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半風起

第十章 夜半風起

第十章

夜半風起

詔獄黑漆漆的院落里,晃動著幾星火光,一隊校尉在火把的引領下急匆匆自東向西走來。火把上跳躍的火苗,照亮了狹長的甬道。地面濕滑,連日的細雨,把路面攪成泥塘。兩旁高聳的圍牆上,密布的鐵網上鈴鐺隨風搖擺,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響。

舉著火把的校尉走出甬道,前面隱約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屋宇。高健回過頭,看著走在身後沉默不語的寧騎城,雖然心急如焚,但又不敢流露太多情緒,只能如實回稟:「大人,這東廠的人,只拿著一個令牌,便跑來提犯人,也沒問出名堂,便對犯人施刑,要不是我正好巡查到此,此犯人恐怕凶多吉少。大人,他們也太不把咱衙門當回事了吧?」

寧騎城披著黑色大氅,神情淡漠地哼了一聲,然後乜斜著高健,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道:「你所說的犯人,可是于謙?」

高健一愣,沒想到寧騎城嗅覺如此敏銳,乾笑了一聲,贊道:「看來大人也已知曉。」

「我不知曉,我是猜的。」寧騎城道,「能勞煩你這樣一個錦衣衛千戶如此掛心的人,詔獄里也只有他了,聽說你以前在他的兵部待過。」

「是待過三個月。」高健實話實說道,「我只是敬重於大人的為人。」

「你這是在為他說情嗎?」寧騎城突然停下來,目光犀利地盯著他。他們身後的衛隊也跟著停了下來。高健心裡一寒,本來想為於大人免去皮肉之苦,看來連自己也要搭進去了,急忙搖頭道:「不敢,不敢。」

「哼!」寧騎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聲,「你這個人呀。」寧騎城甩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徑直往前走去。

高健額頭出了一層冷汗,急忙跟了上來。

「要說這個于謙也真夠冤的,」寧騎城冰冷的聲音在暗夜裡顯得分外陰森,「只不過為亂墳崗上那幾具屍體背鍋而已,屍體頭上印的狐王令又火了一把,東廠的人抓不到狐族人,就拿于謙撒氣。」寧騎城說著,突然轉過身看著高健,問道:「那五個秀女,你查出什麼名堂沒有?」

「楊嬤嬤給我的名單上,多出一個香兒,我懷疑這個秀女便是明箏。」高健猶疑地看著寧騎城說道。

「哼!不是懷疑,肯定是她。」寧騎城眼中似閃著火焰般,惡狠狠地說道,「還是被他們耍了。如此看來,整個便是他們謀划好的,包括五個秀女所中急症,狐族人劫走了秀女,明箏現在他們手中。」

「這些狐族人,真是神出鬼沒。難不成真如傳說中那般,白天是人形,晚上是狐嗎?」高健道。

「哼!高健呀高健,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虧你還是個錦衣衛千戶。」寧騎城哭笑不得地數落他。

「大人,我還是有一事不明,那些狐族人是如何知道王浩要去亂墳崗埋人?」

「咱可以收買高公公,他們便可以收買其他人。」寧騎城憎惡地說道,「這群閹人,唯利是圖。這次是我輕敵了,晚了一步,不然明箏也不會被劫走。」

「大人為何對明箏姑娘如此上心?」高健愣頭愣腦地問道。

「你難道忘了,在這個世上只有她可以再現那本天下奇書。」寧騎城瞪了高健一眼,對於高健的蠢笨他也見怪不怪了,「這件事,你還要繼續追查。」

「是。」高健應了一聲,方想起來一件事,「大人,我聽到下面人稟告,說是幾天前蓮塘巷一戶人家發生火災,你猜是哪家,大人?怎麼會如此巧,正是明箏家,聽說扒出來兩具焦屍。」

寧騎城臉色一滯,愣了片刻,轉身徑直往前走去。

牢頭王鐵君舉著火把,提心弔膽望著漸漸走近的眾人,看見寧騎城在裡面,急忙跑過去,躬身道:「大人。」

「誰在裡面?」寧騎城問道。

「宮裡的高公公和東廠的陳四。」王鐵君哈腰低著頭回道。

「瞧瞧去,前頭帶路。」寧騎城陰沉著臉道。

牢頭王鐵君急忙跑到黑漆鐵門前,命幾個獄卒開門。沉重的鐵門發出沉悶的聲響。走進牢房,霉濕陰冷的空氣讓人頓起雞皮疙瘩。隱約從地下傳來失了人氣的叫喊,直覺上恍若進入了陰間。

王鐵君舉著火把引著他們走向地道口,他們一行下了十幾級台階。火把上的火焰在封閉的空間頓時膨脹一倍,跳躍的火苗照著粗糙的石階,處處血跡斑斑,空氣里都瀰漫著一股血腥味。

台階盡頭是牢房。看見火光,兩排木柵欄里有了動靜,有人低聲地哭訴,一些瘦骨嶙峋的手臂伸出木柵欄,在空中擺動。王鐵君引著眾人繼續往前走,他們走出這片牢房,看見前方人影晃動,耳邊響起皮鞭抽打的聲響,以及人壓抑的呻吟聲。

「大人,便是這裡了。」高健回頭看寧騎城。

寧騎城面無表情地瞅著前方,眯起眼睛。前面石壁上插了幾個火把,把場地中間照得雪亮。石壁一側是一排刑具,刑具早已顏色模糊,上面血跡斑斑。中間有個灶台,灶台上炭火正旺,上面烤著幾個型號各異的鐵器,有些已燒紅。

場地正中一個木架上,一個人被「大」字形捆綁著,周圍圍著幾個東廠的番役,一個赤膊的粗壯男人手握軟鞭正在行刑,看見突然走進來這麼多人愣住了。高昌波首先認出寧騎城,急忙從人群里笑著迎上來。

