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命尾聲
晌午時分,梅家的小院子里一片安靜,說是安靜其實並不是真的那麼安靜,那一陣陣急促的咳嗽聲,喘息聲,是那麼的令人焦慮煩躁,這是一個生命在掙扎,四周的靜,讓這種掙扎聲更加的錐入人心。廚房裡,陳玉琴雙眉緊蹙,臉色蒼白,眼神中是一片的茫然和恐慌,一手拿著蒲扇吧嗒吧嗒的閃著爐火,一手打開藥煲的蓋子,她希望葯能快些熬成,她希望丈夫梅雪飛喝下這煲葯后能止住這令人提心弔膽,太陽穴發漲的咳嗽聲。
她探頭看了看大門,女兒梅若梨還沒回來,今天是周末,女兒通常下午就會回來的,她已經為女兒準備好了飯菜,溫在鍋里。
葯總算是熬好了,陳玉琴端著葯來到房裡,病床上的丈夫蒼白的猶如紙片一般,整夜的咳嗽,使得他無法好好休息,雙眼凹陷,顴骨高高的突起,嘴唇也毫無血色,半躺半坐在床上,頭歪在一邊,閉著雙眼,胸口不停的起伏,早就沒有了當年的神采,她心裡是難過的,端著葯來到床前,把希望寄托在這苦澀的葯汁里。
「雪飛,來,喝葯了。」陳玉琴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輕鬆些,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梅雪飛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妻子手上的葯碗,皺著眉輕輕的搖搖頭,轉過頭去。
「你不喝葯病怎麼會好呢?」
「不會好了…….」他沮喪的說道,他心裡很清楚生命正在從他的驅殼裡漸漸消失,他並不怕死,只是他的心事未了,他死後妻子女兒要怎麼辦?尤其是若君,出嫁至今快四個月了,也沒回來看看,只有家書,雖然她的信上說的儘是自己過的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幸福,但是父女連心,他總是感到心中不踏實。
上個月若梨回到家,他曾經問過若梨她瑞安的情況,若梨支支吾吾,眼神飄忽,多問一句,眼眶都紅了,後來飯也不吃就跑回了房裡,梅雪飛更是狐疑。而最近小女兒若梨也變的暴躁易怒,喜怒無常,經常的嘆氣發獃,也讓梅雪飛很是擔心不解。
陳玉琴忍著心中的焦躁,又勸道:「雪飛,來,喝一口,就一口。」捏著勺子,將葯汁送到梅雪飛的嘴邊,梅雪飛討厭這些毫無用處的葯汁,又苦又澀,他寧可這是一碗藥性猛烈的毒藥,倒也可以瞬間解決了自己所有的煩惱,徹底解脫,一抬手啪的打開了陳玉琴手上的碗勺,陳玉琴被他一推,一個沒拿穩,手上一滑,整晚葯汁「哐當」一聲砸在了地上。
陳玉琴又失望又生氣,刷的一下從床邊站起來,站到地上,朝梅雪飛大聲吼道:「你這是做什麼?我辛辛苦苦熬的葯,你盡然把它灑了。你對得起我嗎?」
梅雪飛想向她道歉,但是心一急,氣息不調,又猛烈的咳了起來,根本沒法開口說話,陳玉琴更是冒火,嚷嚷道:「你病了那麼多年,我就伺候了你那麼多年,這幾年你有賺過一個子么?還不都是靠我給人洗衣服,當老媽子來貼補家用,才撐到現在,跟了你我得到了什麼?你就算不能體諒我的一番苦心,也該珍惜我的勞動成果啊!這葯我熬了快一個小時,你盡然打翻它…...」
抹了把眼淚,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指著病床上的梅雪飛,說道:「你當我不知道的嗎?那麼多年,你都沒有忘記過你那個死掉的老婆,看看你對若君和若梨的區別。你藏著她的珍珠項鏈,卻讓我把我娘留給我的翡翠鐲子給當了,我都沒跟你計較,如今你盡然不喝葯,還打翻它,我知道,你想死,想早點解脫,你有沒有想過我?」她的情緒激動,越說越氣,似乎要把這麼多年來的委屈都一口氣說出來似的。
