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洛婭的心象

空氣里有種粘稠的味道，再度清醒前的片段式思考當中，忽然有了這樣的感覺。

流入鼻腔里的空氣，帶有大量的情報，裡面包括了甘甜的花香、清新的草香，樹木那種讓人一掃胸口鬱悶的痛快氣味，最後還有讓人感到口渴的清泉氣味。

將意識朝聽覺集中之後，馬上就能感受聲音洪流襲來。除了無數重疊在一起的樹葉摩擦聲、鳥雀開朗的鳴叫聲，還有細微的小蟲振翅聲與遠方小河傳來的潺潺水聲。

諾婭和諾嵐相繼蜷縮著身子，屏除了想繼續沉浸在睡眠中的慾望之後，勉強睜開了雙眼，無數光線隨即奔進眼帘，在舉起右手抹著眼角，這才慢慢撐起身子。

「……這裡是哪裡……？」

他們發出了相同的疑問，依舊縈繞在眼邊的朦朧令兩人突顯疲憊，簡直就像是去了很遙遠的地方，做了異常繁瑣的工作，以至於現在幾乎被耗盡了力氣。

而對於剛才發生的事情，他們都不再含有半分記憶，像一場模糊的夢。

將複雜的思緒甩掉，他們急忙望向周圍，整理著視覺情報。

首先看見的，是一團淡綠色的草叢，此外還有隨處可見的白色與黃色小花，以及花叢間某種身上帶著光澤的水藍色的蝴蝶，如絨毯般的草地在短短五公尺前便倏然中止，之後便是一片深邃的森林，林中滿是樹齡不知有幾十年的參天巨木。

定眼朝樹榦之間微暗處看去，只能發現在光線所及範圍里儘是林立的樹木，凹凸不平的樹皮與地面，全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青苔，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金綠色光輝。

放眼所見，只見山光水色融為一體，就像置身於［仙境］一般。

「這裡就是洛婭的內心所映射出的世界，比想象中要更加普通呢？」

「等一下！」諾婭忽然大叫著，緊盯著諾嵐喊道：「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我的臉？」

諾嵐詫異地回過頭去，隨即也被驚駭布滿「你的臉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什麼？！」

兩人急忙一路小跑地跑到附近的河邊，然後順著水中的倒影看去，只見他們的臉上浮現著與平時不同的面貌，不僅是面貌，還是皮膚、手和腳都像是另一個人的一樣。

諾嵐很快意識過來「如果這裡確實是洛婭的心象的話，對於我們兩個原本就不屬於這裡的闖入者來說，應該所被設定成不同的角色了吧，不過這也意味著……」

聽完，諾婭臉色劇變，她警覺地動了動手指，嘗試按照往常的方法牽引著體內的原力凝聚到手中，但在洛婭的意識空間中，一般的常識根本就行不通。

而且，不僅僅是無法操縱原力這種程度，就像是為了遵從這個世界的設定一樣，他們的身體也變成了普通人，即使稍微活動都會耗費很大的力氣。

但這種程度的困阻不會使兩人輕易放棄，反而激勵著他們的鬥志。

「哼，早就知道不會那麼容易了，好了，時間不多，快點跟我來！」

不喜歡瞻前顧後，行動力迅速的諾嵐立刻拿定了注意，不等身旁的諾婭反應，就立刻朝向遠處奔跑，而諾婭則慢了幾拍，等反應過來后連忙緊追在她身後。

「喂，你等一下，你知道未來的我在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她想必也不會離我們太遠！」

「……這是什麼意思？」

諾嵐煩悶地嘆了口氣，隨即停下腳步，轉頭向諾婭答覆道：「這裡雖然是洛婭的心象，但別忘了我們是怎麼進來的，她在主動尋死，故意摧毀自己的靈魂，但在前一刻我們抓住了她，才導致被拖進她的心象，但她根本就沒有控制這片心象的能力，這裡就是無意識中產生的內心寫照，既然是無意識，那麼這片心象的範圍就不會太大！」

「……原來如此！」

諾婭即刻理解了她的意思，附和著說道：「未來的我既然渴望著死亡，而現在也在逐漸邁向死亡的過程中，換句話說，她正在沉睡，而主宰這片心象的她應該類似於意識的分身，但這片心象應該並不穩定，當這裡被毀滅的同時，未來的我就會死！」

