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與君同出征
大業九年,五月,隋軍啟程往遼東,楊廣親征。
大軍臨行前,楊廣親行祭祀禮,屠宰牛羊獻祭祖先、社稷,為眾位將士祝捷。李世民與李淵位於隊伍前列,瞧著隨行禮官拎著鮮血淋漓的宰后牛羊殉陣,而後宣告「不用命者斬之」,出征統帥親自將牲血淋在旗號、戰鼓、兵器等作戰軍器上,祭祀禮成。
大軍再次啟程,全軍分左右各十二軍,人數百萬有餘,綿陽數十里,先行軍已行至黎陽,尾隊卻還未出城。
李世民為騎兵團偏將,手下約有千餘人,為方便區分,每團軍士的鎧胄、纓拂、旗幡皆不同,李世民所率團為絳色。
大軍此行由洛陽出發,經黎陽、涿郡等,至遼東。
觀音婢作為李世民所率團的隨行軍醫,跟在隊伍的中後方,她與李世民隔了幾乎大半個軍隊,任憑她如何眺望,也無法瞧見李世民的背影。
走在觀音婢身邊的同僚見她如此,抬手便照著她的後背拍了一下,口中低聲呵斥:「走路便好好走路,東張西望的做什麼?是不是沒被撫軍將軍罰過?」方才那一巴掌,響聲清脆,「啪」的一聲,觀音婢被打得直發懵,她不禁轉頭去瞧那人,欲罵卻發現自己張不開口,只得紅著臉瞪著那人。
那人被觀音婢瞪的莫名其妙,伸手照著觀音婢的後背又打了一巴掌:「你瞪著老子做什麼?等有朝一日你因此被撫軍將軍抽幾鞭子,你便會來感謝老子了。」那人咬牙切齒:「大軍行進,禁止交頭接耳,這隊伍如此縱橫整齊,你探頭探腦的,將軍一回頭便會發現,你想死也不要拖累我們。」觀音婢又羞又惱,見周圍同僚頻頻打量自己,只得咬牙咽下這股窩囊氣。
為了不驚擾百姓,大軍行進一直挑城外偏僻之地,現下正是天氣燥熱之時,眾軍士又是全副武裝,難免會出現中暑之象。此行李淵隨軍督糧,陪同楊廣走的水路,幾人順永濟渠而下,有氤氳水氣仍覺悶熱,再一想到陸路上的眾軍士,李淵不由替眾人感到眩暈。
「陛下,現下正值酷暑,不如命陸路上的眾軍士稍作歇息。」楊廣此番出征還需倚靠李淵,也樂得與他維持表面的和諧,聽罷李淵的話,便道:「愛卿所言極是,那便如此傳令吧。」想了想,又道:「愛卿若有什麼命令,直接吩咐人傳下去便是,寡人信得過你。」李淵到底掛著唐國公的名號,又有陛下口諭,是以但凡下命令,統帥也是要聽的。
待大軍行至通濟渠與永濟渠交匯處,李淵傳命大軍原地休整,軍士們平素雖訓練有加,但仍不敵這酷暑之日,此時有少數人因中暑已紛紛倒下。李世民知悉情況,命軍醫與伙頭兵熬鹵梅水,每人一碗。
觀音婢也覺得悶熱,起身時有些起的急了,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一雙手忽然穩穩托在她的腰間,將她扶起,趁觀音婢還未反應過來時,又朝她手心中塞了個東西。觀音婢只覺得一陣涼意自手掌蔓延開來,登時使得她靈台一片清明。觀音婢清醒后忙回頭去瞧來人,可入目之處除去眾位席地而坐,以手扇風的軍士,以及跑前跑后挖坑架鍋的伙頭兵外,哪還有其他人在。
觀音婢又低頭瞧了瞧手心,見一枚通體透明的寒冰玉靜靜躺在那裡,此玉玉質上乘並無刻紋,玉身光滑圓潤,一瞧便知主人閑來無事時未少把玩。觀音婢細細打量這玉,覺此玉並非尋常人所有,只是方才那人究竟是何人呢?
「你在這愣什麼神?」方才在隊列中找茬那人又推了觀音婢一把:「沒瞧見大家都在忙,你怎麼凈想著偷懶?」觀音婢被他這一推,推的怒從心頭起,從小到大,即便是長孫無憲也從未如此接二連三的對她動過手,在今日她被同一人又是打又是推,自然是有不滿。
她回頭靜靜看了那人一眼,面上並沒太大起伏,道:「方才那下是最後一次。」推她之人姓孫,大名孫勝,也是與虎子一批抓壯丁抓來的,因非自願從軍,是以瞧軍中的一切都帶著不滿的情緒,但他深知這些人生的人高馬大,若是打起架來自己並非對手,這麼些年便一直憋著口氣,現如今總算讓他逮著一個比自己還要弱上一些的觀音婢,他自然要將諸多怨氣撒到她頭上。
孫勝乍一瞧觀音婢虎著臉,眼中寒意過甚,也著實被她嚇了一跳,但又瞧她身子纖細,即便動起手來自己也不會吃虧,立時又放下心來,一挑眉,又推了觀音婢一下:「我推你了怎麼著?」觀音婢倏然笑了開來,一雙鳳目彎如銀鉤,她出手快如閃電,捏住孫勝結喉旁開一寸五分處,手上略使力,只見孫勝臉色一白,整個人軟在了地上。觀音婢見狀也隨著孫勝一同蹲在地上,假意焦急道:「你怎麼了?是不是中暑了?」而後趁眾人圍過來之前,壓低聲音警告孫勝:「你權當這次是見面禮,若下次再敢對我無禮,我定奉還閣下一個厚禮。」孫勝只覺咽喉仿似被火燒過,良久不敢有吞咽的動作,躺在地上瞧著觀音婢,神色中驚懼未定。觀音婢挑起一邊嘴角,無聲示意孫勝好自為之,而後轉身離開。
鹵梅水熬制好后,觀音婢與伙頭兵一同將鍋抬至湖邊降溫。趕在軍士來排隊取水之前,先盛好一碗放在水中鎮著。很快,有李世民的部下過來取水,觀音婢又悄悄在碗中加了糖塊,這才給那人遞了過去。
大軍整頓歇息,觀音婢也蹲在山腳閉目養神,山風清爽,溫度倒也宜人起來。身邊是軍士們刻意放輕的私語,蹲得久了,觀音婢腿有些麻,她邊往地上坐邊捶著腿,餘光里瞧見身旁不遠處有一人獨獨坐著,身姿挺拔,戰盔壓得極低,瞧不清面相,只能瞧見下頷弧線十分堅毅,瞧著不像是抓壯丁抓來的。觀音婢好奇,不由多瞧了那人兩眼,那人似乎有所察覺,片刻后便起身走了,臨走前還不忘撣一撣身上的灰。
大軍此番行程較緊,但李淵仍下令每一個時辰便歇息一刻。這麼走走停停了數日,觀音婢的腳上磨起了好些水泡,她不敢挑破,只能纏些紗布繼續忍著,待到夜裡軍隊駐紮歇息時,再塗些葯緩解。
這夜,她堪堪將葯塗好,便見與她同宿在一個帳中的老軍醫齊老三疾步走進來,齊老三面色焦灼,拎著藥箱便要往外走。
「齊伯,發生了什麼事?」齊老三鬍子已有些花白,聽到觀音婢問話,停住了腳步:「方才有個人上山去獵野味,欲為撫軍將軍加餐,遇上了瘋狗,身上被咬了好些傷出來。」觀音婢聞言,右眼皮跳了好幾下,能如此體貼李世民之人,定然是他的心腹,這人不會是白熠吧?觀音婢覺得茲事體大,登時從草席上爬起來:「我與你一道去。」兩人去到受傷軍士的帳中,觀音婢站定之後才發現受傷之人是虎子,虎子此時正渾身浴血的趴在草席上,面上覆了一層死灰,口中還喃喃道:「不要將此事告訴將軍。」齊老三哪有工夫聽他廢話,將他的衣服扒下,將銀鉤烤熱,剜去虎子身上傷口的狗涎及流出的血,而後又燃起艾卷立在傷口處灼燒,空氣中登時瀰漫開刺鼻的艾葉味道與腥味。
觀音婢見虎子身上的傷口實在是多,生怕這點艾葉不起作用,忙問:「你是在何處遇上的瘋狗?那狗可被打死了?」提到那瘋狗,虎子終於有了些精神頭:「那畜生被我一刀穿了腸,就在東面的山腳。」觀音婢點頭,正要出門去找那隻狗,忽被齊老三給喝住了:「你做什麼去?快些過來幫忙。」說著手腳麻利的褪了虎子的褲子,露出虎子一雙白花花的大腿。
觀音婢臉色發青,頭腦短暫空白后,立馬背過身去,語無倫次道:「呃,我突然想起方才有個人叫我拿葯給他,那時候我正要去,這不您就進來了。」齊老三聽不懂觀音婢在說什麼,只當她是嫌臟怕累在找借口,立馬甩了臉色:「少給我找什麼借口,這人命關天的工夫,即便是陛下讓你拿葯你也得回絕了,輕重緩急還分不清?」說完也不管觀音婢面色如何,拿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到虎子身前:「快,將其餘傷口處理了。」觀音婢欲哭無淚,眼下又是暈血又是男女大防,讓她十分煎熬,只好側著頭去割虎子身上的肉,因餘光瞧東西不是特別清晰,是以下手也不是很準確,虎子已極力忍耐,但仍忍不住這剮肉之苦,哀叫連連:「你他娘的倒是瞧准了再下手啊。」觀音婢被他這一嗓子吼得心驚肉跳,手上一個沒注意,力道用得大了,直接將人給疼暈了過去。
軍帳中倒是安靜了,觀音婢將傷口處理妥當,見虎子面色安詳,置身於一陣陣煙霧之中,仿若下一瞬便要升仙歸位。她顧不得洗手便往外沖,一掀簾不期然將外面正要入帳之人撞開了幾步遠。
觀音婢一抬頭,瞧見李世民寒著臉穩住身形,他身邊的近衛喝道:「放肆!連將軍都敢衝撞,來人,拖下去賞二十軍棍。」觀音婢傻站在原地,只覺苦不堪言,也不知她今晚上是衝撞了何方神聖,竟是諸事不順。
