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苦逼年代

第二十四章 苦逼年代

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鄉村學堂這一方小社會裡,除了幾個日夜奮戰準備參加來年高考的民辦教師,似乎還一切如常。

大成子的班主任,正是先前那位以未達年齡為由拒絕他報名入學的黃老師,這下算是冤家遇到對頭了。

王家成同學又不是那種天資聰慧、一點就透的類型,學習上的悟性太差,正好落在了這位先生的砧板上。

每天語文課罰站,土坯講台前面耷拉著腦袋背誦課文的孬娃,必有大成子這位可憐蟲兒。

背不掉「bpmfdtl」這樣的拼音字母表,黃老師竹根做成的教鞭會疾風暴雨一般,招呼到他們頭上。

而且這位黃老師還有個特點,每次揍學生的時候都會面帶微笑,就像瘮人的笑面閻羅一般。

都說那個時代的老師怕學生,經常挨學生批鬥,這肯定是文G初年的事情了。

王家成的親身經歷告訴人們,所有的謠傳都是扯淡。

那個時候鄉村學校的先生不但敢體罰學生,通常還是往死里捶的那種。

一個學期黃老師的竹節教鞭,都能用斷好幾根。

黃老師至多初中畢業,他自個的漢語拼音也就幼兒園的水平。

每次領著全班同學朗誦的時候,他能把平、揚、彎、降的拼音音調,念唱出鄉村花鼓戲的味道來。

滑稽而又晦澀,經常會引得全班爆笑。

老黃同志每次都會惱羞成怒,手持教鞭奔下講台,一路橫掃過去。

幾次這樣的集體體罰之後,沒有幾個娃們敢公然嘲笑老師的發音了。

可我們的王家成同學是個憨娃,老是憋不住笑。

儘管被捶的鼻青臉腫,但只要聽見黃老師教讀拼音字母時的陽腔怪調,就算是流著眼淚,他也會「嘿嘿」的笑出聲來。

「王家成!你給我出來!你在笑啥?有什麼好笑的!」

黃老師氣急敗壞的停下了領讀,把後排的大成子,招到了講台邊上。

「老師,我、我.....。」

王家成恐懼的看著老師手裡的竹鞭,不自覺的雙手護住了腦袋,他當然說不出任何的理由來。

「敢笑老師教的不好!還是你王家成鍋勁(厲害的意思)!那好吧!今天給你一個機會,由你來帶領大家朗讀!我到要看看你有多鍋勁!」

黃老師覺得體罰對於大成子這樣一根筋的學渣來說,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

於是就別出心裁的想出了另一種懲罰方式,把教鞭扔給了王家成,由他領著全班同學一起朗讀。

而在平時,只有得到班主任寵愛的班長,才有這種領讀的權力。

王家成畢竟是黃老師的弟子,多多少少得到了老師漢語拼音的真傳,又加了點自己的獨創,其中的味道就更綿長了。

他不敢違忤黃老師的命令,顫顫巍巍來到講台前面,手舉教鞭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演講。

「ūúǔù!ǖǘǚǜ!」

還沒有讀完,下面的同學已經笑翻天了。

黃老師也在一邊爆笑的老淚縱橫,捂著肚子示意王家成不要再念下去了。

破天荒頭一次,沒有再用手裡的教鞭招呼可憐的王家成同學。

大成子孬哄哄的回到座位上,見其他人在樂呵,他也咧著嘴一通傻笑了起來。

放學回家的路上,同在一班的剛子、栓子、狗蛋他們還在模仿著家成同學獨創的拼音發聲法。

幾個娃們苦中作樂,在金黃色的原野上無拘無束的嬉笑著,追打著。

把在學校教室里所受的憋屈,全都宣洩了出來。

毛丫的學名叫王家媛,向幾位小夥伴傳授了一套隔音大法,上課的時候能夠屏蔽黃老師的聲音。

扯兩團棉絮塞耳朵里,兩顆黃豆也行。

聽不見聲音就不會在課間發笑,也就再不會招來老師體罰的竹鞭了。

大成子向來奉堂姐毛丫的話為聖旨,又被黃老師折磨的無處可逃,回家向爸媽訴苦也討不到任何好處。

每次上語文課的時候,這個皮娃就原封不動的照搬起這套歪招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王家成同學顯得格外的安靜,黃老師拼音課的時候,再也聽不到他那壓抑的「嘿嘿」聲了。

