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紅塔秘密（2）
男人在漸漸走近。
楚雲看一眼伊斯特，發現伊斯特也一臉冷色。
「我大意了，這個時間確實是會有人巡邏。」少年鳥人壓低聲音道，「不過沒關係……你在牆後站好，無論如何先不要出來。」
說著伊斯特把楚雲往後一推，突然從轉角跑了出去。
「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大人！」
伊斯特猛地撲到男人腳下，把男人驚得一個趔趄。
「我好餓，賞我點兒紅石吧——求求您了！」他又往前爬了幾步，一把抱住男人的腿，聲淚俱下地哭訴起來，「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我要死了……大人！大人……」
「滾遠點兒！畜生！」
男人一腳踢開伊斯特，鄙夷地撣撣袍子。
伊斯特撐起身體，似乎還要往男人那裡爬去。
男人又提腳狠狠踹了他一下，然後換了個方向，往走廊深處去了，一邊嘴裡罵罵咧咧：「沒用的東西，活該！」
伊斯特趴在路口，等男人走遠了，才淡定地從地上爬起來。
「你才是蠢貨。」
他朝男人背影罵了一句，然後回頭。
「走吧。」
走廊里又是黑漆漆的一片。
楚雲跟著伊斯特走了很久，直到真的沒有一絲光線能夠被投射進來，兩個人只能在完全的黑暗中摸索。
「差不多就是這裡了。」
伊斯特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來，因為沙啞顯得有些神秘。
「這裡，是每層的工作人員處理屍體的通道。」他在黑暗中不知做了什麼，只聽嘎吱嘎吱的一陣石頭撞響，一絲光線漸漸亮起來，接著，這道淡淡的光線擴大，變成一扇緩緩打開的石門。
門裡透出極其藍光的光，伊斯特率先走入其中。
楚雲也走進去，石門在身後合上。
他發現這是一條狹窄的通道，而且是個死胡同。在通道的牆壁上，有著三個不過半米左右寬的圓形深洞，那藍色的光芒就是從這洞中透出來的。
「這是處理屍體的『焚屍爐』，我們都這麼稱呼。」
伊斯特扶著一個圓洞，藍色的光線從下而上，勾勒出屬於鳥類的猙獰面孔。
「有一次我為了逃脫一場糾紛，逃進了這裡，慌不擇路跳進了焚屍爐……本以為會被燒死，完全沒有想到，在這角斗場的中心竟然藏著完全不一樣的光景。」
他靜靜注視著圓洞，「來吧，跳進來。」
手一撐、腿一抬，他的下半身已經沒入散發出淡淡藍光的洞中。
「會有一段比較長的滑道，你當心。」
話音剛落，伊斯特手鬆開，整個人消失在洞口。
楚雲頓了頓，然後學著他的樣子，也爬了進去。
他發現身下是一段光滑而傾斜的滑面，手一松，就哧溜一下滑了進去，瞬間的失重讓楚雲下意識閉上了眼，但很快他又睜開。
「呼呼……」
滑道幾乎是筆直的，風從下方灌上來。
楚雲不停地下落，往下看時能看到很遠處有一個淺藍色的光點，這光點在視線中慢慢放大，直到陡然——
光點變成一個藍色的圓洞，楚雲從中摔了出去。
「砰——！」
身體砸在一片軟軟的東西上。
楚雲被漫天漫地的藍光淹沒了視線，他揉著肩膀爬起來，適應了黑暗的眼睛一時有些睜不開，腳下踩到的東西一滑，他打了個趔趄。
等視線慢慢清晰起來，他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藍色。
無盡的藍色。
數不清的淺藍色光點充斥了這片天地，它們從腳下的大地上緩緩升起，一點一滴地飄向空中，彷彿違背了引力的濛濛細雨一般飄渺而美麗。
……在視野的前方，聳立著一株枝杈繁茂的淺藍色巨樹。
說是樹，其實是一道極其巨大的光柱，這道光柱上發出一道又一道略細的淺藍色光線，向四面八方投射出去。
他們身處在一個空曠高遠的圓柱狀空間內，那一道道光線，從下至上，連結著四周的內牆。