「而身為其中的我們……自然也會死！」諾嵐露出一絲饒有興趣地微笑。

「……你還笑？這是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當然，對於能夠做到的事不值得一提，而對於很難做到，或是做不到的事，反而更加具有挑戰性，拿我們兩個的生命當作賭博的話，更加有意境不是嗎？」

諾婭臉色鐵青，她驚慌地看著諾嵐「……你這個瘋子！」

諾嵐依舊面露冷笑，露出胸有成竹地表情，並再度向前奔去。

「喂，你倒是等等啊！」諾婭無比苦惱地大叫，然後追了過去。

接著，在連續奔跑了十幾分鐘，穿過了森林，卻也幾乎耗盡了兩人的體力，雖然路程算不上多長，但對於他們現在的身體來說卻是極大的消耗，瞬間就氣喘吁吁了。

森林外的景色充滿了狼藉，宛如一片戰亂留下的焦土，空中飄散著灰燼，瀰漫著難聞的氣味，到處都是枯死的樹木和動物的殘骸，就連土地也被完全奪去了養分。

看到這副場景，諾嵐放輕了腳步，而諾婭也順勢跟了上來。

「有沒有人跟你搶，你跑那麼快乾嘛？」

「是你太慢了，我可沒必要特地配合你，趕緊把事情解決了，這種地方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待了！」諾嵐目光銳利，極為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瞳孔中充滿了鄙夷的神色。

諾婭則內疚地低了頭，盯著腳邊的泥土，一言不發地望向遠處烏雲密布的天空。

「……什麼嘛！」她放鬆了肩膀的力道，輕輕嘆了口氣並這麼嘟囔。

而下一刻，諾嵐就忽然邁開腿，背對著諾婭站在她的身前，本能地感到她渾身的氣息變得凜冽，無比警惕地說道：「小心點，雖然很微弱，但這裡殘留著部分的殺氣」

「殺氣？我怎麼沒感受到？」

聽完，諾嵐立刻發出嘲笑的聲音，一邊注視著四周，一邊不屑地道：「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我可是殺生無數摸爬滾打過來的，本來就比常人敏感！」

諾婭立刻饒回視線，順著諾嵐的方向朝向遠處望了過去，她頓時神經緊繃。只見那裡瀰漫著朦朧的霧氣，一個又高又大的影子從那片濃霧中透出。

還沒回過神來，劇烈的音波聲震得頭皮發麻，全身的皮膚都有些僵硬，緊接著，地面忽然搖晃起來，從濃霧處延伸出巨大的裂痕，諾婭姿勢不穩地向後倒去，她的背部狠狠地撞擊著諾嵐，然後朝向地面狠狠摔去，

諾婭按住有些脫臼的肩膀，然後急忙關心起被他壓在身下的諾嵐。

「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受傷，怎麼可能…！」

諾嵐詫異地用手捂住額頭，那裡流下了血液，還來不及感嘆這副身體脆弱的時候，那道巨大的黑影已經穿過了濃霧，來到了他們身前並低頭俯視。

那是一頭渾身漆黑的魔獸，張開的巨口暴露出無數的醜惡利齒和尖牙。

「嘎哈哈哈哈，還有活著的人嗎，就讓我來飽餐一頓吧！」

「想吃我？」諾嵐扭起了臉。

她頓時惱羞成怒，全然忘記了在這片心象中沒辦法施展她的力量，猛地向著巨獸揮出了拳頭，直到撞擊到它那鋼鐵般的皮膚後傳來的一聲悶響。

諾嵐的表情忽然獃滯住，臉色煞白地抬頭看向那張惡鬼般扭曲的臉。

「……小心啊！」諾婭忽然驚叫道。

諾嵐腦子一沉，連反應的時候都沒有，就被魔獸揮出的巨掌拍飛，沿著地面滑行，無數的碎石擦破了她的皮膚，喉嚨也湧出大片血液，就彷彿要奪走身體的熱度，從未體會過的疼痛感撞擊著神經，那一擊令她險些失去意識，引發而來的冷意喚醒了恐懼。

諾嵐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嘔了幾口血液，並帶起充斥全身的虛脫感。

「該死！我全都忘了！」

就在諾嵐痛恨地咒罵的時候，不遠處的那隻魔獸開始瞄準了諾婭，龐大的身軀將她完全覆蓋，面對此時身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女，輕易就能奪走她的性命。

