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迷霧重重
蒙面人拉著蕭初鸞的手,疾行於皇宮暗黑的地方,左彎右繞,曲曲折折。
以她對皇宮的熟悉,也被繞暈了,唯一知道的是,他們一直奔向皇宮西北。
終於停下來,他鬆開她的手。她一邊喘息一邊看著四周,認出這裡是重華宮北面。
「你是何人?」她謹慎地問,「為何救我?」
「救你一命,也不謝一聲。」蒙面人掀袍坐在一個略微平整的石墩上。
原來是他。
蕭初鸞心中已有計較,問道:「夜闖後宮,你可知是死罪一條?你為何夜闖後宮?有何企圖?」
他臉上的黑布沒有取下來,嗓音低悶,「無聊咯,企圖嘛,就是為了救你一命,本……我算準了你有性命之危,就夜闖後宮救你。」
「哦,原來恩公有卜卦測算的本事。」她抿唇一笑,「恩公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怎麼?想以身相許?」蒙面人調笑道。
「既然恩公不願相告,我就不強人所難了。時辰不早,恩公還是離開吧,以免被人發現。」
「你擔心我?」他低聲問。
蕭初鸞含笑道:「恩公救我一命,我自然不想恩公出事。」
他笑嘻嘻道:「你幫我取下黑布,我就出宮。」
自己不是可以拿下來嗎?這還要我幫你取!
她在心中嘀咕著,走進他,摘了他臉上的黑布。
陡然間,他伸臂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摟抱在懷。
她大驚失色,極力掙脫他,卻被他禁錮在懷。
「王爺,快放開奴婢。」蕭初鸞發急道,「倘若被人瞧見了……」
「原來你早已知道是本王。」宇文灃扣住她纖巧的下頜,以調戲的口吻道,「你故意不說出本王的身份,不就是想投懷送抱?」
夜闖後宮,論罪可不小,她想著他夜闖後宮,應該是偷偷地去看望賢妃,因此就不拆穿他,沒想到他……
她扭著身子,「王爺再不放開,奴婢喊人了。」
他嘆氣道:「真沒良心,方才是誰救你一命?」
她終於掙脫,整了整衣衫,垂首低睫,臉頰發熱。
宇文灃皺眉問道:「你當真以自己為餌,引真兇現身?」
蕭初鸞頷首,「奴婢的推斷沒有錯,四宗命案應該與咸福宮有關。」
「你以身犯險,你不怕死?」他的嗓音冷涼三分。
「奴婢準備了軟筋散,只要兇徒吸入少量,奴婢就沒有性命之危。」
「方才那個黑衣人的身手不在本王之下,你那軟筋散對他不一定有用,若非本王及時趕到,你早已被他殺了。」宇文灃生硬道。
「謝王爺救命之恩。」她岔開話頭,「那黑衣人身手高強,王爺覺得他是什麼人?是侍衛嗎?」
「普通的侍衛身手一般,假若方才那黑衣人是侍衛,職位應該比較高。」
「可惜沒能抓住他。」蕭初鸞眉心微蹙,「宮中侍衛八千,假如一個個地檢查傷勢,只怕會打草驚蛇。」
他瞪她一眼,「今夜你已打草驚蛇,下次不要再以自己引蛇出洞了。」
她點點頭,只是可惜,一招「引蛇出洞」還是不能知道真兇的身份,也抓不到真兇。
宇文灃落落一笑,「會武藝的,不一定只有侍衛,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她猜測道:「不是侍衛,難道是御醫?不會是公公吧。」
