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你我（九）

2012年9月

江雲煙

一間一間屋子挨個找過去，廚房，客廳，卧室，書房……

直到走到樓上，在一片黑暗中的一個書架後面，她隱約聽到嗚咽的哭泣聲。

「團團，圓圓，你們怎麼在這兒？」

她打開燈，驚訝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兩個孩子。

「姐姐，你是不是和爸爸媽媽一樣，也不想要我們了？」團團仰起淚汪汪的臉蛋，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圓圓抱著膝坐在地毯上，安靜地看著腳尖，一臉的委屈和失望。

看著兩個孩子布滿陰影的臉蛋，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

「對不起，姐姐失約了！」她半蹲在地毯上，一邊一個同時把兩個孩子摟緊懷裡。

「姐姐和你們道歉！」

「姐姐，以後，我們可以每天都和你一起吃晚飯嗎？」團團的一雙大眼睛立刻閃耀著光彩。

「當然！我保證！」她在孩子真摯和期待的目光里點了點頭。

「那我們拉鉤！」圓圓倏地站了起來，像個小小的男子漢，頗有氣勢地伸出小指，眼光里透著無比的堅定和沉穩。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他篤定地說。

江雲煙看著圓圓的模樣，心裡不禁有些吃驚，年紀這麼小的孩子，一言一行里已經有了超越同齡人的氣魄和成熟，長大以後，他的成就必然無可限量！

她看著圓圓的眼光一點一點亮起來。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她伸出小指，微笑著勾住了圓圓的小指。

兩個孩子臉上漾起開心的笑容，像兩隻小鳥一樣緊緊依偎在她懷裡。

她抱緊兩個孩子，疲憊的心，感到一絲溫暖和寬慰。

好不容易給兩個孩子做好飯，哄他們睡覺，江雲煙開了一盞昏黃的檯燈，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冒著熱氣的湯還在砂鍋里溫著。

雙手捧起手機，對著很久沒有響過的手機發起呆。

牆上的指針不知不覺指到九點。

今晚他還會回來嗎？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慢慢過去，不知不覺到了凌晨。

九月底的英國，夜向來很涼，她趴在沙發上，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終於支撐不住陷進了沙發里。貼身放著的手機一直沒有響。

夜裡她睡得並不安穩。

只要有微小的響動，都會條件反射似的睜開眼，望向暗沉沉的門口。

門口卻沒有響起他期待中的腳步聲。

一個人迷迷糊糊地在清晨的曙光中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實的被子，好暖。

雙手抓著被子，有些迷惑，昨晚自己不是睡在沙發上嗎？

怎麼會在床上醒來？

瞬間把被子抓得好緊好緊，原來，昨夜他回來過。

蜷起雙膝，把微涼的臉頰靠在還有一絲餘溫的被子上。

彷彿這樣就能留住點兒什麼。

「姐姐，姐姐，怎麼辦，我們上學要遲到了？」

團團和圓圓背著書包跑進卧室，撲在她床前，打破了她一個人的孤寂。

她看了看鐘，果然快到點了！

「你們的學校在哪兒？」

她連忙起身下了床，一手牽起一個孩子急匆匆地出了門。幸好兩個孩子說的學校並不遠，為了避開早上擁堵的交通，她索性帶著團團和圓圓徒步而行。

快看到學校大門的時候，一個色迷迷的禿頭大叔瞅著她的短裙，色迷迷地走了過來。

「年紀這麼輕，就做了兩個孩子的媽，小妞，你會不會很寂寞呀？」禿頭大叔兩隻聚著精光的小眼一個勁兒地往她婀娜的小腰上瞅。

「我們在趕時間，請你讓開！」她蹙起秀眉，礙於帶著兩個孩子，一腔怒火只得隱忍不發。

「和我喝杯咖啡嘛，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我請客，怎麼樣？」禿頭大叔說著就伸出一隻手來，想要動手動腳。

「你……」她眉頭緊皺，剛要發作，卻有一個軟軟的童音搶在她前面。

「你敢再說一句！」圓圓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然站在她前面，小小的身軀雖然稚嫩，卻散發著逼人的氣勢。

