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真相大白
「依依啊,感覺你最近瘦了一些,媽媽今天給你做了一點好吃的。」李雪楊替依依看得門,見她臉色不好,又道,「怎麼了,在公司受氣了?看來你很累,要不以後咱不去了?」
「媽,沒有呢。」秦依看著李雪楊,臉上擠出些笑,「阿湛還沒有回來?」
「還沒有。剛才打了個電話來,說是需要應酬,讓我們先吃飯。」
「哦。」秦依低著頭換鞋,眼中閃過一些不悅。
媽媽一邊給秦依打飯,一邊笑眯眯道:「依依啊,阿湛還真是有本事……」
秦依心裡有心事,也就敷衍地應著。
吃過晚飯,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來。秦依正在跟媽媽講話,看了一眼顯示號碼,忙謹慎地站了起來,走到陽台上。
低啞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邵湛9歲時被Q市愛心孤兒院收養,10歲之後被大唐負責人唐華風收養,改名唐少湛。同時被收養的還有同一個孤兒院的女孩,原來叫做小雨,改名唐雨。」
「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子一直陪伴在唐華風的身邊,就是先前照片上的那位。那名坐輪椅上的先生就是唐華風。」
「那個女孩跟他有沒有……」
「並無曖昧關係。」
「嗯……」
「對了,秦小姐,無意間碰到有人在調查你,似乎是唐先生身邊的人。我現在也不好繼續跟蹤,免得人家起疑。」
「好,謝謝,我會儘快把錢匯入你的賬號。」
秦依掛了這通電話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來邵湛瞞著的東西很多。他在唐華風那邊瞞著她,在她這裡瞞著唐華風。可他似乎沒有這個必要,她與唐華風很快會分別知道彼此。
那一天,果然等不久。
在一個晴朗的星期天,一個聲音沙啞的男人打電話給她:「請問是秦小姐嗎?」
秦依聽著這個聲音,心裡就有一個底,卻佯裝什麼都不知道:「是的,請問您是?」
「我是阿湛的父親,聽說你跟阿湛住在一起。」
「伯父您好,我聽過阿湛提過您,我是阿湛的……」
「這樣吧,我們約在你家附近的風雅茶座,有些話我想跟你談談。」
秦依接完這個電話之後,心中頓覺複雜,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她稍稍裝扮了一番,對著鏡子照了很久才出門。她到的時候,唐華風還沒有到,她便先點了一壺茶。
等人的時間略略忐忑。
無論是從照片來看,從聲音上來聽,唐華風這個人總是不好想與的,秦依有點怕見他,卻還是盡量保持著笑意。
唐華風來的時間比約定的時間遲了半個小時,他是被一個女孩子攙扶進來的。這個女孩子真人比照片里看起來更嫩一些,她對著秦依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爸爸腿腳不方便,所以遲到了一些。」
「沒關係的,沒關係。」秦依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伯父,您好。」接著又對旁邊女孩子笑了笑,「我是秦依。」
「我是唐雨。」唐雨未語先笑,是一個讓人見一眼就會喜歡的女孩。她小心地扶著唐華風坐下之後,才在他的旁邊坐下。
秦依等著唐華風開口,唐華風卻只是打量著她,他的眼睛不大,給人很精明的感覺。他彷彿要把人看透一般,這種眼神讓人很不舒服,許久才道:「確實有幾分姿色,阿湛喜歡你並不稀奇。」
秦依一臉惶恐的笑:「謝伯父謬讚。」
「你怎麼跟阿湛認識的?」
秦依也不馬虎,將與邵湛的簡單相識隨意一說:「我們是在醫院裡認識的……」
唐華風聽完連連點頭:「才認識一年左右啊,感情也應該不怎麼深才對。」
秦依一愣,心頭一跳,只聽到唐華風繼續道:「一年的感情怎麼比得上阿湛與小雨十幾年的感情呢?你趁著現在用情不深早點離開阿湛,這樣對誰都好。」
「爸爸!」一直坐在旁邊微笑的唐雨似也沒有想到唐華風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臉色一變,低低地叫了一句。
「你要不是為了陪著我,怎麼輪得到別的女孩子接近阿湛?」唐華風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眼中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種父親對待女兒的寵溺,他再次看向秦依的時候又帶上些威脅。唐華風的眉毛很粗看起來特別凶,稍露出些不高興,看起來便特別讓人心慌,「秦小姐,我不想跟你兜圈子。阿湛跟小雨從小感情便好,他對你並沒有什麼感情,只是男人么,寂寞了總是會……」
秦依並沒有讓他將話說話,而是有些生氣道:「唐先生,我也不想跟你兜圈子。我跟阿湛已經結婚了,我是不會離開他的。」
「笑話!」唐華風哈哈大笑起來,「阿湛怎麼會跟仇人的女兒結婚,你父親害死了他的父親,他怎麼可以跟你結婚。就算他肯,我也由不得他胡鬧。」
秦依臉色大變,握在手中的水晶茶杯落掉落在茶几上,轉了一圈又滾落在地毯上。茶水倒了她一身,她也沒來得及擦。她只是獃滯地看著唐華風臉上那樣譏笑的神色,臉似別人打了一個耳光,火辣辣地疼。
她吶吶道:「你說什麼?」
「爸爸!」唐雨在一旁拉住唐華風,低聲呵斥道,「你不要這樣子。」
「什麼不要這樣子?爸爸知道你心軟,你心裡明明喜歡阿湛,為什麼不說出來,爸爸心疼你。」
秦依沒再去求證些什麼,因為有些想法自然地在腦子裡連成線,她匆匆往外走,雙眼無神,提著包,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出了茶座,外面的太陽光令她覺得有些刺眼。她拿出手機打邵湛的電話,可是手指抖得厲害,一直按不到那個鍵上。她生氣地將手機甩到地上,眼淚流了下來。她低頭看著那手機許久,又不甘心地去撿。
有路人看過來,秦依並不在意。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用手機在地上狠狠畫下一條線,手機的頂角掉了漆。後來還是打過去了,邵湛接得很快,有些驚,有些喜。