「寧大人,深夜還巡查,辛苦辛苦呀。」高昌波哈哈笑著說道。

「我這哪裡算辛苦,詔獄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倒是高公公那才是辛苦得很呢,不辭辛苦冒雨而來,對我的犯人如此上心,怎不讓我感激涕零呢?」寧騎城陰陽怪氣的一通說辭,讓高昌波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哦,是這麼回事,老身奉先生吩咐,前來問詢幾件事,不想這個犯人實在是頑固不化,便著人教訓一二。」高昌波委婉地說道。

「哼,你是哪來的?我們是奉命行事,你休管閑事。」從他身後蹦出那個行刑的愣頭青,他赤膊上陣,兩手抖著長鞭,根本不把寧騎城放在眼裡。高昌波急忙向他遞眼色,但他此時氣焰正旺,哪裡去留意那個隱晦的眼神。高昌波知道他並不認得寧騎城,這小子是從東廠的番子里新提拔上來的,急於立功。

其他幾個東廠的人都是識得寧騎城的,他們紛紛後退。高昌波想阻止已來不及。寧騎城走到拿鞭子的那傢伙面前,問道:「你是哪個廟裡的?」「東廠百戶陳四。」陳四手握鞭子對寧騎城道,「我們奉王公公之命,前來提審於犯,你識趣點,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哦,我倒要看看你怎麼不客氣。」說話間,便覺一陣陰風撲面,陳四稍一遲疑,寧騎城那隻鬼影手便劈向陳四,身法之快,旁人都沒反應過來。陳四能在番子里脫穎而出也是有幾把刷子的,他閃身避過,便甩鞭子迎擊,眾人紛紛後退,耳邊呼呼風起,似是有千萬條鞭在眼前舞動,一看這鞭影,便知他用足了十成力。

寧騎城冷冷一笑,他不過想嚇唬他一下,沒想到這小子來真的,今日若不給他個教訓,只怕日後要跳到他頭上撒野了。

寧騎城雙眸噴火,縱身一躍,飛身到陳四頭頂,一個左右劈腿,陳四沒來得及揮鞭,便被撂倒在地,接著眾人眼前一晃,沒待眾人看清,只聽到陳四一聲慘叫,眾人回過神來,發現陳四拿鞭子的左臂已被寧騎城活生生拽了下來,血向四處漫滲,陳四像垂死的蝗蟲在地上掙扎翻滾。

瞬間,氣焰萬丈的陳四便被撂到地上,似一隻垂死的蝗蟲。高昌波面色煞白,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他身體一陣顫抖,咬緊牙關尖利地叫了一句:「寧大人,看在老身的面子上,饒過他這一次吧。」

寧騎城拍了拍手,歉意地一笑道:「哎呀,失手了。」

高昌波怒目圓睜兇惡地看著四周早已嚇傻的東廠番役,叫了一聲:「還不抬走!」那幾個人這才回過神來,一個個瑟縮著來到陳四近前,抬著不停慘叫的陳四走出去。高昌波頭也不抬,灰溜溜跟著走了。

高健一看東廠的人全撤了,臉上抑制不住興奮,寧騎城的出手,讓他心裡別提多痛快了,給了東廠一個下馬威,也讓他對寧騎城更加服氣。

寧騎城悠悠晃晃走到木架前,看著被綁的于謙。于謙上身血跡斑斑,不過神情倒還清醒,他眼神平淡地望著漸漸走近的寧騎城。高健剛才還歡喜的心,此刻瞬間掉進冰窟,他緊張地跟在寧騎城身後。

寧騎城雙手抱臂站在於謙面前,道:「不錯,你還有口氣,」又慢慢繞到他背後,幽幽地道,「既來之,則安之,在我這裡生不易,死也不易,早死早托生,更是不易。」

寧騎城掩嘴打了個哈欠,沖高健嚷了一聲:「我好好地在府里睡覺,你小子硬把我拉到這裡。我乏了,這個爛攤子交給你了。」

寧騎城說完,轉身向走道走去,兩旁的侍衛也跟著走了。

高健和舉著火把的王鐵君愣怔了片刻,方回過神來。高健一個大步跑到于謙面前,沖王鐵君道:「過來幫忙。」

王鐵君把火把插進石壁,跟高健一起手忙腳亂地給於謙鬆綁。高健聲音哽咽地說道:「大人,你受苦了。」于謙一笑,道:「這不算什麼,我還受得起。」

「王牢頭,這裡最好的牢房是哪裡?」高健急急問道。

「這……這……」王鐵君有些遲疑。

「一切後果,我來承擔。」高健道。

「『人』字型大小,跟我來吧。」王鐵君在前面引路,高健背著于謙跟在後面,不多時,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幽暗的過道里。

寧騎城回到寧府,已是四更天。

李達在院子里等他。此時整個寧府一片寧靜,寧騎城素來喜歡獨處,院子里除了幾個廚娘,兩個雜役,其他便是府丁了。不過在偌大的京城,也沒聽說有人願到寧府一試身手,這個冷清的庭院是多少人躲還唯恐不及的地方,向來平靜無波。

寧騎城一邊往寢房走一邊活動著左手手腕,剛才用力太猛,拉傷了筋。「李達,弄壇酒,送到寢房。」寧騎城對身後的李達交代道。

李達一愣,他家主人已有大半年時間不碰酒了。寧騎城看李達遲疑,便回過頭,皺著眉吼了一聲:「酒!」李達急忙答應,轉身向後廚跑去。李達一邊跑去取酒一邊納悶,自那次主人酒後丟失了《天門山錄》,惱怒至極,便立下戒酒的誓言,怎麼今日又要喝了?

