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木之花
齊穆凝眸看她,她此刻側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如玉的指尖捏著衣袖,一抹白皙襯著銀絲梨花綉紋,彷彿白雪落滿了枝頭,玉清皎皎。
「怎麼不說了?」
齊穆問道。
裴若華迎向齊穆的目光,聲音有點低沉,不露痕迹地放慢了語速。
「你會相信我的,是不是?即便我所說的話聽起來很荒誕,你會相信我的,是不是?」
心理暗示,是表演魔術時經常用到的技巧。魔術師用語言,動作,眼神,表情,直接或是間接的對觀眾的心理和行為產生影響。
齊穆是她眼下最大的危機,說不定一言不合,又會打起來,她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來解決。首要的一點,就是讓他相信。
齊穆注視著她,眸子里一點點地滲出清澈卻冰涼的光。
「或許。」
裴若華有些失望,這人的自我意識太強大,意志力也很堅定,一般的暗示難以動搖他的心智,除非進行催眠。
但是,在這種雙方心理高度戒備的情況下,她沒有把握一擊必中。萬一失敗,以齊穆的警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脆弱平衡就會立刻被打破。
她默了默,緩緩地開口說道:「女神仙頭綰九龍飛鳳髻,穿著五彩霞衣,身邊有玄鳥環繞,超凡脫俗,端莊雍容,很有威嚴。
她對我說,人皆有命,生死之時自有定數。我命不該絕,雖然走過了一趟黃泉路,但未過奈何橋,就不算是入了地府,還是能夠還陽。
她說,我並非修道之人,靈魄卻能夠在未死之期脫出軀殼,一窺身後之事,也算得上是機緣。知晝夜即知死生,望我從此以後能夠世事洞明,自在逍遙。
她還說,傳我天書一卷,我當記取,勿忘於心,勿泄於世。
說完,她抬手朝我一指,我只感覺眼前有金光閃耀,接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直到剛剛,我才從棺材里醒來沒多久,你便來了。」
大雍帝國的當今陛下雍欽帝,篤通道教,追求長生,他在皇宮內院里修築了一座天寶宮,每天參拜。
不僅如此,他還宣召了兩名道士,居住在天寶宮裡,專門為他煉製丹藥,掌管禱祝和祭祀之事。
為了討皇帝陛下的歡心,貴族和朝堂上的大臣們也紛紛效仿,道教勢頭興旺,帝國各處大興土木,修建了許多的道觀,香火鼎盛。
裴若華琢磨著,眼下也只有自編故事,假託神仙之名比較穩妥了。
聽她言之鑿鑿,齊穆瞳色墨黑,深邃的像是一汪碧潭,看不出來任何的情緒。
「你怎麼就知道她是仙,而不是魔?」
裴若華秀眉微蹙。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女神仙放我還陽,還傳我天書,這般慈悲善良,怎麼就不是仙了?」
齊穆淡淡道:「好,你說是便是吧。女神仙的天書,是什麼?」
天書么,自然就是一個筐,什麼都能往裡面裝。
裴若華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說道:「天書就是神仙寫的書,包羅萬象,記錄著天地玄機,宇宙奧秘。」
看著她抬手,手背隨意的往臉上一擦,鉛粉頓時脫落了一些,卻多了幾道黑色的印子,髒兮兮的跟只小花貓似的,襯著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齊穆莫名的覺得有趣,唇邊溢出一抹淺笑。
「包羅萬象,也包括你使的武功?」
裴若華就是想要自然而然地把話題轉到功法上,見齊穆問起,便連連點頭,柔順的青絲隨著她的動作劃出一道淺淺的弧線。
「當然。我的本事,都從天書上來。」
說著,她掃了齊穆一眼,繼續道:「我在裴家的處境不好,他們嫌棄我丟人現眼呢,又怎會在我身上花費心思,你說對吧?」
齊穆的語氣輕描淡寫,雙眸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裴若華。
「天書是如何傳授的?」
裴若華眯著眼睛想了想。
「不知道。」
齊穆緊接了一句。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這人實在是太難纏了。
好在裴若華也不是省油的燈,她臉不紅心不跳,面不改色的道:「女神仙確實囑咐過,不得泄露天機,否則會有損壽元。唉……看你先前凶神惡煞的樣子,如果我不說,你肯定要把我殺了。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好不容易才活過來了,即便折壽,也總比沒命的好。
不過我是真不知道。女神仙傳我天書時,只是灌輸了一道神念,剎那間,我就能感覺腦子裡多了無數的念頭,念頭一起,自然而然就知道怎麼做了。」
聽了她的話,齊穆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他已經手下留情了,他若真想殺她,還費那麼多口舌幹嘛。
「原來是這樣。」
齊穆揚了揚眉。
縱然她伶牙俐齒,說得有條有理,但她的話他自然是不信的。
他不信鬼神,也不信命,都是些愚弄人的把戲罷了。
齊穆的心思裴若華又怎會不知道,但說出來的話,自己必須篤信,若是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如何去說服別人。
「就是這樣。我這一遭,可算是因禍得福了。」
說完,她眼珠子一轉,好似想起了什麼,抬手拉高左邊的衣袖,露出了瑩白如玉的手臂,只見手肘內側,有一朵胭脂色的花型胎記。
「這是從胎裡帶來的印記,如果你還不相信我就是裴若華,儘管到裴家去查,去問。據說當初父親給我取的名字,就從這上頭來。」
若華,神話中若木的花。
結春芳以崇佩,折若華以翳日。
裴若華晃了晃神,心頭澀澀的,回想起小時候,裴瀟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很是鄭重的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他的手掌上長著薄薄的一層繭子,有些粗糙,卻很溫暖。
陽光灑在書桌上,連時間都變得緩慢起來。
齊穆眼色深深,只覺得那一片素白當中的艷紅異常刺眼。
「你到底懂不懂規矩?在男子面前袒露肌膚,太無禮了。」
規矩也要因時而變,因時而守,死守著不合時宜的規矩,輕則受辱,重則性命不保。她還沒有愚蠢到這個地步。
裴若華垂下眼帘,遮住眸中閃過一絲嘲諷,語調越說越低。
「如今我是百口莫辯。天生的胎記,獨一無二,也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了。」
的確,她既然敢如此說,就必定確有其事。
裴家厭惡她已經不是什麼秘密,里裡外外的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夠意思了,誰會願意為她撒謊,瞞騙?
齊穆心中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