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西遊8

「你在鞏州城被妖怪抓住的事，早在妖界傳得沸沸揚揚，只要想了解的，稍微調查一下，就知道了，我托築鈺打聽你的下落，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到烏斯藏國了。」

原來築鈺的出現並不是偶然，是帶著目的地接近。

這個認知不知為何，令唐三清更加失落。

唐三藏轉世的身份令她成為妖界爭相掠奪的對象。

一路上，孫聖寅用他的眼睛和棒子，打退了多少不懷好意的妖怪。

原來人界也有對她充滿企圖的人。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築鈺的方向，他手上的茶壺散發出裊裊飄煙，氤氳了他顯得淡薄的眉眼，模糊了他周身瀰漫的疏離。

唐三清收回視線，宛若螢火般熠熠的星眸，如瀕臨消亡的燭火，逐漸地歸於一片漆黑如夜的黑瞳。

下一秒，築鈺慌張地停手，茶水溢滿小巧的茶杯，漫到桌子上，倒不像他平時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你們找我做什麼？」

唐三清不解地問。

雅姐狀似不經意地瞥向築鈺的方向，開口。

「其實是有件事需要你們的幫助，不過，說之前，我想先幫你解決掉你困惑的地方，來到這裡，你有覺得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雅姐並沒有先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又向她提出問題。

她就像一汪平靜無波的湖水，沉寂，深不可測，彷彿可以包容一切。

「這裡的子民們給我感覺很奇怪，沙湛大人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在子民中有如此高的人氣？外界想像烏斯藏國本應該是封閉又落後，但實際上這裡的子民生活優渥。」

「你發現的問題都很關鍵，其實烏斯藏國十五年前並不是現在這副繁花風光的樣子，這一切的改變都要由十五年前，先皇烏啟的駕崩開始說起。近幾百年來，烏斯藏國一直堅持關閉港口，密封政策，完全與外界失去聯繫，但是這樣的政策顯然是失策的，民不聊生，青黃不接是持續幾百年的現象。並且皇帝早逝似乎成為了皇室無人不知的詛咒，先代皇帝鮮有超過十年在任，最短的不過一個年頭就駕崩了。皇帝之位頻繁更替，百姓民心慘淡不安，再加上閉封鎖國，國家內部基本已經空有軀殼，敗絮其內。直到十五年前，烏啟年僅十九就駕崩西去，還未來得及留下皇室子嗣，後繼無人，國家群龍無首。這時皇親貴族中有人從外面接回來一個孩童，模樣精緻，據說生來仙胎，天生神力，雖然年僅六歲，但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呼風喚雨，法力無邊，。他上任的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僅僅用了十五年的時間就將國家治理地煥然一新。他也在子民中形象與日俱增，猶如神袛，他就是人人口中稱頌的沙湛大人。」

雅姐悠悠地聲音在房間內擴散，築鈺面容沉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這麼說，沙湛大人確實是個天賦異稟的神人了，可為什麼這裡的子民們卻總是一副空洞無神的樣子？」

唐三清不解地問，若是這個國家真的步入正軌，國泰民安，子民的臉上並不應該是這樣的模樣啊。

「這就是我請你來真正的目的，雖然外表再多麼地繁花似錦，但依舊粉飾不了內外的空虛敗落。

你所看到的表象不過是一群人在自欺欺人的表演罷了。」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子民們真是生活安樂，又怎會整日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生活呢。近年來，通過我派出去的人調查，沙湛大人的法力遠勝於我們的想象，而且這個國家的內部也是遠遠不及表面的光鮮。據說，沙湛具有特殊的能力，能將自己的法力化為塵土，飄散在國土的每一個角落，只要站在這片土地上，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監視之下。即使生活的再舒適，被人監視掌控的生活也並不會美滿。」