寧騎城獨自走向卧房,近來他總是睡不安穩,想著一會兒喝半壇酒,便倒頭睡覺。推開卧房門,敏銳的嗅覺告訴他,屋裡進了外人。他目光如炬地掃向黑暗的牆角,不動聲色地走進去,反身一腳關上門,「嚓啷啷」一聲,寧騎城抽出腰間的綉春刀,立在屋子當中。

「出來吧。」寧騎城一聲喝。

「哈哈……」角落裡發出一陣笑聲,從牆角走出來一個微胖的身影,乞顏烈樂呵呵地走出來。

「義父,你也不打聲招呼,幸好沒傷到你。」寧騎城收起綉春刀,解下身上的黑色大氅,扔到衣架上,划燃火折點燃燭台,屋裡頓時大亮。寧騎城這才看見乞顏烈穿著一身皺巴巴的漢袍站在當間,模樣既古怪又滑稽。

「義父,你深夜過來,可是有急事?」寧騎城急忙問道。

「你不來馬市,只能我來你這裡了。」乞顏烈坐到圓桌前盯著寧騎城,道,「那邊又催了,我也沒辦法,只能跑來尋你。」

「這件事我正在運作,」寧騎城皺起眉頭,一隻手敲著桌面,看著乞顏烈,「也先這麼急著要這批貨,他想幹嗎?」

「這批兵器盾甲不僅能解也先如今的困境,還能助他掃平部族裡反對他的人,一旦他成為頭領,便離他一統中原的日子不遠了,也離咱們復元的大業不遠了。」

「那……」寧騎城臉上掠過一絲緊張,「草原豈不要重燃戰火?義父,我養母她還在阿爾可嗎?你何時接她過來?」

「一個堂堂男兒說出如此英雄氣短的話。」乞顏烈怒喝一聲,「你養母壯實得像頭母牛,由我手下族人照顧,你有何不放心的。」乞顏烈看了眼寧騎城,不滿地說道,「倒是你,你瘋了,你敢讓她來這裡,她一個蒙古老太婆,一個漢字都不會說,養在你府上,一旦有風吹草動,讓王振發覺,你必死無疑。」

寧騎城垂下眼帘,點點頭,不再言語。

「你記住,我要儘快見到那批貨。」乞顏烈站起身,又不放心地交代一句,便轉身向門口走去。

「我送你。」寧騎城回過頭道。

「不必。」乞顏烈推門出去。

乞顏烈走後不久,李達端著一壇酒走進來。他看見寧騎城枯坐在桌前,也沒敢打擾,只把酒罈放到桌上,拿出酒碗給斟滿。寧騎城伸手端過來,一口氣喝乾。李達看著空碗,尋思了片刻,又斟滿一碗,寧騎城端過又一氣喝下。連喝了三碗,李達不敢斟了,抱住酒罈不鬆手。寧騎城也不再強求,趴在桌上睡著了。

翌日巳時,寧騎城方醒過來,口乾舌燥,不由輕咳了幾聲,卧房裡充斥著沒有散去的酒味。

早已坐在外間等候的高健,聽見動靜跑進來道:「大人,你醒了。」他不安地看著寧騎城,「大人,你不是戒酒了嗎?如何又喝上了?」

「高健,你幾時能學會一點規矩?」寧騎城白了他一眼,「你主子衣冠不整躺在床上,你一聲不吭便闖進來。」

「呵呵,」高健嘿嘿嘿乾笑幾聲道,「我又不是個女人,這有什麼。」

「哼,你要是個女人,你還能活著出去?」寧騎城說著坐起身,高健急忙轉身去取來外袍,遞給他,又彎腰找齊兩隻靴子,整齊地擺好。

寧騎城穿上外袍,蹬上靴子,對高健道:「喝酒這事,不可在外面亂講,那年我在王振面前可是立過誓言的。」寧騎城說完,看著高健,問道,「你一大早跑這裡,不會是專門來伺候我穿衣的吧?」

「高公公一早到衙門裡尋你,」高健道,「我就是來帶個話。」

寧騎城系腰帶的手一僵,問道:「可是為昨夜那個陳四的事?」

「不是,是王振要見你,他在司禮監候著你呢。」高健小心翼翼地說道。

「為何不早點叫我?」寧騎城急了。

「我是擔心你酒沒醒……」高健沒敢再說下去。

「快去,叫他們備馬。」寧騎城說著,走到窗前,他也正有意要去見王振,他瞄了眼外面的日頭,甚是晃眼,不由眯起眼睛。

趕到司禮監時,王振正坐在太師椅上端著茶盞品茶,王振最喜飲茉莉香片,揭開碗蓋,滿屋飄香。近來他心情不好,飲茶的次數便多,鼻孔中氤氳著奇香,方能緩解他焦慮的心情。

看見寧騎城出現在門邊,他方放下茶盞。

「小城子,你來了。」王振指指一旁的椅子。

「乾爹,我來遲了,讓你久候了。」寧騎城說著,躬身一揖道,「乾爹喚兒來,可是有事要交給孩兒辦?」

「坐下,不急。」王振說著,向一旁的小太監一擺手,小太監轉身捧過一盞茶來到寧騎城面前。

「兒呀,我新近得了一塊上好的裘皮,想了想,能受起此裘皮的也便是我兒你啦,我便差人依你的尺寸做一件裘皮大氅,你瞧瞧。」王振說著,對身後的陳德全道,「去把裘皮大氅取來。」

不一會兒,一個小太監托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是一件溜光水滑的灰色裘皮大氅。寧騎城一看成色,便知道極為名貴,不由起身,道:「太貴重,孩兒受不起。」

「如果你受不起,那還有誰受得起。」王振朗聲笑道。

「孩兒無功不受祿,孩兒——」寧騎城的話被王振打斷,王振說道:「乾爹當然是有差事交給你,也是對你一直對乾爹忠心耿耿的鼓勵。」

「孩兒謹聽教誨。」寧騎城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今日王振對他恩寵有加,不知是不是與王浩的死有關。如今他失去了左膀右臂,方極力要拉攏自己嗎?寧騎城腦中一片混亂,只是乖乖地垂頭站在王振身前,王振似乎對寧騎城這個姿態很滿意。

