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車禍(一)
「你知道媽媽是怎麼過世的嗎?是在勞累中懷著對你的愧疚鬱鬱而終的,她這麼多年一直在挂念著你。」安暮年聲嘶力竭地怒吼道。
被真相砸暈的安父早已失了鎮定「是我害了她,是我對不起她……」
安暮年毫不留情地回道「當然是你害了她,還有這個惡毒的女人。」他說著指向了安母,眼神陰鷙,恨意濃濃。
空氣有片刻凝滯,靜得彷彿能聽見真相曝光后所有人都起伏不定的心跳加速聲。
我緊張地攙扶著安堇年的胳膊,不敢放鬆半分。
廳內,忽明忽暗的燈影在夜色中斑駁搖晃,透出幾分蕭條。
大開的擲金廳門口,偶爾有人從外探出頭來,偷偷摸摸的拿著手機朝里拍照。
想來,今晚所發生在這裡的事迹,不需等到明天,就會傳遍江州城的大街小巷。
不明所以的沈軻還不忘低聲問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兩個堇年……」
我回頭看了看他因追求真相而焦急的臉,輕聲回道「自己看吧……」
此刻的我,哪裡還有心情去顧及其它,只要一看到安堇年那越漸蒼白的臉,我便對任何事都失去了興趣。
相比事情的真相,我更擔心安堇年會因此生出什麼不測。
我像是深有同感,與他一起體會著所有的傷心難過。
這樣的真相,定是他所不能接受得吧。當得知把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母親,其實是拆散他和生母,並且間接害死親生母親的人,那該是一種怎樣的難過。
如同安暮年若說,認賊作母二十幾年,在未得知真相之前,他曾那樣信奉於他的養母。
「這麼說,堇年是我和阿離的孩子。」幡然醒悟的安父終於把重點繞到了安堇年的身上「怪不得我總覺得他跟阿離很像。」
不過片刻,他又痛恨地指著安母道「都怪你,讓我誤以為堇年是我和你的孩子,害我這麼多年來都不曾對他有過一絲關愛。」
「安以翎,到底是我的錯,還是你作賊心虛,不敢承認。你以為,你躲著我,躲著堇年就沒事了,這麼多年,你把你所有的關愛都給了別人的孩子,卻不曾對堇年有絲毫疼惜。你說,是我的錯,可歸根究底,到底是誰的錯。」任靜面紅耳赤地爭辯道「我自問心無愧,除了對不起葉離,我不曾虧待過堇年半分,可是你呢!放著好好的家不回,自己的兒子不關照,若不是你,堇年又怎會有此一劫……」
看著話題越來越脫離正軌,我不禁吼道「你們夠了沒有,難道一味推卸自己的責任就能換來你們的心安嗎?」
我無法想象,這麼多年,堇年是怎麼過來的。
怪不得,他看人的眼神總與旁人不同,怪不得,他總不願與旁人親近。
只是,安母的做法確實令人不齒。
搶了別人的孩子,不僅讓堇年的生母在愧疚中死去,更讓安父和堇年這對親生父子生了嫌隙。
二十幾年,從孩童到成年,也沒有享受過一絲父愛,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又是一種怎樣的殘忍。
若是安父早先得知,堇年是他與葉離的兒子,恐怕結果又會不大一樣的吧。
可過去了終究是過去了,遲來的真相雖解開了所有謎團,卻始終無法解開隱在堇年心中的那道心結。
我想,現在的他一定很難過吧,一定,不知道該以何種態度來面對安母。
若說恨,安母終是那個將他養大成人的人。若說原諒,安母的私心致使他一家分散,生母早逝。若表態,他彺為人子,若不表態,又天理難容。
「安伯父,安伯母,堇年已經這樣了,你們就少說兩句吧。眼下最要緊的是送堇年去醫院。」牧沅也終於看不下去,忍不住站出來發聲。
「走吧,牧沅,我們先走。」我看了眼安暮年站著的方向「安暮年,不管你這次回來的目的為何,總之堇年是無辜的,你不要把他牽扯進去。」
「你放心,我這次回來是專門找這個女人的。」他說著,指向安母,冷笑道「既然,真相大白,我們之間的賬是不是也該算一算了。」
安暮年的動作很快,在我們所有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之際,他就已經拉著安母朝大門口走去「就算死,也要你給我媽陪葬。」
「快去攔住他……」安堇年忽而清醒了幾分,對著一旁的牧沅道。
牧沅遲疑「可是……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沒事,你快去攔住他。」
