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眼神都置身荒野

每個眼神都置身荒野

【小較量】

2018年6月，世界盃足球賽如火如荼，在這座足球氛圍很好的城市裡，足球吧換了幾任老闆，卻仍舊堅持立在這裡，土生土長的球迷葛力嘴邊長出了細密的胡楂。他猛飲一口菠蘿啤，為一個因為進了球激動到哭泣的足球巨星叫好。

好遜哦。

有同伴挑釁地在他面前打了個飲了夠勁的啤酒才會出現的飽嗝。

姜如湊過去，伸手一抓，然後仰頭，「咕咚咕咚」喝光了挑釁者面前瓶子里的大半瓶純生。在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叫好聲中，在挑釁者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中，她輕輕地放下酒瓶，葛力一臉奴才相，遞過來兩粒剝好的鹵花生，她二話不說將花生丟進嘴裡。

大家都說，得罪了姜如，費錢。

果不其然。

只要有一顆不計較的心，所有明裡暗裡的較量都能被輕易化解，畢竟這裡都是開得起玩笑的朋友。大家歡聲笑語，繼續看球，無人點破姜如那顆看不得葛力受一點欺負的心。

有人看著葛力，但葛力看著電視屏幕。

與剛才不一樣的是，葛力面前的菠蘿啤被人溫暖地換成了可樂。

加冰的那種，格外消夏。

【最差】

夜幕降臨后，每天的球賽有兩三場，看得暢快又過癮。

在這裡，大家都是遊離在戰局之外的看客，所以表情輕鬆。

換個悲傷點的說法吧——綠茵場上沒有國足的身影。

他們曾來過，但像過客。

2002年的夏天，首次在亞洲舉行的世界盃因國足出線躋身三十二強分外引人關注。那一年大家都快瘋了，人人都是歡慶的球迷，比如姜如的父親，比如八歲的葛力。

在有國足比賽的日子裡，就連半夜都很吵。

有人在夜裡放聲痛哭，有人怒其不爭地說那是國足實力最差的一屆……只因為國足一球未進、一場不勝，以小組墊底的成績黯然離場。

連姜如的數學老師都受了影響，他站在講台上說：「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座位上的葛力小聲地說：「這可不一定哦……」

罰站、罰站、罰站。

葛力小小的腦袋剛比窗戶高，姜如與他隔了一堵牆、一扇打開的窗，眼睛的餘光總能看到他在不安分地動來動去。趁著老師在寫板書的空當，她悄悄遞了一個水杯出去。

她知道，他渴了。

【進階之路】

葛力是足球場上的主力，打小就是。

倚在足球場邊的鐵護欄上，姜如歪著腦袋看足球場上可勁兒奔跑的葛力，覺得他精力真旺盛。

姜如一度喜歡能頻繁進球的籃球，並向葛力表達過足球的無趣與乏味。

葛力扳正她的肩膀，與她對視，很認真地告訴她——因為進球少，所以才格外珍貴。

那一刻，他真是帥呆了。是的、是的，認真的男生最好看了。

「那我就關注一下吧！」像吃了一顆糖的她有些調皮。

世界盃四年一屆，等兩個年輕的身影出現在足球吧看德國世界盃的時候，姜如已經知道什麼叫搶斷、什麼叫點球了。

又過了四年，在南非世界盃的正賽上，她意外地蹦出一句：「剛才是不是越位了？」

葛力驚奇地望著她，然後耳邊響起裁判的哨聲以及解說的聲音：「主裁認定此球為越位。」

2010年南非世界盃，西班牙取得冠軍的那一天，姜如滿十八歲。作為西班牙隊的球迷，葛力順帶連她的生日也一併幫她過了。那天她高興，牛飲了第一杯啤酒，賞了他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在場的觀眾比西班牙捧冠那一刻還要沸騰。

「以後都要一起看球哦！」姜如看著有點發愣的葛力，「說句你不愛聽的，我覺得西班牙的衛冕之路不好走，我猜下一屆該輪到德國了。」

葛力撇了撇嘴。

「給點面子好不好，我可是德國隊的球迷。」見葛力不說話，姜如帶著點挑釁的神色，「不如賭一局啊，你輸了就做我男朋友。」

【早知】

2014年的巴西世界盃，姜如的朋友們分外關注。

「傻姑娘，這個賭局對你不公平。」閨密有些心疼她，「表白的話不應該由你來說。」

其實閨密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如果他有心，早就聽出你話里的意思了，哪會真把賭局當賭局。