念過書的娃們都知道,但凡和班主任對上眼,在學校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課間一點點的伎倆,都逃不過老師那雙火眼金星般的法眼。

老黃同志注意王家成有段日子了,很是納悶這位最愛笑的憨娃,怎麼不和自己的教學法產生共鳴了。

一番偵查之後終於發現了其中的貓膩,可把這位半吊子先生給氣壞了,老鷹捉小雞一般提溜著王家成,把他扔到了教室的外邊。

學生對於先生最大的不敬,就是課堂上的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既然這麼不願意聽課,那就在操場上喝西北風吧。

那天上午,王家成整整在教室的外邊罰站了三節課,下午上學把媽媽帶到學校向黃老師認錯道歉,這件事才算了結。

認真聽課忍不住樂呵要挨揍,假裝聽課又要受罰。

敬愛的黃老師,你可把我們王家成同學給為難死啦!

那個時候鄉村小學的教師隊伍里,基本上找不到幾個科班出身的。

像黃老師這樣半路出家的先生,才是義務教育階段的主幹力量。

如果遇到幾位文G前老三屆畢業的先生,就已經算是小學老師中的高學歷了。

但正是這些半工半農的民辦教師,卻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撐起了中國鄉村教育那一片蔚藍的天空。

黃老師似乎有點階J潔癖,特別看不慣班裡那些穿新衣服的學生。

深秋時節天氣已經很涼了,遇到下雨天,娃們穿個防水防滑的膠鞋上學,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這位嚴厲的先生卻看不慣,班上所有穿膠鞋的同學,課間一律要在講台前面罰站。

那時候大隊供銷社一雙長筒膠鞋的售價,估計要四五塊錢,不是一般農家捨得買的。

所以每次罰站,也只有三五個娃們走上前來。

個個羞愧難當,如同幹了啥見不得人的勾當,正在接受勞動人民的批鬥和監督。

而這其中的小娃們,也會包括王家成同學。

罰站就要罰背書,罰黑板默寫,背不掉課文、默寫錯誤就要挨捶。

一兩次之後,大成子再也不敢穿雨鞋了。

凄風苦雨的晚秋早晨,與剛子、狗蛋他們一起赤腳卷著褲腿,一身泥水的來到教室。

儘管凍得鼻涕橫流、兩腳發麻,也比在講台上示眾好過了千倍萬倍。

而黃老師自己,每次都會秋衣膠鞋一樣不落,從未見過他赤著腳來教室上課。

他自家的小娃只有一兩歲,抱著來課堂檢查學生們早自習的時候,從來都穿著的光鮮可愛。

自己做不到,卻要一年級的小學生們去保持艱苦樸素的優良作風,秋冬季節的下雨天不給大家穿雨鞋。

這就有點變相體罰了,甚至還帶有一種官本位的思想。

文G年代工農兵幹部身上的階級優越感和特權意識,這位黃老師好像都沾上了。

那時候農家的父母大多數都是文盲,百分百的敬畏和相信學校的先生。

即使在班上遇到老師不公正的對待,也認為是孩子的錯,很少有去學校為自家娃們爭取公道的。

好在黃老師教學態度嚴謹負責,批改訂正學生的作業從不拖拉。

他的拼音字母雖然一塌糊塗,但粉筆字板書卻是特別的漂亮,宋體小楷就像印刷出來的一樣。

而且大成子、剛子、狗蛋這些娃們,沒上學堂前在村裡都是狗都嫌的操蛋孩。

管理他們不來點無產階級專政的手腕,加點棍棒教育,還真是降不住他們。

從這一點上說,老黃同志不算是誤人子弟的庸師,只是在思維上有點跟不上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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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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