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隱隱遠處有雞鳴。
言冰習慣早起,身下的炕火已經熄滅,冬天的早晨冷得叫人貪戀那絲余留的暖意,不舍地從棉被中爬起,她在暗處摸索著昨晚脫下來的棉衣,緩緩穿上,動作極小。
眼睛適應光線,低頭找到鞋子,她一步一挪到另一張床前,蹲下身。
宋殿元側身而睡,整個人裹在棉被中,睡相很好,呼吸綿長,眉間舒展,長睫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睡著后的他,看起來清秀美貌,不似醒來時稍嫌銳利鋒芒。
言冰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隔著相近的距離描摹著他五官,一點一點移動,心頭滿滿裝著的是數不盡的愛戀。
他的呼吸一窒,雙眸打開,黑不見底,不知情緒,靜靜看著她。
言冰象個做錯事被大人抓住的孩子,眼睛心虛的移開,手指停留在半空中向前伸又不是,收回來又不是,尷尬地笑笑:「相公,我吵醒你!」
他依然靜靜,垂眸斂神,沉靜無語,眸底似深潭,清楚地映出她的倒影來,頭髮蓬散披在身後,鼻尖凍得紅紅一點,面貌再普通不過,惟獨一雙明眸含水帶情。
「沒事。」他坐起身,生絲般的長發頃刻鋪開在棉被上,被他隨手掠起,挽攏一頭烏絲用髮帶鬆鬆紮起。
「那我去做早飯,你再寐會。」言冰想想還是將手收回來,相公的那種波瀾不驚,讓她產生一種疏離感,朱大哥和穆姐姐也是夫妻,可他們眉目間的神情,與自己家的截然不同,差別猶如天壤。
她到灶頭邊,撥開昨晚剩餘的碳火,將紅薯與白飯倒在一起熬成粘粥,盛起時在他的那碗下面磕了個雞蛋,滾燙的粥倒下,雞蛋凝結起來,潔白的蛋黃慢慢蔓延著將蛋黃整個包裹起來,瞬時被粥鋪蓋住。
粥端上桌時,宋殿元已經梳洗乾淨,穿著藏青色的棉布袍子,眼睛亮亮的,端起粥碗輕輕吹口氣:「你怎麼不吃!」
言冰單手撐著頭:「我看著相公吃,心裡覺得很開心。」
宋殿元淡淡一笑,拍拍她的頭:「小冰,你還是象個孩子。」
言冰低頭玩自己的手指,嘟嚷著:「人家哪裡是小孩子,相公,我們都成親好幾年了。」
他的粥碗停在半空中,靜止成一幅圖畫。
瓷碗幽幽閃爍,橫亘在兩人之間,絕然隔出一屋子的靜謐。
片刻,他問:「小冰,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
言冰被他嚇住了,慌亂地否認:「沒有,沒有,相公哪裡都很好,沒有更好的了。」
「沒有更好的了。」宋殿元重複著這句話,嘴邊漸漸劃出道弧線,聲音越發低沉下去,「不過是你沒有出這小鎮,沒見過更好的。」
「什麼,相公說什麼。」
「沒有什麼。」他加快速度,幾口將熱粥匆匆咽下,掠衣起身。
「相公,要出門!」言冰看看窗外,已經大亮,雪停了,染上一抹滲人的陰冷,望出去不過白茫茫的一整片。
宋殿元點點頭,言冰跑到灶間包了兩塊干烙餅,想想又將肉脯塞一片進去,跑出來交給他:「相公帶著吃。」
他垂頭看看手上油紙包裹著物件,眼中溫柔一沉:「小冰,我晚飯前就會回來。」
她點點頭,乖巧地說:「那我做好飯菜等相公回來。」
送人出門,一直看著到他出了村口,連背影都忘不見,才訕訕地準備回屋,衣角卻被一雙小手拉住。
「小毛子,有事嗎!」她蹲下身,與那豆丁般大小的孩子平視,額角抵住他的額角,孩子穿得多,層層衣服裹著,只露出胖胖的小臉,可愛地象只小肉圓。
他儘管拉住她衣服,將臉湊到她手心,用力聞聞。
言冰恍然地看看手,她剛才拿肉脯的時候,粘著蜜汁,她親手做的肉脯是用相公打獵帶回來的一個蜂巢上刮下的蜂蜜淹制而成,有股子特別的香味。
「小毛子是不是要吃吃!」
孩子用力抓牢她,似乎怕她逃走一樣,她笑笑,將他抱起來:「那跟我進屋吃吧,外邊多冷啊。」
她取出肉脯,用剪子剪成小塊,放進小木碗中,又用濕巾幫孩子擦拭乾凈雙手,把碗交給他:「小毛子慢慢吃,陪我解悶說話。」
孩子取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小心用唾沫含著,黑黑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她,口齒不清地喚:「姨。」
「這會吃了東西,才想到要叫我呀。」
孩子開心地笑起來:「姨,姨,好好吃。」
言冰坐在他對面做起針線,納的是一雙千層底的布靴,細密的針腳一圈又一圈,總怕不夠結實,相公出去總彷彿要趕遠路,特別費鞋,她悄悄地做了好幾雙放置在床頭的柜子中,只要穿的那雙,有丁點破損就趕著給他換新鞋。
別人都說新鞋絡腳,可她做的不會,每一雙都是又厚又軟的,保證讓每個腳指頭都舒舒服服躺進去,鞋底納地厚實,下雪下雨的也不怕滲水了。
她從來沒有問過,相公每次出去,去的哪裡,做些什麼事,見過什麼人,只要相公平安回來,她就覺得心滿意足,等待也一樣會很幸福。
「姨,我唱歌,給你聽。」小毛子總算將含得淡而無味的小片咽下去,撲在她膝蓋上,扭扭圓滾滾的身體,自顧自地唱起童謠。
這算孩子付出的報酬嗎,言冰好笑的,也聽不明白他唱些什麼,稚氣的聲音聽起來卻能叫人開心起來。
小毛子在屋裡跑進跑出地轉幾圈,突然支起耳朵:「娘,娘在叫我。」
言冰仔細聽聽,果然是。
「姨,小毛子回家家了。」他看著碗中沒有吃完的肉脯,神情有點懊惱。
「小毛子將手手攤開,對了,對了。」她將肉脯都倒進他手心,「帶回去吃吧,下次再來找姨玩。」
小毛子小心翼翼地捧著,回頭又說:「姨,趕集,小毛子也去。」
「好,下次帶小毛子一起去。」
得到認同,樂得大眼睛彎成月芽芽,他歡天喜地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