他略帶嘲諷地笑問:「你和婥兒查案多日,就查到這麼一點線索?」
她尷尬道:「奴婢愚鈍,不善查案,王爺對這四宗命案有何高見?」
「本王沒有高見,也沒有低見,因為本王不關心命案。」
「哦。」蕭初鸞眼眸一轉,「王爺身手這麼好,知道的人多嗎?」
「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人都不知道。」宇文灃漫不經心地說道,忽然站起來,「生在帝王家,要想保命,再多的侍衛也沒用,不如自己練就一身武藝。」
他說得對,無論是帝王家,還是喋血後宮,任何人皆不可信、不可依賴,忠誠於自己的,只有自己。她要為父親和蕭氏討回一個公道,不能依靠他人,而要靠自己。
他清朗的聲音再次響起,「聽婥兒說,那次婥兒離宮出走,是你與十皇叔找到她的?」
她不太明白他為何提起此事,「是,王爺。」
「本王還聽說,你與十皇叔在郊外獨處兩三日,還遇到黑衣刺客,據說是一個神秘人救了十皇叔與你。」宇文灃望著她笑,暗夜中,他的微笑有一種輕鬆淡定的味道。
「王爺如何知道的?」
「本王想知道的事,都不是秘密。」他輕哼一聲,「十皇叔怎會單獨與你尋人而不帶一個侍衛?」
「王爺的意思是……」蕭初鸞驚心,感覺他將會說出什麼秘密。
他深深一笑,「皇兄很了解十皇叔,本王也不差。十皇叔一向知道皇兄忌憚他的兵權,那次奉旨出城尋找婥兒,十皇叔故意單獨與你上路,不帶一個侍衛,是想藉此機會以身涉險,試探一下。」
她約略猜到燕王的用意,「試探什麼?燕王不擔心出意外嗎?」
宇文灃俊美的眼眸忽然變得深沉,「試探皇兄會不會狠下殺手,試探皇兄有沒有這個膽量。」
蕭初鸞驚得失語,心口「咚咚咚」地跳動。
他的目光恢復了先前的散漫,「事實證明,皇兄欲殺十皇叔而後快。」
真相竟是如此,她道:「可是,假若沒有神秘人暗中襄助,燕王就死了,燕王不像是魯莽的人。」
「十皇叔手握三十萬兵權,為人沉穩,城府極深,自然不會魯莽行事。十皇叔與皇兄都心知肚明,互為忌憚,不會明著來,因此,十皇叔就藉此良機,試探一下皇兄是否冷酷嗜血。當然,十皇叔不會做毫無把握的事,只是他沒想到皇兄的手段會那麼絕,在飛鏢上喂毒。」
「那就是說,燕王棋差一著,若非神秘人,燕王便命喪南郊?」
宇文灃掀眉,頷首。
這些話,蕭初鸞心間冷徹。
燕王宇文歡,無人不為他所利用,無事不為他所籌謀。
半晌,她又問:「王爺可知那個神秘人為何暗中救燕王?」
他冷嗤一笑,「至今,十皇叔也沒查到那個神秘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鳳王出宮后,蕭初鸞回六尚局。
皇宮西北比較偏僻,巡衛較少,此時夜深人靜,黑魆魆的,挺嚇人的。
走著走著,她不禁心慌起來,擔心不久前要殺她滅口的黑衣人再次出現。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腳踝微微一痛,極輕的痛,卻有點尖銳。
糟糕!
她看見,一條小蛇咬她一口之後迅速鑽入宮道旁的草叢。
蹲下來察看腳踝上的傷口,夜色之下,傷口似乎是紫黑的,有點麻麻的。
完了!那條蛇有毒。此處巡衛很少,等到巡衛來救,她早已毒氣攻心了吧。
那該如何是好?以冰魂神針自救?