「罷了。」李世民見有人來拿觀音婢,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下,而後透過門帘的縫隙朝軍帳中掃了眼:「虎子怎麼樣了?」觀音婢答:「回將軍話,虎子眼下已無大礙,因疲乏至極現已睡了過去,齊老三在帳內照料。」李世民斂眉,不再搭理觀音婢,繞開她徑直步入帳中。
觀音婢垂首站在原地,尚能察覺到李世民身上的冷意。想起李世民方才那冷淡的面色,觀音婢不禁撇了撇嘴,心想這人當真能在冷暖之間切換自如,一會好似個冰塊,恨不能將人冰封,一會又體貼得令人沉溺在那份柔情中不可自拔,當真教人分不清楚。
觀音婢嘆口氣,一瘸一拐的往東面而去,借著火把的光亮順著虎子一路留下的血跡往前走,心中只想著快些找到那條被虎子殺了的瘋狗。
野草碧綠,夜風漸大,火把的光亮被拂的明明滅滅,觀音婢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又朝山上走了一些距離。夜間萬籟俱寂,山頂淹沒在濃重的夜幕中,連蟲鳴鳥叫都未聽到一聲,只有腳踩在草地的「沙沙」聲響。山上並無道路,觀音婢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辛,有時一腳踏空,整個人便連滾帶爬的摔下去些,待行至山腰,她再不敢往上去,生怕遇上什麼豺狼虎豹,屆時她沒辦法脫身。
觀音婢將火把舉過頭頂,周圍景象也隨之清晰了不少,她左顧右盼,不期然便瞧見了那條血淋淋的瘋狗,瘋狗早已沒了氣息,靜靜躺在距觀音婢身前五步之處,一雙眼睛圓睜,正與觀音婢對視一般。
觀音婢仿若被冰水澆了個透心涼,身上密密麻麻覆滿了雞皮疙瘩,她緊緊捂著嘴生怕自己叫出聲。
「你做什麼?」一道聲音幾乎是貼著觀音婢的後頸響了起來,觀音婢來不及驚呼便被人那人捂住了嘴。
火把滑落在地,火光被那人迅速踩滅,觀音婢一顆心如墜深淵,眼下荒郊野嶺的連個救兵的影都瞧不見,若今日她死在這,怕是也沒人會發現,她死之後只苦了虎子,若當真染了恐水病,那孩子也凶多吉少了。
思及此,觀音婢又覺自己不能輕易放棄求生機會,她假意拚命掙扎,分散身後人的注意力,而後腳上用力,一腳踩在那人腳尖,那人卻輕巧一躲,觀音婢在慣力之下,身子後仰,眼見人便要滾下山坡,孰料那人卻緊緊將她護在懷中。觀音婢狼狽的就地滾了好幾圈才勉力揪住一大把荒草穩住身形,心卻詭異的平靜了下來,若墊在她身下那人有害她之意,自然是不會出手相助。
觀音婢瘸著腿從地上站起來,見地上那人默不作聲抱著手臂,大約是摔斷了胳膊,此時疼的身子微微發抖。觀音婢認出來這人正是之前她瞧見的那個素來獨處之人,好奇之下,她伸手撥開擋住了他整張臉的戰盔,借著朦朧月色一瞧,登時瞠目。
「李大哥?」李建成此時已疼的說不出話來,他費力撐起身子,豆大的汗珠自額角滴下:「你……」觀音婢將人從地上扶起,見李建成的右小臂軟軟的耷了下來,不禁覺得自己的手臂也跟著隱隱作痛。觀音婢此時滿腹疑問,但也知此情此景當務之急是將李建成與死狗一同帶下山,便將問題壓下,忙在附近找著枯枝,欲固定李建成的斷臂。
李建成瞧著觀音婢東一趟西一趟的來回穿梭,只覺眼睛發花,乾脆闔眼,全程一語未發。
待觀音婢撿好樹枝堆在他眼前時,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好似暈過去又醒過來了一般。
「你大晚上的來這山上做什麼?」李建成睜眼時,觀音婢正跪在他身前小心翼翼的將樹枝捆在他的上臂,神情專註。
察覺到溫熱的氣息從頭頂灑下,觀音婢動作微僵,她頭也未抬:「方才有人被瘋狗咬了,我要取狗腦敷他的傷口。」李建成聞言回頭去瞧那早已沒了氣息的瘋狗:「你準備自己將那狗拖下山?」觀音婢低聲應了一聲,自打決定踏上追隨李世民之路,觀音婢便再也沒將自己當成女子瞧,雖說深更半夜將那鮮血淋漓的狗拖下山的確令人遍體生寒,但觀音婢以為大事當先,恐懼情緒自己克服些便是。
簡單將李建成的傷臂處理后,觀音婢道:「明日大軍拔營,午時大約能至黎陽,屆時你找機會入城去藥鋪抓天南星一百二十克,木鱉子九十克,沒藥與乳香各十五克,再取官桂三十克,而後來找我。」李建成此時已沒初始那般痛苦,點頭之後回身朝山上走。
「你做什麼去?」觀音婢仰頭望著他。
李建成指了指那條死狗。
兩人下山時,軍士們早已歇息,唯有醫帳尚掌著燈,光亮將齊老三的身影拉的斜長。李建成隨觀音婢一同進入帳篷,齊老三聽到聲響回頭瞧,在毫無防備之下便與那狗對上了視線,嚇得身形一歪,從凳子上一頭栽到地上,口中「哎呦哎呦」驚呼個不停,生生將虎子從暈厥中給叫的醒了過來。虎子剛醒,一臉困頓茫然四顧,再一瞧見地上的死狗,又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觀音婢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尖,將齊老三從地上扶了起來,口中道:「齊老伯,他方才與我上山去找這畜牲時傷了手臂,我已簡單處理過傷口,勞煩齊老伯再為他瞧一瞧。」齊老三這才注意到觀音婢身後還跟著個手臂上綁了好些樹枝的人,遂沒好氣朝李建成招了招手:「過來過來,我瞧瞧。」李建成與觀音婢對視了一眼,低著頭走了過去。
觀音婢尋了處僻靜處取狗腦,又混著泥土將其治成了泥膏,而後匆忙趕回帳篷中,將泥膏在虎子身上的傷口處各貼一些。
齊老三在一邊為李建成處理著傷臂,瞥見觀音婢身上的血污之後,一臉痛苦的收回視線,不滿道:「你將那玩意敷好之後快些去洗一洗,真是要了人的老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剛吃了死孩子回來。」觀音婢敷衍的應了一句,見虎子此時暈的正安穩,一時半會的也醒不來,又叮囑齊老伯好生照看虎子之後,便跑出了帳篷。
觀音婢蹲在水邊仔細清理著身上的污垢,洗的正起勁,忽聽身後隱隱傳來交談聲。
一人道:「將軍,方才陛下傳命,令楊玄感留守黎陽糧倉。」觀音婢對「將軍」二字頗為敏感,此時見那將軍沒做聲,便悄悄探頭向後瞧了一眼,因距離稍遠,瞧不清那兩人面容,但兩人身上的絳色鎧甲卻很是顯眼。
觀音婢一顆心猛然跳了兩下,而後將身子稍稍彎下去些,生怕被那兩人發現了自己。
「此事唐國公已知曉,這才命末將前來通知將軍,這事大人自有安排,讓將軍按照原計劃行軍,其餘事宜不必分心。」觀音婢聽到此處,心中已確定那人口中的「將軍」是李世民,便又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不打緊,卻發現兩人已邊說邊朝這水邊走來。觀音婢幾乎已趴在地上,心中跌聲祈禱,盼望著李世民萬萬不要走過來,偏偏天不遂人願,兩人越走越近,觀音婢似乎已能感受到下一瞬李世民的腳便會踩在自己臉上,她雙手扣住泥土,有些緊張。
遠處,忽然有一人慘叫一聲,腳步聲戛然而止,繼而漸漸遠去,觀音婢又在原地趴了半晌才起身,見李世民正調頭往營地走,因跪得時間有些久,觀音婢覺得膝蓋一陣陣發疼,試了好幾次才從地上爬起來。
「你不涼?」李建成不知何時來的,此時正站在方才李世民站著的地方。
觀音婢借著撣灰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尷尬:「唔,有一些。」而後又問李建成:「你不去歇息怎麼跑到這來了?」李建成一隻手吊在胸前,神態自若:「明日到黎陽之後,我會留在那。」不知怎的,觀音婢突然想起方才李世民所說陛下命楊玄感在黎陽督梁一事。
「父親命你留在黎陽看著楊玄感?」觀音婢不想與李建成繞彎子,李建成是個聰明人,觀音婢與聰明人談天素來不拐彎抹角。
李建成沒有答話,另起話題問:「你當真要混在這裡?不如明日我請父親將你調到母親身邊去。」觀音婢謝絕了李建成:「我此番本就不想被人發現才一直躲在軍中。」李建成眼中少有的帶了些愁悶:「母親她這兩日身體似乎不太好,我以為若你願意,還是近身照看著些為好,當然,若你不願,便當我沒說過。」乍一聽竇氏身體不適,觀音婢心中頭一個想法便是李建成又滿口胡言,但靜下心來一想,又覺得李建成即便再如何滿腹心機,也斷不會拿自己的母親來當幌子,心中不禁一沉,問:「大夫怎麼說?」「隨行的御醫說母親乃是氣血虧虛,又因心氣痹阻是以脈道不通,現已出現厥心痛之症。」李建成盯著粼粼水面,面如玄潭。