「唉,王浩一死,你身上的擔子又重了,所謂能者多勞嘛。」王振看著寧騎城道,「東廠督主之位暫時空著,你先掌著,以後再說。」王振說著端起茶盞啜飲一口。

「這……」寧騎城方回過神來,急忙推託道,「不可,乾爹,我如今兼著錦衣衛指揮使已是膽戰心驚、如履薄冰,如何還能再掌東廠?」

「這件事便這樣,」王振突然嘆口氣,道,「永遠都是辦不完的差,如今春闈臨近,此番會試,皇上很重視,當以儲天下英賢嘛,負責此次會試的人一個是陳斌,一個是張嘯天,這兩人我很信任。你去見陳斌,有一份名單,名單上都是當朝世家之子,他們出得起銀子,無非是想買個好前程,這些世家子弟,老子都曾為朝廷出過力,咱們沒有理由不照顧。」

「是。」寧騎城接過一張有墨跡的宣紙,掃了一眼,心中的震驚不比揮刀殺戮輕,這是要染指春闈,他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不動聲色地折好放進懷裡,「孩兒一定妥妥地辦好。」

「那是最好。」王振笑道。

寧騎城看王振此時心情放鬆,便湊前一步道:「還有一事,孩兒要回稟,便是東陽街上馬市,這幫蒙古人生意越做越大,聽說連山東、山西那邊的商販也來這裡與他們買賣馬匹。」

「這有何奇怪,你沒見蒙古使團那大陣仗,京城裡數他們的使團人數最多。」王振不屑地笑道,「這幫草原上的蠻夷,哪見過像京城這樣的繁華盛景呀。」

「這倒也是,」寧騎城說道,「我聽說朝中有人與他們也有生意。」

「哦?」王振擰眉問道,「你查一查這事,對了,與其讓他們做不如咱們與他們做,馬匹生意是個好生意。」

「是呀,這些蒙古人對咱大明仰慕得很,他們那片草原除了馬啥也沒有,哈哈。」寧騎城的話逗得王振以及身後的幾個太監都笑起來。

「行了,我不留你了,好好辦差。」王振站起身,一旁的陳德全急忙走上前,遞上摺扇,王振手握摺扇,道,「我該去乾清宮瞧瞧去了,看皇上有什麼旨意。」

寧騎城急忙躬身告辭,他走出司禮監,看見王振也在眾太監的前呼後擁下出了門,向乾清宮而去,這才鬆了口氣。給王振遞上與蒙古人做生意的話,總算可以向義父交差了,下一步就看他們的本事了。他一步出宮門,高健便猴急地跑過來,看寧騎城的臉色沒有多大起伏,方才敢說一句:「大人,你出來了。」

寧騎城鼻孔里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以後東廠是咱爺們兒說了算了。」

「……」高健眨著眼,一時愣怔著,他本來凡事都慢半拍,待寧騎城走出五步之外,他才頓悟,大喊,「大人,大人……」

明箏一覺醒來,從床榻望向雕花格窗,滿園的春色便盡在眼前。自入住杏園,方發現這是個好去處。匆匆穿上衣裳,便跑到園中,四周燕舞鶯飛,中庭一樹杏花綻放,站在樹下不由得生出一副小女兒的柔腸,要不是自己一身跑堂的衣裳大煞風景,真可以看著杏花賦詩一首。既賦不了詩,便采了些花朵精緻的枝子,一路跑向暢和堂。

門虛掩著,裡面有說話聲,明箏便推門闖了進去。裡面的蕭天正赤著上身,胸前和臂膀上多處很深的划痕和咬痕,一旁的李漠帆正拿藥膏給他往身上塗抹。這時猛抬頭看見明箏闖進來,蕭天慌忙躲到李漠帆身後,滿臉窘態道:「明箏,你一姑娘家,如此不矜持,進來也不敲門。」

明箏舉著幾個枝子大叫,花瓣落了一地:「蕭大哥,你昨晚去打架了?誰把你傷成這樣?」

「誰有本事能傷到他呀?」李漠帆笑道,「還不是拜你所賜。」

「老李!」蕭天氣急敗壞地叫了一聲。

明箏舉著枝子走向蕭天,蕭天急忙閃身,一把抓起椅子上的中衣裹到身上,明箏把手中枝子放到桌上,伸手就去抓蕭天的衣襟,蕭天一把抓住明箏的手,稍一用力,明箏頓感手臂發麻。「讓我看看!」明箏叫道。

「明箏,」蕭天苦著臉問道,「你隱水姑姑沒有教導過你男女授受不親嗎?」

明箏一聽此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道:「蕭天,你如今給我說男女授受不親,那天你把我扒光渾身上下塗抹葯,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依我以前的性子,我便也要把你扒光看個清楚這才算扯平,如今我是越來越矜持了。」

一旁,李漠帆一口茶沒噙住,「噗」一聲,噴了出去,實在忍不住差點笑岔氣。

「笑什麼笑……」蕭天臉漲得通紅,窘得手足無措。

「不是,幫主,」李漠帆急忙繃住臉,一本正經地道,「我覺得明箏姑娘的話說得沒毛病,冤冤相報何時了,還是要化干戈為玉帛,你們男未娶女未嫁,好說好說……」

李漠帆話未說完,蕭天惱得隨手丟過來一個茶盞,李漠帆踉蹌了一下,彎身接住,看見蕭天沉下臉,方知他真生氣了,急忙放下茶盞,退到一旁。

明箏看蕭天陰沉著臉,這臉說翻便翻,便沒好氣地道:「小心眼,人家李大哥不過與你說笑一下。」說完賭氣走到李漠帆身邊,道:「李大哥,我還沒吃早飯。」

「好說,」李漠帆偷瞄了蕭天一眼,對明箏道,「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兩人看蕭天背過身穿外袍,便悄悄走出去。一走出暢和堂,李漠帆便苦口婆心地說道:「丫頭,你既已入了興龍幫,便不能再稱呼幫主的名諱,該稱呼幫主。」

