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兵營風雲(二)
半夜,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
女兵宿舍內大通鋪中間位置,傳來酈大姑莒二姐雷鳴般的鼾聲,與外面風雨聲相呼應,在房頂形成尖銳的哨鳴。
周圍氣氛壓抑,令人喘不過氣來。李桂芝躺在大通鋪的最外端,眼睛望著頂棚,在那裡一條粗壯的支撐橫樑上,有個雜草堆成的鷹窩,一隻穿越風雨剛回來的貓頭鷹立在樑上,撲棱著濕漉漉的翅膀,水珠四濺。一會兒,那鷹閉上了一隻眼,以一種很奇怪的方式進入睡眠狀態。
這種鳥在北方俗稱夜貓子,睡覺睜著一隻眼,主凶,民諺「遇見夜貓子,開門不吉利」,指的就是這貨。
傍晚時分,在莒二姐的指揮下,幾個五大三粗的女人抓住丹鳳,不給任何解釋的機會,直接綁起來吊在柵欄門上,熟練的使用上了幾種能把膽小的人嚇成神經病的殘酷刑法。
丹鳳渾身是血,嘴中的氣息已經很微弱,暴風雨從她披散的頭髮上淋下,腳下形成嘩嘩的急流。兩支胳膊折到背後吊在上面,著地的腳尖撐不動下墜的身子,吊著的胳膊因為身子下墜而疼入骨髓,這種狀態真是生不如死。剛開始還能發出凄慘的叫聲,入夜後,已經口吐血沫,奄奄一息啦。
看到丹鳳得罪了酈大姑,桂芝多少有點幸災樂禍,活該,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的小丫頭,你也有今天!起勁踢我時趾高氣揚的那副嘴臉,怎麼不嘚瑟了?後來見識到了那些聞所未聞折磨人的酷刑手段,不由緊張的牙齒打顫,渾身發抖。
這個深夜,女兵宿舍內大多數人失眠啦。酈大姑這些人心理扭曲變態,以折磨人為樂,無來由隨時翻臉無情,和她們在一起,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得罪了她。也許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罪過。恐怖的氣氛瀰漫,每個人都和李桂芝一樣感到了恐懼,吊在那裡被毒打的,今天是丹鳳,明天會不會輪到了自己?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下半夜了,桂芝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看著小丫頭丹鳳的遭遇,聯想到自己來到冀州侯府後遇到的種種磨難,遭受的件件委屈,心中五味雜陳,她躺不住了。都是父母生養的,難道就這樣把人活活打死?聽酈大姑等人鼾聲如雷,用這麼下流的手段把人折磨死,自己還能睡得那麼香,這些人心如鐵石,真要佩服的五體投地!
「轟隆隆……」一陣驚天巨雷響起,一道耀眼的閃電將女兵宿舍映照的如同白晝般雪亮,也在李桂芝的心底深處激起了翻江倒海的千尺巨浪。
港島,已經回不去啦,再做些大家閨秀白領階層的幻想白日夢沒有任何意義,在這分不清前因後果看不到未來方向的人間地獄里,天天倒馬桶被人打耳光,這種非人的磨難真是生不如死。人心是這樣的險惡,人性是這樣的卑鄙,在閃電的驚天一擊中李桂芝洪湖灌頂,徹底頓悟,既然死都不怕,還有何所畏懼?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她要用自己的雙手在險惡處境里死裡求生!
