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尷尬
雷耀家的早飯很豐盛,不過即便配菜很多,主食仍是稀飯和油條,還是老百姓的習慣。
司雨僵硬地舀起一勺米粥塞進嘴裡,米粥應該是燙的,在她嘴裡卻彷彿毫無溫度,也許她該問問她昨天到底怎麼了。雖然有人說做過丟人的事情,如果對方不介意,也不提,本人最好也不要提了,但她覺得還是問問比較好,因為只有清楚自己幹了什麼,才能相應地做出補救。
但是,她又僵硬地吞了一口炒雞絲,天知道她昨天晚上幹了什麼,如果真是很不堪,知道後會不會羞得沒臉見?正在糾結的時候,昨天看到的紙條忽然幽靈一般進入她的腦海,激起了她的鬥氣,她不是決定不管出現什麼事都要捍衛自己的婚姻嗎?如果連這點兒小事都做不到,她以後還能做什麼呢?
「呵呵。」司雨笑著開了口,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顫抖:「我昨天晚上好像喝醉了啊?」
「是啊,很醉。」雷耀像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一樣笑了。
司雨的心頓時涼了半邊,笑容更加僵硬:「那我有沒有胡鬧?」
「沒有,你只是睡過去了,很安靜。」雷耀笑著喝了一口粥,似乎對此事並不在意。
司雨這才放下心來,但同時又被一個惡魔佔據了,她是不是也該問問他為什麼不碰她?當然了,她也不想在人事不省的狀態下度過人生最重要的夜晚,但是結了婚他還不碰她,是不是對她有什麼不滿?
想到這裡司雨覺得天都要黑了,對妻子來說,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自己對丈夫沒有吸引力!
「我以前沒喝過這麼多酒。」司雨苦笑著說,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把話題繼續下去。
「我也是,昨天一回到房間就睡死了。」雷耀隨口應道。
司雨心裡頓時舒坦了,原來昨天雷耀也醉倒了啊!
雷耀是個阿拉伯文化的愛好者,所以把度蜜月的地方定在了阿拉伯半島。司雨對阿拉伯文化並不了解,但小時候看過《一千零一夜》,對阿拉伯的印象就是沙漠、駱駝、黃金、寶石和用面紗蒙住半張臉的美女、戴著纏頭的美少年以及神秘動人的神話傳說,儘管如此已經夠迷人了,不是嗎?
飛機起飛了,司雨忽然感到胃不舒服,大概是餓了。她記得昨天因為緊張過度,一天都沒有好好吃東西,正巧空姐送來了食品和飲料,她便吃起來,不愧是頭等艙,食物檔次挺高。也許是因為吃得太快的緣故,雖然已經吃下了不少,司雨依舊不舒服。當然,她賣力吃東西也是因為緊張,坐在雷耀身邊竟讓她有些無措。雖然她和雷耀結婚了,但對他的感覺仍然停留在戀愛階段。她一面大吃大嚼,一面從眼角偷看雷耀,他正靜靜地看著報紙,修長濃密的睫毛輕輕地垂下,是那麼……雷耀忽然朝司雨看了過來,司雨趕緊把目光對準食物,又拿起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裡。
「你好像一直在吃東西,胃不舒服嗎?」雷耀覺得有些不對勁,關切地問。
「沒事。」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吃得太猛了,司雨的胃裡有些鼓脹,「我只是有些……」忽然一股液體湧上來,便不由自主地張開嘴。
「哇!」
雷耀的臉頓時僵住了。
司雨更是嚇得魂都飛了,自己竟吐了雷耀一身!
「對不起,我……」司雨剛想解釋,忽然感到胃裡又是一涌,又吐了一口。
「哎呀,天哪!」雷耀趕緊跳起來,把她往廁所扶,「你沒事吧?」
「沒……」司雨剛想回答,忽然感到胃裡又是一陣翻滾,跪倒在地上嘔吐起來。
「哎呀,天哪!」空姐趕緊跑了過來,全艙的人都驚駭地朝她看了過來,周圍的人更是驚慌地站了起來,顯然是怕嘔吐物濺到他們身上。
司雨雖然在劇烈地嘔吐,卻也能聽到周圍驚訝的叫聲,這人真是丟大了!
