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站在他身後圍觀的幾個年長者,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一個黑鬍子道:「齊先生縱然有此力挑群雄的壯志,無如我等卻沒有那個閑情。失陪。」說完向身邊的同僚們拱拱手:「某先行告退。」竟是不屑於和齊佳比斗。
這其實也好理解。
民間有句俗語,麵條不是飯,娘們兒不是人。可見女人地位之低。
又有一句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見知識分子地位之崇高。
以極低對崇高。怎麼看都是極低佔便宜,崇高掉身價。
魯公有句話說得好。最極致的鄙視,就是不理會。任他在你面前跳躍呼號,你把他當空氣就好。
這位黑鬍子,可謂是身體力行的詮釋了這句話。他不應戰,卻更極致的表示了他對女人的鄙視。
黑鬍子起了頭,眾人紛紛甩袖而去。片刻之間,書局的抄書房裡,就剩下了齊佳帶來的人,和那個和她對壘的青年。
青年此刻才恍然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辦了一件蠢事。和一個女人對賭,勝之不武,萬一輸了,他的臉面,連同家族的臉面恐怕都只能裝褲襠里了。
可是,他醒悟的有些晚。此時要是棄賭,就是不戰而敗。
這個結果顯然也是出乎齊佳意料的,這些活化石的思想完全沒辦法用後世人的思維度量。這麼八卦的事,難道不值得你們發揚一下圍觀的精神?
她望向那青年:「還切磋不?」
青年袖子一挽,豪氣干云:「當然。」
齊佳拱手:「承讓。」
青年拱手:「好說。」
兩人各自鋪開一張大紙,提筆開始書寫。
初冬時節,倆人各自全神貫注,竟然都出了一頭的汗水。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墨雲一個眼色,侍女們掌起燈火。
翁少言和墨雲一左一右,親自捧著燈燭給齊佳照亮。青年那邊則是兩個侍女。
如果這時有人進來,定然會為此刻屋裡的景象折服。
齊佳身量不輸男子,穿的是秦王的衣服。華貴俊美,英氣勃勃。此時低頭專註的書寫,氣韻天成。專註的人最美麗,是很有道理的。
她身邊,一左一右兩個少年男女,彷彿金童玉女分侍左右,又給她增色不少。
那個青年容貌也是不俗,身姿挺拔,氣度翩然。
為他掌燈的兩個侍女,容貌俏麗,姿容出眾。頗有幾分「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的雅情韻致。
可惜那些酸儒,無這等眼福。
青年率先寫完自己的那篇字,反覆看了又看。連自己都為自己折服。只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最得意之作。
他越看越得意,忍不住低低吟出聲來:「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正在聚精會神書寫的齊佳,聞言詫異的抬起頭望向那青年:「敢問先生,這詩出自何人之手?」
不怪齊佳詫異,這首詩是西漢第七個皇帝,漢武帝劉徹的《秋風辭》。
青年道:「我閑時所作。」
齊佳:「天王蓋地虎。」
青年睜大眼睛,一臉蒙圈。
齊佳剛剛升起的一點兒激動心情,瞬間冷卻。連這個暗號都不知道,肯定不是同路人。壓制在心底的一點孤寂,不其然湧上心頭。
很難受,像喝了一杯極苦的酒,從喉頭到心頭,都是苦澀,卻還無法和人言講。
她萎靡地擱下筆:「我認輸。」說完起身,向那青年拱了拱手:「告辭。」帶著一大幫人呼啦啦出了抄書的房間。
青年好奇齊佳寫了什麼,湊過去一看,頓時驚住了。
只見一張大紙上,用各種字體寫著壽字。每一種的字體都不一樣,卻排列的整整齊齊。
青年粗粗估計,最少七八十個壽字,也就是說有七八十種字體。他自忖家學淵源,也從沒見過這麼多字體,更沒聽說過有誰能一個人會這麼多種字體。
而且,這幅字顯然還沒有寫完,如果寫完不知道到底會有多少種字體出現。他忽然覺得,自己往日仗憑的那一點聰慧,比到這個女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拿起先前翁少言寫的那篇文字。低低念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文字樸實無華,卻包羅萬象,絕非一個泛泛之輩能寫得出來的。
這個時代,名流世家對於典籍的珍視程度勝過性命。有不出世的好文章,自然不算稀奇事。可是,連女子都這樣有才氣的人家,那該是怎樣的名門世家?
青年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過神,想要探問一下齊佳的來歷時,才發現齊佳已經帶著人走的不見蹤影了。偌大的書局除了守衛和侍人,就只剩下他和一堆書牘,以及案頭幾盞油燈。
有侍人走進來,向他躬身行禮,然後把油燈撤了。
抄書房裡頓時一片黑暗,有天光從敞開的門內流瀉進來。
書局中存放著大量珍貴典籍,平日里是不許掌燈的。今天已經是破例了。
齊佳並不知道這些,她現在也無瑕關心這些。如果有酒,她想一醉。
鄉愁,原來竟是這樣折磨人。
齊佳盤膝坐在床榻上,透過敞開的窗子,望了一夜的天。
她想到了以前,每每看到電視上,春運的人流,她就無法理解。不就過個春節,哪裡不能過,非要千里迢迢,翻山越嶺也要趕回家。
家裡有什麼啊?
清鍋冷灶,更有甚者,回到家裡還得燒柴火取暖做飯,洗澡就更別想了。那生活條件,真心不如出租屋好。
現在,她明白為什麼了。
就為了呼吸一口熟悉的空氣,聽一聽熟悉的鄉音,踩一踩生身養身的土地。
故鄉,才是每個人的根。
不管你漂泊多遠,也不管你貧窮還是富有。故鄉就像一位媽媽,永遠等在那裡,時刻為你敞開懷抱。
如果現在有一張能回去的火車票,別說徹夜排隊,就算是黃牛票,她賣血也要搶到手。只要能讓她上車,在廁所站三天三夜她都干。
可現實沒有如果。
天亮時,齊佳決定去看看曲流觴。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誰能給她一點家人的溫暖,踏實的感覺,就只有曲流觴那個瘋子了。
畢竟是她來到這個世界,陪伴她度過艱難時光的第一人。
清秋閣里有玄機,齊佳為了自身的安全,那次離開后,再也沒去過那裡,只是讓人隔三差五送點銀子過去。
今天,她同樣不想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