「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沙湛做的？」

「其實令這裡的子民痛苦的並不僅僅是這些，他們像是一個個扯線人偶，被人操控，每天像完成任務一樣，被決定一天的行程，看似整個皇城治理地井井有條，但是過了幾天，你就會發現，這裡的人像是被安上發條，每天按著鐘錶行走。稍有異心，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第二天沒有人敢有疑問。現在的烏斯藏國可以說是一汪死水，沒有波瀾，令人絕望般的死寂。」

「怎麼會這樣？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你把我找來是有什麼樣的事情？」

「不瞞你說，確實需要你的一臂之力。作為唐三藏轉世的唐三清，在民眾心中有著無與倫比的地位，孫悟空後世的幫助也不可或缺，如果想要扳倒沙湛大人，你們二人是中堅力量。」

看樣子，雅姐真的已經完全了解了她和孫聖寅的事情，連現在外表是猴子的孫聖寅都知道了。

「如果能獻出一點微薄之力，我們當然義不容辭，雅姐你一定知道它就是孫悟空的後世――孫聖寅，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進了城，他就不能變回原身。」

唐三清懷中的孫聖寅，也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向雅姐，希望她能有辦法幫助他。

「他不能變回原身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沙湛大人下的禁制，可能因為你剛解下封印沒有幾天，法里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就貿然進城，被沙湛大人的法術壓制住了。我現在也沒有辦法，不過我會想辦法幫你儘快變回原身的。」

又與雅姐交談一番，決定好下一步應該如何行動之後，築鈺帶著唐三清原路返回，下了船。

一路無言，各人心懷心事。

唐三清想著跟著馬戲團進宮表演，如何在環境複雜的皇宮內，摸清沙湛大人的具體位置，或者能多打探到一些有關他消息。

這是她剛才跟雅姐商量一番后，決定的下一步計劃。

築鈺走在唐三清的身後，看著他纖細地背影，夏季偏薄的衣衫，勾勒出他線條優美的背影，不盈一握的腰身，還有微風吹過後，帶來的若有若無幽香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

面具遮掩住了他的面容，但遮不住他脖頸處裸露的一截細膩雪白的肌膚。

猶抱琵琶半遮面，欲語還休。

看樣子傳說中姿容絕世的唐三清，真的如傳言一樣，只一眼就讓人失了心魂。

驀然想起，兩次，他曾經柔弱無依地靠在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跳忍不住如鼓點般加速。

築鈺愈加皺緊眉頭，如湖水般深邃的眼底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稍瞬即逝，快得令人難以察覺。

即使外表上偽裝得再好，只有他自己能明白內心被剛才的情景引起的波瀾，久久不能平息。

「不知雅姐是否知道凈壇使者――悟凈的後世在哪裡？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找他，一同上路重走西遊之路。」

「我不知道凈壇使者後世之人的具體下落，但……若是命中注定之人，必定會相遇的。」

……

方才雅姐與唐三清的寥寥數語，卻讓他本如風般漂浮不定，自由放蕩的心，像被繫上一根繩子，有了束縛感，不難受卻不習慣。

回到客棧，唐三清就被通知進宮之日就在明天。

團長再次在他們的面前，詳細說明了這次演出活動的重要性，大意就是，今年是皇帝沙湛大人的二十一歲誕辰，若是搞砸了，別說是沙湛大人放過我們，以這裡的百姓們對沙湛大人走火入魔般的崇拜，也不會放過我們。

次日清晨，唐三清跟著馬戲團入宮，進宮走的是偏宮的小門，而且有眾多的侍衛們嚴格檢查。

入了青磚紅瓦的牆內，內部錦繡年華，瓊樓玉宇，名玩假山，鐵樹銀花，數不勝數。

雖然跟她所居住的宮殿風格大不相同，但大抵都是用金銀財寶，榮華富貴堆砌起來的。

只不過這座宮殿的繁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宮殿內的宮女侍衛等級森嚴，一路上，遇人行禮之事，無十幾次也有八九次，態度必須極盡謙恭。