到達賓館,司雨依舊神情恍惚。她在飛機上不僅把胃裡所有的食物都吐了出來,還吐出了很多酸水,總而言之噁心至極。原來她胃裡不舒服不是餓,而是因為暈機。她不僅沒有想到找空姐要暈機葯,還狂吃不止,後來竟然吐了雷耀一身。
雷耀正在浴室里洗澡,飛機上的服務很人性化,在飛機上他就把身上弄乾凈了,但那要命的味道還在。不知道他得用多少沐浴露才能洗掉她的過錯,司雨靜靜地聽著流水的聲音,恨不得自己也變成水。
算了,事已至此,再責怪自己也沒用,司雨打開了手機QQ,準備找亂亂傾訴一下。恰好亂亂在線,她立即給亂亂髮了一個哭臉表情,亂亂自然非常驚訝,問她怎麼了。
「我簡直想殺了自己!」司雨飛快地把今天的丟臉事情說了一遍,接著一連發過去了三個哭臉。
QQ那邊出現了短暫的停滯,司雨知道亂亂一定是震驚了,自我嫌惡感更加嚴重。
「哈哈哈哈哈……」亂亂忽然發來一串大笑表情。
「你!」司雨差點兒嗆暈過去,「你怎麼幸災樂禍啊?!」
「不是幸災樂禍,只是覺得怪好玩的。」
「什麼好玩啊!我都要惱死了!」
「惱什麼惱啊,沒事的,你和他都結婚了,他不會因為這個事就退貨的。」
「不是退貨不退貨的問題。」司雨又羞又惱又自責,激動得手指都不靈了,「我在他眼裡的形象。」
「什麼形象不形象啊,你們已經不在戀愛階段了,婚後就是要暴露真實面目,否則那就不叫婚姻了。」
司雨僵住了,臉漲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其實雖然已經結婚了,她還是覺得她和他還像是在談戀愛啊!
「哈哈,沒事的啦,你們現在已經結婚了,就算出點兒尷尬事也是可以補救的,不像是戀愛的時候,碰著勺子砸了碗都可能分手,放心,沒事啦,你之後好好哄哄他就行了。」
司雨在亂亂的安撫下情緒漸漸平復,抿著嘴發了一個「嗯」。
亂亂放下心來,為了逗樂,又發了幾句俏皮話,「不過你還是挺幸運的,只是在飛機上吐了,如果你在和他過夜的時候吐了,他恐怕真要退貨了……哈哈,我還有資料要看,先下啦!」
亂亂說完這些就嘻嘻哈哈地下線了,司雨卻石化了,亂亂講得很對啊!她和他還沒過初夜呢,如果她和他初夜的時候再吐一床的話,就真的糟糕了。而且她現在因為暈機和宿醉,頭還是昏昏沉沉的,胃也很不舒服,天知道會不會受到刺激吐出來,想想就汗毛直立。如果過初夜的時候再被她吐一身,說不定他真要退貨了!
想到這裡司雨就陷入了恐懼的深淵,一連打了好幾個冷戰。
不,不能亂了陣腳,司雨在心底勸誡自己,千萬要穩住,絕對不能擺烏龍,腸胃翻湧的事情誰也不能控制住,得想個辦法,把今天晚上混過去。對,今天晚上就裝睡,如果身體養不好就一直裝,直到狀況好了再跟他過……浴室門忽然一響,雷耀穿著浴袍出來了,一邊走一邊用浴巾擦著頭髮。
「我洗好了,你也趕快去洗吧!」
「呃,好……」司雨趕緊站起來往浴室走,動作僵硬如機器人,完了,怎麼現在就開始僵硬了啊,等會兒裝睡必須裝得自然點兒才成,可是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自然啊?
司雨提心弔膽地洗完了澡,溜到門邊往外偷看,如果雷耀坐在床上等著擁抱她,她自然躲不過了。還好,雷耀在看電視,她還有裝睡的機會。司雨躡手躡腳地走到雷耀身邊,小心翼翼地躺下,小心不造出任何一點兒動靜。
雷耀還在專心地看著電視,他看的是當地的電視節目,全是阿拉伯語。司雨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開始裝睡,按理說輕鬆過關她應該很高興,卻不知為何生出一絲悵惘,他竟然連妻子躺到身邊都沒發覺嗎?那個電視節目就這麼好看嗎?
