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飯店

花園飯店

■花園飯店

花園飯店了不起,只是再也住不起。

上海是個什麼地方?未然去了上海后,華年陡然對上海產生了興趣。未然說,他媽媽讓他去的,他姑父在那裡開了個外貿公司。

華年去問若飛。若飛對華年說,小時候她和陳老闆帶她去過幾次上海。華年略微有點印象,高高的百貨公司櫃檯前,陳老闆滿頭大汗抱著她,問她是喜歡這件紅色的小裙子呢,還是喜歡那雙粉色的小牛皮鞋。

若飛說,那是友誼百貨商店。她結婚那會兒,外婆讓她去上海挑嫁妝,去的就是那。那什麼東西都有,縫紉機自行車這些自然不在話下,她還特別買了一隻梅花牌手錶一隻藍寶石戒指,拿回家去的時候,她初中高中的同學都來瞧。

陳老闆在旁邊插嘴,記得我們住哪?花園飯店!你太調皮,把電梯一層層按著玩,電梯里工作的小阿姨誇你可愛,縱著你。

花園飯店了不起,只是再也住不起。華年說。她頭也不回,一邊說一邊跑出了家,跑到了江邊去。

最近華年很喜歡在江邊坐著。她本來最不喜歡的江邊,這時她卻又突然喜歡了起來。江水波光粼粼,她一邊綿密密想未然,一邊細密密想上海。上海也有這樣一條江。

上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華年想起來,外公在的時候,也和她說起過上海的。

外公逃難到這座小城前,曾經在上海逍遙過一段時間。小時候外公偶然和華年長談,便會說起這個地方。外公說,你曾祖父在上海曾經有一個宅子。外公說,上海就是旗袍舞廳咖啡館。外公又說,那時家裡因為有了一架鋼琴,朋友們便要時常來他家裡聚會的。有時候從下午就開始,一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才肯散去。那時夜裡燈火是不能滅的,這是有臉的人家必須有的派頭。然而這也不算什麼,如果有個什麼節日或者接待什麼重要的客人,那才是不得了,姆媽早半個月就要用洋泡泡絲帶鮮花把家裡裝點好,傭人們也都要換上漿好的新衣服,衣服邊角都不能有一絲褶皺。姆媽是要檢查的。她在德國留過學,作風洋派得很。

華年小時候好幾次,因為腦子裡想著一會兒與隔壁鄰居小孩的家家酒,聽外公說這些,就會有些不耐煩。好幾次小華年問外公,我們家現在這麼有錢,也可以這樣啊。外公笑笑,沒有回答她。久而久之,外公的這笑和他的上海就一點點留在了她心裡。

再長大些,華年開始讀愛情小說后,才開始想,永遠不停歇的派對,穿著白綢衫或者新式西裝的少年摟著穿著憋不過氣來的旗袍或者袒露著胸脯蓬蓬洋裝的少女翩翩起舞,這不正是她書里女主人公遇到男主人公時的那個夢幻場景?於是,上海和這夢幻一起,一點點沉在了她心裡。

然而,這也真只是夢幻而已。上海,和紐約巴黎倫敦又有什麼區別?都是遠處的,都是聽說的,都是和這個小城裡的華年沒有關係的。可或許還是有關係的。華年想到了樂寶。她的樂寶去的也是這個遠處的上海,在十七歲那年。和未然比起來,樂寶已經是個老上海人。

樂寶自從去了上海之後,總是寫信來與華年說起那裡漏雨的小屋,到處是馬桶臭味的小弄堂,擠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公交車,討人厭的裝著昂貴名牌的櫥窗。然後還有上海的男生。樂寶不喜歡上海的一切,只除了這些男生們。他們竟然都是高大的,茁壯在陽光里的。他們很大方,喜歡了便要告白的,不像小城裡的男生,扭扭捏捏的,沒出息。樂寶說。

樂寶一封封收上海男生的情書,有的冗長,有的簡略,有的滿篇錯別字,有的竟然還是十四行詩,他們折千紙鶴滿天星玫瑰花,給她送一個個的禮物。樂寶說,全世界的女人都來這爭著嫁給上海男人。他們回家做飯洗碗拖地,出去了還要賺錢養家。

華年忍不住問,是不是有些娘娘腔?在華年的印象里,在整個小城的印象里,做家務便是娘娘腔了。

樂寶說,趕緊把你那些老套的思想扔掉。這裡是國際大都市,男女平等的。你知道什麼是食草男么?知道什麼是暖男么?都是現在正流行著的。

那上海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華年又寫信啰啰唆唆問樂寶。

樂寶不厭其煩地回答,上海當然是最時髦的上海,流行著各種流行的上海,有各種流行男孩子的上海。那些漏雨的小屋,瀰漫著馬桶味的小弄堂和擁擠的公交車,再討厭,不過是刮過的一陣風。

你快快來!樂寶催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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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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