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起雁門 上
自出城尋找元昊,到今天已是第七天,距離賞羽洽滿所說的閉關九日還差兩天,怎麼會突生變節?李德明內心隱隱覺得不安,回身對高戰恩道:「賢弟,我有要事先走一步,你和他們隨後入城。」說完翻身上馬。雪花馬通靈性,似乎知道主人有急事,撒開四蹄朝著靈州城方向狂奔,不一會兒消失在夜色中。
巫君堂前,早已亂作一團,張浦、衛慕山喜、野利天都等人得知消息,紛紛趕到,眾人急得團團轉,卻不知如何是好。大堂內,賞羽洽滿面色烏黑坐在一塊獸皮上,灰白的頭髮已被汗水打濕,在他身後,一名白須老者雙掌隔空對著他的背心,面色通紅,兩個人頭頂升起一團水霧,凝成柱狀,久久不散。
這時門外有人報:「西平王駕到……」
賞羽洽滿緩緩睜開雙眼,無力地沖白須老者擺擺手:「老風,這噬靈螣蛇是天下奇毒,我此時中毒已深,你就別再浪費真氣了。」
白須老者還想繼續催動真氣,卻發現賞羽洽滿體內氣息倒轉,似乎將自己輸入的真氣送還了回來,忙道:「萬萬不可……」
「老風,留著你的力氣,今後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多……」
話沒說完,李德明已經大踏步衝進大廳:「老尊者,你怎麼了?本王來遲了!」說著就要伸手相扶,賞羽洽滿連連擺手:「來人,快攔住西平王……王上,我身上有毒,不可靠我太近。」
過來幾個弟子,將李德明攔住,隔出一丈開外。
「王上,此乃天意。我欲將後世之事提前告知,奈何泄漏天機,必遭天譴,也是我命中定數吧……」
「是誰傷了你,本王定將他碎屍萬段……我讓你們這九天保護巫君堂,你們都幹什麼吃的?來人,全都給我拖出去斬了!」
盛怒之下,李德明雙眼通紅,就打算把巫君堂外的護衛隊全部斬首,被賞羽洽滿連忙攔住:「王上萬萬不可為此大開殺戒,這事不怪他們。」
說著,把天瘴門幫主胡斤斤為了竊取玄武寶盒、暗中放螣蛇咬傷自己的事說了,隨後一指身後的白須老者道:「王上,這是我多年的至交故友,風火堂堂主,江湖人稱風鬍子,就是他趕走了胡斤斤,幫著老奴保護了玄武寶盒。」
李德明連忙抱拳拱手:「多謝風老先生。」
風鬍子點點頭:「為賞羽大人療傷,起身不便,請恕在下無禮。」
「哪裡哪裡,請問風老先生,老尊者傷勢如何?」
「唉,螣蛇之毒,天下罕有,只因每條蛇餵養的毒藥不同,各自的解藥也不同,只有養蛇之人才能配得出這獨門解藥……」
「啊?這,老尊者他……」
賞羽洽滿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王上,乘著老奴還有口氣在,有些事,務須立刻告知王上,早做打算。」
「不不,還是先為老大人療傷要緊,來人,去請最好的醫生來……」
賞羽洽滿搖搖手:「王上,別為難他們了,時間緊迫,請王上清退其他人等,老奴有要緊話說。」
李德明又勸,賞羽洽滿堅辭不肯,無奈,只好揮了揮手,示意張浦等人和巫君堂其他弟子退出大廳。
「王上,今後我大夏國是……是禍是福,全……系在九個人身上,但老奴意外受傷,命不久矣,只能算到一人,今後尋找九位通靈使者,便須著落在此人身上……」賞羽洽滿越說聲音越低,最後聲若蚊蠅,幾不可聞。
天禧四年深秋,山西雁門關外,萬山叢嶺莽莽蒼蒼。正是秋高氣爽時節,東起平型關,西至偏頭關,勾注山脊之上,長城蜿蜒曲折,四下里密密匝匝的山林如同鋪就一條長長的金黃玉帶,令這天下九塞之首的雁門,更具雄關壯美之色。