秦依咳嗽了兩聲,壓下自己的哭腔:「阿湛,我想見你。」
邵湛聽出不對勁,急急地叫她:「依依,你怎麼了?」
秦依往前看著,看到對面的一家咖啡店:「我現在在家門口的咖啡廳,你馬上過來,馬上!」
她咬牙切齒地說出那些話,口中彷彿瀰漫著血腥味。她匆匆忙忙地過馬路,因為心不在焉,一輛車子擦著她的身體急速而去,可秦依卻對這生死一線恍然不知。秦依焦躁地等著邵湛,手指無意識地摳弄著桌布,後面的事情她不敢想。
匆忙趕來的邵湛,就見到這樣的秦依。臉上的妝容髒亂不堪,她雙眼獃滯無神,放在桌上的手還微微發著顫。他忙坐到她的身邊,攬住她的肩膀,心疼道:「依依,你怎麼了?」
平時他的存在會給她一種安心的穩定感。可如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如同大山般壓在她的心裡,她厭惡地甩開他的手:「不要碰我!」
邵湛臉色驟然一變,指尖停留在她很近的地方,卻沒有碰上去。秦依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他,這一刻的表情,觸目驚心,雙眼瞪得很大,那樣的兇狠,彷彿要將他吞下去。
邵湛低低地問了一句:「依依,你怎麼了?」
「到了現在,你還要問我怎麼了?唐少湛,你就沒有一點兒罪惡感嗎?」
邵湛抓住秦依的手,十指緊扣,似在陳述著一件事實:「依依,你都知道了。」
「你這樣子接近我,是不是,是不是……」秦依的腦海一閃,有一個想法在她的腦海里滋長,她控都控制不住,剛才沒有細想,這個時候才覺得太對,「害了我爸爸。你接近我,就是為了送我爸爸進監獄對不對?」
邵湛沒有否認,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秦依用另外一隻手的指甲去摳他的手背:「你怎麼可以這樣子,你利用我的感情,一步步靠近我,你毀了我,毀了我的家人。」
邵湛的手上很快地就呈現出了錯雜的紅色指印,紅色的血珠冒了出來。他的臉色未變,眸光清澈,只是更緊的抓緊她。她的五根手指象是受刑一樣,被他握得很疼,可這種疼痛仍舊比不上心上的痛。
秦依覺得這個世界都要塌了,她曾經心裡的一切美好,在不知不覺中,一下子就塌了。
她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擁有了這世界上最美的幸福,可如今發現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秦依的臉部僵硬,每個細胞都在不規則跳著。她的腦子很重,她的呼吸很喘,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快要喘不過氣來,還是嘶聲力竭道:「你滾,你給我滾,以後我都不要見到你。」
「秦依,你不可以離開我。」邵湛淡聲道,「不管怎麼樣,你都要留在我身邊,贖罪也好,恨我也好。」
秦依揚起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臉上:「你還是人嗎?做了這樣的事,你還以為我能留在你身邊,你做夢!這輩子,下輩子,我都不想見到你。」
白皙的臉上有一個掌印浮腫起,邵湛滿不在乎:「如果,你不留下來,我會把你爸爸害死我爸爸的證據拿出來。」
那般,那般溫柔,似在說著情話。可這句話卻像一把利劍狠狠地刺入秦依的身上。他眼睛仍舊溫柔,似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穿過她看到了別處去。
秦依看著他冷笑:「邵湛,你真厲害,真的。」
「如果你留在我身邊,我便放過你爸爸。以後我們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秦依哈哈大笑起來,可笑著笑著便哭了:「邵湛,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已經毀了我爸爸的事業,猶如毀了他的第二條生命,你還想怎麼樣?」
「我喜歡你,我想要擁有你一輩子。所以請你留下來。」邵湛低低地說著,聲音多了一抹狠厲,「若你離開我,我會徹底毀了你的爸爸,我能毀他一次,就能毀他第二次。這次我會讓他一輩子都出不來。」
秦依聽著他的話,很陌生,又很模糊,腦袋轟地一下就昏迷過去了。意識還沒有完全失去的時候,她跟自己說:「依依,都是夢,那些都是夢,睡一覺便好了。」
夢裡是無止境的黑暗,夢裡的她一直在往前走。可伸手不見五指,她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盡頭,看不到未來,很無助。想要掙扎,身體卻無比僵硬。
醒來的時候,秦依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的病床里,鼻尖瀰漫著醫院裡專屬的酒精味道。右手被人緊緊地握在手裡,有些麻。她低低地哼了一聲,轉頭朝著那隻手看過去,覆在她上面的手,有著可怕的抓痕,卻並沒有包紮。
秦依忍著不去看,語氣冷冽:「我不想見你。」
邵湛拿著她的手按到自己的眼睛上,那裡有著濕濕涼涼的東西,聲音有著無限的懊悔:「依依,你剛才,差點流產。」
秦依看著他,麻木地笑。今天知道了太多的事,現在這件事,對她來說幾乎沒有什麼震撼力,她的神色淡淡的:「怎麼只是差點呢,流產該多好呢?」
「這件事,又是你設計的吧?」秦依呵呵地冷笑起來,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在她的心中支離破碎,她突然覺得他很可怕,一步一步地將她逼到這個位置。她聲音凄厲無比,「邵湛,你怎麼可以這麼厲害,怎麼可以呢?」
「依依,你不要這樣。」邵湛看著秦依的笑容,那樣冰涼,幾乎要凍到骨子裡。
秦依拍開他的手:「邵湛,我們這樣沒有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這個孩子我不會要的,有關於你的一切,我都不要。」
「我想要這個孩子。」邵湛站起身來,低聲問道:「你不要你爸爸了?」
秦依沉默不語,轉過身去不看他。她什麼辦法都沒有,一點辦法都沒有,他逼著她,逼得她想要殺了他。她閉著眼睛不聲不響,後來他的身子又靠了進去,臉埋進她的脖頸,溫熱的眼淚不住她的脖頸里流。她也想哭,眼睛卻是流在心裡。
