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山鄉游徼王霸
正與晁璽說話間,但見鄉台前大道上拐出一行人來。
領頭之人身高約摸八尺,環眼豹腮,未經修剪的絡須,濃密而雜亂,如半殘帚尖,骨架巨大。
可憐少貼了幾十斤精肉,否則必為一員雄武壯士,端地駭人。
其身後,跟隨十數名鄉勇丁壯,提雞捉鴨、牽牛拽騾好不熱鬧。
……
——據說,「騾」這種新物種,還是漢武帝的一個變態侄子,喚作劉建的,這慫有「雜交」的嗜好,騾便是他一時心血來潮創造出來的。
劉建那不是人,動輒以殺人為樂事,更不是好牲口。
可牽來這頭,卻是真的好牲口:食量小、耐力長、抗疫能力強;比驢力氣大、比馬耐受。
真真兒的「想要馬騾跑,還能少喂草」。巴蜀大地農家,喜飼養馬騾和騾驢。
……
一行人未至近前,聲音先砸過來:「哈哈哈,好你個文呈!一年到頭見不著你個龜兒子半根吊毛,烏鴉亂叫、大事不妙。
有了吃力不討好的破事兒,你個小王八,倒是鑽到某這裡來了!」
話音剛落,蒲扇般的巴掌拍在,先被喚作緝熙、現被叫做文呈青年右肩上,生生的將文呈拍的矮下去兩寸。
「小子,某家料到催賦之時,你肯定會來東山。丈人家,去過了否?」
文呈心知此人,便是縣尉所轄鄉勇丁壯頭目之一「游徼」王霸,常年駐東山鄉一帶。
……
徼(音同叫):邊界、巡視兩個含義。游徼即遊走、巡視於邊界之意,后發展為官職名,漢承秦制。
屬於地方武裝,相當於民兵連。
其所屬鄉勇丁壯數量不等。丁壯:是服徭役而來的民夫,輪流充斥其間,沒有酬勞。
少部分鄉勇在縣寺、鄉台有編製,拿些許津貼補助。
王霸與文呈姐夫交好,曾同伍共赴邊郡,抵禦烏桓寇邊。
……
文呈被拍的一個趔趄,苦笑道:「王大哥,我也半個時辰前後方至,還沒有來得及岳丈家去」
文呈頓了頓「不知王大哥現在可好?」
王霸眉頭微皺,旋即展開:
「老樣子,餓不死撐不著。你丈人家今年稅賦已交割清楚;
如此重賦,那老貨竟然沒出三日,便邀約里正,將稅賦栓栓正正的遞交到鄉台,是個厲害人物!」
王霸一邊指使手下鄉勇將牛、騾,拴在鄉台門前桑樹榦上,嘴裡一邊回應到:
「我知道你不放心你丈人家,今年雜苛如是之多,你更加會通融縣寺上官,來東山鄉照看
……你個挨響箭的!把雞摜地上,摔死了你個花兒就能吃雞肉了??」
文呈嚇了一跳,不知王霸為何突然將音量,調到如此之高。
「某家……大爺我告你,這雞是下蛋雞,主家大大小小還眼巴巴指望著,從雞屁股里摳出鹽巴錢過日子。
昂!剁了你個狗舌頭,饞的伸出來兩尺長了!爺爺還不知道你個挨響箭貨那點兒齷齪心思?」
王霸從丁勇身上收回目光:
「這些夯貨,都是窮苦人家的娃兒,居然想摜死拿來抵稅的雞子,呸!他們也的咽下去?」
……
文呈知道「挨響箭」是說倒霉的意思。
響箭一般都是用來報訊、測算雙方軍陣之間間隔距離用的,以便評估箭矢覆蓋時機。
誰也不會不會拿響箭,特意去瞄準對方誰誰誰,以求射殺敵方。
「挨響箭」就真是倒霉鬼湊了巧:連嗚嗚作響、還不是特意瞄準你的箭矢,都能射中你……
你不承認自己是倒霉鬼,都沒誰會贊同。
王霸看著文呈繼續說道:
「那雞子,是同勝里趙狗子家的下蛋母雞。交不出稅賦,說叫我牽他婆娘去頂稅……我曰他大爺!
那婆娘,頭比雞窩還亂!跳進池塘洗個澡,得熏起一池塘的泥鰍黃鱔、王八蛤蚧,趕緊鑽出來透氣!」
王霸胸膛起伏,果真有一點透不過氣來的樣子:
「最後捉了他幾隻雞鴨,原本沒打算捉。誰料想他婆娘,看見我和里正一進場壩,張牙舞爪就竄出來拽著我和里正。
趙狗子低眉順眼的,直往屋子裡溜——誰曉得他鑽進去,藏啥子咹?
那婆娘力氣賊大,我直擔心扯破了我的袖子……賣碎布頭那個貨郎忒雞賊
——哦,那婆娘干農活,十里八鄉真是一把好手!晚上黑漆麻黑的,都還能擔糞下地。
去趙狗子家,大錢沒收到一文,平白惹了一身腥臭!
趙狗子家娃兒也嚎、婆娘也嚎、老的牙都只有一顆大板牙的老娘也嚎,圈裡的豬崽崽也跟著乾嚎!它大爺的」
王霸咽下一口口水:
「抓他幾隻雞鴨,給同勝里的其餘人等看看,做個鞋樣子。
要不然以後再去同勝里辦差,還不得被鋤頭糞叉打個半死?
順便逼一逼趙狗子,多多少少慢慢交。只要銅錢還在滾動,遑論多少,總歸上面看的見進項,也好替他拖延不是?
待到他交來百十個大錢,雞鴨給他還回去便是了。」
文呈心知,這王霸狠不下心來徵稅;才東拉西扯,一會兒說擔心袖子扯破、一會兒推託那婆娘力氣大……
文呈苦笑一聲:「縣君今日巳時(9:00-11:00點鐘)杖斃了去越溪鄉、歸化鄉催收算賦的兩位稅吏。想來今年的稅賦,是難以拖沓了罷!」
王霸張大了嘴,呆立半晌喏喏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