連一絲多餘的思考時間也沒有，諾嵐飛快起身，她就像著了魔似的，不顧身上的傷勢，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飛奔過去，衝到了還處於痴獃狀態的諾婭的前面。

「啊，你怎麼……」

「弱者就是那麼傷腦筋啊，別總是讓自己顯得那麼廢物行嗎！」

這時聽到身前少女的劇烈怒吼，諾婭雙眼猛地睜大，視野逐漸放寬，看著身前的諾嵐，而自己卻像小動物似的躲在她身後尋求保護，簡直傷透了她的自尊心。

無法容忍這樣丟人現眼的模樣，諾婭雙腿像上了發條似的，身體向前傾，準備不顧一切地往前的時候，諾嵐猛地退後了半步，將她頂了回去。

無法明說的言語，化作灼熱的呼吸，曖昧的聲音在腦中迴響。

「……我來保護你！」

諾婭激動著扭曲的眼眸，凝望著眼前那滲出鮮紅的皮肉綻裂的背部，明明她也已經因為剛才的那一擊而傷痕纍纍了，卻還是不顧一切地想要保護自己？

但那使她裹足不前的意志，縮小了心中的恐懼。

諾婭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怒吼「我用不著你來保護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聽到諾婭的吼聲，諾嵐沒有回答，只是像守護者一般擋在她的身前。

然而，殺戮行動毫不手軟，魔獸揚起它尖銳的利爪，朝二人揮了過去。

帶著疾風呼嘯，像鞭子般猛烈抽打著臉龐。

而這時，兩人忽然同時產生出了疑問。

失去戰鬥的能力，如果在這裡被殺死，會發生什麼呢……

意識被打散，在另一個地方恢復，又或者無法恢復，直接魂飛魄散掉？

雖然更情願前一條，只不過在眼前這樣的困境面前，不禁變得悲觀了起來，如果在這裡被殺死的話，就相當於真正的死亡，靈魂崩壞后再也回不去原來的肉體。

但沒有多餘的精神再去思考此事，因為就快要體無完膚了。

如果繼續這樣承受攻擊的話——

充滿絕望的未來景象開始帶有現實感，血淋淋的末路閃過腦海。

時間彷彿定格住，二人的呼吸，心跳，以及魔獸的攻擊都停滯住了。

嗖只見它的動作在臨近他們身前突然戛然而止，只見魔獸靜止在原地，它的胸口部分毫無徵兆地出現了一條金色的粗線，然後竟將它整個身體一分為二。

隨後，上半身軀體掉落，然後連同下半身一起緩緩化成了灰燼。

「……死了？」

他們睜大眼睛，還沒來得及為死裡逃生而感到幸運，身體依舊緊繃，隨即，心臟猛地震了數下，只見在那消散的灰燼下，出現了一名手持利劍的金髮少年。

「沒事吧，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到倖存者，真是太好了！」

那如沐春風似的嗓音，令諾婭的心臟發出顫慄，然後張了張嘴。

「……尤萊亞……？」

「……為什麼會是他？」諾嵐臉色蒼白地咬著牙。

「你們……是從精靈之森逃出來的？」

少年歪了歪頭，然後把手中的長劍收回鞘中，感慨地看著兩人「不久前這裡遭到魔獸圍攻，甚至導致了大精靈戰死，雖然我們儘力趕來支援，但寡不敵眾，大家都犧牲了，而這裡也變成了一片焦土，即使森林中心地帶有大聖樹的庇護而勉強存活，其它地方都因為沾染了過多的魔氣而滅亡了，我還以為這裡不會再有倖存者了……」

「啊……到底在說什麼？」諾嵐無比疑惑地吊起了眼眸。

少年露出無比悲傷的表情，她抬起手擦了擦滲出的眼淚，然後又強顏歡笑了起來「哈哈……好了，不說這個了……總之，我先帶你們離開吧！」

「……嗯，好吧」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前面的諾嵐身形突然一個踉蹌，可能是因為得救而放鬆了全身力氣的緣故，渾身的傷勢就像火燒一樣瘋狂作痛，強烈的虛脫感瞬間淹沒了她的意識。

她面朝著地面倒了下去，發出了一聲沉重地聲響。

諾婭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蹲在她的旁邊，別有深意地喊出少女的名字：

「……諾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