她不想再哭了,再也不要為了這個男人哭。
他在騙她,一直都在騙她,利用她的感情,利用他們的婚姻,甚至利用孩子。
「我要回家。」秦依低低地說了一句。
邵湛將她按住,輕柔地問道:「再躺一會兒好不好,我怕你出事。」
「你放過我爸爸好不好,我替你生下這個孩子。」秦依的聲音不帶任何的溫度,「然後你放我走,我們離婚。」
秦依之前看過一本叫做《幸福婚姻法則》的書,裡面有這樣一句話: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是最幸福的婚姻,一生中也會有兩百次離婚的念頭和五十次掐死對方的想法。
當時她認為自己的婚姻很幸福,這一輩子都不會有這些念頭和想法。而如今,只是短短一瞬間,這些念頭想法都已經完成、甚至超標了。
邵湛沒有回答,秦依只以為他是默認了:「你送我回家,我媽會照顧我。」
邵湛俯下身去將她抱起來往外走。這是是曾經邵湛工作的地方,很多人都人認出邵湛來,都跟他打招呼,甚至還有個女孩子,似乎感冒了,聲音啞啞地叫他:「醫生哥哥,你最近怎麼都不來了呀。另外的哥哥不會給糖吃。」
邵湛朝她笑起來:「因為哥哥在家裡陪我的妻子呀。」
小女孩有些失望地看著他:「哥哥結婚了哦……本來我還打算跟哥哥結婚的呢?」
邵湛又是一笑:「以後小美也會碰到很愛很愛你的那個男人。」
秦依的眼睛在這個時候張了開來,譏誚地看著邵湛,戲謔道:「邵總,你可真有本事,到處以一副天使面孔示人,誰都不知道你可藏著一顆歹毒的心。」
邵湛恍若未聞,抱著她出醫院,淡淡道:「依依,你知道我幾歲起便見過你?」
「8歲那年我家破人亡,開始了流浪乞討的生活。我站在角落裡,看著你們一家三口幸福的日子,我對自己說,我會記得你們。你那時很小,圓滾滾的,胖乎乎的,高興地舔著冰欺凌。9歲的時候,我被迫進了孤兒院,可還總是想著法子偷偷出來看著你們,我很嫉妒你。10歲的時候,我的叔叔找到了我,收養了我,從此我便有了跟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可以時時地去看看你,遠遠地看著。後來你們搬了家,搬到了A市,我所有的零花錢都積攢著當了車費,我從Q市來到A市看你,看你長大了沒有……這一看就看了十幾年,我突然發現,我不僅僅只是恨你,嫉妒你,還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想守護你,愛著你。依依,多年來看著你已經成了習慣,我又怎麼會捨得你?」
秦依面無表情,眼中的嘲弄越發加深:「你又何必跟我說這些,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說了,我也不會有多少感動。現在我對你,只有恨。」
多麼可笑,愛恨不過旦夕之間。
短短的一瞬間,她否定了他們之間的全部。
邵湛嘆了一口氣,再無言語。
從醫院到家,除了坐在車裡,一直都是邵湛抱著她,他似乎是一點都不累。而秦依覺得很累,從身到心,她不想跟他說話,也就由著他。
回到家,是媽媽開的門,她見到被邵湛抱在懷裡的秦依,很是擔心地問道:「怎麼了?依依怎麼了?」
邵湛露齒一笑,喜色染上眉梢,可很快地又換上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他這樣子令李雪楊更是擔心,急急地又問了一句:「到底怎麼了?」
邵湛低聲道:「依依懷孕了。」
「啊?」李雪楊不可置信地看向秦依,而秦依也轉頭看向李雪楊,一臉的無奈,「媽,我不想要。」
「胡說。」李雪楊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接著也開心起來,「沒有想到我這麼快就要當外婆了。怪不得最近看你這麼累,原來是懷孕了呀?」
秦依看著李雪楊興奮的樣子,低垂下來的眼中皆是嘲弄與諷刺,邵湛,你造孽可真重。邵湛將秦依輕輕地放到沙發上,低下來輕柔地摸著她的頭髮:「想吃什麼?」
秦依身體往後靠,揮開他的手,厭惡道:「別靠我那麼近。」
邵湛的神色有些尷尬,繼續帶著討好的笑,蹲在她的面前,握著她的手:「依依,不要生氣好不好,跟我說……」
「騙子!」秦依見媽媽去了廚房,聲音也高了一些。她用力地瞪著邵湛,「你騙了我這麼久。現在你自由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要再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你不要再偽裝成這副樣子,我會覺得噁心。」
邵湛沒說話,神色僵硬。
「依依,你怎麼了?」李雪楊似是聽到了什麼,轉頭過來見秦依在發火。
秦依越想越鬱悶,低著頭不說話。李雪楊見邵湛也是一臉懊悔的樣子,就走了過來,拉著依依的手和顏悅色道:「依依,別怪邵湛了,這是好事呀。啊?」
「……」
「早生了孩子也好,容易恢復身材。媽媽那麼遲生你,可不希望你跟媽一樣,媽的同學早就抱孫子了呢?」
「你若是不想帶,到時候媽媽給你帶,啊?別再怪阿湛了。有些夫妻想要還沒有呢?」
邵湛見李雪楊在開導秦依,就去廚房裡做飯去。秦依在一邊聽著媽媽的話,心裡開始祈禱著肚子里的孩子馬上就沒了該多好。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她又不相信自己真的懷孕了,因為她沒有感覺,也沒有準備,可再一想這個月的月經還真沒來,想著這件事,頭皮一陣陣地發麻。
似乎就是從這一天開始,邵湛連公司都不去了,整日里陪在秦依的身邊,幾乎做到寸步不離。
秦依覺得煩,可對著他那一臉討好的笑,連話都說不出來。
邵湛總是這也怕,那也怕,怕她沒胃口,怕她餓著,怕她渴著,甚至連個電視也不讓她看,說是電視有輻射。
秦依發過幾次火,他又嚇得臉色煞白地去安撫她,他安撫不了就找李雪楊去。李雪楊只以為秦依這是因為早孕責怪邵湛,不停地給她做心理工作。秦依又不能將自己的真相告訴她,怕影響她的情緒,只覺得自己要瘋了。
這日,她上個廁所,遲了點出來,他就著急了。秦依正在上大號,突然就見到邵湛開了門進來站在一旁,氣得將一卷衛生紙都扔他身上:「靠,你他媽的有病啊!」
