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悔恨
穴道終於鬆開了,都君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感覺全身都酸疼不已,可這些疼痛比起心上的裂痕又顯得太過微不足道,甚至他還希望身上的疼痛來的更猛烈些,以此來減輕心中的悔恨。
他警惕的朝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之後撥開身上的樹枝,一步步的向著眉姬的屍體走去。
走的近了,看的也更清了。
眉姬那蒼白的面孔,黑如星空的眼眸,還有眉宇間從未化開過的憂愁,這一切都熟悉的讓他誤以為眼前的人只是睡熟了,一覺醒來還會看見自己這個不孝的兒子,還會操起疲憊的身軀去處理他惹下的一切麻煩。
可胸前的箭尖卻在用血淋淋的事實提醒著他眼前的人再也回不來了,今後再也不會有人關心他的冷暖,再也不會有人替他處理永遠也處理不完的麻煩。
記得他剛嫁給父親的那一年,自己故意將一碗滾燙的肉湯潑在了她的身上,她疼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舉起手來想要打自己,可那隻舉在半空的手卻永遠也沒有落下去。後來父親知道了拿著竹竿追著他滿院跑,他卻拉著父親一遍遍的勸說,讓自己免去了一頓毒打。
記得他懷了都玉那年自己生病,父親又遠征在外,還是她挺著大肚子衣不解帶的照顧了自己整整一個月,害的她差點早產,自己病好后連聲謝謝都沒有說過,對她一如既往的冷淡,仇視,看著她傷心欲絕的樣子自己心裡竟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記得那年自己不小心將放置糧草的庫房點著了,又是她不顧危險的沖入火海將已經窒息的自己救了出來,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往平陽托關係求情,讓自己免於責難。一個婦道人家周遊與平陽城的權貴之間,為了自己受了多少白眼,這些縱然眉姬不說都君也能想象得到,可眉姬從來沒在任何人面前訴過苦,無怨無悔的用她那看似柔弱的肩膀挑起了整個城主府的重擔!
記得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都君還是個孩子」。
記得……
一樁樁一件件此刻就像回放一樣清晰的映入他的腦海之中,一遍遍的提醒著他以前是多麼的不懂事,對眉姬做的是多麼的過份。
「娘……」
都君筆直的站著,任由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的膝蓋一點點的彎曲,最後「嗵」的一聲跪在了眉姬的面前,用手輕輕的合上她的眼睛。
突然他像瘋魔了一般,抓起眉姬的手朝著自己的臉上用力的扇去,手掌打在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傳了好遠好遠,一直傳到都君的心裡。
「娘,孩兒不孝,這些年讓你受苦了,你打我吧,你打我啊,你起來打我啊!」他一遍遍的扇著自己,每扇一次對眉姬的思念就多一分,每扇一次,心中的悔恨就強一分。
終於扇的累了,又趴在眉姬的身上哭了。
天黑了!
都君拿過自己的喜服蓋在眉姬的身上,抱起她向山的更深處走去。走了不知多久才停下來,將眉姬的屍體輕輕放在地上,選了一處空曠的地方用手中的刻刀挖了起來。
不多一會兒地上便多了一座孤墳,都君跪在墳前眼中的淚水早已流干。
「娘,你放心,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做傻事了,我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要找到殺害咱們全家的兇手,給你和爹一個交代」
「娘,你等著,我會找到爹和都玉的屍首,將他們帶來與你合葬,少了我這麼個惹是生非的混賬,你們在下面一定會過的很幸福的!」
「娘,我想你了。」
人只有在失去之後才會明白曾經擁有的是多麼的珍貴,此刻都君的心像是被人瞬間掏空一般,眼前的一切讓他覺得是那麼的不真實。
「咚咚咚」都君對著墓碑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喜服重新穿上后感覺有些不適,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喜服早已被眉姬的鮮血浸透。他又將之脫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包好背在背上向姚墟城的方向走去。
他必須回去一趟,父親和都玉的屍體還在那裡,他不能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
對於姚墟城的百姓來說,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征戰無數的句望將軍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己的家裡,實在是讓人唏噓不已。
已經到了深夜,街道上,巷子里還有三三兩兩的人群指著城主府的灰燼談論著,千言萬語最後都化作了一聲嘆息。
都君看著眼前的灰燼心裡已經沒有起初那麼難過,已經發生的事情他無力改變,此刻再怎麼傷心都無濟於事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好心情走自己接下來該走的路。
唯一失望的是他在府里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句望和都玉的屍體,不知道是被火化成灰燼了還是被那些兇手帶走了。
