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破繭

第三十章 破繭

司雨靜靜地看著他狂跑,並沒有阻止他,只是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在上面旁觀。她帶著幾分悲怨、幾分憐惜,甚至還有幾分驚喜。這是雷耀第一次在她面前毫無偽裝,她看著真實的他,自己的心也慢慢地靜下來,越來越淡定。

雷耀終於跑不動了,在司雨不遠的地方停下來,跪在地上拚命地喘氣,忽然沉著嗓子說:「你一直在我身邊守著,怕我尋短見?」

司雨惘然地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雷耀注視著她,被汗水浸濕的嘴唇微微地蠕動。昨天司雨剛到他的門邊,他就發現了。一開始他還覺得很煩,並懷疑她會打擾他,沒想到她始終靜靜地守著他。

他靜靜地凝視著司雨,看著她的臉沐浴在陽光下,忽然有種不一樣的感覺。他極少這樣認真地凝視她,就算偶爾凝視,也是心懷叵測。現在毫無雜念地看著她,感覺非常祥和,就像海綿蘸上溫暖的凈水,輕輕地擦拭著他的心田。

他們互相對視,忽然發生了化學反應。

「走吧。」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就往運動場門口走,卻走得很慢。他們走到門口,赫然發現雷耀的車不見了,司雨的自行車孤零零地被鎖在一旁的小樹邊。

司雨「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雷耀尷尬地揉了揉頭髮,忽然哈哈大笑:「我太大意了,把車放這種地方,當然會被人偷的,我真笨……」

他這一笑,就好像打開了心靈的閘門。雖然還不至於「將鬱悶一泄而盡」,但臉色明顯好看多了。

司雨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把自行車推過來:「我帶著你吧!」

「哦,好……」雷耀尷尬地笑了笑。

雷耀坐在後座上,並沒有去摟司雨的腰。他看起來不胖,卻非常結實。沉甸甸的後座反而讓司雨有了種異樣的踏實,愈加賣力地蹬著腳踏。然而即便如此,車依然騎得很慢,也搖搖晃晃。

雷耀嘆了口氣,讓她停下換他騎。他騎得比她快多了,車很穩。司雨心頭大暢,想摟他的腰,心頭忽然一陣迷亂,便莫名其妙地感到疼痛,只好把手放下來。

今天他們的運氣很差,剛騎到半道就下雨了。這裡是市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們只好到一棵大樹下避雨。空氣被雨水洗過後溫度急劇下降,雷耀穿的是背心短褲,很快便冷得縮起了肩膀。

見他如此,司雨又笑了:「雷少爺原來也會這麼狼狽啊!」

雷耀撇了撇嘴,沒有理她。他表情窘迫又帶了點兒小脾氣,看起來就像個陷入窘境的孩子。司雨笑嘻嘻地看著他,忽然脫下外套給他遮上。

雷耀一怔,趕忙把外套扯下來,給司雨披上:「別削我面子啊,我可是男人,怎麼能讓女人受凍呢?」說完便把臉別向一邊,嘴角卻微微上揚。見他這樣,司雨又笑了。

兩個人拖泥帶水地回到了家,各自沐浴換衣。司雨洗完澡就倒下了,她的病還沒有好徹底,之後又這樣折騰,不病倒才怪。雷朔趕緊叫醫生上門來給她診療。醫生給她掛了水,她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雷耀正綳著臉坐在她的面前。

「你還真狡猾啊,」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把司雨放在外面的手放進被子里,「竟然通過生病來轉移我的注意力,你知道我不會看著不管的,對吧?」

司雨被逗笑了,卻笑得有些凄涼。

「只要我分心照顧你,就不會再沉浸在回憶里了,你是這樣想的吧?你還真有辦法呢!」雷耀從懷裡掏出幾片綠葉,放到司雨的頭上,「別動啊,這是蘿蔔葉。我從書里看的偏方,說把蘿蔔葉放到發燒的病人頭上,可以退燒,我是從我媽媽的菜園裡找來的。」說著把臉偏向一邊,小孩子般地抱怨起來:「我媽媽的菜園真不行,土松得過頭了,下雨更不行,我差點兒陷進去!」

司雨又被逗笑了,笑得卻更加凄然。雷耀依然把目光對向別處,沉默了片刻,說了句「好好養病」便離開了。之後他隔三岔五來看她,雖然沒有什麼表示,但司雨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關懷之意。

司雨很快便痊癒了,雷耀的「病」卻沒有好。他依舊一聲不響,除了上班就是發愣。對此司雨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一言不發地陪著他,就像一隻忠誠地陪伴有自閉症的主人的貓。

這天雷耀在花園的涼亭里自己跟自己下圍棋,司雨靜靜地坐在一邊,表情淡然地看著棋盤。她知道人在下棋時最不喜歡有人叨擾或是臨場指導,所以盡量連表情也壓抑著。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推測,因此在雷耀走棋的時候總忍不住揣摩他下一步的走法,目光總下意識地落在她揣測到的地方。

「哈哈。」雷耀晦澀地笑了笑,招呼她坐過來,「跟我一起下棋吧,不過不要另開棋局,接著這個殘局下,看你能不能贏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閃閃發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司雨欣然答應,坐在他的面前。之後兩個人一言不發,除了走棋連動都不動一下,看似殺得緊張,氣氛卻頗祥和。過了一會兒,雷耀忽然撇了撇嘴:「你不用再讓我了,你別以為做得隱秘,我就看不出了。」