厥心痛並非小病,稍不注意便會喪命,觀音婢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也顧不得其它,將事情應了下來,而後又瞧見李建成吊在胸前的手,道:「你這傷也不嚴重,明日去城中取葯時再取生薑五百克,去皮搗爛取汁,加些米醋麵糊調勻,覆在傷處便好了,這些日子自己克制一些,不要隨意亂動這隻手臂。」隔日午時,大軍入黎陽界,觀音婢正坐在地上歇息,忽聞有人叫她的名字,等她抬頭時,那人已站在她的面前:「你便是孫至?」觀音婢點頭。
來人又道:「你祖上積德,這下算是享福了,跟我走吧,上面給你安排了個好差事。」觀音婢知道他口中所指的是什麼,面上便也沒顯出什麼驚喜意外來,她在眾人或鄙夷或好奇的視線之中站起身,老老實實跟在來人身後走了。因是從李世民手下調人,觀音婢走前還需去同李世民知會一聲,她正愁不知該如何面對李世民,便被來人告知這幾日竇氏身子不舒服,李世民已將軍中這些差事卸給手下,自己去了船上伺候竇氏了。
觀音婢上船時,李世民正陪竇氏說著話,經過這十數日的跋涉,李世民黑了些也瘦了些。
「這位是?」李世民見觀音婢站在拱門外,被珠簾擋住了臉,也沒在意,隨口朝竇氏發問。
竇氏道:「是毗沙門請來的大夫,說是兩人相識已有些年頭,這便將他請來照料。」一聽說是李建成的朋友,李世民頓時不再出聲。
竇氏無奈的瞧了李世民一眼,對觀音婢招了招手:「孩子,你進來坐。」觀音婢自然不敢離李世民太近,但竇氏讓她進去,她又不敢不進去,只好一步一挪的朝內屋走。
李世民見狀,氣不打一處來,問:「你腿上有疾?」觀音婢腳步一頓,囁嚅道:「回將軍的話,並無。」李世民又問:「那你磨磨蹭蹭的是做什麼?」觀音婢知道自己若再說下去,等待自己的定然是李世民如狂風驟雨般的嘴炮轟炸,便識趣的沒有再回話,只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她垂首站在竇氏身前,瞧起來十分乖巧,竇氏輕輕捏了李世民的手背一下,示意他說話要注意分寸,不可再為難他人。李世民的性子雖倔,但是竇氏的話他一向是聽的,於是冷哼一聲后便再不出聲。
「孩子你多大了?」怕觀音婢拘謹,竇氏便主動與她交談:「既然是毗沙門請你來的,你便不要拘束。」觀音婢點頭,而後粗著嗓子回:「夫人,我今年十五了。」竇氏聲音難掩驚訝:「才十五竟已行醫多年了么?」不等觀音婢答話,李世民嗤笑一聲,抬頭見竇氏嗔怪的瞧著自己,不自在的挑了挑眉:「母親,你兒媳婦今年還沒到十五,也已行醫多年了啊。」觀音婢從未聽過李世民在竇氏面前如此稱呼自己,當下覺得面上一熱,不自覺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下一瞬便聽李世民的聲音響在自己額前:「你臉紅個什麼勁?我在說我媳婦又沒說你。」觀音婢被嚇了一跳,向後趔趄了幾步,眼見便要摔倒在地,說時遲那時快,原本不想管她的李世民最終還是伸手將她拉了回來,后見觀音婢畏畏縮縮的十分不大氣,越瞧越不順眼,回頭朝竇氏道:「同樣是出來行醫的,你瞧瞧我媳婦,再看看他,一個大老爺們扭扭捏捏的。」觀音婢此時被李世民那左一句媳婦右一句媳婦的叫的頭暈,哪還有工夫去思考其它,因羞澀,小女兒的嬌羞之意便於不經意間泄露,她跺了下腳,捂著臉便跑了出去。
李世民在原地瞧觀音婢這行雲流水般的女兒嬌嗔動作,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哆嗦了一下,罵道:「你不是有病吧?」託了那日跺腳的福,觀音婢多了個「娘娘腔」的稱號。
李世民對觀音婢可謂是「關懷備至」,沒幾日,娘娘腔這個稱號便響徹了整條唐國公的船,連李淵在處理完公事之後,也會隨口問一句「今日娘娘腔那孩子給夫人瞧過病之後怎麼說?」觀音婢倒並未覺得這稱呼有何不妥,左右她本也是女子,這稱號一出,她直接給自己戴上了冥羅,如此一來,李世民更以為她以病入膏肓了,平時在船上見到了她恨不能跳到水裡游到船的另一邊再上岸。
觀音婢樂得自在,每日定時去給竇氏診脈瞧病。這日,她正拎著藥箱要進屋,便聽屋中李世民對竇氏道:「娘,我再給你找個大夫吧?」觀音婢靠在門框上,聽李世民繼續道:「娘娘腔的醫術雖然尚可,但孩兒實在是怕母親見他見多了鬧眼睛。」觀音婢聞言撩了下頸間的散發,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悶響,她一回頭,見原本在船艙把守的侍衛手腳並用的朝遠處爬,顯然是瞧見了方才觀音婢那撩頭髮的動作。
屋裡靜了一瞬,而後李世民揚聲問:「誰?」觀音婢拎著小藥箱小碎步進了屋,自打李世民以為她是娘娘腔之後,觀音婢早已做回了自己,每日清早便要起來往臉上塗些胭脂水粉,有時船靠岸,觀音婢進城採買藥材時,遇到好的口脂還會給竇氏買一盒回來,時日久了,李世民越發覺得觀音婢這人變態起來,生怕自己的母親在她的荼毒之下也跟著變得奇怪。
李世民見觀音婢進屋,忙側過了臉,彷彿再多瞧她一眼眼睛便會瞎一般,一臉不忍直視的德行。
竇氏也知道眼前這兩個人不對付,於是往外趕著李世民:「你這幾日吵著觀音不給你回信,你再去給她寫一封吧,莫要在這搗亂了。」李世民本不想放棄遊說竇氏將觀音婢趕回李建成身邊,但一聽觀音婢的名字,便將這些全拋到了腦後,大步流星從觀音婢身邊走過,不忘嫌棄的聳了聳肩膀。
「老二他自小便是這麼討人嫌,孩子你別往心裡去。」竇氏有些看不下去,見李世民出門之後,帶著歉意與觀音婢解釋。
觀音婢搖了搖頭,笑道:「夫人哪裡話,似將軍這般少年成名之人,性子多少都與我等碌碌無為之人有些不同。」觀音婢邊說邊動作熟練的將藥箱打開,示意竇氏伸手,診查過後,發現竇氏的脈象沉纖細弱,心中暗道不妙,面上卻未敢表現出來,她閑話家常般問:「夫人今日感覺如何?可有胸悶如窒,呼吸欠暢之感?」竇氏收回手,點頭道:「有時胸痛徹背,昨夜夜間喘息難卧。」頓了頓,問:「孩子,我這到底是什麼病?可是真心痛?」觀音婢沉默了一瞬,竇氏這病與真心痛也只有一步之遙了,若當真轉成了真心痛,那便是旦發夕死,夕發旦死,挺不過一日的。
觀音婢低頭寫著藥方,道:「夫人放心,這病還未有那麼嚴重,只是您需要靜養,切記心態要平和,凡事不可操心、憂心,小的給您開幾副葯,您按時煎服,病情自會好轉。」竇氏輕輕嘆了口氣,右手肘搭在桌邊,道:「若我真撒手去了,當真是有諸多遺憾啊,我家除去老二之外,那幾個孩子都還未成親,我怎麼能瞑目呢?」觀音婢見竇氏遠目天際,眉眼間滿是落寞,心中不忍,出聲安慰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壽比南山,這些事萬萬不要再想。」話雖是這麼說,但竇氏的病症的確不容樂觀,方才觀音婢在為她診脈時,瞧見她原本如青蔥般的指尖上已泛了淡淡的一層青色,更覺竇氏的靜養之計刻不容緩,是以甫一從屋中出來,觀音婢便直接去找了李世民。
此時李世民正在與李淵的手下商討征遼作戰事宜,觀音婢便老老實實站在船頭處等著李世民,李世民的聲音不時從屋內飄出。
「我幾次三番湊請陛下將楊玄感調離黎陽,皆被駁回。」李世民的語氣有些冷淡,這種冷淡不同於他對待自己時的那種聽似嫌棄,實則玩笑意味更多的冷淡,觀音婢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疲憊。
「楊玄感現下在黎陽倉,唐國公已派人緊密監督,想必他鬧不出什麼動靜來。」李淵的手下對於李淵還是十分信服的。
李世民的聲音便沒有那麼輕鬆了:「近些年楊玄感之意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若是楊玄感,此時手擁重兵,身靠糧倉,我定會養精蓄銳殺你們個措手不及,我問你,若屆時我們正在攻城,他若舉事,我們勢必要分兵去鎮壓,大軍一散,我們該當如何?這城攻還是不攻,若是不攻,那便是前功盡棄,若是強攻,那大隋還要不要?」屋中一陣靜謐。