「小心我叫警察哦！」團團一隻手牽著她，另一隻手拿著手機，迅速地按下九九九。

禿頭大叔悻悻地看了看兩個孩子，又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江雲煙，哼了一聲，灰頭土臉地越過他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哼，算我倒霉！一大早就遇見兩個小惡鬼！」

「你們兩個！」看著禿頭大叔走遠的背影，她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摟進懷裡，略帶責備地說：「下一次，不許再這樣逞強了！」

「為什麼？」兩個孩子齊聲問，一臉的委屈。

「因為你們還沒有長大！有危險的時候，記得要躲在姐姐的後面！」她語重心長地叮囑。

圓圓立刻一扭頭，挺直了小小的身軀，沉默不語地別過臉。

「如果我們躲在姐姐後面的話，誰來保護姐姐呢？」團團輕輕拉起她的手，用一雙純凈而沒有雜質的黑眼睛天真地望著她。

「團團，圓圓……」她輕喚一聲，更緊更緊地把兩個孩子摟在懷裡。

為什麼羅伊會把這兩個孩子送到她身邊，她終於開始有些明白了，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孩子天真的笑臉更容易讓人心軟。

「快走吧，要不然真的會遲到哦！」她牽起兩個孩子，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情愫。

兩個孩子的笑容像清晨的陽光一樣，一左一右蹦蹦跳跳跟在她身邊。

雖然不用去上班，江雲煙驀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居然變得比從前還要忙。

早晨起來給團團和圓圓做早飯，晚上陪他們一起寫作業，看動畫片，悠長的日子被兩個可愛孩子的歡聲笑語填滿，每一天都是那麼充實。

她第一次發覺，原來快樂這麼簡單。

只是偶爾歡笑的間隙，她還是會失神地看向門口。

砂鍋里的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

一個人對著砂鍋傻坐著。

那個人卻沒有再回來過。

轉眼到了周六。

這一天學校舉辦了一場課外繪畫比賽。

早上把兩個孩子送去學校以後，她一個人失落地上了樓，望著滿屋子的藏書出神。

沒有簡訊，也沒有電話，好像已經忘了有她這個人存在似的……

想靠近一個人，好像比想象中的難……

手機鈴聲突如其來地響起，欣喜地接通電話，電話那頭卻不是期盼已久的聲音。

「請問，是江雲煙小姐嗎？」一個悅耳的女聲傳入耳中。

「是的，請問你是？」她疑惑地問。

「我是團團和圓圓的繪畫老師，傑西卡！」電話那頭似乎笑了笑。

「你好，傑西卡，請問有什麼事嗎？」她有些吃驚。

「今天，團團和圓圓的畫在比賽中得了第一名！這本來是個好消息！可是……」傑西卡頓了頓，聲音沉了下去：「領獎的時候，他們卻和獲得第二名的小朋友打了起來，那個小朋友現在受了傷……」

「什麼？打架？團團和圓圓有沒有事？」她驚跳，一陣風似的下了樓。

「江雲煙小姐，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會先問另外一個小朋友的傷勢！」傑西卡輕輕咳嗽一聲。

「團團和圓圓現在在哪兒？請你幫我照看好他們！」她卻對傑西卡的話置若罔聞，心裡只有那一對寶貝似的孩子。

「讓他們等等我，我馬上就到！」

半個小時候，江雲煙和團團圓圓坐在某小學的操場上，三個人一起凄涼地低著頭。

「怎麼樣，狠狠被老師罵了一頓，慘不慘？」

她一人一下輕輕刮在他們的鼻樑上。

兩個孩子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下次不許再和別的小朋友打架了哦！」見兩個孩子不作聲，她嚴肅地板起臉。

圓圓抽了口氣，倔強地扭過頭，團團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手裡的蠟筆畫上。

「這個就是你們獲得第一名的畫嗎？」

好奇心起，她把畫從團團手裡拿過，仔細地端詳起來。

很稚嫩的筆觸，卻是如此溫馨的畫面。

藍藍的天空，暖暖的太陽，一家四口手牽著手，在綠草茵茵的野外郊遊。

「這是……」她驚奇地看著畫面里的男人，女人和兩個小男孩。

「是哥哥，姐姐，還有我們！」團團用小手抹了抹眼淚。

「哥哥，姐姐，和我們，就是我們心裡的家，絕不允許有人破壞它！」

一直沒有出聲的圓圓挑了挑細細的眼睛，攥起小拳頭，一臉的誓死不屈。

「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敏銳地察覺這件事不是小孩子打鬧這麼單純，她的眼光一一掃過兩個孩子。

