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張學良
是非張學良
東北丟了,偽滿洲國也成立了,一切似乎暫時都已塵埃落定。但是老酒還有一些話要說。
「自古英雄多好色,未必好色盡英雄。我雖並非英雄漢,惟有好色似英雄。」如果說這位「詩人」做這首詩的時候已經有90歲,老酒肯定不相信,你也可能會懷疑。但這卻是事實,因為他的作者不是像老酒這樣的無名氏,而是本章的第一男主角張學良。
其實九一八事變發生之時,張學良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對時局做出清醒的判斷。張學良沒讀過多少書,不滿20歲就當上了少將旅長,27歲時已經是東北軍的首領,29歲更成為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陸軍一級上將。這個年輕人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其一生尤好美女。晚年他曾對人炫耀,他平生無憾事,唯一好女人。事實上,他年輕時的生活稱得上糜爛腐朽,凡他看上的女人幾乎都逃不過他的劫掠,一生中有過的女人,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僅其承認的情婦就有11個,可謂風流無限。按說,在那樣的年代,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關鍵就在於他同時還是一個政治人物。
據張學良後來回憶說,多年的軍閥混戰早已讓他身心疲憊,心理壓力過大的他從1927年就開始吸食毒品用來舒緩神經,以致後來成癮,不能自拔。1933年2月17日,他陪宋子文去承德視察時,每行30里就得停車注射一次毒品。熱河失守后,胡適曾批評道:「張學良的體力與精神、知識與閱歷,都不是能夠擔當那種重大而又危急的場面。」這種評語用於九一八事變時的張學良,可謂是恰如其分。
東北淪陷之後,當時中國的第二號風雲人物張學良馬上成了千夫所指。九一八事變之後不久,11月20日,上海《時事新報》發表了兩首名為「哀瀋陽」的詩: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當行。溫柔鄉是英雄冢,哪管東師入瀋陽。
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弦管又相催。瀋陽已陷休回顧,更抱佳人舞幾回。
詩中的男主人公不用說肯定是張學良,其餘在開頭兩句里,一下子就出現了三位女子。一是趙四,即趙一荻,大家熟悉的趙四小姐,當時是張學良的秘書。二是朱五,即朱湄筠,其父朱啟鈐曾任北洋政府國務院代總理,她在家排行第五,故稱朱五,是張學良秘書朱光沐的夫人。第三位便是當時紅極一時的影星胡蝶。
這當時傳遍大江南北的《哀瀋陽》,是曾任孫中山總統府秘書長、廣西省省長,時任廣西大學校長,與北大校長蔡元培並稱為「北蔡南馬」的馬君武之詩作。
從詩作來看,九一八事變那天晚上,張學良在跳舞,舞伴至少有趙四、朱五和電影明星蝴蝶。後來事實證明,這些都是馬教授的想象和杜撰。儘管沒有總司令蔣介石名氣大,但是副總司令的官也不小,張學良的行程肯定不會沒人知道。前邊說過,張少帥確實冤枉,他根本沒有跳舞,而是看戲去了。
三位女士中,影星胡蝶與張學良終生未謀一面。九一八事變發生時,胡蝶正在天津,一周后才為拍電影《自由之花》抵達北平。《哀瀋陽》見報后,有人曾力主胡蝶訴諸法律,與馬校長對質公堂。然而,胡蝶心態平和,不想做過多糾纏,她說:「對於個人生活瑣事,雖有訛傳也不必過於計較,重要的是在民族大義問題上不要含糊就可以了。」在這件事上,最冤枉、最無辜的胡蝶表現出的冷靜和胸懷令人敬佩。要是放在今天的藝人身上,估計早高興得背過氣去了——多好的炒作題材!說不定緩過氣之後,馬上飛奔而去,以身相許了。稍有嫌疑的是朱五與趙四兩人。但據張學良自己晚年說,跟朱五小姐,他連一句玩笑都沒開過。至於趙四,儘管不是夫人,可兩人早在1926年已經公開同居,也似乎不應當作為新鮮事來炒作。
以前看過不少書籍,大都讚美張學良和趙四小姐不棄不離、矢志不渝的忠貞愛情。后才慢慢知道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張學良是有夫人的,他和趙四之間的關係,發生在像老酒這樣的老百姓身上,就是道德敗壞,第三者插足,甚至重婚罪。而到了張學良那裡,就變成了偉大的忠貞不渝的愛情,這是什麼邏輯?以張學良對於女人的一貫熱愛,如果不是後來被蔣介石關起來,不能自由活動的話,估計還會有李五、王六、劉七,等等。蔣先生把他關起來也算變相做了一件好事,至少世間可以少幾個光棍也。