「若不將楊玄感調離黎陽,損兵折將,前功盡棄將會是此番征遼最好的下場。」李世民語氣漸沉,聽得屋中一干人等有些壓抑。
「將軍或許不必將此事想的如此悲觀,畢竟我們並沒有楊玄感要反的證據,且陛下英明,他既如此信任李大人,想必黎陽那裡不足掛齒,成不了什麼氣候。」眾人還在掙扎,覺得李世民似乎有些杞人憂天。
李世民這會倒是脾氣很好一般,語氣也明快了不少:「唔,既然大家都如此認為,那便是如此吧。」說完便轉身離去。
觀音婢知道屋中的談話已結束,忙站直身體,須臾見李世民長腿一跨,邁出門檻,在見到自己時,另一隻還未來得及邁出的右腳又轉了回去,回身便要進屋將門關死。
「將軍。」觀音婢哀怨的盯著李世民喚了一聲。
李世民虎軀一震,認命的站在原地,良久才斜眼瞧了觀音婢一眼:「幹什麼?」觀音婢朝他招了招手:「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李世民面上帶了防備,搖頭乾脆道:「不行,有什麼話你在這說便好。」觀音婢拿李世民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道:「是有關夫人的病。」李世民見觀音婢並不像是在說笑,這才正了神色,劍眉緊蹙:「到我房間說吧。」觀音婢跟在李世民的身後,今日日頭大,但敵不過李世民身量高,觀音婢往他身後一站,一點陽光都照不到自己。觀音婢一路跟在李世民的影子下東躲西藏,李世民行至半路察覺有異,回頭瞧了一眼,便見觀音婢來不及收腳,整個人直直的朝他撞了上來,嚇得他忙側了身子躲避,又怕真摔到觀音婢,遂順手撈了一下。
觀音婢驚魂未定,下意識將李世民的手推了開來,防備的瞧著他。
李世民不可置信的瞧了瞧自己的手,又瞧了瞧觀音婢:「我有毒?」觀音婢尷尬的笑了笑:「將軍也知小的自小便覺得自己是個姑娘,是以男女大防意識比起男子要重上一些,將軍莫怪。」李世民深以為自己與觀音婢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再理她,轉身便進了屋。
無論是在洛陽還是在軍中,李世民的房間一如他的人一般,簡單隨性,屋中除去必有的沙盤之外,餘下的地方只擺了桌子同椅子以及一張床,瞧著有些冷清。觀音婢站在門口,心中正想著該如何讓李世民意識到竇氏的病若不靜養會造成什麼後果,不經意間一抬眼,忽見一副女子畫像映入眼帘,畫上女子身著大紅喜服,坐在彩輿中,風掀起布簾,將面帶嬌羞的女子半遮半掩,這人正是與李世民成親那日的自己。
觀音婢心中有些好笑,她記得那日李世民可是全程皆板著張臉,偶爾兩人的視線對上了他也是極快的瞧向別處,她竟不知李世民在她毫不知情之下將自己端詳的如此仔細。觀音婢不由多瞧了畫像兩眼,原來除去沙盤之外,李世民隨身帶著的還有她的畫像。
「我母親的身子如何了?」李世民進屋后便背對著觀音婢,此時見她遲遲不言語,這才不耐煩的轉身發問,卻不料正瞧見觀音婢直勾勾的盯著畫像。
李世民面色登時沉了下來,他上前將畫像給摘了下來,又小心翼翼折好收起,再望向觀音婢時,視線如刀:「你瞧什麼?」觀音婢清了清嗓子,回:「想必這便是將軍夫人了。」她頓了頓,這時候若是說「夫人當真生的美若天仙。」似乎有些不好,但若說「夫人生的不過爾爾。」自己怕是邁不出這道門檻了,觀音婢左思右想,最後硬憋出一句:「夫人與將軍果然天生絕配。」李世民冷哼一聲,心中仍有芥蒂,他道:「你莫要仗著你娘娘腔便肆無忌憚,日後不該看的便不要看,再被我發現一次,我挖了你的眼睛。」觀音婢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疼,竟當真依了李世民的話,不敢再四處瞧,她眼觀鼻鼻觀心,將竇氏的情況與李世民說了說,她道:「眼下舟車勞頓,實在不利於夫人養病,還是勸夫人回去為好。」李世民靠在案前:「勸過,若是能勸動,母親今日不會出現在這船上。」觀音婢深以為李世民的話有道理,她與竇氏相處的日子不長,但從府上下人處也得知李世民這倔脾氣便是隨了竇氏,是以不難想勸竇氏回鄉靜養的事頗為棘手。
「若是如此,那便只能順著夫人的意,讓她少上些火了。」觀音婢抿唇:「將軍,給夫人治病的藥材不夠了,明日船靠岸后,小的需進城去採買,我……」觀音婢話還未說完整,便見李世民掏出幾張銀票塞到自己手中,李世民道:「錢不用擔心,藥材要最好的。」觀音婢被噎了一下,她繼續道:「我……」李世民又塞給她幾張銀票:「若是不夠便找我要。」觀音婢不敢再說話了,她不過是想說她不識人蔘,需請個懂行之人同行罷了。觀音婢捏著銀票與李世民告辭,臨出門又聽李世民道:「明日你進城時叫上我,我也一併去轉轉。」李世民這話說的好聽,觀音婢也知他是怕自己糊弄竇氏是以才出此言。
隔日趕上個陰雨天,原本平靜的湖面被銀絲擾亂,點出圈圈漣漪。觀音婢蹲在灶艙中煎藥,艙中滿是清酒甘草的味道,熱氣騰的她睜不開眼,鼻尖上也覆了層薄汗。厥心痛大多是陰陽氣血不調所致,是以療法應以治血兼補,這葯每日便要服三次,時日一久,觀音婢對這撲面熱氣早已習以為常。
將藥罐端下灶台,麻利入碗,觀音婢趁熱將葯汁給竇氏送了過去。李世民先她一步到了竇氏的房間,母子兩人正說著話,李世民今日或許是有什麼高興事,自打大軍啟程后便一直縈繞在眉眼間的煩悶之意今日散去了不少。
竇氏抬手理了理李世民的碎發:「觀音與你說什麼了?你怎的如此高興?」李世民低頭悶聲笑了幾聲:「也沒什麼,不過是思我心切罷了。」觀音婢一個趔趄,險些將葯碗砸在腳面。自打上次李世民東征西戰與自己斷了聯繫那事後,觀音婢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她當日決定要隨李世民走時便與長孫無忌打好了商量,無論李世民是否給她去信,都勞煩長孫無忌找人三日一字條五日一封信的給李世民送去。
後來雲茶得知此事後,柳眉一皺,大義凜然道:「這事可不能讓外人插手,外人哪知道你二人之間的情分如何呢?是以不如讓我來。」左右兩人字跡相差不遠,雲茶與觀音婢的關係又不錯,觀音婢得知重擔交給雲茶之後,滿心歡喜的答應了,卻獨獨忘了雲茶那離經叛道的性子指不定會在信中對李世民說些什麼。
竇氏見李世民眼角帶笑,也是但笑不語。
李世民笑夠了,又繼續道:「觀音還問父親與母親身體如何,我已回信教她莫要惦念。」竇氏點頭:「觀音這孩子有心,將你交給她,娘也放心了,只是你大哥和你姐弟的親事眼下都還沒個著落,唉。」竇氏起身走到窗邊:「你父親將你大哥派去黎陽,也不知他現下過得如何。」李世民對他這個大哥倒是不擔心,畢竟有些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竇氏便不同了,在竇氏與李淵的眼中,李建成自小便懂事乖巧,性子好得不得了,整個是一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平素在街上瞧見討飯的都恨不能掏出全部身家送給人家,反觀李世民在他二人心中便是那要飯的瞧見了都要快跑兩步避開的人物。
李世民想起觀音婢的叮囑,為了寬竇氏的心,安慰道:「我昨日剛與大哥通過書信,大哥一切安好,母親勿要挂念了,先將身子養好再說其它。」見屋中兩人不再說話,觀音婢這才端著葯碗進屋。
雨停時正是傍晚,船也正好靠岸,時間緊迫,觀音婢與李世民下了船后直奔城中去。觀音婢瞧著手中的藥單,對李世民道:「將軍,您在外征戰多年見多識廣,一會挑人蔘時,還望將軍在旁多把關。」李世民著了一身胡服,寬肩窄腰,瞧著氣宇軒昂,只是因與觀音婢在一處,是以面色一直有些奇怪,他本負手前行,聞言腳步微微一頓,從鼻子里哼出了一聲算是答應了觀音婢。
眼下戰事頻仍,城中早已不復前些年那般風光,觀音婢一路走來,見岸邊樹下躲著避雨之人,那些人多是衣不蔽體,面黃肌瘦,待進了城后,發現城中偏僻處,乞討之人三個一群五人一伍的,正坐在濕淋淋的草席上相對無言,登時便悲天憫人起來。想她父親長孫晟在世時,正是大隋昌盛的那些年,聽聞開皇八年隋朝興兵平南朝陳時,楊廣還是領銜統帥,此後楊廣又立了功幾許,即便是在繼位后也為大隋立了不少汗馬功勞,比如說興科舉,修河道,他明明是一代聖君啊,可現如今隋朝怎會落到這民不聊生的下場?