邵湛默默地將衛生紙撿起來遞還給她:「你別生氣,別生氣。」
秦依拿回了衛生紙,氣得是連尷尬都忘記了。
她低著頭,撫著額:「你這麼怕我不要這個孩子,你當初為什麼又要做那種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邵湛看著她,神色迷茫而又黯然,「我找不到不傷害你爸爸的理由,更找不出不愛你的理由。從我守著你的那天起,我就開始在害怕,總是覺得我們遲早會走到盡頭。」
秦依無力地朝他揮了揮手:「你出去,你出去……我便秘。」
邵湛微微掩上門,在門口等她。秦依快速地解決完洗了手才出去。
她站在邵湛的面前看著他,近幾日他也瘦了很多,臉部似有些凹陷進去,臉色也不好看。秦依抿了抿唇:「我覺得我現在像一個犯人一樣被你監視著,沒有一點兒自由,這樣的日子我過得很難受。」
「我不喜歡你靠近我,也不喜歡你跟我說話,更不喜歡你打擾我的隱私。」秦依微握著拳,儘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爸明天就會回來,我會搬到爽爽那兒去,至於你,隨便。雖然我這幾日整日整夜,甚至連做夢都在想怎麼解決到肚子里這個孩子,可我會履行承諾,所以也請你履行你的承諾,別再傷害我爸爸……我不知道若是我站在你的立場上,我會怎麼樣……可我只知道一點,若是連枕邊人都不能再信了,這世界上就沒有我要相信的人。」
邵湛微怔半刻:「依依,去我那兒吧,我會照顧你。」
「我們遲早會分開,你多困我幾天或是少困我幾天,其實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你知道的,我們沒有未來。」秦依將脆弱全都埋入心裡,殘忍都留在臉上。將其實邵湛也沒有錯,她也沒有錯,錯得是命運。
秦依在當晚就開始準備行李,她不想在第二日見到她的父親,她一直引以為傲的父親居然是那樣的人,出軌,偷稅,欺詐,忘恩負義,殺人。
她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他都做了。
上次差點小產的事件歷歷在目,邵湛怕秦依動了胎氣,扶著她坐到一旁:「你別動,你說你要什麼,我替你整理。」
秦依安然地坐在床上,冷漠地看著他替她收拾。邵湛將她的衣服一件件小心地折起來放入箱子,還整理了她午睡時候喜歡蓋得小毛毯,又整理了幾本她常看的書,邵湛轉過來看她:「還缺些什麼?」
房裡的燈光略暗,他蹲在角落裡,臉陷在陰影中,唇角帶著輕輕的笑。秦依別過臉去不看他:「也沒有什麼了,我今天晚上就要搬過去。」
邵湛將她的行李整理好,走過來坐到她的身邊來:「依依,明天早上再走好不好?媽今天過生日呢,陪陪她,嗯?」
「過生日?」秦依不解地看著他。
「是啊,我今天買了很多菜,等會兒去訂蛋糕。你還想吃什麼,我給你買,要不我們去挑選禮物?」
秦依怔忪了半晌:「好。」
出了門,邵湛就緊緊地握著秦依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秦依自嘲道:「你溜狗哪?就算溜狗,也得給一定的自由啊。」
邵湛淺淺地笑起來,也不接話。過馬路的時候自動走到她的左邊來,秦依嘆了一口氣,這些偽裝的動作都成了習慣了。
對,這些都是習慣而已。他演戲逼真,習慣嵌入精神,嵌入肉體,慢慢脫離需要很久的時間。
邵湛帶著秦依到高檔的商城裡,他說:「你去選選看。」
秦依往前走了幾步,轉身看他。他穿著昂貴,站在原地對著她露出一抹寵溺的笑來。秦依哦了一聲,這般丰神俊朗的男人是個有錢人,手裡握著許多財產呢,所以現在帶著她到這種地方來。
可她現在錢並不多,只能維持日常開支,一件奢侈的物件可以夠他們吃好幾天了。
她又走回來:「我媽現在性子也恬淡了,不喜歡高調的東西。附近巷子里有一家買簪子的店,價格不貴,樣式也高雅,我媽會喜歡。」
邵湛應了一聲,跟著她出去。秦依挑了一隻含苞待放的蘭花樣式簪子,正要去付款的時候,見到邵湛正研究著一塊未成型的木頭。他後來將那塊木頭買了下來,秦依覺得稀奇,也並未出聲。
陪李雪楊過完這個生日,秦依才開口道:「媽,明天爸爸就要回來了。我現在已經嫁人了,一直跟阿湛住在這裡不好,所以準備明天會搬回去。」
「依依,你怎麼這樣說,你們能住下來,媽媽很高興!」李雪楊並不贊同秦依搬走,「再說你現在有了身孕,還是留下來由著我照顧你。」
「媽,我們新租了個地方,那裡與阿湛的公司也近一些,環境也不錯。你也可以時常來見見我。」
李雪楊勸說未果,也就不再說什麼。從房裡整理了一些吃的給秦依:「這些都是以前藏起來的,補身子的,對孕婦好。小湛你偶爾做點給依依吃,」
「媽,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秦依的。」
第二天,秦依為了不見到父親,起了一大早就走。她本不要邵湛送,可邵湛生怕她提重物傷到孩子,一定要送她。邵湛送秦依到林爽那兒之後,還是不放心,連連問秦依要不要跟他回去。
秦依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明知故問。」
見邵湛還站在原地,皺著眉頭說了一句:「離我遠一些。」
邵湛嘆了一口氣,又跟林爽說了大半天的。秦依在一旁聽得昏昏欲睡,只盼著邵湛快點走。等到邵湛走了之後,林爽才興奮地尖叫起來:「啊啊啊,依依,你懷孕了!」
「嗯。」秦依半睜著眼睛點了點頭。
「看不出來呀,你們居然這麼急時,哎,估計我在學校里等不到你了。」
秦依的手緊緊握起,一股恨意從心底湧起,她恨不得一拳就將肚子里的孩子給打掉。林爽見秦依這樣的表情,自覺失言,低低地叫了一聲:「依依,你們怎麼了?」
「我太無聊了,到你這兒散散心。」
「對了對了,你那青梅竹馬就住在我這裡附近呢,要不你找他玩啊?」
「什麼?」
「上次無意碰到的,他說他一早就在這裡租了兩套房子,最近過來避避難。」
秦依打了個呵欠,站起來往睡房裡走:「爽爽我睡一會兒。」
林爽抓住秦依的手臂:「你別敷衍我,別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嗎?你是不是因為懷孕了,心情不好將大家都給得罪了呀?」
秦依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哪兒有那樣子的本事呀?好了,現在我是孕婦,我最大,我困想睡覺。」
