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生當復來歸(五)
協武看向跪在地上的査君然,他腰桿筆直,眼神堅定,眉宇之間竟是將軍坦然面對馬革裹屍的豪邁。一時間,協武不禁感嘆世事難料。當初,德昌帝將自己調往此處,多半是因為需要重用査家人給査家軍注入新的凝聚力,卻又不敢重用査家人,這才派了他做大將軍,掌控軍權,防止軍隊嘩變。
如今,德昌帝死,他選中的大將軍,已起了動搖之心,可他提防的査家人卻還在固守旨意,謹遵忠孝。不知道,泉下的德昌帝知道,該是如何感嘆!
協武嘆氣,無奈的對跪在地上的査君然說道:「罷了,我也不知道你如此堅持攻打湘地是對是錯!不過,誠如你所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們身為人將,確要擔起職責!你既請命,本將便命你為先鋒,今夜午時攻打漢昌郡!」
「是!」査君然慨然領命而去。
協武出神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總覺得他此一戰不為成功,但求成仁!協武本就是木訥之人,對事物並不敏感,卻也仍不住感嘆,如査家人般固守忠孝者,不知是福是禍!
原湘中王府內,蕭緣書抱著孩子在屋裡逗弄。幾天大的孩子,眼睛還看不太清楚周圍的東西。但,是蕭緣書只要靠近他的臉,他就會露出壞笑的表情。
每當這時,蕭緣書便樂不可支,心裡軟成一片,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動在身體里流淌,彷佛有了這個孩子便是擁有了全世界。
她伸手摸他的小臉,他不自覺的伸出舌頭,跟著她的手指頭動,像是在尋找奶嘴一般。
蕭緣書的笑容越加燦爛,只覺得她的孩子,聰明得天下無雙。
孩子因為未足月,出生時身體偏瘦小,大概是乳娘的奶水很充足,李媽又精心為乳娘搭配膳食,孩子經過幾天倒是長了些肉。蕭緣書本是想親自餵奶的,可被李媽阻止。李媽說她身體要將養,再說她坐完月子便要忙于軍務,若是餵奶便有諸多不便,她雖感遺憾,卻也只能作罷。
懷裡的孩子忽然不再搭理她的手指頭,舌頭也縮了回去,做了一個奇怪的表情,一眼半翻著白眼,一眼圓圓的、大大的睜著。
蕭緣書看了大驚,如此表情是怎麼做出來的?
她忍不住喚李媽來看,李媽看了呵呵直樂,稱道這是老人們嘴裡常說的看家眼。
蕭緣書童心大起,試著學孩子的樣子做了幾次,發現這個表情根本不可能做到。她十分費解,不明白孩子是如何做到兩眼不一致的,卻也感到驕傲,笑意盈盈的對李媽說:「李媽,你說他是不是無比聰明,兩隻眼睛居然可以一隻白眼,一隻圓睜著!」
李媽也是同樣驕傲的回:「是呀!小王爺和王爺小時候一般聰明,這天下少有人能比呢!」
翹哥走到外間時剛好聽到二人的對話,忍不住哧鼻,要說這蕭主子也是絕頂聰慧和謙虛之人,偏生在對孩子的事情上無比盲目的自戀。
別的他翹哥不知道,可卻知道孩子的表情異於大人,他們的骨頭在長,要做各種奇怪的表情促進生長。這些,又不是只有她的孩子能做到,每個剛生下來的孩子都這樣,可她偏偏每次看到孩子露出異於大人的表情時都要大加讚賞一番!
哼!有什麼了不起!
