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下英才入彀中
幾萬士子在千里江山圖的引力下,升空而去。
在先生們的視線里,幾萬士子每升高一些,軀體便縮小一些,最後如蚊蟻一般大小。
江山萬里,人如螻蟻。
當有士子觸到千里江山圖倒懸的山水城池,如石子投水,泛起漣漪,融入千里江山圖之中。
千里江山圖泛起陣陣漣漪,如湖面下了一層細雨,而雨過天晴后,圖中有一個個蚊蟻般大小的人影在移動,正是大考進入圖中的士子們。
幾萬士子,在頭頂山水倒懸千里江山圖之中,零零散散,顯的渺小、散落,不起眼。
但當人滿為患的廣場空無一人之後,千里江山圖之中依然不斷有蚊蟻一般大小的身影出現。
塞外大漠,江南水鄉,皚皚雪原,高山峻岭,深山大澤,水天一色,堅城要塞,滿城浮華。
萬里江山,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漸漸被不斷出現的蚊蟻般的身影填滿,充實,有了氣息,如微縮的天下,呈現在所有人眼前,裡面所有人的舉動,如隔了一層淺波,抬頭可見。
「祭酒,這次大考與往昔為何不同,士子們全部沒發命玉便進入了千里江山圖。」
張先生坐於祭酒溫天河身旁,抬頭望著千里江山圖的反常之處,不禁出聲詢問,「而且千里江山圖也不是沈休能你們四人祭出,那位陌生儒士是誰,他為何會代替你們四人行使這一項權利。」
「樂康,這次我與沈祭酒他們三人,一起去京都天魂館拓印千里江山圖,到了天魂館,發現已經拓印好了。」
溫天河如他姓氏一樣,溫溫和和,不疾不徐,「不止我們楚庭一城,建元國四百三十七城,每城大考所用的千里江山圖早早就全部拓印出來。天魂館又派出四百三十七名儒士,攜拓印的千里江山圖到各個城池與祭酒們一起主持大考。」
他望了眼沈休能身旁坐著的儒士,道,「這位儒士鄒懷,便是天魂館派來的負責咱們楚庭城大考的人。」
「國朝想要改革取士的方法,今次大考便是開端。」
溫天河抬頭看著千里江山圖中百萬學子,「此次大考,因為千里江山圖由天魂館統一拓印,同宗同源,所以不再是一城一地的學子單一進行,而是以拓印的千里江山圖為媒介,全部進入天魂館珍藏的真跡千里江山圖之中,不過咱們通過拓印的千里江山圖一樣可以看到百萬學子。」
「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中。」
張樂康張先生倒杯酒,一飲而盡,「今上,好大的氣魄。」
他又問,「那為何又不發命玉,萬一學子在千里江山圖中遇到致命危險怎麼辦?」
「此次大考前十五人,可直接進入天魂館,鄒先生說,若想進天魂館,得先走一趟地府,體會一次生死。」
「天魂館果然是妖孽、天才彙集的地方,百萬里挑一的選拔,也只有他們做得出來。」
張樂康忽然哎呦了一聲,「壞了,宋楨!」
「宋楨?怎麼了?」溫天河疑惑。
張樂康把自己與宋楨的生意,宋楨與明理學宮馮無畏的恩怨,來龍去脈,說的清清楚楚。
溫天河想不到還有這樣一番隱情,他指了下張樂康,「你這做先生的,怎麼也該攔住他。」
「我本來也是想替他緩解一下拮据的生活,誰知弄巧成拙,反而害了他。」
「你也是好心,誰能料到世事變幻,況且你也確實攔不住他。」
溫天河目光在千里江山圖中掃視,搜尋宋楨身影,「宋楨這孩子,身體雖孱弱,性子卻剛強。他六歲時,雖是我見他在路邊可憐,把他帶回盛文學宮,但從進學宮的第一天起,他生活所花費的銀錢都是他自己想辦法賺取的。那副培元丹的藥方,雖是我給他的,但他從沒向我要過一次上面的藥材。」
張樂康神情既自責,又擔心,「希望他能安穩度過這次大考,唉……若是遇到馮無畏,沒有命玉自動淘汰,不知要遭受什麼磨難,他的身體本就孱弱,可別出了岔子。」
……
人來人往之中,宋楨立在街道正中,一臉茫然。
在顧盛的拖拽下,他也進入了山峰,結果眼前白剌剌的光在眼前一晃而過,晃的他閉了下眼。
再睜眼,置身於市井繁華之中。
他還沒從山峰撲面而來的壓迫和衝擊中緩過來,又被空間的轉換搞得震驚不已。
剛進千里江山圖,便大開眼界,連連感嘆王希孟王大家下筆繪畫簡直奪天地之造化,才能繪出如此鮮活真實、大氣磅礴的天地。
立在原地,轉了一圈,新奇、驚嘆的看著四周的行人、商鋪、車流,宋楨突然想起來,他好像是被顧盛給拽進來的,可顧盛人呢?
而且這是哪裡?是南方還是北方?