梅雪飛好不容易是止住了咳嗽,用小臂撐著床,氣喘吁吁的指著陳玉琴說道:「你還說,還說,若君的婚事是你答應下來的,我說再看看,再等等,你卻忙不迭的收了人家的彩禮,你就這麼容不下若君嗎?」
陳玉琴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大聲道:「你怪我?當初還不是為了治你的病和若梨的學費才定的這門親么?而且周家那門楣,那家世,有哪一點配不上你的寶貝女兒?」她覺得委屈,覺得胸中有石頭壓著,她想要為自己辯解,一時間忽略了自己的丈夫已經病入膏肓,生命垂危,「我容不下她?這麼多年,我是少她吃的還是少她穿的?我有打過她罵過她?有虐待她?」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委屈而變得顫抖,「若梨不是你的女兒嗎?你有真正的關心過她嗎?你整顆心都懸在若君身上,你知不知道你小女兒的心事?」
心事?梅雪飛愣了愣,他是發現若梨最近總是心緒不寧的樣子,但是他沒有想過她會有什麼心事,不能否認,他心裡的確是偏愛了若君一些的,一來是因為對髮妻的思念,二來也是可憐若君從小失去母親,梅雪飛有些理虧,他似乎真的有些忽略了小女兒,他心裡暗嘆,但是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他現在連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哪裡還有力氣去關心小女兒的心事?
說了兩句話,梅雪飛已經氣力透支,又開始咳起來,陳玉琴心中的氣還未散去,但是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始終也開不了口再指責他了,看了一眼地上的葯汁和碎瓷片,皺著眉忍了下去,轉身出去拿笤帚和簸箕來清理。
「篤篤篤……」一陣敲門聲,陳玉琴放下手上的笤帚和簸箕,轉身走到門口,一打開門,一個頎長的人影站在門口,一身灰色長衫,映襯的他很是儒雅,陳玉琴看到周瑞康站在自己門口,當真是又驚又喜,雖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他,但是英俊的臉龐總是讓人喜歡的,尤其這個人是自己女兒的心上人,或許有一天這個漂亮的男人會成為自己的女婿也沒準,她心裡想,陳玉琴更是喜不自禁,臉上頓時烏雲散去,堆起了熱情的笑容,眼角的魚尾紋頓時都浮現了出來。
「二少爺!您怎麼來了?是找若梨的嗎?她還沒回來呢。」她趕忙把他讓進來,嘴裡高興的說道:「快快快進來,真是沒想到啊。」
她的過度熱情,讓瑞康有些尷尬,忙禮貌的微微鞠了一躬,說道:「打攪了,我是來看看梅伯父的。」
陳玉琴一聽更是因他的禮貌懂事欣賞他,這麼優秀的女婿還要上哪去找?他若不是因為若梨的緣故又怎麼會跑來他們這個又破又小的小平方里來呢,陳玉琴越想越高興,熱情的招呼他往卧室里走去。
周瑞康一踏進狹小昏暗的卧室,就聞到一股藥味,又看到了地上的破瓷片,眼前立刻浮現出不久前葯碗被打破的情形。
「二少爺!」梅雪飛忍著胸腔里的麻癢,止住咳嗽,強撐著向坐起來。瑞康忙上前扶他躺下。
「梅伯父,您躺著吧。」瑞康自己找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梅雪飛的樣子讓他很難過。
「二少爺......」
「叫我瑞康吧。」他盡量剋制住心中的傷感和擔憂,微笑著說。