「我不是這麼叫的嗎?」明箏一愣,這個問題確實沒想到,「對了,李大哥,你說蕭天,不,是幫主,他身上的傷為何拜我所賜,難道是我弄的?」

「可不是你咋的?」李漠帆偷笑,「給你療傷時……」李漠帆急忙省略了下文,接著說道,「不過,幫主沒讓人知道,昨日小六拿他衣服去漿洗時,發現了血跡,才告訴了我,我這一大早配了藥膏來給他上藥,又讓丫頭你撞上了。」

明箏停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伸手看看自己的雙手,回想了那天的情景,這才恍惚想到,蕭天給她療傷並不一帆風順,她哪裡是那種乖乖便寬衣的人,勢必有一場大戰,能把他傷成那樣,她也真是從隱水姑姑那裡出師了。

「丫頭,你也別太自責。」李漠帆看明箏臉上陰晴不定,又傷心又羞愧的樣子,急忙勸道,「你曾救過幫主,幫主做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

「算起來,還是我欠他的多。」明箏噘著嘴嘆口氣。

上仙閣一大早便開始上客,靠窗臨街的座位已坐滿客人。李漠帆領著明箏到后廚,一邊指著案子上擺放的吃食說道:「想吃什麼取什麼,我到前面招呼一下。」

明箏端著盤子揀了些自己喜歡吃的點心,又給自己倒了一碗茶,邊吃邊喝。一些夥計從明箏身邊走過,知道是自己人,便也沒有人打擾她。明箏吃飽喝足,剛要轉身離開后廚,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在灶台前,一邊往灶膛里添火,一邊埋頭看一本冊子。

「阿福,阿福。」明箏跑過去,踢了他一腳。

阿福轉過身,看見是明箏,臉上變換著表情,又笑又哭,最後眼淚鼻涕一大把地哭泣起來:「小姐,可是見到你了。」

明箏盡量安撫著阿福,兩人並排坐到灶台前,明箏往灶膛里添了幾塊柴,左右看了看,問道:「哎,怎麼不見小六,我聽說平日都是他在灶上忙活。」

「他被掌柜的叫去干別的事了,」阿福撓著頭道,「掌柜的說小六機靈,有什麼事總要他出去跑。」

「阿福,你如今到了上仙閣,不比家裡,」明箏看著他囑咐道,「李掌柜是個好人,你便跟著他好好乾,萬不可再耍滑頭,多出力多跑腿,你可是記住了?」

「嗯,小姐,你的話是為我好,我記住了。」阿福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望著明箏問道,「小姐,你如今有何打算?」

「阿福,以後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明箏說道,「我如今算是入了興龍幫的伙,你不用再挂念我,你在這裡好好乾活即可。」明箏看到柴堆上的書,好奇地拿到手上,「這是什麼?」

「寶卷。」阿福目露光彩,神秘地說道,「我前幾日遇到一個茶客,他告訴我一個好去處,我跟著他去過一次,果然是好去處,好多人在一起燃香祈福,誦讀經書。他們告訴我說,我心中有佛,彌勒佛便可保佑我,待我死後便可到西方樂土與我的親人團聚,想到那時我便可以看到老夫人和老管家,我心裡別提多痛快了,我如今每日都在讀經文。」

明箏飛快地翻著寶卷,腦子裡卻想到《天門山錄》里的一段記載,頓時已明了。她抬頭凝視著阿福,心裡一陣酸楚。她回到京城日子不多,與阿福的接觸也不多,她沒想到阿福愚笨的外表下,竟然是一顆長情的心,對姨母和張伯懷有深情。她怎好駁他的苦心,如果念這種經文能讓他脫離思念的苦楚,多念便是。但有一點她必須給他說清楚,她舉著冊子對阿福說道:「阿福,你以後凡事留個心眼,你去的地方是白蓮會的堂庵,念念經文可以,別的你可別參與。」

「小姐,你如何知道的?」阿福驚訝地看著明箏。

明箏不便多說,找了個幌子:「聽別人說的。」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明箏方想起還有正事要辦,便向阿福告辭,轉身走出后廚。

上仙閣在這個時辰,已經客滿。幾個夥計滿頭大汗繞著大廳跑,被客人使喚得不知東西南北。明箏望著滿噹噹的客人,從座椅的空隙走出來,便被一個衣飾華麗的男人攔住,那人聲如洪鐘:「小二,我上好的龍井何時端來?」

明箏一愣,低頭一看,估計這位主兒把自己當成夥計了。正待要解釋,身前走過一個白衣書生,一把摺扇一張一合間,已然把話說清:「這位兄台,你喚錯人了,此乃我的書童。」明箏一愣神,一隻手抓住她拉到牆邊一張方桌前。

李漠帆正坐在那兒默默樂著,蕭天放下摺扇坐到他對面,明箏一看原來是他們兩人,也跟著坐下來。她盯著蕭天,他這身書生的扮相著實讓明箏看呆了。蕭天自顧喝茶,李漠帆在對面低聲喚明箏,伸手到明箏眼前晃了晃,道:「喂,丫頭,你第一次見幫主嗎?」