「你別急,我去。」牧沅無奈地看向我「林夕,堇年就交給你了。」
話落,牧沅便朝著安暮年離開的方向追去。
安堇年不安的看著我,面露著急「林夕,你帶我跟上去阻止他,別讓他做傻事。」
我知道他口中的他指得是安暮年。
「可是,你的身子。」我擔憂地看著他,不忍道。
「我沒事,我們快走。」他搖頭,身子往我身上靠了靠,倔強地向前邁出了一步。
綿軟無力的步子與厚實的地面相碰,他的膝蓋歷時彎曲了下去,眼見著他就要直挺挺的跪下,我迅速作出反應,抱住他,拼盡全身力氣,才讓他不至於軟倒在地。
沈軻和余笙兩步上前,共同攙扶起了安堇年,同時說道「我們來吧……」
我急得臉色煞白,艱難的吐出一句「謝謝。」
余笙、沈軻一左一右的將安堇年扶起,沈軻道「林夕,你跟安叔叔就在這等著吧,我跟余笙去送堇年就好。」
我立刻拒絕「不,我跟你們一起。」
眼下堇年的狀況,就算是超出我視線一分鐘,我的心也會即刻不安。我無法放任他虛弱的樣子從我的腦海里抹去,我更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那走吧,不然等會追不上了。」余笙催促道。
徐妍不甘落後地出聲道「我也跟你們一起。」
顧不上搭話,我們幾人已然先走一步。
見徐妍還傻愣的站在那裡,我連忙喚她「走啊。」
徐妍臉色轉好,露齒一笑,嬉笑著蹦了過來「等我呀!」
回頭瞬間,我看見安父還生硬的站在原地,抬起想要邁出的右腳,一直僵持在那裡,遲遲沒有落在地面上。
得知真相過後的慘淡,遠比他剛剛所露出的痛苦還要來得凄涼。
視線停留兩秒,我便迴轉目光不再看他。
我深知,這一切,與我無關。
我也深知,他們的那些過往,對堇年來說,傷害有多大。
說到底,真相揭開的瞬間,最痛苦的只有他。
一路上,我的心便一直惴惴不安,沒有半分停歇,縱然安堇年此刻就在我的身邊。
任憑我怎麼忽視,也無法忽略掉他那張白得幾欲透明的臉,毫無血色。
坐在副駕駛上悄然回頭的沈軻,終是問出了他心中的不解「林夕,堇年他這是怎麼了?」
我低頭,緊緊攥住安堇年的手,低低說道「白血病,晚期……」
話出口的瞬間,情緒上涌,悲傷一涌而出。我看著斜斜倚在我肩頭的安堇年,心中不免難過心疼。
被真相揭穿的傷口,他現在該有多疼。
明明已經病重到無法挪開步伐,可他還是拚命的想要阻止這一切,只因,一個是對他有養育之恩的養母,一個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什麼,白血病。」顯然,沈軻也被這個答案嚇了一跳,他接著問「醫生怎麼說?」
我閉眼,喃喃道「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骨髓配型,恐怕時日無多了……」
被難過填滿的胸口,沉悶地令我呼吸困難。
我甚至不敢去想,所謂的時日無多是多久。
安堇年悄然抬手撫上我的手背,沖著我搖頭淡淡一笑,那張如玉的臉在路旁燈光的輝映下,有些許黯然。
我咽了咽口水,沉聲道「有沒有好點。」
他依舊搖頭「我沒事,好多了。」
沈軻問「那有找到合適的骨髓嗎?」
我搖頭「沒有。」
「哦。」沈軻不再追問。
車子,在街道中漫無目的地來回穿梭。
眼見著我們的位置與牧沅發來的定位越來越近,我的心裡也越發不安,彷彿接下來等著我們的,又是一場劫難。
江州城區的鬧市中心,人影穿梭的街道旁,遠遠的就看見了停在路旁的黑色越野。
此時的牧沅,正推門下車,朝著前方擁擠的人群奔去。
心沒來由地揪緊,下意識的捂住了安堇年正閉著的雙眼。
緊張的情緒波及到了一直沉默著的徐妍,她擔心的問道「林夕,你怎麼了,沒事吧。」
顯然,還沒有人注意到前方發生的事故。
「我……沒事……」腦海里緊繃的那根弦在忽上忽下地跳動著,因情緒過分緊張而引起的顫慄,無一不表明了我此刻的怪異。
我難以發出聲響,說出我所見到的一切。
遠處,我清晰的看到了因為車禍撞擊而導致變形的車輛。
彼時,車頭,正冒著青煙,在蕭蕭夜風裡,肆意蔓延。
我認得那輛車,正是安母名下的一輛跑車。
相隔的距離越來越近,前方的異樣立即吸引了徐妍幾人的目光。他們像是忽然明白過來我在緊張什麼,一個個的都保持了沉默。
余笙把車子緩緩停在路邊,從前視鏡里看向後座上的我,問「要下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