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傻忍
寒風瘋了，一搖一晃地亂吹，城下的河水向前流去，像破落貴族迎風落下的眼淚。
漂母洗完一件主人家的衣裳，再把另一件也浸入寒冷的河水裡洗，蒼老的手凍得通紅。
韓信在城下的河邊釣了半天魚，也沒釣到半條，實在太餓了，便迎著漂母走了過來。
他年約十八九歲，劍眉入鬢，鳳眼生威，唇薄而紫，凍得哆嗦的身上穿著陳舊的單薄的貴族服裝，佩掛在腰間的一把寶劍尤其顯眼。
漂母沒有理他，洗完了一堆衣服后，獨自從包袱里摸出飯糰吃了起來，韓信眼光直勾勾地望著她手中的飯糰，盯著她一口一口地吃，恨不得把她的飯糰勾到自己嘴裡。
「你敢開口乞討，我就扔給你一個飯糰！」她毫不客氣地說。
韓信凄然望著她：「老人家，我餓了，你行行好，打發給我一點飯食吧，我以後一定報答你。」
漂母厲聲怒斥：「呸，大丈夫當自食其力，為孤寡捐衣施食，你倒是顛倒過來了，竟向我開口乞討，你下賤成這樣，我還指望你報答我什麼？本來我要把飯糰送到你手裡，看來你得像狗一樣到地上去啃了。」
說著，她把一個飯糰往韓信腳下狠狠地拋過來，飯糰在韓信的腳下滾了滾，韓信趕緊把它撿起，也來不及擦去上面的灰塵，就往口裡一扔，大口吞食。
漂母看他實在可憐，又扔給他幾個飯糰，他露出狗的貪/婪，把它們都吃了，然後向漂母拱手致謝。
「誰叫你感謝，你還是想想明天吃什麼吧？」漂母把頭扭到一邊去，懶得理他。
韓信吃飽了就向前遊盪，走了不遠，前面窩著一群人在討論佩劍與人的身份問題。
其中一人是屠夫，他沒有劍，一直希望自己能佩戴一把寶劍，他說：「戴玉保平安，佩劍顯尊貴。窮人沒有資格佩劍。」
話還沒說完，韓信走進他們的視線。
這群人幾乎都同時看到韓信腰間佩著一把寶劍，但他的佩劍與他破舊的服飾明顯很不匹配，兩者的鮮明對比使他看上去不倫不類。
屠夫對韓信厲聲吼喝：「破落戶，你他/媽的也配佩劍？」
韓信望了屠夫一眼，只見他生得面圓耳大，鼻凶口惡，腮邊飄著一縷虎鬚，腰闊十圍，身材矮胖。
從體力上看，如果對方是一座矮矮的鐵塔，韓信像一根瘦長的木棍，木棍哪裡能打倒鐵塔呢？但韓信也有他的優勢，韓信比他瘦高，如果比奔跑的速度，韓信一定比他跑得快。
韓信怯怯不敢言。
屠夫更加肆無忌憚地嚷嚷：「狗娘養的，就憑你那破落相，也想擺威風，有種，你用劍刺死我，沒膽，就從我胯/下鑽過去。」
「對，要麼拔劍，要麼鑽胯/下。」其他人跟著鬨笑，趁熱打鐵，都想看熱鬧。
韓信默默無言，也沒有行動。
起鬨的人群很明顯看出了韓信的怯懦，就大聲叫喊：「鑽啊，鑽啊，猶豫什麼？」
韓信就是在猶豫，擺在他面前有兩條路：要麼拔劍，與對方決一死戰，但自己明顯不是他的對手，或者說，他即使殺死了屠夫，自己要麼被屠夫的家人殺死，要麼被判死刑，總之拔劍的結果就是自尋死路。
另一條道路就是從他的胯/下鑽過去，然而男兒膝下有黃金，大丈夫怎能低下高貴的頭，怎能在小人面前喪失骨氣和尊嚴？
死亡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哪一個更重要？
他想到了《論語》上的教誨：小不忍則亂大謀。
一時之間，他的思緒全被經典佔滿了，何嘗不是？小不忍則逞匹夫之勇，逞匹夫之勇的結果是喪失生命，生命是權力之本，如果連生命都沒有了，那潑天的權力也就隨之而喪失，這就攪亂了人生之大謀。
如果忍一忍呢？忍一忍，結果喪失的是暫時的尊嚴，日後一旦大權在握，讓大多數人匍匐在自己的腳下，豈非把暫時喪失的尊嚴彌補過來，而且能擁有更大更久的尊嚴。
經過一番歷史性的經典性的思想掙扎，他選擇放棄骨氣和尊嚴，頂住死亡的壓力，維持卑賤如狗的生命。
他表現生命中全部的卑躬屈膝，摧眉折腰，奴顏婢膝，將兩手支撐在地上，這樣就成了一副四肢落地的樣子，完全像一條狗一樣正要從屠夫的胯/下鑽過去。
這時，不久前把飯糰扔給韓信吃的漂母聽到人群的大聲鬨笑，跑了過來，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看見了不堪入目的一幕：韓信正往屠夫的胯/下鑽過去。
她大聲叫喊：「不要鑽，不要鑽，你吃飽了沒事做？鑽胯/下不同於吃飯，不吃飯，你就得餓死，不鑽胯/下，你還可以逃走！」
但韓信已經鑽進胯/下一半了，他的腰正從屠夫的胯/下經過。
屠夫哈哈大笑：「有種，有種，你是天下第一不要臉的破落戶！」
韓信完全從胯/下鑽過去了，他爬了起來，準備要走。
漂母已站到了韓信面前，入情入理的話語像扇了韓信兩耳光：「蠢驢，你害怕死，可以不拔劍，但也可以不從他胯/下鑽過去呀！」
屠夫說：「他沒種，害怕死，只得鑽胯/下。」
韓信把頭一昂，大步離去。
漂母說：「胡說，你看他的樣子，是不是比你跑得快，他從你身邊跑走，你能追得上他？」
屠夫看了看自己臃腫而矮胖的身材，又看了看韓信靈活瘦小的身子，兩相對比，他認為韓信若是不從他胯/下鑽過去，韓信完全可以選擇溜之大吉，他絕對追不上韓信。
漂母對韓信的背影大罵：「賤骨頭，老娘白給你飯吃，你有兩條那麼長的腿，你不跑，偏要鑽胯下。你跑，跑，跑，跑走了，既保住了命，又不鑽胯/下，兩全其美，你為什麼不跑？你真傻啊……」
韓信遠遠地聽見了，心理防線完全崩潰了，什麼小不忍則亂大謀，真是把人騙成了狗。
哇地一聲，他噴出一口鮮血，突然栽倒在地。
韓信爬起來后，投奔楚霸王項羽，後來追隨劉邦打天下，統領劉邦的三軍，劉邦統一天下當上皇帝后，韓信被譽為漢初三傑之一，但其他二傑在劉氏皇朝低調為人，保全了性命，唯獨韓信為人高調，居功自傲，被劉邦的妻子呂稚殺死，很快就陷入「狡兔死，走狗烹」的歷史輪迴。
一個人在貧賤時如狗，在富貴時也必定如狗，正如一日為仆，終身為奴。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