明箏很興奮,突然說道:「李大哥,我想到一句古語,自古形容美男子都要用『貌似潘安』,過時了,太過時了,應該說『貌似幫主』。」

蕭天嘴裡的茶噴了一摺扇,臉紅到脖頸,既好笑又無奈。

李漠帆笑得渾身直顫,點頭道:「丫頭好眼力。」

蕭天拿眼睛瞪李漠帆,阻止他再說下去。明箏也樂了,托著腮望著蕭天道:「幫主,你真的是我見到的最好看的人。」

蕭天穩了穩神,冷靜地看著明箏道:「明箏,有些話不好當著人說出來,你自己知道便好。」

明箏想了想,點點頭,皺著眉頭道:「那我豈不要憋死了?你這個人真是小氣。」

「丫頭,咱幫主呢,」李漠帆急忙來打圓場,「他是個很靦腆的人,他……」李漠帆看見蕭天逼過來的目光,便把下面的話咽進肚裡。

蕭天一臉心事,不停地望著上仙閣的大門,李漠帆看了眼窗外的日頭,道:「看時辰,這早該來了呀。」蕭天擰著眉頭,對李漠帆說道:「你去外面看看。」李漠帆起身走向大門。

「幫主,你在等何人?」明箏問道。

「是在等人。」蕭天看了眼窗外,此時已到正午,看來張成是來不了了。本來今日是與宮裡的張成約好見面的日子。

想到宮裡的事,他心情驟然緊張起來。難道是宮裡出了事?或者是王浩被刺殺的事,張成受到牽連?見不到張成,與宮裡的聯繫也就斷了。蕭天望著明箏探詢的目光,便急忙轉移話題,對這個一根筋,讓她知道的事越少越好。

這時,林棲和盤陽風塵僕僕地從外面走進來。兩人身後跟著李漠帆。李漠帆招呼兩人來到蕭天桌前,林棲瞪著明箏,盤陽卻是一眼認出來,李漠帆急忙給他遞個眼色,盤陽立刻低下頭。

「主人,按你的要求,把那四個女子送去的地方,保准東廠的人到死也找不到。」林棲壓低聲音說完,不滿地盯著明箏,「主人,為何不把她送走?」

蕭天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你們下去歇吧。」

林棲充滿敵意地一指明箏,沒等他開口,李漠帆湊到他跟前,瞪著他道:「她是我們興龍幫的人,你怎麼老想管我們興龍幫的閑事?」

林棲瞪著明箏,又望望蕭天,「她……她……」

「行了。」蕭天用濕淋淋的摺扇一敲桌面,「散了,都下去歇著吧。」

明箏看兩人離去,感到有些面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聽到他們說起四個女子方想起,一定是指那四個與她一起從宮裡綁來被埋的女子,看來那四個女子也已安全離開京城,便由衷地欽佩起蕭天,看著他說道:「幫主,我要代她們謝謝你。」

「這個不敢當,本來也是受咱們所累。」蕭天站起身握著濕淋淋的摺扇徑直走向穿堂,明箏一路跟在後面,嘴裡嘟囔著:「幫主,你看我既已入幫,好歹也要做個事吧。」

蕭天回過頭,默默看她一眼道:「先養好傷再說。」

「你看,已經好了,虧了幫主你親自出手,怪不得好得這麼快,哈哈。」明箏沒心沒肺地笑著。

蕭天臉上一窘,低著頭便向上仙閣後院走去。

「別走呀,你還沒說我幹什麼。」明箏直著嗓子叫道。

「你,別給我惹事,我便燒高香了。」蕭天悶聲回了一句。

明箏一個下午無所事事,在園子里東逛西逛,聽酸腐書生們談古論今,卻一直不見蕭天來尋她,越想越不對勁。蕭天對她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又想到小六這兩日神出鬼沒的,明箏覺得蕭天一定有事瞞著她。

一用過晚飯,明箏在杏園便再也坐不住。此時皓月當空,她胡亂編排個理由哄著郭嫂歇息去了,自己悄悄溜出杏園。一路上遇見一些閑逛的書生,她有意避過他們,擇小路向暢和堂走去。遠遠看見門前有兩個人站在那裡,腰間均佩了長劍,兩人身形威武,滿臉機警,像是在站崗放哨。

明箏好生驚訝,好奇心使然,便偷偷溜到門前老槐樹前,使出吃奶的力氣爬上去,透過暢和堂寬大的木格窗,看見暢和堂里人影晃動,隱隱有說話聲。她攀著樹枝溜到一排雕花大窗的上面,輕輕落到房檐上,頭朝下趴到窗上,用舌尖舔舐窗紙,片刻窗紙便露出一個小洞,明箏瞪著眼睛往裡面一看,屋裡坐了四個人,還站著一個人。

當間坐著蕭天,左邊是李漠帆,右邊坐著林棲和盤陽。小六子站在面前正說道:「……連等了兩天不見人,我今兒大著膽子上前打聽,從宮裡出來的太監,要不說不知道,要不便不搭理你,最後還真讓我打聽到了,那個太監剛巧接任張公公的缺,原來萬安宮出了那檔子事後,連管事嬤嬤在內全受到牽連,張公公進了浣衣局,何時能出來不知道。」小六一口氣說完,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

蕭天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約好的日子等不到他,只要他還在宮裡便好辦。」

「張成出不來,咱們便沒了宮裡的消息。」盤陽看著蕭天道,「那……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宮裡的事急不來,只能等等再看。」蕭天望著眾人道,「秀女之事雖說讓咱們除去了王浩,東廠督主之死也算是報了他屠門之仇,但是我已得到最新消息,王振令寧騎城掌印東廠。這樣一來,寧騎城不僅統率錦衣衛還掌印東廠,他若死命效力王振,便成為咱們的勁敵,且他本人武功高強,神出鬼沒,咱們再想尋王振的紕漏刺殺他將難上加難。只能另尋他法。眼下有一事,或可以助咱們扳倒王振。」

「哦,什麼事?幫主快說。」李漠帆在一旁追問道。

「此次春闈臨近,我已打聽到王振借試題要大發一筆橫財,這事雖進行得隱秘,但終究露出了馬腳。此事必將激怒朝臣中的忠正之士,咱們只需出手拿到證據,與朝臣配合,參他一本,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捅到皇上面前,皇上再寵信他,如若輿情洶湧,恐怕也要顧及天下人的口舌而懲治他。」蕭天道。