觀音婢一時失神,不慎踢翻了一隻帶著缺口的碗。坐在草席正愁沒事做的乞丐們見狀,「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我說你幾個意思?」觀音婢沒見過這陣仗,往李世民身邊靠了靠,小聲道:「將軍……」李世民瞧見觀音婢這沒出息的德行,氣不打一處來,他一把將觀音婢從身後拉出來,下巴一揚:「你去把那些碗都踢碎了。」「啊?」觀音婢以為自己聽錯了,指著地上那幾隻碗問李世民:「全踢?」李世民應了一聲,觀音婢倒也聽話,伸腳將那些碗踢出好遠。
乞丐們見李世民衣著華貴,不敢造次,但今日這兩人如此砸場子,他們自然要虛張聲勢一番。
「今日這位貴人是要跟哥幾個過不去了?」為首的乞丐將柺杖朝地上一拄:「不知哥幾個平日是否曾得罪過貴人?」李世民由始至終木著臉站在原地,回:「不曾,只是踢著有趣。」觀音婢扶額,覺得李世民這討人嫌的性子當真是改不了了。乞丐們顯然也未料到李世民如此耿直,當下也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這多久了?」李世民見氣氛有些尷尬,主動為眾人解圍。
那為首之人這才道:「你問這作甚?總之,總之今日你不給哥幾個個交代,這城你們是出不去了。」李世民聽罷這話,倒像是高興起來,須臾,他對為首那人道:「帶我們去城中最好的藥鋪。」說罷從懷中掏出錠銀子扔給那人:「這算是酬勞。」形勢轉變得太快,眾人都被李世民這一齣戲給鬧的一愣一愣的,良久,為首那人才反應過來,他猶猶豫豫的上前接過李世民手中的銀子,又回頭朝同伴們瞧了一眼,低聲囑咐道:「我這便帶他去孫掌柜的藥鋪,若一刻后我還未回來,你們記得報官。」那人刻意將聲音壓低,連他自己都快聽不見自己的說話聲音,他交代好同伴后,便與李世民一同拐上正街。
「我方才聽你說報官,報官之後官府便會管么?」李世民神色極為認真。
乞丐面色一僵,很是謹慎的沒有答話。
觀音婢瞧了乞丐一眼,適時在一邊道:「公子這說的是哪裡話,既然有人報官,官府自然是會管的,那些大人可不是吃乾飯的,拿著百姓的錢,定然會為百姓辦事的。」乞丐忍了許久,這才開口道:「你放屁!那些狗官他們只會見死不救,不然城中怎會是這般景象?」觀音婢義正言辭反駁:「胡說,朝廷明明每年都會賑災。」乞丐面色徹底冷了下來,他道:「朝廷撥不撥款我們這些臭要飯的不知道,我們只知道這幾年我們無家可歸,陛下打著開疆擴土的名義,竟做些損害我們老百姓利益的事,怪不得眼下大家都傳大隋要完,國有此君,不亡那才是出了怪事。」「放肆!這些話豈能隨隨便便說出口。」李世民呵斥了一句:「我瞧你是活夠了。」乞丐忿忿哼了一聲:「死就死,左右我家人在逃荒時都死光了,我早些死了也好去地下與她們團聚。」觀音婢聞言,試探道:「現下遍地都是起義軍,你怎麼沒去投奔他們?」乞丐嘴一瞥:「近日黎陽那邊招兵買馬,若這幾日我再討不到東西,便要與兄弟們去那邊了。」觀音婢與李世民對視了一眼,再無言語。
連街頭巷尾的乞丐都知道黎陽那邊徵兵,想來此事已鬧得人盡皆知。李世民手緊攥成拳,楊玄感將動靜鬧得這麼大,究竟是何用意?
楊玄感的用意,李世民雖暫不清楚,但李建成卻再清楚不過,他當日抵達黎陽后,便找上了楊玄感。彼時楊玄感正在官邸後院左擁右抱著佳麗們在吟詩作樂,身處百花叢中正得意時,忽然瞧見吊著條胳膊的李建成,酒登時醒了一半。
「建成侄兒?」楊玄感將懷中的姑娘們朝旁邊一推,理了理半敞的衣裳疾步朝李建成走過去:「你怎的會來此處?」李建成淡淡然站在原地,並不急著說話,屋中的佳麗們視線不受控制朝他身上瞟。楊玄感見狀,直接冷著臉將一干人等給趕了出去,而後陪著笑將李建成請到椅中。
「楊大人好興緻。」李建成笑了笑:「外面皆傳楊大人慾趁亂反隋,未成想楊大人竟如此沉得住氣。」楊玄感對於外面之事自然有所耳聞,他雖欲結交李淵,但卻沒傻到將自己的想法如實與李建成相告,畢竟眼下唐國公府敵我未分,楊玄感行事自是要謹慎些。
楊玄感朗聲笑了笑:「建成侄兒這是哪裡話?可莫要胡亂聽信外面那些傳言,若大家所傳是真的,我自然不會這麼放任其遠播,若達天聽,我這命可便不保了。」李建成挑眉:「若這些事當真被陛下聽了去,於楊大人來說豈不是件好事?」楊玄感狐疑的盯著李建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事可不是空口白牙想說便說的。」李建成慢條斯理的品了口茶:「現下證據還未確鑿,楊大人若執意與晚輩演戲,晚輩也不好多說其它,今日晚輩既然前來,自然是帶著家父的誠意,現下就看楊大人是否領情了。」楊玄感摸不準李建成是否在詐自己,揉著額角道:「今日我喝得多了些,腦子有些不夠用,侄兒莫怪,不如這樣,明日我們約個好地方,叔父為你接風,屆時我們再敘舊。」李建成來得實在太過突然,楊玄感不敢與他多說其它,只好先將人支開,等他想好下一步該如何做時,再與他碰面。
李建成應的痛快,回:「晚輩瞧叔父今日喝得的確不少,那便等叔父方便時再會。」他說完起身便走,行至門口時,回頭道:「晚輩還是那句話,大人莫要與別人透露了大人與唐國公府的關係,若在外人面前遇見,當作不熟便好。」楊玄感連聲道:「這是自然。」送走了李建成,楊玄感癱在了椅子中,回想起方才李建成那似乎已洞察了一切的眼神,他這心便有些發虛。李建成所說不假,他巴不得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屆時陛下若問起來,他便有了正當理由。
「若臣當真有謀反之心,還用煞費苦心等到現下才動手?退一萬步講,即便臣對陛下有二心,這招兵買馬之事也必不會讓其餘人等知曉半分,可此事現下傳的沸沸揚揚,世人皆知,顯然是有人嫁禍於臣啊。」這幾句話楊玄感早已熟記於心,連睡覺前都不忘在腦海中過一遍溫習溫習。眼下糧倉已滿,兵馬也基本就位,他本也怕這事鬧不大。
再說觀音婢與李世民。
乞丐將她二人帶到藥鋪之後便腳底抹油跑了,近些年其它行業的生意日漸蕭條,藥鋪卻異軍突起起來,觀音婢將藥單交給跑堂的小二,而後便與李世民在擺放人蔘的櫃檯前徘徊。
「兩位客官要買人蔘?」另一個小二見兩人直奔人蔘而去,當下便覺這兩人非富即貴,態度異常熱絡:「咱家鋪子的參可是天下聞名。」小二在一邊唾沫橫飛的介紹著自家的人蔘,李世民全程如老僧入定一般,對小二的話置之不理,待小二話音落之後,他才面無表情的瞧了小二一眼:「這些人蔘怕不是這店中的全部人蔘吧?把你們鎮店的人蔘請出來。」小二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見李世民似乎是個識貨的,一般的人蔘怕是糊弄不了,這才俯身從櫃檯最下又端出個托盤,上面放著三隻人蔘:「客官,這可是咱家的鎮店之寶,您瞧瞧有沒有能入得了你的眼的?」李世民依舊面無表情:「活著不好么?」有些上好的參與尋常的參個頭外觀相差無幾,是以有些無良店家總會以次充好,拿尋常的參賣個上好參的價錢。
觀音婢分不清人蔘的好壞,自知自己在一邊也插不上話,便老老實實的去了另一邊抓其餘幾味藥材。
觀音婢知道此番進城不易,便將至涿郡前所要用到的藥材一口氣全置辦齊了,付了錢后,她瞧著一地大大小小的盒子犯了難,李世民自然是不會幫她提的,她只好將視線轉向一邊的小二,笑道:「這位小哥,勞煩你幫我將東西送到城外。」掌柜的今日掙了個缽滿盆滿,心中正開懷,此時聽觀音婢這要求,立馬便應了下來,莫要說是送到城外,即便是送到郡外都成。
小二懷中抱著盒子,因視線被遮擋,是以走路都有些搖晃,觀音婢手中也沒閑著,大包小裹的跟在小二身邊走著,一行人中唯有李世民兩手空空步履輕快。
「我說公子,能勞煩您幫忙拎幾件么?」觀音婢的腕子實在有些發酸,遂開口向李世民要求道。
李世民瞧了一眼身著胡服,面上卻不倫不類掛著個冥羅的觀音婢,頭搖的好似撥浪鼓一般:「不行,昨日我已與你說是隨你進來轉轉,並沒有說要幫你拿東西。」李世民說完轉過頭:「你堂堂男兒,這點東西都搬不了,是否太嬌生慣養了?你瞧瞧身邊那小兄弟,年紀與你差不多,人家可是一聲未吭。」觀音婢很想將這些東西全砸到李世民面門上,但是她不敢。觀音婢一張臉氣得通紅,她轉頭瞧小二,見後者費力從盒子中探出個頭來,也盯著觀音婢臉上的冥羅,陪著笑臉道:「這位貴人說的是,男子漢大丈夫,抱這些東西何足掛齒,又不是個娘們,手無縛雞之力的。」觀音婢怒極反笑,乾脆將手中的東西全掛在了小二的手臂上:「哦是么?既然如此,那便煩請小哥一併代勞了吧。」小二:「……」三人剛一出城門,迎面便見李淵身邊的近侍快步而來,他行至李世民身前,視線在觀音婢與小二身上一掃而過,並未著急說話。觀音婢見狀,極有眼色的將小二叫到了身邊:「你先隨我將東西提過去。」小二馳騁生意場多年,有些事自然是懂得,順勢便與觀音婢繼續朝前走了。