突然,一抹黑影籠罩下來,蕭初鸞悚然一驚,抬首看去——
凌立。
他蹲下來,看了看她腳踝上的傷口,憂心道:「蛇有毒。」
「凌大哥,你怎麼在這裡?」她覺得這也太巧合了吧。
「我先幫你把蛇毒吸出來。」他扶她坐好,立即抬起她的腳踝,把蛇毒吸出來。
「不行,凌大哥……」
凌立不理會她,一下下地吸出蛇毒,吐出來,再吸。
不一會兒,蛇毒吸得差不多了,傷口不再是紫黑色了。
他的臉膛從未這般冷峻,「我背你到太醫院看看。」
蕭初鸞沒說什麼,伏在他背上,心頭轉過數念。
他又救她一命,可是,她無以為報;他待她的情意,她無法酬謝;他是很優秀、很有氣概的男子漢,可是,她沒有談及兒女私情的資格。她只有使命,那就是為父親洗脫通敵賣國的罪名,為蕭氏討回一個公道。
他背著她,行走在皇宮濃密如墨的夜色下,夜風輕輕地吹拂,暖暖的,那般美好。
家破人亡之前,她所想的,無非是與喜歡的男子執手一生、白頭偕老。
而今,那麼簡單的希望,變成了奢望。
「凌大哥,今夜你當值嗎?」她問。
「沒有。」凌立低聲回道。
「方才……我與鳳王……你是不是看見了?」
「嗯。」他輕聲道,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也許,他看見了倒好。
名義上,她是皇上的女人,卻與鳳王糾纏不清,他會看輕她的吧。
如此一來,他就不會對她念念不忘了。
蕭初鸞暗自嘆氣,覺得愧疚。
凌立一步步地走向太醫院,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永遠抵達不了太醫院,這樣,他就能夠背著她,一路走下去,再也不放開,她也不會被別人搶走。
看見她被鳳王抱在懷中,雖然只是片刻,但是他氣得拳頭緊握,假若那人不是鳳王,假若鳳王沒有放開她,他一定會衝出去,給鳳王一拳。
他知道,此生此世,在皇宮,他永遠沒有機會和皇上、和鳳王爭,他只能做好本份,恪盡職守,希望有機會陞官,有足夠的權勢保護她,並且以此得到她的青睞。
他只能躲在角落裡默默地看著她,關注她在做什麼、她出了什麼事、六尚局又有什麼事,剋制著不去找她,以免讓她煩惱。這樣,他也不會再受傷。
太醫院終於到了。
宋天舒當值,立即察看她的傷勢,為她用藥包紮。
傷口收拾妥當,蕭初鸞誠摯道:「宋大人,謝謝。」
他淡淡一笑,「文尚宮見外了。」
凌立也道謝了,接著背她回六尚局。
在六尚局的門口,她鄭重道:「凌大哥,如果沒有你,也許我就沒命了,謝謝。」
凌立微牽唇角,「你我之間,還需道謝嗎?快回去歇著,這兩日當心點。」
蕭初鸞笑一笑,單腳跳著回廂房。
他看著她一跳一跳的背影,眸光孤絕。
兩日後,臨近午時,蕭初鸞來到御書房求見皇上。
宇文珏依照她的示意,揮退所有宮人,關上御書房的朱門。
他一邊飲茶一邊問:「何事?可是查到真兇或是重要的線索?」
她行至御案前,低聲問:「奴婢斗膽,皇上多久未曾寵幸德嬪娘娘?」
他略略抬眼,褐眸中興起一抹疑惑,「為何這麼問?」
她固執道:「皇上先回答奴婢。」
他散漫地飲茶,好像在想,片刻之後才道:「大概五六個月吧,究竟何事?」
蕭初鸞回首望一眼朱門,斟酌再三才道:「奴婢無意中聽服侍德嬪娘娘的宮女說……說德嬪娘娘已有四月不來月信……不知是否身有微恙,奴婢以為……皇上是否應該讓御醫為德嬪娘娘把把脈,瞧瞧德嬪娘娘是否鳳體違和。」
話音方落,她就看見他面色一變。
宇文珏的俊眉深深擰著,褐色瞳孔縮了又縮,死死地盯著一處,眼神陰鷙。
良久,他慢慢擱下茶盞,對她招招手。