「幫主,你說吧,要我們做什麼?」李漠帆問道。

「從手下中找一些相貌周正些的弟子,讓他們扮成書生的模樣,混入考生之中,多多結交考生,越多越好。」蕭天吩咐道。

「就這?」李漠帆茫然地看著蕭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我倆呢?」盤陽問道。

「你倆好好盯著長春院,盯緊那幾個與柳眉之交好的人。」蕭天說著扭頭看著小六,道:「小六,你這幾個夜裡盯的那個人,找到住處沒有?」

「找到了,」小六笑著說,「我連跟了兩個晚上,都是回的那個小院,不會錯。」小六湊到蕭天耳邊,一陣嘀咕,蕭天點點頭。

「幫主,你讓小六跟蹤的那個人可是……」李漠帆盯著他問道。

「陳斌。」蕭天說道,「國子監祭酒,他是今年的主考官之一,另一個便是禮部尚書張嘯天。」

突然,林棲站起身,他詭異地望了眼門外,低聲嘟囔了一句:「李把頭,你的人看得住這個門嗎?」

「你說這話啥意思,」李漠帆感覺林棲有意辱沒他們興龍幫,「我的弟兄也不是白瞎的。」

蕭天一愣怔,他沒有理會兩人的爭執,眼神迅速掃過門窗,不動聲色地咳了一聲:「好了,今日便到這裡,散了吧。」

幾個人先後走出暢和堂,蕭天一反常態,送他們走出去。李漠帆一個勁回頭道:「幫主,你且回吧。」蕭天悠然道:「送你們是借口,我難得有心情賞月。」幾個人走出小院,蕭天站在那棵老槐下。

老槐樹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些葉片紛紛揚揚飄下來。明箏抱著樹榦用盡全力不使自己滑下來,她咬牙切齒望著樹下的蕭天,連詛咒的法子都用上了,蕭天依然紋絲不動。明箏心裡惡狠狠地念叨:賞你個鬼的月亮呀!眼看著便要掉下去了,讓他發現自己竟然偷窺,那可不是矜持的事了。

「還不下來?」蕭天穩穩噹噹地說道,「那上面很涼快吧?」

明箏聽見蕭天如此一說,原來他早發現自己了,便氣不打一處來,你早發現早說呀,害得自己如此狼狽,但嘴上還是逞強道:「我在上面賞月呢。」

剛說完,手一滑,身體直往地下掉。明箏一閉眼,倒霉呀,身上的傷剛見好,便又要跌傷了。只覺得眼前一黑,她的身體掉進一雙臂彎里。明箏睜開眼睛,蕭天彎身把她放到地上,然後冷著臉說道:「你不在杏園睡覺,大半夜跑到這裡幹嗎?」

「我……睡不著,本來想找你下棋來著,後來見有人,我便想躲起來,等他們走了再來找你。」明箏前言不搭后語說著。

「我送你回杏園。」蕭天說著,轉身回屋,「你別動,在那兒等著我。」

片刻后,蕭天從屋裡出來,明箏瞪著眼睛驚異地問道:「幫主,你為了送我,還專門換了夜行衣?」蕭天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色勁裝,點點頭道:「是。」

「幫主,你真是個講究人。」明箏嘲諷地說道。

蕭天不再搭理她,一路疾走,明箏有意落後,每次都被蕭天拖著手臂強行拉走。這一路,明箏心裡都在琢磨著:看他那扮相今晚肯定不安分,還不想讓我知道。

一到杏園門口,蕭天喊來郭嫂,讓郭嫂帶明箏去卧房,他便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蕭天自那日與趙源傑見面后,心裡一直在盤算著怎麼得到一份試題。他也曾想到柳眉之,他推測柳眉之手裡一定有。但是,他也清楚柳眉之是有條件的,那便是帶走明箏,這個是他不允許的。他隱隱感覺到柳眉之絕不像他看到的這麼簡單,明箏跟他在一起,吉凶難測。

如今,要想拿到試題,便只有一個法子,那便是跟陳斌要。小六連著幾個晚上蹲在長春院的門口,還真讓他等著了,小六跟了兩次,得到了陳斌府邸的確切住址,就在楓葉口巷子。

楓葉口巷子離西苑街不遠,隔了一片街區。蕭天沿著街邊走得很沉穩,他抬頭看天,一輪圓月當空,月光清亮,心裡不免躊躇,揀這個時候動手,有些不自量力,但時不我待,他別無選擇。

陳府的門前掛著一盞燈籠,上面書寫著一個龍飛鳳舞的「陳」字。院門緊閉,裡面隱約有燈燭的亮光。蕭天低著頭默默從府門前走過,發現這陳府的圍牆十分高,比四周的鄰舍高出幾尺。他繞到一側,發現圍牆邊竟然有條水渠,隱約聽見潺潺的流水聲。

由於緊臨水渠,圍牆上攀爬著茂密的綠藤。才開春不久,這圍牆上的綠植便爬滿了一片。蕭天望著這處圍牆,算是個意外的驚喜。他噌噌幾下,便借著藤枝爬到牆頭。

蕭天藏身在一片藤枝里,看著下面的小院,尋找著書房的位置。這是一處兩進的院落,前院三間廂房,一間穿堂便到了後院,後院住著女眷,有個小巧的花園和魚塘。書房應該在前院的三間廂房之間,一般正房待客,那麼便只有左右兩間廂房的一間是書房了,蕭天把目光對準那兩間廂房。

突然,蕭天感到身下藤枝一沉,一些藤枝被拽離牆頭向下面墜去。蕭天急忙俯身向下看,發現一個人影吊在藤枝上,發出微弱的叫聲。蕭天細辨,忽覺熟悉,便一個飛身到近前,看見那人頭朝下栽進藤枝里,兩隻腳在半空踢騰著。