林爽跟著她進了屋,坐在床頭看著她:「依依,你看起來很奇怪,你不開心。」
秦依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卻是睡不著。她翻轉了個身,低聲道:「我不開心,很不開心。我不喜歡這個孩子,一點也不喜歡,它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對它也沒有感情。」
林爽瞪大了眼睛,「依依,你別嚇我!」
「我覺得活得累,我有時在想,是不是從高空中落下來算了,一了百了。可我覺得,我不能為了懲罰別人,而傷害自己。」
林爽握著秦依的手,看著她臉上浮現的那種絕望,心逐漸地下滑,也有些害怕:「你不要這樣,千萬不要做傻事。」
「我不會。」秦依呵呵一笑,掀開被子,「爽爽,一起躺著,我跟你說說話。我憋得難受,也想要找個人談談心。」
秦依邊想邊將最近發生的事說給林爽聽。林爽越聽越心驚,露出一臉的不可置信:「怎麼會這樣子?邵醫生不是那樣子的人啊?」
秦依搖著頭:「我比誰都想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林爽低聲安慰:「依依,你也別難過,你要顧及肚子里的孩子。」
「邵湛在乎的東西,我不在乎,它只是一個工具罷了。」
林爽知道秦依現在在氣頭上,什麼都聽不進去,只好動手將她摟在懷裡,讓她安穩地睡一會兒。
秦依找個了人傾訴了一下,心裡也輕鬆了許多,睡得極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晚上了,她很餓。林爽不在她身邊,秦依想出去找她一起去吃飯。到外面找了一圈,才發現林爽在廚房裡弄東西,秦依好奇地叫了一句:「爽爽?」
「啊?」林爽轉過身來,「你起床了呀?過來吃飯了。」
秦依疑惑地望過去:「你會做飯呀?你不是不會做飯嗎?」
林爽笑了笑:「我最近剛學的,你要不要試試味道,剛才好不容易弄的。」
「好啊好啊,好餓。」跟林爽在一起的秦依很純粹,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現在她餓了想吃東西。林爽給她準備了宮保雞丁,香燜茄子,白斬雞,還有一碗西紅柿蛋湯。
秦依覺得味道不錯,吃了兩碗飯,後來喝湯的時候,喝了一口就跑去吐掉了:「爽爽,這個湯怎麼那麼難喝!」
「呃……會么?」林爽笑得訕訕的,「可能剛才弄得著急了一點,下次弄好吃點給你。」
「算了,看在你給我做了這麼多好吃的份兒上,我原諒你了。」秦依微笑起來。
「那你說明天想要吃什麼,我給你弄,我會努力提高我的廚藝的!」
秦依掰著手指點了幾個菜,林爽一一記下。林爽收拾了碗筷之後,說是帶著秦依下樓走動走動。
秦依搖頭:「不想去。」
「對孩子好。」
「對它好的我才不做。」
「依依!那你跟我去超市轉轉吧,買點點心什麼的,等你餓了的時候我給你做。」
「……好吧。」秦依勉強地答應下來,換了衣服跟林爽下樓。
林爽買了好些秦依喜歡吃的,回來的時候秦依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她跟林爽上樓的時候,卻在樓梯道上看到阮希睿在打電話。他見到秦依有些好奇,接著把臉別了過去。
秦依看著他,冷哼了一聲,從他的面前走了過去。
進了房,林爽低聲道:「你們倆個怎麼這樣呀,至於么?」
秦依不悅道:「他小氣!」
林爽不知道怎麼回話:「呃……」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敲門,是阮希睿。他大咧咧地走過來坐到秦依的面前,看著她不開口,秦依倒是拿著張報紙看,大大方方地任他看。
阮希睿逐漸笑起來,沒好氣地拿旁邊的一個蘋果去丟她:「秦依,我都主動坐到你面前了,你好歹說句話。」
「我以為你不想跟我說話。」秦依順勢接了蘋果,放在嘴裡咬了一口,臉上也帶了些笑。
阮希睿的神色又嚴肅起來:「第一次嘗試那麼久不跟你說話,心裡還真不自在。」
「是啊。」秦依嘆了一口氣,「你是被傷害的那方么,不過我尊重你。」
「其實兩個就是對方的影子,我們彼此了解對方,又十分默契。其實我們即使當不了夫妻,繼續當兄妹也不錯。我想通了,走,我突然想吃冰欺凌,陪我去吃。」
林爽正收拾房間出來,聽到這句話,反射般道:「依依懷孕了,怎麼能吃冰欺凌呢?」
「什麼?」阮希睿不可置信地呆愣了片刻,兩片薄薄的唇都在不住地抖動,隨即他又勉強地笑起來,「小依依,恭喜你,居然這麼快就有小小依依了。」
秦依面對他的恭喜,臉色又僵了下來,可她竭力笑得更歡:「你也早點生一個,以後我們聯姻呀?」
「好啊,我明天就回去相親。」阮希睿也在笑,接著拿出電話來,「我回個電話,明天去赴約。」
阮希睿跟秦依聊天,談著小時候的事,似是興緻勃勃,又似是索然無味。阮希睿後來問道:「邵湛呢,邵湛怎麼不陪著你?是不是接手公司了以後就顯得很忙,沒空陪你?」
秦依呵呵地笑了兩聲:「是啊,很忙呢。」
「他怎麼回事?」
「呵,他的養父是大唐的總裁,他暫時幫襯一下。」
「不能說是暫時幫襯吧,男人一旦沾染上名利慾望這些東西,就很難再脫手了。」
「我不清楚。」
「這種只事業型男人其實沒有什麼用,現在站得這麼高,錢多了還會出軌。要不你早點找個靠山,跟他斷了。」阮希睿開玩笑似的說著,秦依也對著他笑,「睿睿,就算我要找個靠山,我選誰也不會選你的,我不想害了你,你是我的好哥哥。」
阮希睿沉默不語,良久之後才故作輕鬆道:「已經這麼遲了啊?我先走了,有空來看你。」
送走阮希睿之後,秦依的臉色更加難看。
林爽過來拽著她:「依依,你不要難過。」
「我沒有難過。」
秦依在林爽這裡住著是很開心的,林爽離開學還有有一段時間,就在這裡陪著她,不停地到網上給她找笑話段子,秦依心情好了,整日里樂呵呵的。
林爽偶爾下廚給她做好吃的,偶爾帶她帶外面吃,秦依覺得這樣的生活不錯。
可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孕辰反應變得特別厲害。
林爽換著法子地拿東西給她吃,秦依卻什麼都吃不下,水也喝不進去,好不容易吃進去一點,也要吐出來。秦依的體重驟然下減,臉色也變得蒼白。林爽嚇得不得了,特別是看到秦依吐得全身無力,跪在馬桶旁邊大哭,忙著急地打電話給邵湛:「邵醫生,依依又吐了。」