她行至御座旁側,他扣住她的手腕,「你竟敢污衊朕的嬪妃對朕不忠?朕讓你查案,你非但捉不到真兇,卻查起朕的嬪妃……你究竟想做什麼?」
痛!她覺得手腕快被他捏斷了,痛死了。
「奴婢覺得,德嬪娘娘與四宗命案有關……這才斗膽向皇上稟報。」蕭初鸞眉心深蹙,忍著手腕的痛,「奴婢並非憑空猜測……啊……皇上,請聽奴婢說……」
「若有半句不實,朕絕不輕饒。」宇文珏冷酷道。
她痛得冷汗涔涔,將在德嬪的寢殿撿到阮小翠和千惠的飾物和昨夜以身犯險的事簡略道來。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以身犯險?後來你如何逃脫?」
她不能供出鳳王,只能道:「奴婢準備了軟筋散,那蒙面黑衣人中了軟筋散,四肢乏力,奴婢趁機逃了。」
「你以為那蒙面黑衣人擔心你找到更多的罪證而殺你滅口?」宇文珏眼神陰冷。
「是,奴婢以為,四宗命案一定與德嬪娘娘有關。」
「你方才不是說,千惠與阮小翠都被侵犯過,若與德嬪有關,她如何讓宮女懷孕?」
「這也正是奴婢最困惑的一點,不過奴婢推測,千惠和阮小翠的飾物遺落在德嬪娘娘的寢殿,證明她們生前去過德嬪娘娘的寢殿。她們不約而同地被人凌辱過,不過,殺她們的真兇不一定就是凌辱她們的人。」
他鎖眉沉思,掌力不知不覺地撤了,也不知不覺地鬆開她的手。
蕭初鸞看了一眼紫紅的手腕,暗呼一聲,道:「雖然還沒捉到真兇,但是奴婢的推測也是有根有據,倘若奴婢冤枉了德嬪娘娘,奴婢甘願領罪。」
眼中精光閃動,宇文珏問道:「今日你來見朕,要朕如何配合?」
她回道:「三日後,是邀月公主的四歲生辰,奴婢以為,可以為小公主辦壽宴,以皇上的名義邀請昭儀以上的娘娘赴宴,為小公主賀壽……」
接下來,她靠近皇上,低聲說著,以防布局泄露。
皇上只有邀月公主一個孩子,雖然對小公主頗為寵愛,卻並不溺愛,只在滿歲那年為小公主辦過壽宴。如今為小公主辦三歲壽宴,是一個巧妙的名目。
聽完,他沒有多加考慮,「好,就依你說的辦。」
「謝皇上。」
「假若到頭來捉不到真兇,也冤枉了德嬪,你想如何領罪?」
「奴婢任憑皇上處置。」
宇文珏站起身,粗魯地扯過她,邪肆地勾起她的下頜,「任憑朕處置?」
蕭初鸞低垂著眸光,略略偏過頭。
這樣邪惡的他,她有點害怕,卻又受到蠱惑似,為他動情,心瀾微漾。
他靠近她的臉腮,熱氣灑在她的臉上,「朕說過,會讓你生不如死,不過,朕也許會改變主意……會讓你欲死欲仙。」
每次與皇上單獨相處,她總是如臨大敵,總是緊繃如弦,總是心中百般滋味,總是竭力裝得淡定,不讓他瞧出破綻。
她對這四宗命案的推測,並沒有全部告訴他。
倘若德嬪真的與命案有關,倘若德嬪真的與別的男人有苟且之情、並且懷上孽種,那麼,被殺害的四個人很有可能在無意中窺得德嬪的秘密,遭德嬪與那姦夫殺害。然而,如此一來,千惠和阮小翠又是如何被人侵犯的?
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但是,千惠和阮小翠的飾物不會無緣無故地遺落在德嬪寢殿,再者,殺人兇徒真的擔心她找出更多對德嬪不利的罪證,現身殺她滅口,這足以證明,德嬪脫不了干係。因此,她決定從德嬪身上查起,也許,查出德嬪與哪個男人苟且,就能查到一點蛛絲馬跡。
原先,她擔心皇上不會相信德嬪與別的男人有苟且之情,不會讓她查下去,卻沒想到,皇上答應了。她在想,雖然皇上不願知道嬪妃背叛他的真相,但是,身為帝王,他咽不下這口氣。
邀月公主的壽宴自然由六尚局操辦,三日後,在坤寧宮擺下壽宴。
