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篇 (伍)
「可我看這山谷靈氣雖談不上充沛,也不至於生機盡失吧。」
被困在火籠中的鸞鳥聽完青衣男子的話,還要繼續說下去,卻被籠內驟然升高的溫度堵住了嘴。
少年對於火籠內的溫度把控極其巧妙,既不會讓處於中心位置的鸞鳥有任何不適之感,又也限制它破開籠壁的能力。
當前,青衣男子才是故事的講述者,他們僅是傾聽者而已。
青衣男子轉頭看著身邊綠意瑩然的桑樹谷,緩緩嘆了口氣。
故事還很長,如塵封已久的美酒,既已打開,還需仔細品味。
···
化身為人的半夏第一次離開家鄉,單純以為外面的天下要比桑樹谷精彩,否則為何那麼多前輩都不曾回來一次。
早時,村子里有位讀書少年,常來桑樹谷中大聲朗誦,那時剛剛具有靈識的他也只依稀記得幾句詩句。
三千雙蛾獻歌笑,撾鍾考鼓宮殿傾,萬姓聚舞歌太平。
從那時起,還處於靈識初期的他便憧憬著能夠親眼目睹著如此壯觀的場景。
只是,新天下的接風宴只有無盡的鮮血與絕望。
何處有鶯歌燕舞?佳人又在何處撫琴?當他被一個又一個修行者追趕時,在對方發紅的瞳孔中,他能看到那頭名為貪婪野獸的身影。
剛剛化身為人的他完全不知道出門在外需要掩蓋自己草木之精的氣息,而普通人也不會感受到半夏身上的本源波動。
不過他忘記了,這世上除了普通人外,還有修行者。
無論半夏這種植物如何普遍,只要能夠修行,便是天底下最難得的珍貴藥草。
而一株能夠化成人形的半夏,在修行者眼裡簡直就是移動寶藏。
於是乎,半夏開始了他從沒想過的生活。
那段艱難的日子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撐下來的,可能他真的不想就此死去。
活下去!
再艱難也要活下去!
哪怕活得不像他自己,也要活下去!
他就像身揣重寶的普通人,在修行者眼裡,他這種貨色又怎能配得上如此得天獨厚的寶物。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也曾嘗試過掩藏自己的氣息,隱藏屬於草木之精的本源波動,只嘆道行淺薄不能瞞過老狐狸們的鼻子。
隨著時間推移,整個圍獵活動越發瘋狂,每個人都想得到半夏,絕望逐步吞噬著他的心智。
而命運也總是喜歡與人開玩笑,最終他還是被天下知名的宗門長老於懸崖旁抓住,並被廢掉了四肢的行動能力。
據說長老年少時被人以陽性功法攻入心脈,雖保住性命,卻要在每日正午時分遭受內炎灼燒之苦。
得知半夏於天下現身後,長老欣喜萬分,以半夏盛陰,中和體炎,藥到病除,甚好。
此天下,草木本不易成精,然草木化形后,便攜有伴生天賦。
本源之物,又可稱草木根本。
待植物所屬化形成妖后,它們可選擇將自己的本源之物隨身攜帶或者留在原地。
這自然是草木化形后優勢所在,桑樹谷之所以會出現靈氣枯竭,其根本原因還是所有離開的草木精怪都將自己的本源之物一併帶走。
被囚禁起來的半夏偶然間聽到長老與自己弟子的談話,這才知道從桑樹谷走出的妖精所屬盡數成為天下修士所追捕的獵物。
修為低微、見識淺薄、缺乏足夠的反擊手段,這些致命的缺點都使它們成為修行者們眼中鮮美的肥肉。
禽獸所化,身死後,修行者除了挖丹外,還會將其分肢再加工交易,蠻獸之肉對於修士來說無疑是最為直接的大補之物。
而草木所化,起初修行者只是從其體內攝取多年修行精華,功效與蠻獸精華相差甚遠。直到有人偶然間發現本源之物的作用后,方才知曉草木精華盡皆於此。
於是,當草木所化之人現於天下時,各方修士並非垂涎妖精本身淺薄的修為,而是其攜帶具有不同功效的本源之物。
說來也巧,若不是半夏嫌棄自己的本源之物形狀過於奇葩,覺得拿出去會丟人,也不會選擇將其留在桑樹谷。
如此陰差陽錯,反倒是救了他一命。
面對長老的逼問,他只好將自己的本源物被搶走之事「告知」對方。
宗門長老聞聽半夏本源物已被自己的老對手搶走後,有些頹然,看著一身傷痕,滿眼疲憊的半夏,覺得自己這趟可能白費氣力。
半夏本質仍為草木,化人不過是本源之物的一種外放形式罷了。
當然,長老作為老狐狸自然也不會被他幾句話糊弄過去,見他本身的氣息還算平穩,一度懷疑對方是將本源之物藏於某處,只是沒有老實交代而已。
為了找到半夏本源物的藏身位置,長老更是花重金請人來對半夏的記憶進行搜查。
奪憶之法,自古便是天下五大禁法之一。
在奪憶過程中若被施法之人意志不堅極有可能成為心恙者,即便能夠逃過一劫,隨著時間推移也會越發痴鈍。
因此法有傷人和,對於施法者同有反噬作用,且施法越長,反噬越強。
最終長老也沒有從半夏記憶中找到本源之物的所在地,物財兩空的他只能鬱悶的離開了宗門去找自己的死對頭討要。
而半夏,雖然憑藉草木之精的獨特法子將記憶封印,可終究還是被奪憶之法傷到了神經。
長老臨走前,對於已經「痴獃」的半夏,讓弟子將其扔到後山自生自滅,對於這種沒有用的垃圾,殺了都嫌臟手。
被扔在亂墳崗的半夏,流著令人作嘔的口水,時哭時笑,搞得本打算偷偷監視的長老弟子噁心離去。
正值孟夏,四肢無法行動的他只能躺在地上努力的修行著,心中不停祈禱著長老不會想起自己。
好在他能與桑樹谷的本源聯繫,憑藉著草木精怪強韌生命力,雙腿逐漸有了知覺。
時至晚夏,恢復行走能力的他艱難起身,雙臂下垂,趁著天黑,搖搖晃晃著向山下走去。
半夏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不管如何,還是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