「免得他說我欺負他。」姜如的眼圈有點泛紅，「跟你講，德國出線了，現在我成功的概率高達3.125%。」

閨密抱了抱她，她在閨密耳邊說：「去把單埋了，謝謝你。」

閨密翻個白眼，恨不得掐死她。

這一年，有德國隊的比賽時足球吧的生意總是格外好。

姜如做人真不賴，好朋友們都來為她捧場，順便見證她的愛情。

真是怪了，若是朋友在同一座城市，見面的機會真的稀少；若是朋友在不同的城市，反而路過時總得見上一面。如果不是有這樣的賭局，想必姜如與葛力都不會有這樣順水推舟的見面機會。但姜如對葛力的關注一點也不少。

「和女朋友分手了嗎？」姜如笑嘻嘻地問他，其實她是明知故問。

「春天的時候做了個夢，夢見德國隊奪冠了，免得到時候難做，所以提前分了。」葛力真是會說話，一句話便把姜如鬨笑了。

姜如撇撇嘴：「真是難為你了，把被踹講得這麼的有情有義。」

【賺】

隔幾場球，便會迎來一陣歡呼。

譬如，恭喜姜如贏得6.25%的男朋友！後來的數字一直翻倍上升，12.5%、25%、50%……只因德國隊一路高歌。

葛力覺得好悲哀，像把自己切碎了，放在案台上被當成彩頭瓜分。他看姜如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卻不知她藏著怎樣一顆洶湧的心。

「撲通撲通！」如同擂鼓，敲得震天響。

決賽場上，德國隊以一球的優勢絕殺阿根廷隊，姜如四年前的話一語中的。

奇迹出現了，足球吧里反而安靜下來。姜如和葛力被圍在人群中央，此刻萬事俱備，只缺司儀。

「認命吧。」一個聲音小小的不知來自哪位損友。

因為安靜，所以很不湊巧地落進大家的耳朵里，眾人發出一陣鬨笑。

姜如「喜提」葛力，大家都好激動。

如果是和姜如同睡過一張床的閨中好友，必定知道葛力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大家心疼她，所以一心向著她，反倒沒有去問葛力的想法。

或許在場的人都覺得，天上掉下個「姜妹妹」，真是便宜葛力了。惜福吧，朋友。

贏了這麼大的彩頭，怎麼都得發表一下獲獎感言吧，於是有人提議：「說兩句吧。」

突然，燈滅了，一支蠟燭適時地被安放在中間的桌子上。「啪！」有人按了打火機，點燃蠟燭，燭光跳躍，分外應景。

姜如深吸一口氣，看向葛力：「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初戀。」說到這裡，她眼裡含著笑，「四年前我總在想，我怎麼就那麼衝動呢。」

「鼓掌！鼓掌！」閨密覺得現在的姜如最需要打氣了。

「我宣布，賭局無效。」姜如向來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種人，連葛力都驚呆了。他本已經認命了，結果卻被踢向了別處。

「我知道你還喜歡她，加油哦！」姜如湊到葛力耳邊，輕聲說。

別人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只看到他們倆擁抱了，於是長舒一口氣。

這個場子里的人啊，總是和解得特別快。

【荒野】

姜如總是回頭去看2002年的那三場有中國隊參賽的世界盃的正賽視頻。頂著最差球隊帽子的國足在預賽中透支了太多的好運氣，進了死亡之組，但每一場都有可圈可點的一面。球迷總以為那是起點，也有人怒其不爭地罵道這是史上最糟糕的一支球隊，但沒想到這竟是前半生遇見的最佳。他們出線即巔峰。

後來的幾屆，再不見國足的身影。

姜如總是想起那個有蟬鳴的夏天，少不更事的少年臉上掛著汗珠，若就此別過，便誕生最美的回憶。

只嘆人生不能重來。

後來的每一刻，姜如因惦記而回望，因無望而萬念俱灰，因有滿腔熱血又重新恢復勇氣。

安靜的夜，就此不安靜了。

姜如關注葛力，從他的愛好到他的日常。不見面，但消息不斷，有消息便能讓她嘴角掛笑。無論是他戀愛了、失戀了、不死心了，皆如此。她覺得，一個為女生付出真心的男生真值得她愛。

她倔得很，別人說服不了她。她篤定地認為，自己還有大把時間可以耗。即便用盡手段，耗盡運氣，也願意放生一次，成全他的不死心。

一晃四年又過去了，姜如頂住了所有人的壓力，還在死撐。她當了一回樓主，回答了別人「守著一份無希望的愛是什麼感覺」這個問題。她說，每個眼神都置身荒野。

九個字，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產生共鳴，至少那一刻，她紅了眼眶。

她暗暗發誓，過完這個生日，她就告別荒野。

而此刻，球賽正酣，她為他續了最後一杯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