物極必反,壓迫越重反抗越急,就像壓到極限的竹竿會有兩種結局,折斷或者巨大的反彈,當酈大姑的強權統治到了極限,生或者死,成了必須的選擇,既然不想死,好吧,那就想辦法求生,也許一個爆發點就會引起質的變化。
李桂芝翻身起來,走到柵欄邊,在黑暗中摸索著解開繩索,把丹鳳放了下來,抱到鋪上,給她擦拭濕淋淋的身子,拉過破草棉布甸子蓋上。在與犬戎的戰鬥中女兵有減員,宿舍大通鋪寬敞了不少,也有了別人不要的氣味重、骯髒不堪的布被子。
一切做的很自然,很平靜,一點也不緊張,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哪裡來的勇氣和膽量。黑暗中,在旁邊躺著的人,一個從不言語、長發披面、臉上有一條嚇人的褐色傷疤的高個子女人——胡妹喜,也坐起來,和桂芝一起墊高丹鳳的頭,把濕漉漉的頭髮扎到一邊,讓她舒服一點。
很多失眠的人都看到了這一幕,那個大桂子和醜女喜膽大包天,竟然去解救得罪了酈大姑的小丫頭丹鳳?但是,沒有人去告密,紛紛扭過頭裝作沒看見,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忐忑的心隱約有了一絲希望,心情逐步平靜,伴隨著外面的狂風暴雨,紛紛進入了夢鄉。
實際與所經歷過的更多磨難、痛苦比起來,小丫頭丹鳳今天被打併不是非常嚴重。她的經歷曲折又豐富——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從小就四處流浪乞討為生,經歷過多少磨難已經記不清楚,總之練就了極強的生存適應能力,趨炎附勢,見風使舵,陰奉陽違……只要能活下去,丹鳳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因為整天髒兮兮的,很少有人見過丹鳳的真面目,如果把臉洗乾淨會發現她非常漂亮,有一對細長的丹鳳眼,皮膚白皙,妖艷嫵媚。在流浪過程中,她曾經結識了一個小姐妹,在彼此照顧中體味到了親人的溫情,倆人一起乞討,一起漂泊,一起騙人,後來一起投奔冀州侯府女兵營,半年前小姐妹因為得罪了酈大姑失蹤啦,從那以後,在丹鳳的心裡,沒有親情。
第二天早上,酈大姑睡足了,睜開三角眼,扣了扣鼻屎,大聲咳嗦了兩下,吐了幾口濃痰,哪裡不對勁?她明顯感到周圍氣氛似乎有點不同,女兵中好像瀰漫著一種對她不滿的情緒,這在以前是從沒遇到過的。莒二姐湊過來彙報,昨天夜裡新來的大桂子竟然自作主張給小丫頭丹鳳鬆綁,真是反了天了,一點不把大姑放在眼裡,必須嚴肅處理。
酈大姑斜了一眼,心裡嘀咕,這一段時間莒二姐似乎有些不安分了,躍躍欲試想要出頭上位,如果放任大桂子這種違背命令的行為,以後還有沒有權威性?還怎麼在這裡立足?必須殺雞儆猴,讓女兵營所有人清楚認識到誰才是老大,生死必須由我說了算,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一共三個人,大桂子、小丫頭丹鳳、胡妹喜,按照老辦法,夜裡一起捆了,拖到後院活埋!」酈大姑發布了命令。
向酈大姑放冷箭的確實是丹鳳。
在襲擊犬戎大營時,丹鳳跟在弓箭隊後面,性命只有一條,沒必要賣給別人,首先要保證絕對安全才行,她是不會與犬戎士兵面對面對決的。當時戰場上一片混亂,雙方人員交織在一起,在前方不遠處,酈大姑正勇猛地揮舞大斧與敵人廝殺,為死去小姐妹報仇的機會來了,丹鳳趁著混亂偷偷朝她射了一箭,沒想到沒射中要害,事情還暴露了,被莒二姐這個魔頭好一番折磨。
多年的磨礪讓丹鳳有了某種免疫力,被李桂芝從柵欄門上放下來后,躺了一夜,早上醒來時身體還有點虛弱,臉上已經恢復了血色,精神狀態也正常。看到李桂芝和胡妹喜坐在傍邊,正端著木碗準備喂她喝糊糊,冷如冰鐵的心裡泛起了一絲溫情。她知道酈大姑心狠手辣,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事情遠遠沒有結束,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面呢。
「大桂子……拖累你啦,她們要對付咱的……」。
「酈大姑已經下了指示,我們仨活不到明天早上。」胡妹喜冷聲說。
這是個高個子女人,沒有人了解她的過去,長長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李桂芝身材欣長,有1米7多,胡妹喜的個頭和李桂芝差不多,在女兵營里有些鶴立雞群。她到這裡時間不長,從不多說一句話,看她面色陰冷,目光如炬,耳根外側還有一條深深的疤痕,鬧不清她的底細,也沒有人輕易去欺負她。
「你們想不想活下去?」李桂芝盯著丹鳳和胡妹喜。
兩人沉默不語。
「如果不想死,咱們仨就要團結一心,和她們拼到底!」
天涯淪落,何必相識,三個同病相憐的女人,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一整天,所有女兵都像躲避瘟疫一樣避開李桂芝、丹鳳和胡妹喜,在人們的眼中,這已經是埋在後院黃土裡的三個死人啦。中午吃過飯後,酈大姑躺在床鋪上,腆露著肥胖的肚子,翹著粗壯的腳巴丫,一手搓著腳縫中的黑泥,一手拿一根細竹籤剃著牙縫中的肉渣。兩個小丫頭順從的給她捶著大腿,莒二姐臉上堆著笑和幾個嫡系女兵站在旁邊說笑話逗趣,大姑心情愉悅,不時發出哈哈大笑聲。
一切盡在掌握中,火候不到,任何人想挑戰酈大姑的權威簡直是作死。莒二姐本來有點想法,跟著姓酈的出生入死這麼多年了,是不是也應該多少有點發言權了?不過在酈大姑的威懾下這種想法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