……
「嗚,嗚,嗚!」
熟睡中被人捂住了嘴巴紅盈一下驚醒,想要叫喊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等看清了黑暗中的人影,驚恐立馬化作了驚喜。
都君「噓」了一聲說:「別喊。」
紅盈急忙點頭,都君這才放開了手,紅盈迫不及待的說:「都君哥哥,你沒事太好了。我爹派了很多人找你都沒找到,我還以為你……」
都君壓低聲音說:「紅盈,帶我去見你爹,我要去平陽城,只有他能幫我。」
「好。」紅盈下床披了件衣服說:「我爹可能已經睡了,我先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回來。」說完有些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我沒回來之前你哪也別去啊。」
紅盈走後,都君一個人在房間里焦急的渡著步子,等待對他來說是一種無法承受的煎熬。
夜裡月色很亮,院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見,紅盈輕車熟路的趕到父親的門前敲了幾聲,等了許久都無人應答,她失望的轉過身準備回去,回頭時正好看見父親的書房還亮著燈,她邁動腳步欣喜的跑了過去。
正要敲門時聽見裡面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連忙住手趴在門口聽了起來。
「大祭司,一整天都沒找到一個孩子,你可讓本座有些失望啊。」
「大人息怒,還請大人再寬限一些時間,我一定將那個小子送到您面前。」紅盈聽出來這是父親的聲音,明顯的帶著一絲諂媚的討好。
「好,我再給你一天時間,明天天黑之前必須將都君帶來見我,死活不論。」
「啊。」聽到這裡紅盈發出一聲驚呼,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惜已經晚了,她聽到那個陌生男人同樣驚呼了一聲。
誰!
紅盈索性一把將門推開,大祭司一看是自己的女兒長舒了一口氣,有些嗔怪的問道:「紅盈你怎麼還不睡,大半夜的瞎逛什麼。」
紅盈看著大祭司有些期待的問道:「爹爹,我睡不著,找到都君哥哥了嗎?」
大祭司眼中閃過一絲慈愛,微笑著說:「暫時還沒有,你先回去睡吧,若有消息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紅盈低著頭走了出去。大祭司不好意思的對身邊的黑衣人說:「小女頑劣,大人見笑了。」
黑衣人無所謂的笑了笑說:「孩子嘛,不礙事。」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黑衣人正要離開,突然回過神來:「等等,不對,都君在你女兒那裡,快走。」
大祭司一驚,急忙跟著他的腳步跑了出去。
到了紅盈房間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大祭司愣在當場。
「愣著幹什麼,快去找啊。」黑衣人一聲大喝,大祭司急忙邁步跑了出去。
……
「紅盈,等等,你跑什麼啊?」
紅盈一進房間話都不說拉著自己就跑,都君有些奇怪又有些羞惱,今天這是怎麼了,先是被眉姬拉著跑,又是被紅盈拉著跑,自己就像一個木偶一樣什麼也不知道。
他討厭這個樣子,這讓他有一種被人當做傻子般玩弄的感覺,出於對紅盈的信任他並沒有多問,但心裡卻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跑到一座假山後面,紅盈不知道在哪裡按了幾下,只見假山上一塊石頭慢慢挪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紅盈焦急的說:「都君哥哥你快走,我爹和殺你爹的那些人是一夥的,他要殺你。」
「什麼,怎麼可能?」都君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搞懵了,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不可能。
待要細問紅盈卻焦急的將他推進洞口:「你別問了,沒時間了。」
洞門靜靜的關上,又恢復了假山的形狀,紅盈扶著胸口舒了一口氣。
剛回頭心裡又「咯噔」一下,只見大祭司和那個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眼如刀鋒面如寒霜。
紅盈正想說話,大祭司一個耳光就扇了過來:「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混賬。」
紅盈被打懵了,委屈的眼圈發紅,強忍住淚水指著黑衣人質問大祭司:「吃裡扒外的是你,句望叔叔一直器重你,視你為左膀右臂,你怎麼可以跟著這個人渣同流合污一起合謀害他,現在連他唯一的兒子也要趕盡殺絕嗎,爹,你醒醒吧,別再一錯再錯了!」
黑衣人還從未被人如此指著鼻子罵過,有些羞怒的拔劍刺向紅盈,大祭司連忙攔住說:「大人,這條地道通往城中的一所民宅,我勸你還是趕快去地道出口堵截為好。」
涉及到家人的安危,大祭司的語氣也強硬起來。擋在紅盈面前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勢。
黑衣人稍一思索收回長劍說:「找到他一切好說,找不到後果你應該清楚。」
大祭司點頭稱「是」,隨後又看向紅盈說:「這次的事我不計較,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回房間去。」
然後不管發獃的紅盈,緊隨黑衣人的腳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