雖然今夜的壽星是小公主,不過受邀的嬪妃都裝扮得嬌艷媚人,爭芳鬥豔,希望得到皇上的青睞與歡心,博得今夜恩澤。當然,皇貴妃有孕在身,皇上不讓她來。
滿殿芳菲,宛如春色滿園關不住。龍鳳珠翠,金釵鳳簪,衣香鬢影,嬌顏如花。
邀月公主的容貌融合了父母的優點,五官標緻,粉雕玉琢,穿著桃紅衫裙,粉嫩嫩的尤為可愛,惹得眾嬪妃紛紛逗她玩。
皇上駕到,皇后領著小公主與眾嬪妃迎駕,然後各自落座。
帝後分別說了幾句場面話,接著,小公主叩拜父皇母后、敬酒,再接著,壽宴開始。
蕭初鸞與各局女官分別站在宴席兩側,注意著德嬪的一舉一動。
宴席漸漸熱鬧,眾嬪妃起身來到帝后案前,送出賀禮。
楊晚嵐含笑接受諸位嬪妃的賀禮,瞧得出來,她心情很好。
宇文珏也是笑容滿面,偶爾不經意地看向蕭初鸞,那樣的目光是心照不宣。
德嬪站起身,來到帝后案前,送出賀禮,「皇上,皇後娘娘,臣妾小小心意。」
邀月公主微笑道謝。
冷昭儀站起身,走上前,與轉身回座的德嬪擦肩而過。
忽然,德嬪驚呼一聲。
卻見冷昭儀迅捷轉身,眼疾手快地扶著德嬪,「連姐姐怎麼了?」
德嬪的美眸隱現怒色,壓低聲音道:「你為何絆我?」
冷昭儀誠惶誠恐地道歉,「是妹妹手腳笨拙,對不起……妹妹是無心的,還請姐姐原諒。」
蕭初鸞看見冷昭儀的掌心按在德嬪的宮裝上,不經意地磨蹭了幾下。
「妹妹真是無心的,明日妹妹再向姐姐請罪,好不好?」冷昭儀誠懇道。
「不必了。」德嬪瞪一眼,回到坐席上。
接著,冷昭儀娉婷地走上前,將賀禮送給邀月公主。
蕭初鸞輕輕轉眸,看見冷昭儀遞來的目光飽含深意,而宇文珏的唇角始終含著冰冷的笑意。
這夜,邀月公主的壽宴沒多久便散了,皇上沒有留宿坤寧宮,也沒有召哪個嬪妃侍寢,眾嬪妃意興闌珊地離去。
蕭初鸞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真兇會不會在今夜動手?或者是明夜動手?假若真兇按兵不動,那便功虧一簣了。
到了子時,她才有一點睡意,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突然,死寂的夜爆發出一陣緊急的敲門聲,驚醒了她。
她翻身而起,立即披衣去開門。
女史碧蓉披著外衣道:「尚宮,乾清宮的公公來傳話,皇上讓您去咸福宮。」
她所料不差,真兇果然按耐不住了,在今夜動手了。
更衣后,她提著一盞宮燈匆匆趕往咸福宮。
濃夜靜謐,卻隱藏著喧囂與暗涌。
咸福宮宮門前,兩列侍衛執火而立,刀槍明亮。
在公公的引領下,蕭初鸞來到德嬪的宮苑,御駕侍從候在殿外。
踏入大殿,她看見皇上安然坐著,略低著頭飲茶,眉宇緊擰。六位公公分侍兩側,劉公公和吳公公都在。
德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姦夫現形了嗎?
寢殿傳出「嗚嗚」的哭聲,她覺得奇怪,為什麼宮娥都在哭?
行禮后,她問:「皇上,發生何事?德嬪娘娘呢?」
「自己去看看。」宇文珏道,語聲冰寒。
「是,皇上。」
蕭初鸞前往寢殿,殿中燈影昏暗,帷幔投下一道道陰森的黑影。
有一道人形黑影,投在宮磚上,森然可怖。
她驚駭地止步,望著懸挂於樑上的那艷裝女子,青絲披散,面色慘白,宮裝猩艷,有如厲鬼。
那一襲華美的紫紅宮裝,正是德嬪在邀月公主的壽宴上所穿的,艷麗張揚。
而今,垂掛於半空,艷如血,死成灰。
艷到極致,便成灰。
三四個宮娥跪在地上,嚶嚶低泣。
蕭初鸞不明白,德嬪為什麼自縊?難道是畏罪自盡?
她更不明白,皇上為什麼不命人將德嬪解下來,而讓她一直掛在半空?難道是想以此懲罰她的不忠、不貞?
