鍾南山活死人墓

鍾南山活死人墓

■鍾南山活死人墓

一組噴水安琪兒,雕工非凡,活靈活現,矗立在那裡,不知疲憊風雨無阻地歡迎著住在這個小區的業主們。

未然和華年說話最多時是吃飯時,即便如此,他們一起吃飯時大部分時間還是沉默。大概他們要說的話已經都說完了吧。華年想。

華年和未然認識不久,便和他說了她十七歲前的家。華年喋喋不休。未然吃了驚,可他還是寬容的,他的笑帶著善意的溫暖,他拍了拍華年的肩膀,很成熟的姿勢。我們一會兒吃什麼?這個月飯票還有嗎?未然問。華年受了感動,她抬起頭看,看到的是一張清朗的少年的臉,眉眼裡都是對這個世界還不了解的單純。

未然來上海后一直和他的同鄉們住在一起,他們組隊打遊戲。未然工作以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打遊戲。他們組隊打遊戲的時候,華年一般不打擾未然,因為她知道這對他來說是頂重要的事。

華年到上海兩個多月後,未然叫華年去他家玩。這是華年第一次去未然的家。

那是一個漂亮的小區,大門特彆氣派,有一組噴水安琪兒,雕工非凡,活靈活現,矗立在那裡,不知疲憊風雨無阻地歡迎著住在這個小區的業主們。未然告訴華年,更難得的是,這個小區地理位置還很不錯,在上海的中內環間,這種小區里的房子現在已經是天價。

可惜小區在中環的這頭,年華住在中環的那頭。那天華年從她住的宿捨出發,轉了兩路公交車,問了三個人才找到這個小區。

華年走到大門口時,看到幾個穿著家居服的女孩正牽著各式金毛松獅泰迪在聊天。她看金毛松獅泰迪憨態可掬,便邁不開腳了。她很小的時候就想養只寵物。她那時就已經很知道什麼事該去求什麼人。華年去纏外公。外公說,你一個小孩子家家要先學養寵物的門道。小華年就問外公養寵物的門道是什麼。外公說,金剛鸚鵡黃金鯉現在是沒條件了,不提,就說養貓養狗。貓要養得胖胖的,團起來才好玩,狗要養得瘦瘦的,跑起來才是好精神。小華年最終還是沒有養成寵物。若飛對寵物毛過敏,一碰到寵物毛就是一頓噴嚏。這樣矜貴!華年一直很瞧不起若飛這樣資本家小姐的臭脾氣。因為不能養,於是各路寵物從小就成了華年心尖尖上的東西,只要路上看到個模樣可愛的,就要停下來逗弄半天。

這會兒華年正想像平時那樣,蹲下來去摸這些金毛松獅泰迪毛茸茸的可愛腦袋。未然正好從小區里走出來看到了,拉著華年就走。

「一會兒讓保安看見。」未然說。

「看見怎麼了?」華年奇怪。

「那些人都長了狗眼,要趕人的。」未然憤憤。

華年立刻明白了。她聽樂寶說過這個事。全上海的小區都在打擊群租房,媒體也都在宣傳,群租房是美麗上海的一顆毒瘤。物業召集保安日日操練,研習各種驅逐群租客的辦法,爭取早日挖掉這顆毒瘤。而未然就是這顆毒瘤里的一分子。他雖然住在這個美麗的小區里,然而,這個小區卻並不歡迎他,門口那純潔高貴的安琪兒迎接的不是他和他的客人。

「我們房東摳門,沒給物業好處沒塞煙,所以他們就盯著我們這戶。」未然補充。

華年臉上火一樣燒,連忙一路跟著未然小跑。小區很大,他們好一會兒才到了未然家樓下的門棟。未然連忙按門禁,可是按了許多次,都沒有人來開門。

未然尷尬一笑:「等一會兒,我兄弟今天出去了。其他人很壞,有時聽到了,也裝聽不到。」

「沒帶門卡?」華年問。

「這小區規矩多,一戶人家只給限辦三張門卡。二房東就立下規矩,要房卡的每個月多交三百塊。誰有那閑錢!」未然說。

華年連忙擺手:「沒事,沒事,我們在這等著,也和逛公園差不多。」

未然點點頭,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安置華年坐下,自己又跑到便利店,幫華年買冰棍買話梅。華年坐在花壇邊上,踢著腳,吮著冰棍,覺得自己現在要是手裡有顆氣球,還真和在公園裡沒兩樣,於是心情又好了些。

華年和未然在樓下等了將近半小時,才正好有這樓里的住戶開門出來。未然眼明手快,立刻衝上去用身體擋住大門。那個住戶大約三十來歲,手裡正抱著個三四歲的孩子,開門很是不方便,未然擋住門倒是幫了她。華年看到她嘴裡正做出「謝謝」的嘴形,抬頭看到是未然,立刻硬生生吞了回去,身體一扭,快步走開了。

「快來,快來。」未然招呼華年。

華年臉上突然又火燒一般,剛才已經好起來的心情又灰了下去。

未然的家在十五樓,門沒鎖。未然剛一推開門,一股濃烈的尿騷味混著油煙味撲面而來,嗆得華年直流眼淚。

房間黑壓壓的。華年看了下手機,不過下午三四點鐘。未然在牆壁上摸索了半天,開了燈。華年看到一堵牆直挺挺地橫在眼前,她嚇了一跳,腦子裡跳出「終南山活死人墓」幾個字。

「這本來是一戶三房兩廳大約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子,我看隔壁在賣,要小一千萬呢。」未然說。

華年不知道怎麼接話,只是跟著點了點頭。

未然牽起華年的手,小心翼翼帶她繞過狹長走道里的各種煤氣爐子小矮凳子。華年看到這幽深通道旁是一個個用比硬板紙略厚的三合板隔出的小房間。她在心裡數了數了房門,竟然有十五間,真正一個個鴿子籠。

未然的屋子在走道的盡頭,大約六七平米,只一張床,整個房間就填滿了。

「只比棺材大些。」未然苦笑。

「單人間,好高待遇。」華年說。若飛說過的,心裡越是酸楚,嘴巴越是要甜。

「就是沒有窗。」未然說。

「剛才走過時,隔壁開著門,看著有窗呢。」華年不解。

「只不過半個窗,每個月就要貴五百,不划算。」未然說。

華年這才想到,一個房間一個窗,三室兩廳隔成十五間,自然有許多房間是沒有窗的。在這樣沒有窗的房間,即使現在是冬天,華年的胸口卻還是悶了起來。夏天該怎麼辦?這樣的房間沒有空調,該熱出病的。華年在心裡著了急。一定要想辦法,在夏天來之前,幫未然搬出來。

華年看到未然房間用過的紙巾、沒洗的襪子內褲、隔月的塑料飯盒泡麵盒壘成了一座山。華年纏著未然一起打掃。一個長著綠花的泡麵盒被未然從床底下掏了出來。華年被那股覆蓋掉了原有房間惡臭的更劇烈的惡臭,熏吐了出來。如果世界上有比群租房還噁心的地方,那便是只住男人的群租房。華年十分心疼未然。

未然對著華年嬉皮笑臉,「能不能幫我再洗個衣服?」

華年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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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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