「什麼都沒有吃下?」
「你燒得魚她就吃了兩口,然後全砸了……」
「我馬上過去。」
林爽到廁所將秦依扶起來,關切道:「依依,小心著涼,快點起來。」
秦依嚎啕大哭:「我不要這個孩子,我不要……」
「依依,不哭了,不哭了……」
「爽爽,我不想活了……」秦依抽噎著,哭得很是厲害,滿臉的淚水,氣都喘不過來。
林爽看著她這個樣子,心疼得不行,只是緊緊地抱著她,跟著她一起哭。邵湛到的時候就是這麼一副樣子,他嚇得臉色煞白。急急地上前,抱住秦依送醫院送。
檢查之後,身體狀況也不錯,孩子很健康。邵湛鬆了一口氣,帶著秦依回自己住的地方:「我照顧你幾天好不好?你這樣會嚇到林爽。」
秦依此刻難受得不行,整個人都癱軟在座位上,眼睛還是濕潤的,話卻是一句都不想說。邵湛見她不說話,低聲道:「你想吃什麼?我給回去給你做?」
秦依倔強地頭轉到窗外,淡淡道:「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邵湛將車開到家,轉頭看著她有氣無力的樣子,複雜的神色在臉上轉換,似在做著什麼決定。
他的額頭有青筋暴起,頸部突突地跳,他大喘了幾口氣,聲音低不可聞:「那我們不要了,不要了好不好?」
秦依沒說話,恍惚了一下,狐疑地看著他。
邵湛的手軟弱無力地垂了下來:「讓我先照顧你幾天,稍微調好點身子,我帶你去醫院。」
邵湛面如死灰,攙扶著秦依上樓。秦依呵呵地冷笑起來:「到時候別反悔。」
邵湛到廚房裡做了些粥,放到秦依面前的時候她不要吃,將粥推到一旁。邵湛勺了一勺吹涼了喂入她的嘴邊,和顏悅色道:「我調了一些補藥進去,還放了點梅子,酸酸甜甜的,你試試看。」
秦依也確實有點餓,再說了,正如她自己說過沒有必要為了懲罰別人而傷害自己。她乖乖地張嘴,吃了一點。味道很清淡,還有點酸甜的味道。她吃了幾口,並沒有反胃,反而有點兒開胃。食物入了口,恢復了些氣力,便從邵湛的手中將碗接過來自己吃。
邵湛見粥見了底,眼中含了些淡淡的笑意:「還要不要再來一碗?」
秦依點了點頭,似乎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秦依一口氣吃了兩大碗粥,才覺得舒服了很多。她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又嚷著要回去。邵湛半蹲在她面前道:「你留下來好不好?林爽照顧你也夠累了,讓她休息幾天?」
「……」
「你每天都吃不好,夜裡還腿腳抽筋,讓我照顧你兩天,等你稍微好點兒再回去?」
「我怕我見到你就反胃。」秦依冷冷地視線轉到一旁不去看他。
邵湛臉色一僵,頓了頓:「那你住著吧,以後我不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
「卑顏屈膝,嗯,做得不錯。」秦依勾起唇冷笑,「計算得真好。」
「依依,你不要這樣想。」
「我怎麼想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你現在這樣子照顧我其實也挺為難的吧?」秦依看著邵湛慘白的臉色,只覺得很是暢快。此刻她逐漸冷靜下來,想到自己近日以來類似抑鬱的樣子確實嚇到林爽了。她吃不下去飯,煩躁得要摔碗,摔盤子。林爽那邊的瓷碗都已經被摔了個乾淨,現在給她換得是一套不鏽鋼的盤碗。
她覺得難受、煩悶,總是想要發泄,難受的時候就大聲哭:吐得時候哭;夜裡腿腳抽筋也哭,想剋制都剋制不住。
邵湛替她安排了房間,又燒了一壺熱水放到她的床邊的一個柜子里防止她弄倒:「你早點睡,燈的開關在這邊,熱水瓶放這兒,如果不舒服就叫我。」
秦依不看他,僵直地坐著,直至他出門的那一刻,才快速地將門給鎖上,還故意弄出些動靜。
邵湛站在門口,僵硬地往後轉著頭,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瓦解。
她恨他到這種地步。
他知道自己錯了,可他忍不住犯錯。
秦依躺在床上,居然有些睡不著,她開著床頭的燈。燈光微弱,她卻覺得冷,很冷。她本不是這樣子的,卻硬是被生活逼成這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習慣了開著燈睡覺,她不喜歡黑暗,黑暗令她感到絕望。
夜裡睡到一半,小腿肚抽筋抽得厲害,秦依剛開始還是咬著被子忍著,她不想驚動邵湛,她不想要見他。她等待著那波疼痛消失,可抽筋似乎發作得更加厲害,她的腿像被絞在齒輪里一般,生疼生疼。她痛苦地繃緊腳尖,用力地使著勁,腳要斷掉似的。她難受得翻了一個滾,床頭的檯燈被她碰倒在地,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悶響。
秦依正準備坐起身換個姿勢,一陣窸窸窣窣的開門聲傳來,邵湛便已出現在她的面前。邵湛見到的就是這樣的秦依,她的額頭上沁出了密密的冷汗,唇色蒼白,臉上呈現一種痛苦的神色。他快步地走上前來,握住她的腳,緊張道:「又抽筋了?」
秦依的腳不老實,對著他就是用力踢,一腳不輕不重地踩到他的肚子上。邵湛只是皺了皺眉,更緊地握住她的腳:「依依乖,乖啊,別動……」他用哄孩子的語氣哄著她,手握住她的大腳趾往膝蓋那個方向扳,依次輪流活動著她的腳趾,然後在她的小腿處輕輕地揉,低聲道:「腳怎麼這樣冰?」
他揉著她的腳,力道適宜,幾分鐘過去,肌肉竟也慢慢地放鬆下來。秦依的臉上都是眼淚,癟著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邵湛就坐在另一邊的床頭,繼續揉著她的腿:「還疼不疼?」
秦依吞咽了一口,喘了一口氣,低著頭不去看他,邵湛見她臉色緩和,血色也逐漸恢復過來,低低地鬆了一口氣。他抽了旁邊的紙巾過來擦她的眼淚:「不哭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逼你,不逼你了……」
秦依拍開他的手,邵湛扶著他輕輕躺下來,替她蓋上被子:「我繼續替你揉會兒,疼了就告訴我。」