經宮女引領至一處偏殿，雖然不如中心宮殿的繁華精緻，但風景秀麗，樓閣雅緻，處處都可以看出國庫充沛，幅員遼闊。

唐三清坐在窗邊，透過圓形鏤空窗閣，越過一片平靜無波，如翡翠般碧綠清翠的湖面，能看到遠處露出一角高聳入雲的金磚玉瓦建造而成的宮殿。

那裡是沙湛大人居住的宮殿嗎？

每每路過的宮女丫鬟們，欲語還休的嬌美臉蛋上，總是對著那個地方面露一片嚮往神色。

是夜。

涼涼月色，美如幻境。

披上一件單薄的外衫，她悄聲出了房間。

獨自一人走在湖邊，皎潔的月光彷彿將地面上的一切都籠罩上一層泛著銀光的薄霧，美輪美奐。

一顆顆晶瑩的露珠在花瓣上，醞釀而生，如曇花一現般短暫，卻美得令人捨不得移開眼。

彷彿冥冥之中的牽線一般，心臟不受控制地收縮，劇烈跳動起來。

難以言喻的感覺，沒有任何根據，她卻突然將視線轉向另一個方向，當觸及那隱藏在朦朧幽深的夜色中，僅能分辨出輪廓的宮殿一角，那份悸動更加強烈起來。

有時候，人很奇怪，僅僅是一眼，卻彷彿牽扯出三生三世的緣分，百年糾葛。

雖然沒有見到，但想見到那座宮殿中的居住之人，這份衝動，壓抑在心底，幾乎就要噴薄而出。

是誰？

能帶給她這樣強烈的悸動？

她能感覺到，隱在黑暗中，有一個人有著跟她同樣的悸動，隔著遙遙湖水，依舊久久不能平息。

……

天明，本以為進了宮內，就能見到沙湛大人的真面目，但是沒想到事情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坐在另一個房間內，唐三清心亂如麻，沒想到竟然還有第二層的檢查，要將每個人都細緻的全身檢查一遍，以免有會武功的刺客或異教徒亂入。

雖說有觀自在菩薩的法術做保障，她的女兒之身，應該不會被識破，但是一旦面具被摘下來，她唐三藏轉世的身份就必定會暴露出來的。

如今，孫聖寅被關在和馬戲團的其他動物們一起，不在她的身邊，現在她該怎麼辦？

趁著人還多，一時半會兒還輪不到檢查，她就謊稱出去方便一下，離開了。

逃出來之後，恐怕會給團長帶來許多麻煩吧。

皇宮建築大有多，路線複雜，沒有人帶領，根本就摸不清方向，唐三清只能又走向昨晚去的湖邊，至少那裡比較偏僻，不容易被人發現。

白天艷陽高照下的景色完全不同於夜晚的月色如涼。

此刻的湖面波光粼粼，像一顆顆璀璨的鑽石被源源不斷地投擲到湖中，綠樹紅花，鳥鳴鶯啼。

溫柔地令人快要融化在這一片暖意中。

柔和的陽光透過參差不齊的樹葉，在地面上留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在一片斑駁的樹影下，卻有一團看不真切的東西窩在樹下。

唐三清忍不住走近，那竟然是一個人。

修長地四肢被主人蜷縮在一起，凌亂的髮絲別擋住了臉，明明處在一片光明溫暖的地方，周身籠罩的孤寂無望卻令人感到絕望。

努力地蜷縮著，顫抖著。

陽光就在指尖一厘的位置，觸手可及。

但他戰慄的手指始終不能觸及，不是懼怕陽光，而是懼怕觸碰之後，又被拋棄。

一旦觸碰到那份溫暖，就彷彿食了毒品一般，卑微地搖尾乞憐，一面處在天堂，一面身在地獄。

唐三清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這個連臉看不見的人，僅僅是一眼就能聽到他心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