北宋初年,歷經楊繼業、楊延昭兩代名將駐防,雁門關已成為宋遼兩國激戰廝殺最為慘烈之地。早年楊繼業任代州刺史兼三交駐泊兵馬都部署,曾數次以少勝多,大敗遼軍,人稱「楊無敵」。到了楊延昭時期,更被遼軍認為是六郎星宿下凡,故稱楊六郎。兩代楊門將領打下了幾十年的太平日子,讓雁門關在短時間內,成為宋遼西夏經貿往來的重要隘口。雖然關城城牆高有五丈,但東、西、北三面都開了城門,門洞用磚石砌成,青石板鋪路,門額位置上均鑲嵌了石匾。東門門匾鐫刻著「天險」二字,門上建「雁門樓」,面闊五間,進深四間,四周設迴廊。西門門匾上刻「地利」二字,北門門額上書刻「雁門關」三字,兩側鑲嵌對聯「三邊衝要無雙地,九塞尊崇第一關」。
因為地處南來北往要衝,這裡車馬行人晝夜不息。九月初一這天,一進鐵里門,關內已是一片繁華熱鬧景象,牽著駱駝的西域商人,裘皮大氅的契丹豪客,衣衫華麗的中原富賈,穿梭往來,還有各色商鋪酒樓,沿街叫賣的小販,路邊雜耍的藝人,真是看不盡的熱鬧,賞不盡的繁華。
邊貿街上最大的客棧,叫做「樂來樓」,此時正值晌午,往來賓客絡繹不絕,二樓三樓的包房內,划拳猜酒聲此起彼伏。一樓大堂也早早坐滿了賓客。當中一張大桌,坐了五個人正在高談闊論。其中三個穿青色長袍的中原男子面朝南坐著,年齡在三十歲上下,都留著短須,腰間橫跨寶劍,看樣子是行走江湖的門派中人。和他們相對而坐的,是兩個穿黑色短衫的男子,一個看上去二十齣頭,面露拘謹,一副涉世未深的樣子。另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身材微胖,兩撇八字鬍,正口沫橫飛地說著什麼。
穿青色長袍坐在左首的男子沖店小二招招手道:「店家,給這位邢爺滿上。」
他口中的邢爺,正是那兩撇八字鬍的男子,燕雲邢門的大師兄。燕雲十六州自後晉石敬瑭割地求榮后,就一直被遼國佔據,到了北宋初年,改名為南京,是契丹人兵馬重鎮。此時民間奪回燕雲失地的呼聲一直很高,這燕雲邢門在當地暗中聯絡中原義士,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氣。邢門弟子,都以燕雲十六州的地名排輩,大師兄叫邢幽國,取幽州的「幽」字,旁邊的年輕人是最小一個師弟,名叫邢蔚傑,取蔚州的「蔚」字。
正晌午時,大堂內座無虛席,店小二便引薦二人與那三名青袍男子坐在一處。雙方互通名號,原來對方是山東青州人氏,人稱「青州三傑」,大哥叫裴人龍,老二裴人虎,三弟裴人豹。寒暄了幾句,五個人拼了一桌,點了些酒菜,邊吃邊聊,問起這次來雁門關的目的,竟都是為同一件事而來。
裴人龍道:「邢世兄,我聽說九月初九那天,西平王李德明要在靈州城內搞一個轟轟烈烈的遷都開拔儀式,整個王城都要遷去懷遠,到時候那靈門真的會開啟嗎?」
聽到「靈門」二字,大廳里十幾張桌子,倒有七八個食客看了過來。
「噓……」邢幽國將一根胖胖的手指豎在唇邊,轉頭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天下英雄此刻齊聚這雁門邊塞,就是等九月初九這天,西夏王城遷都,靈門開啟時刻。那靈門開啟,裡面到底藏著什麼你們知道嗎?」
裴人龍搖了搖頭,也壓低了聲音道:「這個在下確實不知,請邢世兄明示。」
邢幽國再次壓低聲音道:「聽說這靈門有求必應,那一頭有數不盡的寶藏,這次西夏召開曜靈大會,就是要等待靈門開啟一刻。」
裴人虎道:「哦?開啟之後呢?我等便能穿過靈門去另一個世界?」