一首文采並不十分出眾的《哀瀋陽》,因為切中時弊且通俗易懂而迅速傳開,以致舉國盡知,馬君武也得意地稱為民國版的《圓圓曲》,言外之意張學良就是吳三桂。不僅是馬君武,當時全國輿論界也一致聲討張學良。鄒韜奮主編的《生活周刊》也發表了一篇名為「東北漆黑一團」的文章,文中寫道:「少帥的確沒有名義上的姨太太,然而後宮佳麗卻足有數十人。這數十位實際姨太太,優伶也有,娼妓也有,別人的太太小姐也有。總而言之,他的穢德在東三省是彰聞的。他的大煙癮也是蓋世無雙,一槍在手,美人在懷,神魂顛倒,樂不思蜀,無怪乎日兵一到,只能把遼、吉揖讓恭送。」另有一位署名「越民」的讀者給《生活周刊》發來一篇《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嘲笑文章:「確息,一月以前,日人攻瀋陽之久,某青年長官尚在看梅蘭芳。至十時許,梅伶遲遲不出台,而瀋陽之急電無已,長官為之頓足再四,悻悻而出。」《中國評論家》則刊登了一封致少帥的諷刺信,戲言張學良已被提名為諾貝爾和平獎的候選人,因為他是「現代世界上最偉大的和平主義者和救世主基督的追隨者」。北平一些愛國學生編排了一出諷刺劇,劇名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將軍」,劇中人物酷似張學良。甚至連日本人也趕來火上澆油,在報上大肆攻訐張學良糜爛荒唐的私生活,以證明自己行為的「正義性」,就像20世紀末前薩達姆對科威特一樣。
從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國人對張學良的仇恨程度。熱河失陷之後,張學良在全國人民的聲討之中被迫宣布下野。不過即使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人費盡心機地巴結他,這人就是上海灘大亨杜月笙。就在張學良到上海的第二天,所居住的公館大門上就被掛上了炸彈。炸彈的引信已經被拆除並不會爆炸,和炸彈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封信:「請張學良賣國賊即日離開上海,否則第二顆炸彈送來定叫他粉身碎骨。」杜月笙聞訊大驚失色,張來上海由他出面招呼的事人人皆知,如果真出了事,他老杜今後還能在上海灘混嗎?調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此事的策劃者就是號稱「亞洲第一殺手」的王亞樵。
能稱作「第一殺手」前面還冠以「亞洲」,那肯定是不好對付的,杜月笙試圖花錢消災。但王亞樵鄭重聲明,此舉是為國家民族大義,不為錢,聲明分文不取。他讓杜月笙轉達張學良:「要麼馬上回到北方重整兵馬向日本人開戰,如果不戰請返回東北自殺以謝國人。如果既不願戰也不肯死,那麼請將全部財產交出購買軍火接濟關外的義勇軍。以上三條,張學良必須擇一而行,否則第二顆炸彈定要他的狗命。」後來杜月笙也是費了老鼻子勁才將此事擺平。
歷史不是拍電視劇,永遠都只能是現場直播,沒有綵排,也不能推倒重拍。戰爭也不是打遊戲,失敗了可以保存,重新載入重來。但老酒還是想假設一下,如果當時東北軍能夠抵抗,中國抗戰史乃至長達14年的東亞戰爭史是否會是另一番模樣?從後來很多次露面發表的言論中可以看出,張學良對當初的做法也是終生悔恨。一念之差竟成千古之恨,英雄與罪人往往就在一念之間。縱觀其一生,也有如「東北易幟」、西安事變之類的壯舉,但一百次局部的成績,也難抵一次全局性的過錯。
1990年,被幽禁長達半個世紀的張學良重獲自由,已經九十歲高齡的他自認「是罪人中的罪魁」。他說,在1936年之後,他就已經死了。1991年3月10日,當張學良從中國台北桃園機場踏上飛美探親之途的消息傳到北京,立即引起了中共高層的高度重視。中央書記處特別注意到張學良在台北機場登機前對中外記者的談話,其中公開表示有回大陸探親的意向,高層為此力促張學良回國。被選中具體聯絡的是曾任國家政協副主席的原東北軍將領呂正操。呂與張學良有過一段師生之誼,兩人之間有著至深的私人感情。呂正操等人於當年5月23日從北京直飛美國,5月29日在紐約拜見了老上司張學良,並提交了鄧穎超的親筆信。看到大陸的誠摯邀請,張學良表示很想回去,但最後依然以「怕一回去弄得政治上很複雜」婉拒。
至於張學良不回大陸的原因,坊間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第一種說法,是身體不好。身體不好,能飛到美國,就不能飛回大陸嗎?大陸比美國還要遠嗎?第二種說法,是正準備回去呢,正好日本天皇訪華,怕碰在一起尷尬,但誰都知道日本天皇是不會定居中國的。第三種說法,是趙四不讓回去,張學良難道就這麼聽話嗎?當初那麼多命令要求他固守錦州,怎麼就不聽呢?這時候就聽啦?第四種說法,似乎還有點道理,說是國民黨右派特別是李登輝製造了諸多障礙。
中國人的傳統是「月是故鄉明」,「葉落歸根」,張學良真的就不想回來嗎?老酒倒是認為未必。他不回來,更可能是無顏以對東北的鄉親父老。霸王項羽尚因兵敗而「不肯過江東」,目睹世事滄桑且皈依基督的張學良回首九一八事變國恥,能無愧乎?對於一個年近百歲的老人,不能終老之前望一眼故鄉,其情景何其悲慘?我們可以惋惜,也可以同情,但是歷史只承認事實。
後來,張學良發動了西安事變。蔣介石敗退台灣,在總結大陸失利的教訓時,往往歸罪於張學良毀了黨國的大業,他在日記中評價張學良道:「小事精明,大事糊塗,把握不堅,心志不定,殊可悲也。」
2001年10月14日,張學良在美國檀香山史特勞比醫院去世,享年101歲。有人戲稱,他堅持活這麼久,是怕去那邊見他爹。此乃氣話,不提。
一跑瀋陽,二跑錦州。比起戰術性逃跑來說,戰略性逃跑的含金量更高,此「兩跑」跑出了長達14年的大東亞戰爭,讓之前和之後的所有「跑跑」都黯然失色。
在老酒的「十大『跑跑』排行榜」上,張少帥憑此而榮登榜首,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