近侍見狀,這才開口:「方才陛下下令,命大軍全速趕往遼東,路上不得再耽擱。」李世民皺眉,眼下雖說未有重型裝備拖累,但天氣炎熱,若強令眾人趕路,只怕會適得其反,他眉頭越皺越緊:「陛下怎會突然改變主意?」近侍面色也不善起來,他幾經欲言又止,最後才像豁出去了般:「陛下思念後宮,欲速戰速決。」「胡鬧!」李世民面色徹底沉了下來:「這事豈是兒戲?父親他怎麼說?」「大人已好言相勸,無奈陛下聽不進去,大人也是無能為力,這才讓屬下來催將軍。」大軍趕路,私下裡怨聲載道,楊廣的耳根子一整日一整日的熱,但卻仍未改要早些回去與媳婦們團聚的初衷。李世民唯恐楊玄感見機行事,一路上加緊了與長孫無忌的聯絡。
長孫無忌瞧著信上的鐵畫銀鉤,陷入沉思。
一邊正在剝葡萄皮的雲茶見狀,問:「怎麼了?是又有棘手的事情了么?」長孫無忌直接將信遞給雲茶:「這幾日城門的布防還需再換一換。」雲茶一目十行將信看罷,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瓷白茶杯「噹啷」一聲響:「他若是想送死便死,何苦拉上旁人?」雖說長孫無忌已習慣了雲茶這時不時便噴薄而出的火爆脾氣,但有些話還是不便於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的,他抬眼盯著雲茶,一語不發。
雲茶對上長孫無忌古井無波的視線,一愣,轉而面色沉沉道:「不過是隨口一說么,再說了,我也沒指名道姓不是?」長孫無忌這才收回視線:「我出去一趟,你在這等我,若是一會餓了便先去吃飯吧。」雲茶應了一聲:「我今日亦有事要忙,你莫要管我了。」眾所周知,楊廣好戰,近些年不斷增置軍府,可謂是掃地為兵,丁男抓不到便抓婦孺,雲茶從宮中逃出來后,每日除去替觀音婢打理一下藥鋪外,便是無所事事,近日湊巧趕上全國招募娘子軍,這便跟著攙和了一腳,未成想竟讓她成功混入了軍中,眼下長孫無忌為兵部職方司職方郎,主管城池布防,與朝中負責女兵衛的官員說得上話,在他的疏通之下,雲茶便又回到了楊廣的後宮,只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先前她是為後宮妃嬪們服務的,而現下,她是為後宮妃嬪們站哨的。
長孫無忌走後,雲茶瞧時間差不多了,便向宮中趕,她眼下負責的是皇后蕭氏以及皇后的寢宮的巡守。
雲茶生的美艷,又會見機行事,記得她復入宮的頭一日便引起了蕭后的注意。
彼時蕭后與尚宮局的幾個女官正在後花園中閑逛,湊巧遇上了兩個剛剛入宮,恩寵正盛的才人,那穿得花花綠綠的兩個才人原本是在賞花,這冷不防瞧見蕭后在一眾人的簇擁之下款款行來,相互兌了個眼色,忙笑著上前行禮,口中不忘恭維著蕭后。
這兩人蕭后都聽說過,好似是老鄉,只是因瞧她們年紀小,與她們的走動也並不多,又因近些年宮裡宮外糟心事不斷,對於她們的請安,也是能推則推,正因如此,蕭后曾聽宮中的掌事宮女說這兩人沒少在背後議論自己,說她徐娘半老,還扒著陛下不放手,陛下的心早已不在她身上云云,每到此時,蕭后也只是笑笑,仍不與她們一般見識。
其實她也知道,楊廣眼下對她的確大不如從前,這些年楊廣大刀闊斧的整治朝綱,又頻頻發動戰事,朝中大臣早對他有所不滿,在夜間歇息時,蕭后也苦口婆心的勸過,豈料楊廣左耳進右耳出,最後將他說得煩了,他便不再留宿自己的寢宮,這便才傳出來她已失寵一說。
比起這些新入宮的美人們,蕭后自然已是風華不再,她在瞧著這些人時,有時也會生出彷彿在瞧著自己的兒女之感,是以自然不會與她們一般見識,但是蕭后雖大度,可這些初入茅廬的美人們卻沒想讓蕭后安靜度日,沒事便會搞出些麻煩事來讓蕭后處理,今日不是你的婢女偷了她的東西,便是她的小黃門與哪位美人偷了情,總之是沒有個消停時候。先前未打照面都不閑著,更遑論今日幾人面對面遇上了,想必這些小才人們不會放過這機會。
果不其然,這些人請安過後,便開始指桑罵槐起來。
一個說夕陽殘景,再美也只是那一瞬間。另一個又道曇花一現,花期一過便是花謝之時。
蕭后只是笑了笑,要知道她當年整治後宮時,這些人的娘可能才剛出生而已。
蕭後面上仍端著和氣的笑,對身後跟著的人道:「走吧,本宮累了,讓這些才人們繼續賞花賞景吧。」自打入宮便伺候蕭后的宮女有些咽不下這口氣,但見蕭后也沒有要追究之意,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扶著蕭后離開。
雲茶做為蕭后的侍衛,一直站在眾人身後不遠處,將這邊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她前些年在宮中時,對蕭后其人多少也有所耳聞,總而言之,她覺得蕭后不是個壞人,按理說不應受這些窩囊氣。是以在兩方人馬擦肩時,雲茶一揚手,狠狠抽在了先前她在宮中當差時,一直與她過不去的一個尚宮局女官的臉上,口中怒道:「放肆,你身為朝廷命官,竟敢胡亂非議後宮妃嬪。」這一巴掌徹底將那方才聽著才人們侮辱蕭后后,躲在人群后偷笑的女官給打懵了,她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瞪著雲茶:「你!你做什麼?」巴掌聲太過清脆,驚得蕭后都停了步子轉身來看。
雲茶繼續指著那人道:「你方才說張才人與李才人在背後對皇後娘娘不敬?你簡直是豈有此理,那張才人與李才人一瞧也不是那種亂在背後嚼人舌根搬弄是非的下賤之人,你這般豈不是血口噴人?」張才人與李才人眼下也被人指桑罵槐,自是又氣又惱,登時哭哭啼啼跪在蕭後腳前喊冤枉,讓蕭后還自己一個公道。
蕭后沉默了會,又瞧了眼鎮定自若的雲茶,嘴角微微綻了抹笑意出來,她瞧了眼同樣跪在身前的女官:「好,本宮自會還你們一個公道,湊巧近日天熱,來人,將這幾個人先都請去冷宮避避暑。」雲茶實在想笑,她從不知蕭皇后竟也是如此有趣之人。
她出宮后,將這一樁事與長孫無忌提了提。
長孫無忌正在草紙上寫著什麼,聞言頭也不抬道:「這兩人如此之蠢,你或許可以好好利用利用。」長孫無忌這一席話算是驚醒了雲茶這個夢中人。張才人與李才人最近正得楊廣的寵,眼下楊廣出征在外,心中大約也是會惦記這兩個人的吧?或許她們二人會使楊廣的名聲更加不堪也說不定……雲茶走過去想了想,由衷道:「你這德缺得真是渾然天成,不經意間便將人推到了絕路上,實在教人佩服。」說罷又低頭瞧了眼長孫無忌紙上的字,見上面密密麻麻寫得全是城中布防,包括敵樓上床子弩、抱石磯、滾木擂石等重型裝備的數量以及士兵人數,全篇下來,當真是洋洋洒洒。
雲茶又道:「我以為,與楊玄感有關之人都要格外注意,尤其是那斛斯政,他人在兵部,眼下又掌禁軍,若是與楊玄感聯合起來,後果可想而知,是以你這布防,萬萬不能教其他人瞧見,最好每隔一個時辰便命手下換線,如此一來,誰都摸不清這布防的底細。」雲茶所想也正是長孫無忌所惦記之事,這些布防他倒沒往心中去,他唯一在意的是雲茶說的頭一句話,遂挑了眉,問:「你們郡都這麼夸人么?」雲茶自知理虧,悻悻揉了揉眉心:「我才想起來約了人去金鋪,先走一步。」自打楊廣下命路上不得耽誤時間后,百餘萬大軍可謂是晝夜不息,竇氏雖是走得水路,但時日久了,身子難免疲累,這整日在水上漂著,誰也受不住。觀音婢將這情形瞧在眼中,心中也是一陣著急,這幾日李世民也忙了起來,日日埋頭在案前寫寫畫畫,許是在擬定作戰計劃,觀音婢也不想再讓他分神,便獨自擔起照顧竇氏的擔子。一日三餐全改成滋補藥膳,由觀音婢親自下廚,就連竇氏喝的水都換成了去濕寒的葯汁。觀音婢這麼鞍前馬後的照顧著,竇氏的身體倒也爭氣,漸漸略有好轉,不再氣短胸悶。
李世民將竇氏日漸紅潤的面龐瞧在眼中,一直提著的心也放下不少,這日他從李淵的房間出來,正好碰上剛服侍竇氏睡下的觀音婢,他破天荒的率先與觀音婢打了招呼:「這麼晚了,你還沒睡?」觀音婢對他平日里的挖苦早已習以為常,這冷不防見他正常與自己說話,一時還覺得不適應,她瞧了李世民好幾眼,回:「夫人剛睡,我這也要睡了。」李世民被她瞧的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我瞧母親的身子近日似乎有所好轉,這多虧了你,日後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便說,能做到的我盡量去做。」觀音婢連連擺手,心道只要你莫要再處處針對我,那便是天大的報答了。