「還不是那個貝克！」團團袖子一撇，又落下兩顆碩大的淚珠：「他要撕我們的畫！他還說哥哥是個大色/狼，全倫敦的人都知道！」

「他胡說！哥哥才不是那樣的人！」圓圓憤怒地吼：「是哥哥把我們從孤兒院救了出來！給了我們一個家！又把我們送到姐姐身邊！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可是貝克說報紙上都寫了啊！」團團哭得更厲害。

報紙？

她心中一凜，自從被停職以後，有多少天她沒看過報紙了？

急急忙忙帶著兩個孩子，在最近的便利店買了幾份今天的報紙，臉上的神色不禁十分難看。

「帝國集團桃/色事件的最新進展！」

「羅伊*格林的酒吧女友大曝光！」

「受到緋聞的波及，帝國集團的股價今日暴跌！」

她凝神一份份報紙看過去。

怪不得，他好幾天都沒有回來！原來，他一個人在那寂寞的高樓上，獨自面對著這樣猛烈的風雨！

捧起報紙上的照片，眼光銳利地看了又看，憑藉做設計師的經驗，幾乎一眼就可以斷定，那是利用借位的原理拍出來的！

羅伊，根本就沒有和那個女孩接吻！

究竟是誰，無風不起浪，存心要把他和帝國集團陷進百口莫辯的境地？

再把照片仔仔細細反覆端詳起來……

那場雨夜，那抹孤獨的黃色燈光，清晨他帶著滿身的水珠緩緩而來……

是那個她徹夜加班的夜晚！

她抬起頭，閉上眼，心臟幾乎窒息，那一夜，他都在樓下等她嗎？

手機震耳欲聾地響起。

「你看到報紙上的報道了吧！」電話那頭傳來湯姆冷淡的聲音。

「嗯……」

「你有什麼想法？」

「或許，這一切不是一個巧合！」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哈，第一次，我和你也有意見相同的時候！」

「你們……有什麼對策？」

「你不知道嗎，今天是帝國集團的周年慶！」湯姆說：「羅伊會在今晚宴請各界名流！這的確是個不錯的解決方式，卻也是個冒險的策略！可能會平息風波，也可能，會弄巧成拙，把整個局面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你的意思是……」她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

「如果格林夫人出現在今晚的宴會上，一切謠言，都會不攻自破了，不是嗎？他一個人，已經戰鬥了太久……」

「所以，你希望我當他的炮灰？」她反問。

湯姆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恰恰相反，我希望你當他的劍鞘！任何一把好劍，都需要一個劍鞘作伴！」

她敏銳地察覺，冰球場事件以後，湯姆對她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

「雲煙，上次我問你的那個問題，你回去好好想過嗎？」湯姆又問。

她握著手機微微一笑。連團團圓圓都能為守護心裡的家而拚命，更何況她？

「幫我個忙，湯姆！」

「什麼？」

「今晚以後，請你不要再叫我雲煙！」

「哦？」

「請叫我格林夫人！」

傍晚時分，江雲煙把兩個孩子的晚飯做好，從衣櫥里挑了一件冰清玉潔、纖塵不染的白色禮服，坐在梳妝台前，淡掃蛾眉，輕抹脂粉，鏡子里的人秀雅絕俗，光彩照人。她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可以這麼美。

兩個孩子一會兒見不到她，就在每個屋子裡四處尋找，看見她在化妝，不由覺得新奇，兩個腦袋都擠到鏡子前面。

團團伸了伸舌頭：「哇塞，姐姐，你好漂亮啊！」

圓圓也看得呆了：「以後我娶老婆，一定要娶一個和你一樣美的女孩！」

「你們的小嘴呀，像吃了蜜一樣甜！」

她從梳妝台前站了起來。

「在家乖乖等著！姐姐這就去把哥哥帶回家！」

穿上平日里從不愛穿的高跟鞋，披上一個華貴的輕紗披肩，她一步一步婀娜輕盈地走出了公寓。

畫著淡淡眼影的眼睛，像兩顆水霧裡的寒星。

格林先生，格林夫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