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二章 天涯仗劍何處去

第四三二章 天涯仗劍何處去

原來每個仗劍獨行的人並不是我所想像得那樣瀟洒勇敢,若能安康相守,誰願顛沛流浪?

現在回頭再想想,她應是與游家削髮斷義后再去了一次上官家,她知道自己毀去婚約對一個卧病在床的年輕人是一種莫大的傷害,但箭出無回。

我重新認真地去解讀那一幕,那日他們臉上帶著的表情,似乎又沉重了許多。

那日上官衍懦弱地將碎片對準自己的胸膛,他感覺到了恥辱,他一定覺得是自己的病痛令這段婚約不成,游無劍的話有多刺耳,差點就成了刺殺他的利器。他很痛苦,也很絕望,但他不知道,這話並不是游無劍的本意,她只是想毀婚,想惹怒上官博,想得罪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胄,事情本身與他上官衍毫無關係。

那日上官禮發現了潛進來的游無劍,他對她有著護犢般的敵意。

他問游無劍:游三姑娘是覺得衍弟配不上你,是么?

游無劍回答:這隻不過是樁可恥的買賣婚姻,即使指婚給我的是個天縱奇材文韜武略的人物,我也不會接受,結果都只會是同一個。

這下我懂了,這樁婚事是以無痕為籌碼,任誰都會先入為主地厭惡。

上官禮似乎有點明白游無劍的心情,嘆了口氣問:衍弟會成器,為何姑娘不願多等等?

游無劍臉上堅忍的線條化成了軟弱,她輕聲道:來不及了,一切,都太晚了。

來不及了,一切,都太晚了。

無痕和司情,都死了,司劍也與她們一起赴身火海,人死不能復生,一切都晚了。她在世上沒有了任何牽挂,此後要去哪兒,皆是未知。

盈盈湖水,涼涼湖風,訴不盡她心中的凄涼。

三年後,游家隱者召來莊主:老身要閉關養息。八年之內,請莊主務必尋回「劍」。

莊主大驚:前輩莫不是——?

隱者微笑,眼中那抹悲傷始終穿破了歲月的堅定:「劍」若在生,只能為我無龍所用。游家一代一隱的重任,老身已有人選。

其實這個消息莊主並不意外,無劍自小便卓絕超群,每個人都認定了她將會是下一任的隱者,只不過是差了此任隱者的確定而已,只是她沒有想到,無劍無所不用其極地與游家割發斷義,火燒無龍台,燒毀了百年的奇草異葯不說,還償上了無龍台下的幾條性命,這滔天般的大罪,隱者居然還堅持要將她找回來委以隱位。

莊主心中莫名憤怒,這乳臭未乾的丫頭,有什麼資格得到這樣的寬赦與恩澤?

莊主掩飾不了心中的不滿,問道:前輩不再考慮其他人嗎?

隱者雖老,眼神卻如鷹,像是看出了莊主心中的思緒,道:莫非莊主另有人選?

莊主搖了搖頭:前輩不怪罪無劍?

隱者道:痕之死,我等亦有錯。「劍」若歸來,三年內必有大作,屆時,老身玉牌為鑒,「劍」可修移規訓一條。

莊主驚訝:前輩!

隱者閉上眼睛,帶起蒼老的微笑:避世半生,幸得有成。老身身後,玉牌取字為「斷」。

莊主不語,難言心中悲喜,「斷」,游家從今後將多了一份榮耀,也多了一份命定的數,多了一條被捆綁的命運:前輩——

隱者閉目微笑:莊主有何吩咐?

莊主心中閃過一絲痛:三年了,劍若不在,該當如何?

隱者搖頭:劍若死,『劍』牌仍在,葯壺亦在。無龍九壺,缺一不可。

莊主垂下了頭,無劍與『劍』,一定要找到其中一個。這游家上上下下,最不惦記無劍的反而是她這十月懷胎生下她的親生母親。

莊主眼中浮起愛子臉龐,硬著頭皮道:後生過幾日便帶著患鏡兩人啟程尋找無劍。

隱者淡道:「情亦要一同前去。尋劍之路,可磨其心,當年之事劍若不甘罷休,仍舊要解開情劍之結,方能圓滿。

莊主點頭稱是:長者說得是。那麼,「雙」年事太小,前輩能否代為照顧?

隱者看著莊主,智慧的眼睛滲透一切:「雙」是璞玉,代為雕琢可行,至於隱位,仍缺了份天資與毅力。

莊主心跳得厲害:多謝前輩。

隱者閉上了眼睛,光芒滲盡,看起來只像個耄耋的老人:三天後,帶「雙」來吧。莊主好走,老身不便,恕不遠送。

莊主退下,心中甚為失落——

隱者一席話,才知道自己無論從修為還是知人達事上都遠遠差了一截,每一任的隱者都有一個共性,就是有超出常人的智慧與見地。此任隱者已有一百餘歲,雖長年在隱院之中修行,一雙慧眼卻靜靜看清無龍上下所有事。

莊主一直在琢磨,在回想,如果那時她答應救無痕,今日長者繼位的人,會不會就是莊主我呢?