梅雪飛點點頭,打量了一下他,他的眉宇之間有股正氣,嘴角是堅毅的,但是眼中又滿是柔情,他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青年。
「瑞康,多謝你來看望我,是你父母的意思嗎?」梅雪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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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康剛要開口,陳玉琴拿著笤帚和簸箕走進來,笑著走到碎瓷片前,邊掃邊笑著說:「您看,這可真是讓您見笑了,我剛才不小心打翻了葯碗,這滿屋子的藥味,真是……」
瑞康笑笑,禮貌的說道:「伯母不用介意。」
陳玉琴忙掃了地上的碎片,走了出去。
瑞康這才回頭和梅雪飛說道:「是若君讓我來的。」
「若君?她怎麼樣?她好嗎?」梅雪飛緊張的看著瑞康,不知從哪來的力量盡然讓他坐了起來。
瑞康趕忙再次扶他躺下,安慰道:「她很好,您不要擔心……」他說的有些心虛,她好嗎?怎麼會好?她的憂愁,她的落寞,她的孤單,她的無奈,都寫在她的臉上,他想到她手上扎著的木刺,他想到她失魂落魄的躲避自己,他想到她眼中不小心流露出來的柔情,他心中就猶如有一隻手在緊緊的擠壓自己的心臟。
梅雪飛審視著他的表情,他的眼神變的深邃而難以捉摸,眉頭輕輕聚攏起來,嘴唇也呡了起來,神思已經飛出了這個小屋。
只是一瞬間,瑞康收回了自己的思緒,又展開了笑容。
他的神情讓梅雪飛很不放心,又問了句:「若君真的很好嗎?你哥哥他,他怎麼樣?他對若君好嗎?」
瑞康突然發現自己不應該來的,他怎麼沒想到,自己到梅家來,梅雪飛就一定會對梅若君的處境再三追問的,而自己是多麼蹩腳的演員,在演講台上的口若懸河,此時卻被問的口不能言。看到梅雪飛因為憂心女兒的處境而凸出的眼睛,他盡量的開朗微笑,故作輕鬆的說道:「真的,我大哥很喜歡若君。只是家中事多,我娘需要若君在家幫忙照顧,所以若君讓我順道來看看您。」
「你看吧!」陳玉琴端著個托盤,托盤裡放著一杯熱茶走了進來,講茶杯放在瑞康身邊的案几上,一臉的高興說道:「我早說周家是詩禮之家,怎麼會虧待若君,你整天瞎擔心。」
瑞康笑著點頭,心中更是慚愧。梅雪飛只覺瑞康的神色有些異樣,又不知道到底哪裡不對,更待要問,但是礙著陳玉琴在場,又很是不便。
「娘!爹!」院子里傳來嬌嫩的女聲,是若梨回來了,瑞康心中一顫,再次發現自己是不應該來梅家的,是啊,自己怎麼就不事先好好考慮考慮呢?怎麼就不先問問清楚若梨的時間表,自己好避開與她見面。
陳玉琴趕忙走出卧房去迎接女兒,若梨看到母親一臉喜色的走出來,當真有些奇怪,這個家裡因為父親的病,每個人的臉上都已經很久沒有笑容了。
陳玉琴一把抓住若梨的手腕,拉她到廚房,笑嘻嘻的說道:「家裡又貴客。」
「貴客?誰啊?」若梨抓起鍋蓋,想找東西吃,她已經很餓了。
陳玉琴拍了一下她的手,奪回鍋蓋蓋了回去,神秘兮兮的說道:「待會再吃,先去你爹房裡,那裡有你想見的人。」
梅若梨不知道為什麼母親突然神神秘秘的,她並不想去見客人,她很餓,眼睛一直看著飯鍋,很想先吃飯,但是陳玉琴拉著她,好好的看了看自己漂亮的女兒,給她整了整劉海,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捏了下她的下巴,滿意的說道:「恩,我的若梨真是漂亮。快去吧,包你高興。說著梅若梨就被母親拉著來到了父母的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