蕭緣書聽到動靜,忙將孩子遞給了李媽,待李媽將孩子抱走,她方才朗聲問道:「翹哥來了?」
「是小的!」
「我交代的事情都部署好了嗎?」
「漢昌郡一邊小的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岳陽境內的兵士和糧草後撤一半。爺十日前已經從甘肅繞到了漢中,按照日子來算,再過不了十日,他們便可以到達鄂西北。蜀川的舊部也已經接到命令,現下已經開往鄂西南,只待十日後,便一起攻打鄂地。」
蕭緣書聞言滿意頷首,道:「現下,協文歸順了夫子,整個大懿朝,就只有査家軍是塊難啃的骨頭,只要這一仗打完,其餘便不足為懼了!」
「是!若是爺能順利登基,蕭主子當屬頭功!」翹哥稱讚完,忍不住問道:「蕭主子,小的有一事不明,還望主子賜教!」
「說!」
「蕭主子何以肯定査家軍一定會偷襲漢昌郡?按理說,先前他們和湘中王一戰乃是就九死一生,已然是元氣大損,此時應當休養生息才對,冒然出兵,不是……」
「若是只知道保命修養,査家軍便不是査家軍了,査君然也不是査君然了!他們,骨子裡都有一種傲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即便是死,也一定會與我一戰!且,我生產之事現在怕是四海皆知,湘內正是群龍無首之際,二哥又離我而去,他們此時不攻城更待何時?」
「蕭主子神機妙算!當真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稱讚完,翹哥又問道:「蕭主子恕小的愚鈍,小的實在不解,漢昌郡如此重要,岳陽城更是重中之重,蕭主子為何要將它拱手讓之?」
「你也說它重要,我也說它重要,天下人都知它重要!那我問你,若是你,得了如此重要的城池當會如何?」
「自然是留下重兵把守!」
「對!但凡是知道它重要的將領,得到它后必會派重兵把守!但你可曾想過,鄂內經湘中王叛亂后,士兵損傷慘重,如今的兵力守城尚可,若是再攻城,尤其是攻打重要城池,打不下是大敗。打下來,也算不得完勝!再留兵把守,其實是將兵力分散。后線根本無法跟上,攻佔的城池越多,拉開的口子越大,離死便越近!」
翹哥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如此!小的明白了,若是協將軍將城池攻下,必然留兵把守,若是一路攻打,便一路留兵。待到爺和蜀川舊部進攻時,整個鄂內便是待宰的羔羊,沒有絲毫的抵抗力!」
「對!」蕭緣書微微頷首,道:「屆時,他們回防已經來不及,士兵也因為連連攻城疲憊不堪,我們再奮起反擊。屆時,他們失了故地,便是無根之木,我們收回失地必是輕而易舉!」
「哈哈哈!蕭主子果然大智,小的佩服!」
蕭緣書未曾搭理他的讚賞,徑直問道:「漢中那邊的狀況如何?」
「爺到達漢中時,打的是清君側、誅奸佞、保家衛國的旗號!當地的守城軍士早已不滿朝廷只知奪權,不知保家的做法,又加之痛恨西夷,當即便歸順了爺。加上謝宏將軍的舊部,蜀川將領的圍攻,西夷人現在已經被困死!」
「嗯!那便好!西夷之地現下不急著除去,當務之急是攻下鄂地,待鄂地攻下便可從夜郎和蜀川兩地齊發兵,將西夷諸地拿下!先除突厥,后打西夷,夫子就憑這兩件大功,必能使天下人心盡歸!」
「爺得蕭主子相助當真是如虎添翼!」
「好了,你無須對我溜須拍馬,你當我不知,平日里你沒少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對我嗤之以鼻!」
翹哥被說得一噎,難道自己做得如此明顯?
「蕭……蕭主子,小的……小的是無心的……」
「哼!」蕭緣書冷哼,道:「我時常聽到我誇讚孩兒時,你冷哼出聲,本來以為是自己多心,沒想到詐你一詐,你馬上說了實話,竟是真的對我嗤之以鼻!」
翹哥嚇得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瞧這張嘴!還有,為何蕭主子除了面對孩子時蠢笨,其餘時候都精明得嚇人!
「小的……小的……」
「哼!廢話不需要說,你若是以後敢在我後面嗤之以鼻,我定讓夫子將你賣到歡樓去!」
翹哥捂屁股,夾緊雙腿,戰戰兢兢。蕭主子和爺,越來越像了!
是夜,査君然率領査家軍二萬八千兵士為先鋒,向漢昌郡最北面的岳陽發起突襲,岳陽之地疏於防守,守城將領居然大部分離了城池。這一戰僅維持三個時辰,未及援兵到達,城池已經失守。
岳陽城古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連通了南北一線,素來有湘北門戶之稱,協武聞得査君然得此要塞,當即派了兩萬重兵把守。
査家軍首戰告捷,士氣大振,一時間請戰之聲高漲,眾人恨不得立即揮師南下,一舉將湘內收歸。連帶著,鄂內舊部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協武也禁不住大喜,沒想到査君然神兵突襲,竟獲大勝。
他的鬥志也被激起,連夜與眾將士商量作戰計劃。
相較於其他人的歡天喜地,立了大功的査君然卻面無表情,協武總覺得他那雙眼眸沉靜如死水,不像是欲建功立業的人,反倒是慷慨赴死的壯士!
協武不禁擔心,問道:「君然,我見你未曾露出半點笑意,可是擔憂蕭緣書派兵反撲?」
査君然搖頭,道:「末將未曾擔心任何事情,這一切都按照末將所想的在發生!若是不出末將所料,半月之內,末將便能完成家祖的遺願!」
聽他說得如此有把握,協武不禁怔愣。蕭緣書現下是西南霸主,即便失了岳陽城,卻也仍是實力雄厚,這個査君然居然能出此豪言,半月內就完成査老將軍的遺願?
「你……竟有此把握?須知,兵家之事並非兒戲!」
「當然!末將從來不說大話,更不說謊話!」
協武聞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君然,我現在算是服了你,你既然說了,我便信你!以後一切作戰,便仰仗你了!」
査君然頷首,喃喃道:「快結束了,一切都快要結束了!爺爺,您的心愿我定會遵從,很快就會讓您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