雖然她是一庄之主,但歸其本質也不只不過個庄務總管,而隱者不一樣,隱者擁有至高無尚的精神地位,每個人對他的尊敬都是發自肺腑,而不是虛偽應奉。

莊主疲累地閉上眼睛,嘴角突地帶起一個笑:無論如何,少子無雙能拜於隱者門下,若是無劍不歸,無雙我兒總是會有機會的。】

無雙。

原來莊主做的一切,不僅是為了自己,還有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他們提起過的幺兒,游無雙。

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兒會得到莊主這樣的疼愛,即為無雙,應是抓到了「雙」牌吧,很好奇。

我突然打了個哆嗦,竟感覺有點冷。

我有了知覺。

於是很快的,我的神魂意識從這遙遠神秘的游無龍抽了回來,回到了火樹盡頭的子墟,回到了曲折幽靜的小巷深處,回到了綉庄,回到了我床幔淺淺的床上。

我房中有人在聊天。

「這隱者是誰?」遠遠近近,虛幻的傳來韓三笑的聲音,「為什麼好像你們莊主都要怕了這隱者?」

嗯?怎麼我從夢境中出來,剛好他們也在提隱者的事?

「隱者雖然在庄中沒有實際權力,但卻是精神領袖,凡遇大事才會請教長者意見。」另一個聲音斟字酌句地回答道。

「那這隱者是怎麼來的?」

「凡庄中只有大成之者,升為長者之列,長者通過清修,可晉隱者。隱者在天年之際,會將畢生所成凝成一塊玉牌,就像這個——」我聽到了叮叮噹噹的環佩清吟聲,應該是游無患的「患」牌在作響,是游無患在跟他聊天呢。

只聽游美人繼續道,「玉牌按照長者喜好所成,也由隱者自行取名。玉牌成后,要已有的葯牌共練相處,不化者方可進入牌列。進入牌列的葯牌將與其他牌一起進入一個循環,世代在抓牌盛世中展現在眾人眼前。而創造葯牌的人則可載入游家藥典,可指定繼續人,並可以牌之名移除游家家規一條。而這次,隱者將這個權利讓給了無劍。」

「既然你們有隱者可以改規訓,為什麼這麼撇腳的規訓一直沒有被廢止啊?」貌似韓三笑對這游家家規也很有意見。

游無患嘆了口氣:「隱者之才,庄中幾百年才出一人,大都隱者太過驕傲或太過專註自已修為,寧願隱位無人,也不敢冒著褻瀆隱位的風險去指定繼承人,更不會無聊地去關注庄中俗事。游無龍從創立到現在,有莊主一百一十八位,但卻只產生了十六位隱者,你說他們,怎麼來得及移去規訓?」

「十六位長者,就是剛才你說的,憐痕患鏡、情雙緣止、恨劍弱燭與君莫俠,還有這一代的長者『斷』么?」

「恩。」游無患迷茫道,「無劍被指定為長者繼承人,對於我們來說,是個莫大的榮耀,若是能尋回她,能移去一條庄規,無論是對我們還是對以後的人,都少去一少束線,多一份自由。」

「你們尋她,不僅僅是因為骨肉血親的這份親情?」

游無患沒有回答,我想她知道答案,只是不想面對。她們到底是無情冷血,還是懦弱怕事呢?

韓三笑也沒有再追問,這種家族裡面長大的孩子,與生俱來都有別人羨慕不來的天份,這樣的人是不是天生都會缺失正常人該有的東西,比如骨血手足之情?

「如果你們尋不回遊無劍,更或者她不願意再與游家有任何瓜葛,那這隱者之位該如何?」

「這我就不知道了,歷來沒有這樣的事情,庄中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有所成就,希望自己能名垂葯史,正常人怎麼會推去這樣的榮耀?」

「隱者之位,不分男女,是么?」韓三笑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男女?

游無患頓了頓,換了種語氣,道:「難怪無鏡總愛與你閑話家常,與你講話,的確一點也不費力。沒錯,隱者之位不分男女。我想大概你也知道了,游無龍中女尊男卑,男子十五歲后便不可以在庄中自由行走,更別說隨意離開山莊。成為隱者是庄中所有男人唯一出頭的機會。此次愉者指定無劍,已有知情人不滿隱者偏心,傳言他早已心有所決,要破格入她為繼任愉者,所以庄中人包括莊主在內對她皆是有所忌諱——他將游無龍男人唯一出頭的機會都剝奪了,誰知道下一次機會需要等多少年。」

「那你母親呢?她到底想不想游無劍回庄接任隱位?」

游無患瞪著韓三笑:「這個問題,你最好不要再問。」

韓三笑輕嘆口氣,心中好多話想說卻又不能說,他估計也知道答案,只不過想為誰申張一下正義而已。

「你們的隱者是七年前才創出斷牌,將改訓之權讓給無劍,你們才開始尋找她?」

游無患點了點頭:「除莊主與隱者之外,我們庄人是沒有權力隨意外出的。而當年無劍本也不能隨意下山,但她的確是個特例。斷隱者雖然不干預庄事,暗自卻非常欣賞無劍,所以也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那看來這隱者的確非常喜歡無劍,既使三年過去,他也未曾放棄過尋回無劍的念頭,甚至還將自己的畢生得來的獎賞轉手讓給了這個離家出走的後輩。」

游無患苦笑,想是自嘲多少自憐:「你沒有見過無劍,自是不知道她。」

韓三笑心中莫名失落,或許心中的確欣賞這鋒厲如劍的女子,只是恐怕無緣亦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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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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