邵湛躺在秦依的另外一頭,將她的雙腳抱入懷裡,手在小腿上來回按著。秦依睡到半夜朦朦朧朧地醒了,房間中的燈已經關了,她的雙腿被人抱在溫熱的懷裡。她稍微動了動,覆在她小腿處的手又自動揉了起來。秦依的腦子很亂,想要掙脫他,他卻抱得很緊,後來秦依放棄了掙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到秦依醒來,邵湛已經不在了。她起身洗了臉,到了客廳,居然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穿著一條粉色的娃娃衫,頭髮隨意地挽成一個結,她似是看到好玩的情節,不住地咧著嘴笑。
秦依瞥到一個陌生人,語氣並不好:「你是誰?」
那女孩子見到秦依,將頭轉了過來打量著她,隨即笑眯眯道:「你是秦依呀?」
秦依看著她那純純的笑容,居有種看到了唐雨的錯覺,冷笑了一聲:「你不會是邵湛的相好吧?」
對面那女孩子哼了一聲別過臉去,憤怒道:「這麼難伺候,態度這麼差,早知道我不來了我。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秦依聽著她嗔怒的語態,氣呼呼地嘟著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在一旁坐了下來:「不好意思,我心情不好所以遷怒了你。」
「這還差不多。」女孩子說了一聲,算是領了情。她到廚房裡端了一碗粥過來,放到秦依的面前:「喏,我以前懷孕的時候,我老公就給我吃這個,我做得味道不太好,你將就著吃吧。」
秦依低頭看著碗裡頭這一團糊糊的東西,愣了一下:「這是什麼?」
「我不告訴你,秘方怎麼能跟你說呢?」
秦依無語,低著頭吃了幾口,味道確實不怎麼樣,還有些怪怪的,或者說還偏點苦。可難得的,她吃了不想吐。近來她沒有吃飽過飯,現在能夠飽餐一頓,味道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
秦依吃了飯,隨意地在沙發上坐著,女孩子在她旁邊啃著蘋果,啃了一會兒,從包里拿出一件花色的衣服給她:「這是我懷孕時候穿過的,防輻射的,你穿著吧。」
秦依拿過來看了看,放到一邊,淡淡道:「他沒有跟你說過么?我過幾天要把孩子打掉的。」
女孩子哦了一聲:「原來你們還沒有協商好啊。」她頓了頓又道,「男人有時候真的很壞的,只顧著自己爽,忘記帶套,到了最後又要女孩子去承擔。沒想到邵學長也是這樣的人。」
秦依莫名地覺得心情很好,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愣了愣:「姓白,名暮,暮色的暮。」
「白暮呀……」秦依嘿嘿地笑起來,抱著一旁的抱枕挨近她的身邊,「你名字真好聽。」
白暮嘟噥著嘴:「你別這樣好吧……好恐怖。」
秦依剛開始還對白暮存著敵意,以為她是邵湛請來的說客。可是跟她交流了一個早上之後,倒是越發喜歡她。
她對什麼都不在乎,她不問她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問她為什麼不要這個孩子。
她只是跟她聊正在演的電視劇:「這個電視劇很好看的,這個小三超極品!呀呀呀,好想拿刀滑她臉上……」
秦依對看電視倒興趣缺缺,可就是覺得白暮身上的樂觀感染著她,唇角不自覺地微笑,心情實在不錯。
午飯,是白暮下得廚,她做的東西仍舊是不怎麼好吃,秦依勉強地吃了幾口。白暮坐在她的身邊:「不好吃嘛?我老公一直說很好吃的呀。」
秦依笑著,開始羨慕起她來:「好吃,只是我胃口不大好。」
「這樣呀……」白暮咕噥道,「我下次少加點兒補藥,可能你吃著不對胃。」
秦依心裡不免有些感動起來,繼續朝她微笑。
天氣逐漸熱起來,中午過後,秦依就覺得困,準備去午休,卻見白暮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很是開心道:「白白呀……嗯哪,媽媽也很想你哦。」
「嗯嗯,親一口……么么。白白呀,快點去午睡,媽媽要在這裡陪一個阿姨呀,所以要遲點回去陪你……好的好的,乖乖地睡覺。」
秦依見她掛了電話,幾乎不相信這麼年輕的女孩生過孩子,忍不住開口:「暮暮,你的是女兒,還是兒子?」
「女兒呀,貼心小棉襖。特別可愛,來來,給你看她的照片。」白暮一提起自己的女兒,眼睛笑得彎彎的。秦依見白暮興緻勃勃的,就跟她要了手機,手機背景是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小女孩,扎著「衝天炮」白白嫩嫩的小臉上塗了一圈奶油,被一個冷峻的男人抱著,正咧著嘴大笑,乳牙還沒有長全。秦依看著這個孩子,只覺得心思一動,白暮見秦依的樣子,嘻嘻地笑著:「我女兒小時候愛哭,特愛折騰。不過現在真是可愛得不行,我恨不得天天將她抱在懷裡玩兒。」
秦依不自禁地笑起來:「還有沒有其他的照片呀?」
「有呀,我照了她好多照片呢,我找給你看。」白暮靠近她,按著手機給她看,「喏,這張是她剛滿月的時候,這張是她一百天的時候,這張是一周歲,還叼著奶嘴兒呢……」
秦依一張張地看著,心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上涌。這個小孩子很是可愛,粉雕玉琢,總是在笑,眉眼生動。她指了指手機,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傳給我幾張嗎?我真的很喜歡。」
「可以呀,你隨意。」
秦依笑眯眯地傳了幾張來,然後翻來覆去地看著。後來去午睡時,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夢,夢裡全是小孩子可愛的身影。
秦依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隱約中聽到一個小女孩撒嬌的聲音:「媽媽媽媽,我要尿尿。」
「自己去。」
小女孩委屈兮兮道:「脫不下褲子。」
「小笨蛋。」白暮的聲音帶著寵溺,「媽媽帶你去。」
秦依開門出去,視線朝著那邊看過去,小女孩聽到響聲也將視線轉了過來,她咧嘴一笑,往這邊一指:「媽媽,是這位阿姨嗎?」
「是啊。」
「阿姨好漂亮哦。」
小女孩從廁所里出來時,懷裡還抱著一個玩具。她蹦蹦跳跳地跑到秦依的旁邊:「阿姨好。」
秦依樂了,蹲在她的旁邊逗著她:「叫什麼名字呀?」