「你們如何發現德嬪薨的?」她問。
「近些日子,娘娘半夜總要奴婢服侍……今夜奴婢睡了一個時辰便起來,卻沒聽到娘娘的傳聲,就進來瞧瞧,一進來就看見……娘娘自盡了……」一個宮娥哭道。
「奴婢聽到叫聲,就立即去喊人將娘娘抱下來……可是,所有人看見娘娘死狀可怖,都不敢上去……」另一個宮娥道。
「奴婢去乾清宮稟報皇上,皇上看了一眼就……」
蕭初鸞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吩咐宮娥多點幾盞燈,然後在寢殿搜查可疑之物。
寢殿與平時無恙,一切井然有序,德嬪今日所用的珠釵金簪一一擺放在妝台上。
外殿傳來說話聲,好像是宋天舒的聲音,應該是皇上傳他來驗屍。
片刻后,宋天舒步入寢殿,平和地看她一眼,接著吩咐幾個侍衛將德嬪的屍首弄下來,抬到大殿上。
她回到大殿,對宇文珏道:「皇上,奴婢以為,就在此處驗屍,閑雜人等在外頭候著,只留娘娘兩名近身侍女。」
他看她一眼,不作回應。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心頭正有怒火無處發泄,便讓所有人都出去。
大殿上,只剩下皇上、宋天舒、蕭初鸞和兩名宮娥,還有躺在地上的德嬪。
宋天舒看過德嬪的指甲,接著察看她的腦部、面部與頸部,「死者是德嬪娘娘,身上無明顯傷痕、瘀痕,頸部有勒痕。」他稍稍抬起她的下頜,「皇上,娘娘的頸部除了勒痕之外,還有人手造成的瘀痕,應該是有人以右掌掐死娘娘,再將娘娘吊在半空,做出自縊身亡的樣子。」
「當真?」宇文珏驚道。
「勒痕很淡,是先被掐死再吊上去的。」
「宋大人,檢查一下娘娘身上有無其他傷痕。」蕭初鸞看向德嬪的腹部。
宋天舒明白她的意思,輕輕按壓著德嬪的腹部,「皇上,娘娘腹部緊實,有四個多月的身孕。」
宇文珏震驚地抬眼,眸色冰寒,盯著德嬪的臉上,像是要在她的臉上刺出一個窟窿。
蕭初鸞問道:「娘娘死於何時?」
宋天舒站起身,道:「娘娘大約死了一個時辰左右。」
「文尚宮,你不是說可以讓真兇現形嗎?」宇文珏凌厲的目光射向她,似要洞穿她的腦門。
「皇上息怒,奴婢先問宮女幾個問題。」蕭初鸞不慌不忙道。
「你最好給朕一個交代,否則朕絕不輕饒。」他竭力壓抑著怒火。
兩個宮娥已哭成淚人兒,也嚇得瑟瑟發抖,蕭初鸞低聲問道:「今晚娘娘回來后,有人來找娘娘嗎?」
她們搖搖頭。
她威脅道:「若不說實話,我也保不住你們,皇上不單賜你們一死,還會連累你們的家人。」
一個宮娥道:「娘娘從坤寧宮回來后,讓奴婢歇下珠釵,然後就讓奴婢退下。娘娘沒有傳喚,奴婢不敢擅進寢殿。」
蕭初鸞繼續問:「那今夜娘娘與平日有何不同之處?近來有什麼人來看望娘娘?」
宮娥回道:「娘娘和平時一樣,不喜歡奴婢在旁伺候著;來咸福宮看望娘娘的人寥寥無幾,幾個娘娘偶爾來,除此之外,不是公公就是六尚局的人。」
「你們不知娘娘懷孕了么?」
「奴婢不知,前些日子,娘娘總是想嘔,胃口不佳,奴婢以為娘娘病了,勸娘娘傳御醫來瞧瞧,娘娘總說無礙,只是胃口不好,不許奴婢自作主張,奴婢就不再說什麼了。」
蕭初鸞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因為德嬪膽敢與別的男人苟且,做出失貞之事,防範功夫就會做得滴水不漏,不讓任何人發現。
她對宇文珏道:「奴婢懇請皇上下令,將守衛咸福宮的侍衛集中於一間廂房,無須掌燈,奴婢可讓真兇現形。」
宇文珏盯著她,眸光如冰如火,須臾,他打開殿門,吩咐劉公公去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