按理說接下來司雨只要快速睡著就OK了,但不知為何就是睡不著,也許他不會就此罷休吧,也許會不甘心地推推她,或者司雨越想越緊張,肢體僵硬得像石頭,裡面卻有根神經在異常跳動。
雷耀關上了電視。司雨頓時緊張到了極點,感到他躺到了她的身邊,並且拉上被子,說來有點兒丟人,雷耀弄出的這點兒微小的震動對她來說簡直像有壓路機在身邊壓過去一樣。雷耀躺下了,之後便是緊張和曖昧的空白,司雨緊緊地閉著眼睛,心跳的速度達到了極限。
身邊卻很安靜,而且是越來越安靜,司雨猶豫著睜開眼睛,悄悄地翻身一看,發現雷耀竟然已經睡著了,司雨鬆了一口氣,心裡卻忽然很不是滋味兒。他竟然這麼容易就放棄了?連叫都沒叫她一聲,是他太體貼,還是對她沒什麼興趣呢?
司雨越想越困窘,也越想越覺得害怕,卻在這種情緒中稀里糊塗地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后依然覺得尷尬,雷耀卻什麼事兒都沒有的樣子。司雨又為自己的尷尬和窘迫而感到尷尬和窘迫,罷了,不要再想丟人的事情了,開始想旅行的事情吧!現在是在迪拜啊!對,是在迪拜……迪拜……迪拜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
雷耀會讓她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一大早就帶她出去遊玩,第一站要去的就是壯觀輝煌的大清真寺。各國的宗教雖然大都講究簡樸貧素,但廟宇一律修得華麗輝煌,清真寺也不例外。清真寺外面圓頂白牆,氣勢恢宏,裡面的牆上和柱子上到處都是精美的彩繪和琺琅工藝品,有種富麗和肅穆相結合的效果。
穆斯林已經開始禮拜了,他們跪在毛毯上,沉聲祈禱,精神專註到了極點,彷彿除了他們自己、他們祈禱、他們心中的安拉之外,這世界上別無他物。近距離觀看穆斯林禮拜是不禮貌的,給他們拍照更不禮貌,所以雷耀和司雨就遠遠地站著角落裡,盡量不引人注意。因為穆斯林是禁止偶像崇拜的,所以在司雨看來,他們是在望空下拜。雷耀看著專心禮拜的他們,臉上有崇敬、激動、神往、慚愧和痛苦交錯在一起的神情。司雨看不懂這種神情,但能感覺到他應該是對這種宗教氣場有了感應。人們曾說高級知識分子都能觸類旁通,對任何事物都能快速理解,雷耀大概就是這樣的。司雨咬了咬嘴唇,感到崇拜的同時也感到一絲挫敗,她怎麼就對這種場合毫無感應呢?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對牛彈琴?
從清真寺出來之後就是迪拜博物館。迪拜博物館是迪拜的文化象徵之一,據說之前是王宮,裡面放著迪拜各個時代的文物,從器皿到鐵炮。裡面還有用影像的方式還原的古代迪拜人的勞動場景,如下海採珠等,幫助遊客更全面快捷地了解阿拉伯文化。下海採珠的影像讓司雨想起了辛巴達航海,饒有興味地看了一陣。其他的東西她不太感興趣,有些東西雖然看起來古韻十足,但一點兒都不對她的胃口,所以也無法吸引她的目光。至於讓雷耀津津樂道的東西,比如用珊瑚和貝殼砌成的牆,據說這是迪拜傳統的建築方式,據說這種牆非常堅固,她卻是沒看出什麼花樣來,看起來就是灰濛濛的,一點兒也沒看出珊瑚和貝殼的顏色和形狀來。如果雷耀不解說,她還以為那只是普通的灰泥呢!哎呀,她現在才知道沒文化真是可怕!