小女孩嘴巴一抿,拖著聲音道:「我叫凌白白。」
「呀,白白好可愛。」秦依發現這個柔軟的身子朝她靠過來,盡有些愛不釋手,幾乎忘記了以前她很討厭孩子。
「白白幾歲呀?」
「三歲。」凌白白口齒還不是很清楚,可問她什麼話,她都懂,也都很認真地回答。
後來白暮去做飯,白白主動在秦依的身邊做好,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說著說著就開口道:「阿姨,我給你唱歌吧?」
「好呀。」
白白說得累了,就趴在她的腿上打哈欠。小手張開覆在嘴巴上,眼睛微眯著,含含糊糊道:「累了,等下下再說。」
秦依哈哈大笑,開始羨慕起白暮來。
白白膩著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可憐兮兮地搖著秦依的手臂道:「阿姨,我可不可以玩那個房間里的兔子?媽媽說不能拿,可是我想好好看一下下。」
「什麼玩具?」秦依不解,白白從沙發上滑下來,拖著秦依的手去邵湛的房間,白白指著角落裡的那隻娃娃兔道,「我好想抱一抱。」
秦依笑道:「白白喜歡呀,那就送給白白。」
秦依不覺得這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上前拿起那隻娃娃兔放到白白的懷裡,可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娃娃兔下面還有一個箱子,裡面有許多小孩子穿的衣服,還有玩具。她隨意拿了一件出來,布料很柔軟,款式也很漂亮,看的出來是精心挑選的。秦依抿著唇,想象著邵湛拿著衣服輕輕摩挲的樣子,人便獃滯下來。
直到白白輕搖晃著她:「阿姨,你怎麼了?」
秦依將衣服扔回去:「沒呢,還要什麼玩具?阿姨都送你你。」
白白認真地搖著頭:「媽媽說不能亂拿別人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娃娃兔還給秦依,「我看完了,遲點讓爸爸給我買。」
白白的話突然就觸動了秦依的某一根神經,她跪在地上將白暮摟在懷裡,眼淚就那樣流了下來。不經意之間,她居然就開始捨不得,捨不得肚子里那個老鬧騰的孩子,如果它出生了,長大了,會不會跟白白一樣可愛。
白暮找過來的時候,就見到秦依傷心的樣子,捏了捏白白的臉,佯裝生氣:「白白,是不是惹阿姨生氣了?」
白白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糯糯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阿姨突然就哭了……」她拍著秦依的肩膀,「阿姨乖乖哦,我讓爸爸給你買蛋糕,好好吃。」
秦依破涕而笑,在旁邊低頭擦著眼淚,一時之間神色複雜,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接下去的幾日,都是白暮在這裡照顧她,白白每天睡完午睡的時候都會被人送來,陪著秦依玩。
晚上半夜,邵湛似摸准了時間,都輕輕地進來替秦依揉腿,秦依半夜醒來的時候都感覺得到,她的雙腳被人珍惜地抱在懷裡,她只當做不知道。
他做得這一切只是為了他的「親人」,那個與他骨肉相連的還未出生的孩子。
秦依萌生了想要生下這個孩子,這種感覺在身體里滋長,可另外一個方面她又不想如邵湛的願。
第四天凌晨,秦依叫住準備偷偷離開邵湛。她抱著被子坐起來,低聲道:「邵湛,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你答應過我的。」
邵湛正準備開門,手就僵在那兒。
秦依低聲一笑:「白白很可愛,白暮很幸福。可……這樣也打動不了我,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可我仍舊是不想要這個孩子。」
邵湛緩緩地轉過頭來,房間中的窗帘全都被拉上,光線很暗。秦依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可能感受到他的萬分痛苦,他說:「好。」
「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願的。所以請你繼續履行先前的諾言,不要傷害我爸爸,也要放我走。」秦依覺得自己殘忍,也覺得自己無恥。可她都是面不改色地說出這樣的話。
邵湛許久都沒有做聲,久到秦依以為他會不同意,他卻說了一句好。說完話,他急急地出了門,似是下一秒就要崩潰。
邵湛將秦依帶到醫院之後,她卻將他推到一邊:「我不用你管,我不要和你一起進去,你離我遠一點!」
邵湛的眼中浮現出一片哀傷:「依依,我……」
「你說過,你以後都不會出現在我面前的。」
邵湛沒做聲,眼神逐漸放空,心也彷彿被掏空了。
秦依不想看他的眼神,快速地跑掉。秦依一直在猶豫,腦海中不停地出現邵湛和孩子的頭像,直至她躺到手術台,看到那些冰冷的機械,整個人才清醒過來,她捨不得,真的捨不得。
不舍的感覺越發強烈,又或者說還夾雜了另外一種感情。只是一瞬間的恍惚,她已經坐起來跑了出去。邵湛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他把頭都埋入雙膝,他此刻沉浸在悲傷里。秦依從他身邊經過,他也恍若未聞。
秦依站在角落裡獃獃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她拿出手機撥打他的電話:「阿湛!」
邵湛接了電話,左右張望,緊張道:「依依,你在哪兒?」
「孩子沒有了。」
秦依分明看到了邵湛臉上滑下來的淚水,他頹然地坐回長椅上,用一隻手覆著自己的眼睛,許久才低低的說了一句,聲音哽咽:「你開心就好。」
秦依撫著小腹處:「以後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依依,我捨不得你……」
「曾經,我深愛過你。」秦依拿著電話的手逐漸從耳朵上滑下,然後按下關機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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