雖然看起來很不快,他的語氣中卻沒有多少不快之意。

司雨確實在悄悄地讓他,並費盡心機地不讓他贏得明顯。她調皮地朝他笑笑:「不讓你不行啊,如果我儘力去下,恐怕你不是我的對手呢!」

「不可能。」雷耀輕蔑地一笑,「你倒試試看啊!」

司雨不以為忤,開始全力施為。棋盤上的局勢便大轉,不一會兒工夫,雷耀便輸得一敗塗地。雷耀不甘心就此認輸,和司雨再下數局,結果全被殺得片甲不留。

雖然他好勝,但也頗有風度,笑著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果然厲害。我真是小看你了。」說到這裡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惘然,他還是第一次真正認同司雨的優點,以前總把她當成一個一無是處的傻女人,即使看到了優點也不往心裡去。這是他第一次承認,司雨比他強。

司雨不知道他想到的什麼,微笑著注視著他。沒想到他的表情越來越惘然,不由得也跟著他惘然起來。

她不知道,剛才雷耀把對情局的憤怒和思索帶進了棋局。他以為自己是正確的並將獲得勝利的那一方,沒想到卻屢戰屢敗,而且又是被司雨打敗,有一種宿命的意味。輸了之後他悵然若失,心裡卻是豁然開朗。

「我其實一直不懂。」他忽然喃喃地開了口,「我不知道蘭玲為什麼要離開我。她很優秀,但我比她更優秀。我對她一直很好,她卻說我沒有給她空間,管她管得太嚴,可是我也是為她好。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離開我。」

感情這東西,有時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些外人一聽就懂的道理,當局者卻就是不懂。

司雨靜靜地聽著他描述和蘭玲的情局,臉色漸漸地晦暗下去,神情卻極淡定。

「算了,不提了。」雷耀忽然長長地舒了口氣,臉色明亮了起來,「也許感情上的東西就是這樣,我搞不懂,也不必搞懂了。我和她,已經結束了。」

司雨的臉色重新明亮起來,欣慰地笑了。

當天晚上,雷耀回婚房叫阿梅嫂把屏風撤掉,把沙發床也恢復了原裝。司雨回來后很是驚訝,一時也不知所措。

「驚訝嗎?」雷耀微笑著走過來,他剛剛經受過「心理上的磨難」,顯得頗為精神渙散。然而司雨還沒等他開口就閃向了一邊,低聲而又堅定地說:「對不起,我不想做替代品。」

雷耀的臉僵住了,強笑了一下,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沒有開口。他朝司雨瞥了一眼,目光異常複雜,低下頭默默地走了。

司雨希望他離開,見他真的離開卻有些意外。她朝他的背影望了一眼,心裡悵然若失,著實迷亂了一陣子,但最終還是冷靜釋然了下來,嘴邊勾起凄然而又堅定的微笑。她這陣子看著雷耀慢慢走出困境,自己也在悄悄破繭成蝶。她已經快要破繭了,很快就可以展翅飛翔了。

以後一連幾天雷耀都沒有再接近她。司雨基本上可以安之若素,但在某些意料之外的時刻還會有些慌亂。這天晚上就是這樣,她下意識地往雷耀所在的房間走,想看看他在幹什麼,卻意外聽到他在大吼:「你沒資格這樣說我!」

司雨猛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躲在角落,赫然發現門口已經藏了一堆人。雷耀正在跟一個人對吼,那個人是雷朔。

「什麼叫我沒資格說你?我是你爸!」雷朔被頂撞后非常生氣,也對著雷耀大吼,但是嗓門兒敵不過他,聽起來像是理虧。

「你是我爸又怎麼樣?長者必須尊重自己才可以被人尊敬,你為老不尊,我幹嗎要尊重你?」見雷朔拿出父親的身份雷耀反而火氣更大。

「我哪裡為老不尊了?」雷朔氣得嘴唇發抖,「你倒是說出來!」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難道你真要我把你做的事情一件一件數出來?」雷耀冷笑著說,忽然看見李不言正一臉緊張和憂慮地看著他們,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悻悻地斬斷了話頭。

不管雷朔以前怎麼混賬,但現在已經和李不言和好了。他要是再跟他扯以前的事情已經毫無意義了,說不定還會影響他們的夫妻關係。所以為了母親,他不能再說下去。

按理說雷朔對這類話題應該避之不及才對,沒想到他竟像遭受很大冤枉,更加憤怒了:「我做了什麼事?你以為我做了什麼事?啊!我明白了!」他氣得臉色煞白,用手指著他,「這就是你胡鬧的理由嗎?是不是你覺得我為老不尊,自己就可以胡作非為?!」

之前雷朔也因此指斥過雷耀,雷耀卻沒有示弱,現在卻沉默了,因為看到司雨站在一旁。

雷朔根本沒有發現他微小的變化,繼續指著雷耀罵,他已經快氣瘋了:「你看看你,你難道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嗎?人生大事是可以用來開玩笑的嗎?而且你還在拿人家女孩子的人生大事開玩笑!你是男人你不怕,可人家是女孩子啊!」

聽到這裡司雨才恍然大悟,雷朔之所以會大發雷霆,肯定是因為知道了雷耀和她假結婚的事情。雖然司雨對這件事已經釋然,但被拿到檯面上去說她還是有些尷尬和慌張。她慌忙看向圍觀的眾人,卻發現他們一臉茫然。

他們還不知道嗎?肯定是雷朔沒有把這件事明確地說出來。雷朔還是顧全大局的,這麼說還有挽回的餘地。大局?餘地?她還在奢望什麼?

想到這裡司雨心裡一陣迷亂,腦子也變得糊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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