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暗花明
葉念人在半空，半個呼吸間已經調息完畢，忽地弓身縮腳，伸手一撈，已把纏繞在腳踝上的鞭梢抓在手中，看也不看，一道內勁自鞭上渡了過去，執鞭的黑衣人渾身一震，臉色慘白後退，他在幾人里身手最弱，葉念數十年的內力修為何等雄渾，這等最直接的內力相抗，一個照面他便受了暗傷。
白衣女子有些茫然，更多的是驚訝，場間形勢急轉直下，在她瞪圓的大眼裡，金大金二飛撞過來的身子越來越大，兄弟倆身後本來就是這對姐弟，以兩人被擊飛的勢頭之猛，若是被他們撞上，姐弟倆必然筋斷骨折。
小童忽然衝上一步，反而把姐姐擋在身後，稚嫩的眼裡有些決絕之色。
而此時，葉念雖然震退了執鞭的黑衣人，但那一道黑色的刀光，距離他頭頂也已不到一尺。
在他眼裡，烏黑的刀鋒反射著微光，在雨中劃出一道燦爛的弧線，彷彿冥王綻開的笑容。
他心中嘆了口氣，在這最後時刻，竟然出奇的平靜。作為葉家旁系，自小進入主家，一路走來，已是兩鬢斑白，從小小書童到整個老宅的管家，葉念付出了大半生的心血，他看著幾個少主從襁褓到童齔再到弱冠，感情如何不深，然而都道帝室無親，侯門又何嘗不是？隨著少主們一天天長大，很多事情便複雜了起來，兄弟鬩牆，骨肉相殘，他都看在眼裡，然而他雖是長輩，卻也是下人，對於這些事情，他如何阻止，又如何阻止得了？他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視線之內，護住每一個被他視之為子侄的人。
此次護送葉靈兒葉鏡圓姐弟上京之前，他已隱隱感到不對，擔心這一路可能不會太平，但是當年的小公子如今一樣蒼然的老爺以幼子幼女相托，他又如何能拒，如何忍拒？
公子，我們都已不再年輕，可是伴你那些年少時光我從未忘卻，葉念雖然不才，卻也從不貪生怕死，多年養尊處優的日子並沒有磨去我的血性，那麼，就讓我最後為你做點事吧。
葉念沉靜如水的眼睛里閃過一抹血色。
他沒能爆發，又有一隻手憑空出現，握住了黑衣人的手腕，所有人都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彷彿就在自己耳邊響起。
一道青影出現在場間，沒有人能夠看清他是從哪裡出現的，他就這麼突兀的現身，然後就握住了黑衣人持刀的那隻手，與數息前灰衣人截下金大那一劍如出一撤，只是，他來的要更溫和。
他沒有停下來，另一隻手很隨意的撥了一下，然後原本就要砸到葉靈兒姐弟身上去的金氏兄弟，就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托住，很平穩的飛向兩側，輕輕落地，就像兩片巨大的枯葉，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而那個黑衣人，從被他握住手腕的那一瞬間，那一刀便再劈不出去，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垮了下去，好似泥塑一樣，任由他牽著，沒有絲毫反擊，腳下有些踉蹌，彷彿連站立都變的勉強。
眾人已經沒有任何想法，這等平日里難得一見的高手，今日一個接一個的出現，一個比一個恐怖，他們已經麻木，哪怕眼下這個渾似木偶的黑衣人，前一刻還能獨戰金氏兄弟、一刀殺退葉念。
然後陰逐流葉念及葉靈兒姐弟終於看清楚，出現在這裡的，就是午間那個小鎮酒館里的青衣人。
他好似有一種奇異的魅力，乾淨的讓人對他起不了惡感，所以先前就算在酒館里吃飯都是全神戒備的眾人，對他沒有任何懷疑，均想著這等人物，彷彿不沾一點煙火之氣，又怎會威脅到大家？
現下看來，他一下跳回了俗世間，但卻是大家最盼望出現的模樣。素未平生，卻在出手相救眾人。
青衣人面目依然俊朗，目光里卻有些猶豫和悵然，他的對面，那個重創金氏兄弟的灰衣人，臉上終於露出鄭重之色。
葉念免去開顱之禍，腰身一挺落地，下意識搶上前幾步，繞開對峙的兩人，將葉靈兒姐弟護住，拉著他們避在一邊。
場面已然失控，他能做的，只能擋在她們身前，誰想過去，得踏著他的屍體才行。
陰逐流和對手也停了下來，他們劍法相若，這麼以傷換傷打下去，實在沒多大意思。
灰衣人長著一張普普通通的臉龐，是那種丟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的普通，渾身透出一股精明強悍。那種並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強悍，生機強大的令人驚嘆。他目光炯炯，望向青衣人說道：「閣下何人？」
今日場間，生死相搏的敵人，終於有人第一次開口。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些許西域的口音，彷彿兩塊生鏽的鐵片在相互摩擦，並不大，卻很是刺耳，且連遠在十餘丈外的陰逐流也聽的清清楚楚。
青衣人聞言，鬆開被他牽著的黑衣人，那人眼中再也沒有之前獨斗金大金二時的戲謔，充滿恐懼和怨毒，青衣人一鬆手，他便感到身體里原本被青衣人那隻手禁錮成冰的真氣瞬間又恢復通暢，頓時毫不猶豫，抬手揮刀，怒斬青衣人。
「不可！」他提刀瞬間，出聲阻止的，竟是那灰衣人。
青衣人毫不意外，右手一指點出，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他的動作，然而就是這看似很慢的出手，卻在黑衣人那閃電一刀落在他身上之前，點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黑衣人出手瞬間，對面的灰衣人出聲之後也同時動了，他揚手，並掌如刀，迎著青衣人斬落，乾脆利落。
兩人原本相距七尺，然而不見灰衣人動作，他的掌刀落下時，已到青衣人面門。
兩人的身法之快，眾人的視線已經無法跟上。
陰逐流瞳孔陡然收縮，灰衣人這看似平常的一掌，卻是無比恐怖，明明只是一隻肉掌，帶起的掌風卻如刀似劍般的鋒利，青衣人前後左右的細密雨幕都被這一掌割斷，一縷縷四下飄散。
青衣人一指點在黑衣人手腕上，黑衣人如遭雷擊，長刀脫手整個人委頓在地，似是對這一指充滿信心，他根本看也不看黑衣人一眼，也不理眼前的銳芒掌刀，不閃不避，右手握拳，一拳向前擊出。
灰衣人臉色再變，又是后發先至！他的掌刀還未沾上對方，青衣人的拳頭已到他胸口，讓他詫異的是，與他這一記甚至隱隱牽動天地靈氣的凌厲掌刀不同，在青衣人這一拳里，他竟然感受不到任何力量。
剎那間不知轉過幾個念頭，他下意識縮手，貼在胸前，竟是不自覺的變成了守勢。
青衣人拳頭落在他緊貼胸口的手掌掌心，灰衣人急退。直退出丈許，灰衣人方才止住身形，臉色驚疑不定。
方才他回手轉防禦，畢集真氣於掌心胸口，本以為對方這一拳必定是雷霆一擊，心中甚至有幾分忐忑，誰知這一拳擊到，他只感到一股絕大的無可抗拒的力量涌到，連綿厚重，卻獨獨不含霸道和殺機，裹挾著他，將他推了開去，卻沒有傷他一絲一毫。
雖未受傷，然而灰衣人的臉色更加難看，方才那一瞬間，青衣人出手時外泄的氣機，讓他在那一剎那間觸到了對方的世界，他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浩瀚汪洋。
很顯然，這是一個也已突破聚氣境的大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