邢幽國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但誰知道這一關是否兇險,說不定,還會搭上性命。」
坐在右首的裴人豹笑了:「區區一道門,還能要了人的性命,豈不是笑談?」
邢幽國剛要開口,卻聽大門外傳來一個銀玲般清脆的聲音:「丟了性命事小,折了名節事大。」
眾人循著聲音看去,一個十八九歲的妙齡少女攙著一個孕婦走進大堂,那少女鵝蛋臉上掛著兩個淺淺的酒窩,薄施粉黛,衝天挽了個發揝,其餘的長發編成了小辮兒,上身穿象牙白色短衫,下身著淡藍色羅裙,一雙銀白色薄底快靴,右手拿著一副銀燦燦的軟鞭。她攙扶的孕婦看身段已將臨盆,雖然身子笨重,倒是很有幾分姿色。
見到兩人,裴人豹面色一變,忙低下頭吃菜,不再搭話。邢幽國卻好奇道:「姑娘此話怎講?過不了靈門的,還會折損名節?」
那少女看了裴人豹一眼,微微一笑,卻不答話。此時大堂上陸續空出一些小桌,她扶著孕婦走到附近一張小桌旁坐下,沖店小二招了招手:「小二,我們餓啦,給我來幾個菜,葷素搭配,兩張小餅,再來一壺好茶,消消乏,銀子拿去,不用找啦。」說著,拿出幾錢銀子,店小二接過來千恩萬謝地去了。
邢幽國還想再問,對面的裴人龍擺了擺手,示意此處人多,怕言多語失。五個人一時無話,自顧自地埋頭吃菜喝酒。
過不多時,就聽門口有人默誦佛號:「阿彌陀佛,大和尚腹中飢餓,能否討碗飯吃?」眾人看時,見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和尚,這和尚得有五十來歲,長得環眼豹頭,酒糟鼻,亂蓬蓬的大鬍子上還掛著些草屑,身上的袈裟破破爛爛,大大小小十多塊補丁,洗得倒是很乾凈。他右手端著一個缽盂,左手拄著一根碩大的禪杖正要邁步進門。
晌午頭酒樓生意正好,店小二這一陣忙得不可開交,見有和尚來化緣,沒好氣地道:「走走走,這會兒沒空,你別打擾了其他人……」說著上前就要去推那和尚出門,誰知兩手推出,眼前的和尚卻已不見,他用力無處著落,往前一個踉蹌。邢幽國等人看得明白,就在兩人即將接觸時,那和尚身形一閃,已躲到店小二身後,步法之快十分罕見。
店小二愣了一下,四下里一打量,發現那和尚進了大堂,已站在自己身後,他回身又去抓那和尚的僧袍,一邊嘴裡說道:「哎,誰讓你進來的……」
哪知道又抓了個空,那和尚不知去了哪裡。就聽左側有人道:「阿彌陀佛,打擾各位了,大和尚只想討碗水喝,討塊餅吃,各位施主發發善心吧。」原來,他已經繞開店小二,到一旁食客的桌上求布施去了。
店小二心頭火起,抄起門口的掃帚就要上前喊打,卻聽大堂角落中一人說道:「大和尚若不嫌棄,來和我坐一桌吧……小二,麻煩給加副碗筷,再準備一份素齋飯,算我的。」
眾人看過去,一個胖胖的中年漢子坐在角落的一張大桌上,腰間掛著雙刀,正捧著一個碩大的醬肘大口撕咬。店小二看了看那和尚,「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去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樂善好施,佛菩薩保佑,必有好報。」那和尚也不客氣,徑直走過去坐在中年漢子的桌旁,自己端起茶壺茶碗,連喝三碗,看來渴得厲害。
中年漢子笑道:「都說傳功不傳步,傳步打師父。天下武功,步法最難,大和尚是空門中人,卻能將道家一魚太沖的步法用得如此圓轉如意,恐怕這天底下,只有十靈先生中的莽一法師獨一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