對於觀音婢如此舉動,李世民顯得有些震驚,畢竟他並不是那種輕易便會對旁人許下承諾之人,即便是對觀音婢,他也是默默在心中發誓要一輩子對她好,是以眼前這個娘娘腔淡淡然的反應倒是讓他耳目一新。
「我是認真的。」李世民生怕觀音婢以為自己是在同她說笑,於是又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
觀音婢此時已是呵欠連連,她點頭:「我知道你是認真的,但是真的不必了,我所做的乃是每一位醫者的分內之事,將軍勿要太掛懷於心,就像我與夫人說的,平常心對待這些事便好。」說話間,觀音婢又打了幾個呵欠。
李世民突然覺得眼前這笑不露齒,外出時以紗覆面的娘娘腔似乎還有另一不為人知之面,當下對他起了些興緻,他本想再與觀音婢說幾句話,但見他一雙眼睛已漾出水來,抬頭望天,見漫天星子遍布,也知他定然是困極,也未再耽擱時間,他道:「時候不早,你早些歇著吧,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莫要客氣。」觀音婢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其實觀音婢也是暈船的,她每日早起與夜晚入睡前,都會含一粒藥丸在舌下,只是這事她從未對其他人提起過。
在竇氏身前忙了一整日,觀音婢確實有些疲乏,簡單梳洗過後便爬到了床上。她熄滅床邊小几上的燈,將被子掖的嚴嚴實實,耳邊是水波滔滔,波紋透過月光,蕩漾在屋頂,觀音婢瞧了一會便再睜不開眼,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突然,一聲悶響響起在隔壁。
觀音婢的覺原本便輕,再加之她時常惦記著隔壁睡的是竇氏,擔心竇氏的身子會否突然不適,是以觀連日以來睡得都不太安穩,此時再一聽這聲響,這下更是睡意全無。觀音婢醒來后,心跳如擂鼓,她屏息躺在原處細聽,隔壁卻異常安靜,使得觀音婢幾乎以為方才那聲音不過是她的錯覺。
少頃,隔壁又傳來一陣輕微響動,似乎有人在敲著地面,觀音婢霎時彷彿被人扔到了冬日的大海中,整個人透心涼,她掀被,一躍而起,披上衣服便衝去了隔壁。進屋時見竇氏正躺在地上,面色紫青,已陷入暈厥中。
她踉踉蹌蹌的沖了過去,將側卧在地的竇氏身子扶正,使其平卧,而後對準竇氏的胸口猛擊了幾拳,緊接著又將手掌平放於竇氏胸壁上,上下按壓了幾次,見竇氏仍未有醒轉之象,再重複先前的動作,並扯過枕頭墊在竇氏的肩下。
「來人啊。」觀音婢一邊捶擊著竇氏的胸口,一邊大聲喊人。
夜晚靜謐,觀音婢的聲音格外清晰,沒一會屋外便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而後屋中的燈不知被何人點燃。
「出了什麼事?」李世民首當其衝出現在了觀音婢的身邊,見到躺在地上的竇氏之後神情一震,他單膝跪在竇氏身邊問觀音婢:「我娘她怎麼了?」觀音婢沒空與他多說其它,指著自己的屋子:「快去將我的藥箱拿來。」李世民心中雖急,但平素里見慣了沙場上的突襲,整個人卻不見慌亂,他異常配合觀音婢,疾步閃去隔壁屋將藥箱提了來。
觀音婢翻出藥箱中早已制好的藥丸,捏開竇氏的嘴,將綠豆大小的藥丸塞到竇氏的舌下,而後反覆著在竇氏胸壁上垂直按壓的動作。
她邊按邊回頭對早已圍了一屋子的下人道:「將門窗打開,你們都在屋外候著,莫要擋住通風處。」眾人見竇氏躺在地上,臉色紫青,早已被嚇得似乎丟了魂一般,心中想著這回怕是要陪夫人一道去了,這時再聽觀音婢開口趕人,腦中也只剩一片空白,一個個彷彿被人操控的傀儡一般,紛紛往屋外走,已是不會思考。
李世民問觀音婢:「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么?」觀音婢擦了擦額角的汗:「你去找個扇子來給夫人扇風,再吩咐下人去熬參湯。」就在李世民出門的工夫,竇氏的面色由最初的青紫轉為蒼白,人也隨著悠悠醒了過來,她只覺眼前一片重影,有氣無力的盯著觀音婢瞧了許久,才認出她是何人。
「觀音?」竇氏費力的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將身前人瞧得更清楚一些。
觀音婢見竇氏醒了,面色漸有好轉,整個人癱坐在地,她握住竇氏的手,同樣有氣無力的回:「母親,是我。」觀音婢緩緩將竇氏從地上扶了起來:「母親方才可是被胸悶憋醒?」竇氏此時使不出一點力氣,觀音婢只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似乎有千斤重。
「是啊。」竇氏說一句話便要歇一口氣,床離她不過是兩步遠,她卻走的氣喘吁吁,竇氏躺在床上,眼皮漸漸發重,臨睡前,她口中還喃喃道:「孩子你怎麼也跟著過來了?此行條件艱苦,你不應當受這罪的。」觀音婢覺得竇氏這也算是病去如抽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便沒有接她的話,想讓她好好歇一歇。
「我母親她怎麼樣了?」李世民拿著把扇子疾步走了進來,話是對著觀音婢說的,但人卻直奔早已睡著的竇氏而去,連瞧都未瞧觀音婢一眼。
觀音婢低著頭,揉著肩膀:「醒過來便沒事了,只是母親不宜長時間在水上待著,要儘快去到陸路上才是。」李世民也沒聽出話里有什麼不對,他自然而然道:「水路不穩,確實令人覺得驚慌,可比起水路,陸路條件更是艱苦,途中不時有小規模戰事爆發,母親的身子骨更受不住。」觀音婢也知眼前情況的矛盾之處,只是方才竇氏發病,十有八九是水面波紋晃動幅度過大,驚擾到了竇氏,若再如此下去,竇氏的病只會越發嚴重。
「這幾日我便留在母親身邊照顧吧。」觀音婢思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一種法子。
李世民聽著聽著便覺得這話似乎有些奇怪,他又細細回味了一遍,忽然發現這個娘娘腔竟敢稱呼竇氏為母親,這當真是豈有此理,他後知後覺去瞪觀音婢,卻見對方一張側顏弧線柔和,長睫似蝴蝶翩躚起舞,原本柔順的青絲經方才那般慌亂后,從肩頭滑落,此時她正低頭專註的分著藥箱中的藥丸,只見一雙玉指如削蔥根,動作麻利,再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李世民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腔中劇烈撞擊,似乎下一瞬便要從他的身子里跳出來。
「觀……觀。」他竟有些結巴。
觀音婢分神瞧了他一眼:「將軍,您叫錯名字了,小的叫娘娘腔,並不是什麼「觀……觀」的。」李世民面色一紅,急急的扳過觀音婢的身子,解釋道:「我,我那時不知是你。」話落又將自觀音婢上船與自己碰面后至今所發生的事都粗略回顧了一遍,生怕自己在這期間曾做過什麼過分之事,可想到最後他發現,除去方才睡前的那幾句簡短交談后,自己對其它事竟沒有什麼印象了。
觀音婢見李世民耷拉著腦袋坐在一邊不吭聲了,心中不由覺得一陣好笑,她戳了戳李世民的肩膀:「你怎麼了?」李世民有些不敢看觀音婢:「沒什麼。」觀音婢將藥丸分好,裝入一隻只小巧的錦盒中,這才柔聲道:「我知你惦記母親的身體,現下母親已無大礙,這邊有我守著,你去歇一會吧,眼下行程較緊,外面有好些事都離不開你,你要顧好自己的身子。」方才李世民瞧見竇氏躺在地上時,只覺周身氣血全被人抽了去,整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他那時甚至不敢靠上前去,但多年的征戰生活使他迅速冷靜下來,他的本能告訴他要與大夫默契配合,不可再耽誤時機。直到現在,李世民才覺得自己是徹底回過神來,身上也有了暖和之意,他突然抬手將觀音婢擁入懷中,整張臉埋在她的頸窩,許久,他悶聲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恰逢下人端著人蔘湯進來,正見李世民與觀音婢抱在一起,當下傻了眼,端著盤子愣愣站在門口,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他有些痛苦的眨了眨眼,覺得畫面實在太辛辣,夫人想必已被這兩個人給活活折磨到暈了過去。他又想,大軍從啟程至今也不過才半月多,他們家將軍怎麼就饑渴至此,竟連食都不挑了,先前那白熠好歹還算是個純爺們,可這回這孫志,那可是將軍親口承認的娘娘腔啊,怎麼就連娘娘腔都下得去手了呢?