雖然司雨努力地裝出感興趣的樣子,雷耀已經看出她其實意興闌珊,但他並沒有介意,只是一笑了之,吃完午飯便帶她去逛迪拜的商業街。這次司雨不用穿黑紗了,她感到腳步輕快了很多,迪拜商業街的奢華是出了名的,滿街都是高級化妝品和奢侈品店,其中最多的是金店。
迪拜的婦女,應該說是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婦女對金飾的迷戀是出了名的。對她們來說,一個女人擁有金飾的多少代表丈夫對她的寵愛程度,因此有錢有勢的女人都要在身上戴滿金飾,很多婦女買金飾時甚至論斤稱。司雨在街上就遇到了幾個這樣的婦女,她們全身都籠在黑紗里,身上卻戴得金光閃閃,有位婦女甚至還對著司雨炫耀她那對碩大的耳環,她看到那張臉輕輕晃動,雖然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司雨還是感到了一種針扎般的不適。什麼啊,不就是金飾嗎?你戴的那些未必有我的戒指值錢呢?司雨在心底憤憤地給自己鼓勁,心裡卻分明感到了一絲氣沮,沒辦法,輸了氣場就是輸了氣場,金飾那輝煌的光彩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比的,鑽石的亮光雖然鋒銳,甚至可以戳破一切,但還是抵不住那鋪天蓋地的金黃。
雷耀看出了她的不快,立即把她帶進了一家金店,也許是特意為她解氣,他給她挑了一串巨無霸級的項鏈,由無數的金片、金絲和金管串聯而成,展開來活像一條坎肩,重量則是讓人驚叫的兩公斤。
「這,還是不要了吧!」司雨笑著婉拒,不僅僅是為了表示自己不貪慕虛榮,更是因為這項鏈實在太重。
雷耀壞笑了一下,把她拉過來,硬把項鏈戴在司雨的脖子上,一邊給她戴一邊對她說:「這裡的人以妻子佩戴金飾的多少來判斷她是否得到丈夫的寵愛,既然來了這裡,就要入鄉隨俗,如果你不戴點兒金飾,會讓人覺得我是個不知道疼愛妻子的小氣丈夫,會讓我很沒有面子的。」
雷耀果然很會說話,司雨要是繼續推託,就是等於陷他於不義,司雨顯然不能這樣做,只好任由雷耀買下這條項鏈。
一出店門司雨就下意識地想把項鏈取下來,雷耀卻讓她戴著逛街,還笑著說:「別擔心,這裡的民風淳樸,不會有人搶劫你的。」
「不是因為這個。」司雨紅著臉小聲嘀咕,她倒不只是怕被搶,而是這條項鏈實在太招眼了。
雷耀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悅,司雨立即不敢再說什麼,強笑著滿口答應,挽著他的手娉娉婷婷地向前走。
這條項鏈果然很招眼,從她身邊走過的女性全都露出了羨慕的目光,雖然司雨仍然看不見她們的表情,但仍能確定她們是在羨慕她,女人在這方面是很敏銳的,甚至還有人在低聲讚歎。司雨頓時有些飄飄然,下意識地昂首挺胸,但很快便「飄」不起來了。
這項鏈實在太重了,掛在肩膀上,簡直像個大枷鎖,司雨硬著頭皮走了一會兒,很快連肩膀都挺不起來了,雷耀發現了她的窘態,有點兒心疼地問:「是不是項鏈太重了?」
「不,沒關係。」司雨趕緊強笑著搖頭。
「算了,還是取下來吧!」雷耀壞笑著幫她把項鏈取下來,「要是把我的愛妻壓壞了,我不更成了壞丈夫了嗎?」
愛妻?聽到這句話后司雨竟激動得一陣抽搐,之後卻有些羞慚和惘然,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能讓自己這麼激動啊?
天已經不早了,司雨也很累了,雷耀卻玩興正濃,還要到迪拜河上乘船。司雨只得咬牙相隨,到了船上卻發現這個選擇其實很好,迪拜河上真是太美了。碧藍的河水清澈無比,簡直讓人想投身其中,一洗煙塵。司雨即便只是站在船上,也能感到河水的潮濕和清爽,她感到碧藍的河水正在慢慢地變成分子,隨著風吹入她的肺腑,再慢慢地和她的身體融為一體。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土生土長的阿拉伯人,已經陪著這條河度過了幾十年。
迪拜河上的船隻是用原木做的,露著本色的船身用五彩的顏料畫了素雅的圖案。和中國的渡船上面總卡著一個船艙不同,這裡的船上只有木頭建的涼亭,這些涼亭精巧雅緻,坐在裡面能看到岸邊的全景,讓人的心情無比開朗舒爽。
船在迪拜河上慢慢地前行,波浪在船下輕輕地鼓動,就像河裡的女神在輕輕搖動搖籃。雷耀一直饒有興味地看著岸邊的現代化建築,司雨卻只是出神地看著水面。有人說母親河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所在,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她似乎已經感到迪拜里有靈魅的脈動,感到這條河似乎可以把他們帶到千年之前,去經歷《一千零一夜》中的奇幻故事。
漸漸地,她似乎能看到穿著薄紗,眉心墜著紅寶石,雖然遮住半邊臉,但美得無以復加的阿拉伯女神緩緩地朝她走來,又似乎能看到穿著華麗的俊男美女乘著飛毯飛過,最後似乎能看到天堂的大門緩緩開啟,這顯然是阿拉伯神話中的天堂,有金光閃閃的殿堂,一望無際的鮮花,和無數穿著潔白衣服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