「幫主,救我……」明箏小聲地喊道。

蕭天一把拉著她后腰上的腰帶把她提起來,明箏臉憋得通紅,抱住蕭天的腰大口地喘著氣。蕭天氣得怒目圓睜:「你……你……怎麼跟來了?」不等明箏回答,蕭天抱著她,一個縱身穩穩落到牆頭上。

明箏坐到牆頭上才緩過氣來,這圍牆真高啊。她瑟縮著向下望了一眼,急忙抱住牆頭上的藤枝。明箏膽怯地偷瞄了眼蕭天,看見他依然生氣的樣子,便說道:「幫主,我跟著你,我想幫忙來著。」

蕭天低頭抵近明箏的面龐,壓低聲音道:「你連牆都上不了,你是來幫我的?」

這時,下面院門突然被敲響,幾個僕役跑到前面開門,一個僕役折回身,飛快地往西廂房跑去。片刻后,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身便袍急急走出來,來到院子里吆喝幾聲管家,告知貴客到,趕緊沏茶待客,說完跑到院門迎客去了。

蕭天認出中年男人正是陳斌,他曾在長春院見過一次。蕭天轉身靠近明箏低聲道:「你別動,待在此處,我一會兒來接你。」說完,便沿著圍牆向西廂房的方向慢慢爬去。

只見陳斌慌裡慌張地跑過影壁,進來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的人,寬大的黑色大氅兜頭蓋臉,遮住了他的面容,但是此人身上逼人的戾氣和威武的身姿,讓躲在屋脊上的蕭天一眼就認出,在朝臣中還會有誰?

「寧大人,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陳斌略感驚訝。

「路過你家府邸,過來討杯水喝,難道不可嗎?」寧騎城的嗓門依然陰沉,他笑得很怪異。

「貴客上門,豈有不待客之理?」陳斌滿臉乾巴巴的笑。他引著寧騎城走進了書房,返身急忙關上門。

屋脊上的蕭天起身,腳下輕點瓦片挪到房頂,趴下身體,揭開兩片青瓦,隱約看見屋裡兩人坐在八仙桌旁,抵近交談。

「祭酒大人,果真是明斷,是有事找你。近日春闈已近,想必你那裡也開始就今年的會試,著手準備了。」寧騎城從衣襟里掏出一張折好的紙,遞給陳斌道,「這個名單,是先生叮囑我交給你的,先生的意思是,這些世家子弟,其父輩都是功勛卓著的人,咱們要照顧。」

陳斌接過宣紙,展開一看,臉色瞬間煞白。他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道:「下官不敢駁先生的面子,只是,如若給這些考生試題,萬一出了紕漏,泄露了出去可如何是好?」

「難道他們是豬腦子,敢拿自己的腦袋不當回事?恐怕他們比你我還擔心泄露了試題呢,放心吧,這種關係到今後功名利祿的大事,他們會比咱們還上心。」寧騎城不以為意地說道,「總之,先生怎麼吩咐,咱們怎麼做便是。」

「這些考生——」陳斌還想問,被寧騎城打斷了。

「他們可都是孝敬過先生的,你可不要毀了先生的清譽啊。」寧騎城深深地看了陳斌一眼,身體靠到太師椅上,蹺起一隻腿,眼睛瞟向屋頂。

頭上發出一聲細微的「咔嚓」聲,寧騎城警覺地盯住屋頂,接著又是一陣「咔嚓」聲,寧騎城靈敏地跳起來,走向屋外。

此時,屋頂上命懸一線,蕭天面色慘白一把拉住明箏,把她慢慢拉到自己身邊。剛才明箏靴子一滑,要不是蕭天反應快,她直接便掉下去了。明箏低下頭看了眼屋檐下,頓時,三魂七魄少了五魄。

寧騎城站在房檐下向上張望,一雙鷹目犀利無比,突然一甩手飛出一把匕首,一道銀光閃過,匕首飛向明箏身前,速度極快。蕭天別無選擇,伸出手臂去護住明箏,匕首刺入蕭天右臂,蕭天一咬牙,生生受了。

明箏瞪大雙眼看著面前蕭天插著匕首的右臂,血流如注,很快浸濕了她的衣裳,她驚恐地張開嘴,便被蕭天一把捂住。

「寧大人,你發現了什麼?」陳斌追出房間。

「奇怪,我的匕首飛出去,怎麼連個聲響都沒有?」寧騎城一臉狐疑地走到屋檐下。

屋頂上的蕭天,突然看見前面不遠處蹲著一隻野貓,它此時呈進攻體態,全身弓成拱形,似是這邊的血腥味吸引了它。蕭天此時正苦於沒有對策,看到野貓,猛然咬牙拔下匕首沖野貓甩了過去。由於身體不能動,加上手臂劇痛,投偏了,匕首刺到野貓的尾部,野貓發出驚恐的叫聲,飛奔逃竄,慌不擇路,沒跑幾步滑下屋檐,掉落到寧騎城腳下哀哀號叫著。

「寧大人,好功夫啊。」陳斌由衷地誇讚著。

「你這院里有貓嗎?」寧騎城仍不放心地問道。

「我家夫人十分討厭貓,但是四周卻時常有野貓出沒,甚是討厭。」陳斌說道。

寧騎城查看四周也沒發現什麼,便起身告辭,陳斌和管家相送著走向大門。

屋頂上,明箏和蕭天坐起身。明箏臉上和身上染上蕭天的血,她嚇傻了,一動不動地盯著蕭天。蕭天很從容地從自己衣袍上撕下一片布繫到傷口處,然後看著明箏問道:「你今日真是給我幫忙了,我讓你待在那裡不動,你跑過來幹嗎?」

明箏「哇」的一聲哭起來,蕭天嚇得急忙上去捂住她的嘴。明箏抱住蕭天哭得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壓抑著哭腔道:「我擔心你,我……」

「這是我頭次失手,回去別在人前亂說。」蕭天咬牙道。

「是。」明箏急忙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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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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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夜半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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