下人認真思考了許久,才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聲音很是刻意,都已破了音。
觀音婢聽到聲響,忙伸手將李世民推開,轉過臉背對著下人,拿眼剜著李世民。
李世民心情極好,寵溺朝觀音婢笑了笑,笑得下人都快哭了,他腿肚子打著顫將參湯放在李世民手邊的矮几上,小心翼翼道:「將軍,參湯熬好了,小的這便告退了。」李世民擺手:「下去吧。」下人這才皺著一張臉快速跑開了。
李世民與觀音婢夫妻二人小別勝新婚,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當然,其中幾乎都是李世民在說,觀音婢只是負責回話而已。
「你當日決定要來時怎麼沒有告訴我一聲?」李世民把玩著觀音婢的發尾。
觀音婢一把將頭髮奪了回來:「我要是與你說了你會同意么?」李世民很是乾脆的搖了搖頭。
觀音婢挑眉:「所以我與你說了做什麼?若不是今日母親發病,想必至今你都不會發現我來了。」李世民沉默了會,又問:「先前在陸路上時,你都是怎麼過的?」觀音婢老老實實將先前的事與李世民說了說,話落見李世民黑著一張臉:「所以你每夜都與那些男人睡在一起?」觀音婢被李世民說得面上一紅,誠然,他這話從字面意義上來解讀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觀音婢有些心虛,須臾,她解釋道:「並沒有睡在一起,只是在一個帳篷中,床是一南一北的,而且我是軍醫,你也知道天氣炎熱,有許多軍士身子不舒服,是以夜裡我也不怎麼歇息的。」李世民雖說嫉妒那些曾與觀音婢獨處過的大老爺們,但一聽觀音婢說夜裡幾乎都未怎麼合眼,不由有心疼起她來,他覺得自己當真是太沒出息,連對觀音婢生氣都生不起來,他朝觀音婢招招手,觀音婢便乖巧的靠了過來,李世民見她如此乖覺,這才緩了神色。
「我才想起來,你似乎是大哥舉薦過來的?」「……」觀音婢有些後悔自己靠過來了,此時她被李世民圈在身前,想逃也逃不了。
「嗯?」李世民低頭瞧著觀音婢:「我竟不知我的隊伍中竟然混進來了兩位尊神。」觀音婢掙扎著坐直了身體:「我一開始也不知李大哥在,後來因為虎子被瘋狗咬了需要醫治,李大哥出手幫忙,這才暴露了身份。」觀音婢了解李世民的性子,知道他但凡提到正事,必然會將一切都拋諸腦後,是以便借著李建成的話題直接問道:「這幾日你與李大哥可有什麼聯繫?黎陽那邊的情況如何了?」果不其然,李世民放開了觀音婢,他道:「現下還未發現什麼異常,只是形勢不容樂觀。」觀音婢點頭,現下楊玄感可是掌握著大軍的糧草,陛下又下令眾人快速趕路,軍糧消耗的極快,若是一頓吃不飽,軍士們可能就罷工了。
每每提及眼前形勢,李世民的心情便不怎麼舒暢,此番也不例外。觀音婢瞧李世民已將詢問自己與李建成之事忘在腦後,便順勢將人從軟塌上拉起來。
「時候不早了,明日你還要同諸位將軍商討諸多事宜,快些去睡吧,有什麼事我會儘快通知你。」觀音婢把李世民向門外推:「母親的事你先莫要急著同父親說,我瞧父親近日忙的也是不可開交,想必母親也不想驚動父親。」李世民點點頭:「如此也好,只是苦了你了。」觀音婢很是體貼的替李世民理了理衣領:「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感激之事從來與至親扯不上干係,這些日子不只你我,這軍中的每個人過得都很艱難,你定要好生撫慰眾人。」轉眼又是數日,竇氏的身子骨一直沒好利索,李淵雖然不知妻子的身子已如此不堪,但兩人偶爾碰面時,他不難瞧出竇氏的面色不好,便憂心道:「明日便到涿郡了,屆時你下船去城中找個穩妥地方等我,莫要再跟著我遭罪了。」竇氏這幾日總覺得眼皮略重,每每睜眼都需要費極大的氣力,她牽了牽嘴角:「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沒什麼大問題,我想多陪你些日子,畢竟日後你上了戰場,我們便聚少離多了。」李淵心中有些愧疚,這些年來,即便他不上戰場,與竇氏這樣坐在一起談天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他拉過竇氏瘦骨嶙峋的手放在掌心中:「當年你我二人成親時,我便聽你說過待日後你我年紀大了便找個世外桃源隱世,我總以為其實不必等那麼久,待這次征遼回去,我們便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久居,再不理這些事情。」竇氏沒想到她當年無意中說過的話李淵還記得,眼中這才現出些光亮來:「好啊,是以此番你定要快些回來。」李淵從竇氏的房間出來,又直奔書房而去,這幾日他來回奔波於書房與楊廣的船隻之上,一度覺得自己腳步虛浮。
遼東城此時已修葺完畢,城中又加蓋了許多敵樓,重型裝備早已到位,楊廣此番可謂是下了血本,勢必要一雪前恥,將高句麗一舉拿下。只是楊廣雖有雄心壯志,但作戰計劃還有許多紕漏,李淵同眾位同僚幾經推翻修改,最終終是得到了一個較為天衣無縫的策略,此策略已呈於楊廣過目,聖上龍心大悅,當下又命大軍行進速度再快些,似是已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嗜血的興奮。
楊廣催動大軍全速前進之事很快傳入楊玄感耳中。他挑了一個大家都不怎麼忙的日子,召集了往日與他走得極近的虎賁郎將王仲伯與汲郡負責文書草擬事宜的贊治趙懷義等人在屋中議事。
眾人分列而坐,楊玄感位於上首,大家對這座位排布的嫻熟度所表明,這種議事並非頭一次。
楊玄感道:「這幾日大軍便要過遼河,待他們過去與高句麗正面會師后,我便切斷後方糧草供應,屆時大軍便會陷入險境,而後我再率軍殺回洛陽,眾大人以為此法可行得通?」王仲伯道:「此法倒不失為良計,只是師出應有名,大人此番祭出的名號是什麼?」楊玄感微微瞠目:「楊廣荒淫無道,不體恤朝臣與百姓,如此昏庸無能之輩,還用我費心思想名號?只怕屆時追隨我們的人會越來越多。」眾人想想如今大隋百姓們的現狀,不由點頭稱是。屋中沉默了會,又有人出聲發問。
「糧草運送不及時,陛下定然會派人來催,屆時又該如何應對?一次兩次不及時也便罷了,若是次次不及時甚至切斷供應……只怕陛下他……」楊玄感要起事的心思並非這一兩日才生出,前些年楊廣親征吐谷渾時,他便想趁大隋軍士失利時襲擊楊廣了,只是那時軍心還未徹底渙散,他最終將弦上之箭卸了下來,這一晃多年過去,他只會將起事前後的事宜安排的更加妥當。楊玄感早已想好,若屆時楊廣問起糧草供應問題來,他便將問題推到水路的盜賊身上,左右近些年天下已大亂,四處都是歹人。
聽罷楊玄感的話,眾人也再無異議,楊玄感以為將大家折騰過來一趟實屬不易,一早便吩咐下人準備了筵席,於後院宴請犒勞眾人。
眾人假意推託了幾句,而後便應了下來,只是大家各有要事在身,須得先行散去,烏泱泱的一片人霎時間便消失不見了。一直端坐在上首未動地方的楊玄感見人都走遠了,這才轉頭對著右手邊的紅木雕紋屏風道:「賢侄啊,你可以出來了。」但聽屏風後傳來一陣衣袂摩擦之音,李建成緩緩自後面步出,笑意盎然。他隨意挑了個椅子坐下,道:「大人的法子當真是妙不可言。」楊玄感身為禮部尚書,時常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他總認為自己是個被禮部尚書耽誤了的天下兵馬大元帥。此時他聽得李建成對自己的讚賞,頗有些沾沾自喜,他道:「此番幸得唐國公府的鼎力相助,待日後事成,楊某必不會虧待唐國公府上下老少。」李建成正低頭打量著新扇面,聞言視線一滯,而後又恢復如初,他抬頭朝楊玄感望過去,笑容比先前更甚,他道:「那晚輩便先謝過楊大人了。」楊玄感撫掌:「賢侄哪裡話,說起來我還要謝謝賢侄一直在旁為我出謀劃策,若非賢侄提點,我這計劃不會如此周全。」李建成收起扇子:「說到周全,其實楊大人此法還不是完全無紕漏,晚輩聽聞虎賁郎將楊玄縱與鷹揚郎將楊萬石兩位大人此番也在征遼之列,楊大人應將親人調回自己身邊,免他們受飢腸之苦,此舉其實也算為大人自己再添道保護,畢竟方才與會那些人,未必全聽楊大人之言,而且在這地方,另兩位楊大人還是說得上話的。」楊玄感一拍大腿:「賢侄說的極是,我怎麼將我這兩個弟弟給忘了。」經李建成提點,楊玄感修書一封,八百里加急命兩個弟弟趁大軍渡河前,迅速逃回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