肉蓯蓉是屬於寄生在沙漠梭梭樹根部的寄生植物,生長在北方沙漠,不然也不會有『沙漠人蔘』的美譽了。
所以若現在身是北方城鎮還好,若是南方城鎮,那可就是流年不利了。
他走到街道邊,攔住一位身著布衫、膚色黝黑的男子,「這位大哥,這是什麼城?咱們處在南方還是北方?」
男子行走間突然被人攔住愣了下,此時聽到這兩個問題,更是一臉迷惑。
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見少年面色蒼白,身軀羸弱,一副身患重病的樣子,不禁眼神同情,這少年病的不輕啊。
他有一種健康人的優越感,且心內的憐憫油然而生,回答問題也更加仔細,「此城叫仙源,屬於豫郡,至於南北嘛,可大概算作中部,夾在南北之間。」
「多謝大哥。」
「客氣客氣,多多保重。」
從這位大哥這裡知道此時身處何處,宋楨心裡稍稍安心。
他辭別大哥,沿著街道溜達,心裡默默盤算接下來怎麼辦。
先在仙源城中待一兩日,找一找顧盛。
兩人一起撞進山峰,按理說,在千里江山圖落腳的地點應該也不會相差太大……吧。
找到了就一起去北方大漠,找不到就一個人去。
宋楨、顧盛、匡文、秦雲旗、鄒璆鳴五人說好了,若是分散,就大漠匯合。
「啊……」
「殺人了!」
「光天化日之下……呃!」
「啊……」
身後突然傳來驚懼的尖叫,喊出的話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半條街的行人轉身都看過去,店鋪里也有人走出,立在門口觀看。
宋楨擠不進人群之中,只能尋一高處,望人群里看去,就見兩人倒在血泊之中,皆是身首異處,一名是女子,一名身著粗布衣衫,膚色黝黑,正是剛剛為他解惑的大哥。
一少年手持長劍,輕輕一抖,劍身抖落鮮血,不沾絲毫血跡。
一把好劍,不染鮮血,卻握在一雙沾染人命的手中。
雖距離遙遠,但一地的鮮血依舊刺的宋楨眼疼,似乎有血腥味衝進口腔中,激的他彎腰劇烈的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露出病態的潮紅。
他走近人群,「勞煩,讓一讓。」
他一點一點從人群之間深入,他不是為了打抱不平,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能力。
但他還是想走進去,雖和大哥只一面之緣,但你既幫我解惑,那我便為你收屍,盡量不讓你橫屍街頭。
持劍少年看到擠進來的宋楨,一臉訝異,待見他把大哥頭顱與軀體接在一起,然後並努力拖拽起來的舉動后,少年咧嘴一笑,長劍抹向他的脖子。
長劍從宋楨脖子處一掠而過,頭顱落地,鮮血如泉噴涌。
但他屍首並沒有倒地,反而悠悠轉身,手在地面四下摸索。
手找到頭顱后,雙手捧著頭顱,在噴涌的鮮血中,咔的按在脖子上,扭了扭,重新接了上去。
「你……為何殺我?」
宋楨臉色蒼白,雙眼茫然無焦點,可能因為說話,振動了喉頭,喉結的傷口處,鮮血重新溢出,滲人妖異。
「他……他的頭……砍掉了,又接上了。」
「這是怪物!」
「快……快跑!」
人群轟然四散。
看著這怪異的一幕,少年臉色凝重,不復方才的悠然,橫劍在身前,「你是參加大考的學子?聽我解釋……誤會了,看到你為這漢子收屍,我以為你是千里江山圖中的原住民,所以才出手。」
「千里江山圖中的原住民便能隨便殺了嗎,他們難道不是一條性命嗎?」
「呃……你是第一次參加大考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千里江山圖中所有原住民都是畫卷凝聚出來的墨人,沒有三魂七魄,只是如提線木偶一樣生活、工作,是為學子們在千里江山圖兩個月的生活進行服務,所以殺他們,在千里江山圖裡是默許的。就這兩人,今天雖死,明日依然會復活,墨人在千里江山圖中是不死不滅的存在。」
靜默了片刻,脖子鮮血直流中,他似在消化這個消息。
良久,他突的冷笑,「呵……原來是這樣,殺戮無辜,在千里江山圖中竟然是被默許的,竟然是這樣……呵呵,這種大考,試探人心底線,泯滅人性,令人作嘔。」
宋楨頭顱好像沒有接好,忽然再次扭掉,身軀化為腐肉腥血,他的身子扭曲著矮下去,好像融化的蠟燭,化為一灘血水。
少年橫劍在身前,看著那灘血水,一臉戒備,等了片刻,見無事發生,這才一步一步倒退著遠離那灘血水。
直到十幾米遠后,他才還劍入鞘,擦了擦額頭冷汗。
這人什麼修為?哪個城池、那個學宮的學子,竟修習如此詭異的術法神通!
還好聽人解釋,沒有繼續追究?
師兄說的沒錯,殺千里江山圖的原住民,最怕遇到第一次參加大考的學子,說不清楚,就是一場捍衛正義之戰。
唉……說起來,第一次大考,見師兄們一個不高興突然斬斷原住民脖子的時候,也是嚇了一大跳。
現在,不也適應了嗎。
多參加幾次大考,多進幾次千里江山圖,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