那一片純凈的藍色，有如生命體一般涌動著。
所有的藍色光點飄落在這棵樹上，帶著一片片潮流般的光暈，枝椏上的藍色往牆壁上緩緩流動，主幹上的潮湧則去往地下。
與此同時，楚雲感到渾身都被一種奇妙的感覺籠罩了。
舒服，很舒服，如同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中一般的安詳寧靜，全身的骨骼、肌肉震顫著，似乎在這裡每多呆一秒，渾身的力量就在漸漸地充盈。
而這種滿足的感受似乎是沒有上限的，每時每刻，身體都在成長著，進化著……
「楚雲，看你的腳下。」
伊斯特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楚雲低頭。
淡然的神色只維持了一瞬，就忽然崩裂了。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被他踩著的東西滾了滾，露出一張殘缺不全的臉來，那竟然是一個只剩下半邊的人頭。
臉的一半還在，而另一半……
藍色的光點從眼前升起，純凈、飄渺。
那如同細沙般幻化出的一粒粒微光，竟然從那顆頭顱的傷口處飄散出來，臉上的五官已經消逝了一半，另一半也在靜靜地流失。
放眼望去……
腳下，整片空間中，是堆積如山的屍體。
胳膊、腿、頭顱、還有軀幹，這些死去的人正在安靜地、不為人知地化作一點點淺藍色的光，散開在空氣里，湧入那中央高聳的光柱中。
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身體，如此猙獰，又如此美麗。
「楚雲，你一定沒有看過人死去十天之後的樣子。」
「從小時候開始，我一直知道人死去了就應該被埋葬，從來沒有想過被埋葬之後，這些人又消失到了何處……」
楚雲想起伊斯特說過的話。
……死去的后的人。
竟然就這樣化作藍色的光點，永遠地消失存在過的痕迹。
「來這裡，楚雲！」
伊斯特已經走到了光柱腳下，遠遠對著楚雲喊。
楚雲怔了怔，然後走過去，當腳下踩著那些殘缺不全的屍體時，那種軟硬的觸感給了他一種很微妙的厭惡感，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當走近后，一片純凈的藍色弧面在眼前展開。
「如果說這些還能被理解的話，那麼下面要見到的，則讓我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懷疑。」伊斯特手掌觸上光面，如同水波一樣的紋路緩緩蕩漾開，「我們究竟是什麼，為什麼……算了，來吧。」
他點頭向楚雲示意，自己向前一步，沒入了這片光幕中。
楚雲見他消失，雲也緊跟在後。
一種被水波漫過的感覺持續了一瞬。
然後楚雲發現，他站在了一片沒有盡頭的藍色中，伊斯特在身邊，彷彿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般。
——和每次進入下一層時走過的通道相似。
伊斯特張開雙臂：「像我一樣做。」
只見他閉上眼，整個人如同失去了平衡一樣直直地往後倒去，然後他落在地上，腳下的光幕一陣蕩漾，他已經被吞沒了。
楚雲看著腳下的地面晃動了片刻，很快恢復如初。
他嘗試著閉上眼，一種微妙的感覺湧入腦海，他幻想著周圍的空氣彷彿是海水，而他則漂浮在水中……
「……噗。」
往後仰下時，他感到似乎衝破了一層薄薄的水面。
睜開眼，那種舒服的感覺環繞著他。
到處是像小溪流一樣從天而降的藍色光流，一道一道，細膩柔軟地注入地面上的一個個氣泡，那些氣泡在帶著呼吸般的節奏微微起伏著。
伊斯特站在一個氣泡前，帶著溫柔而悲傷的眼神看著它。
楚雲也低下頭，看向眼前的氣泡。
……
那是一個嬰兒。
準確來說，是一個殘缺不全的胚胎。
氣泡中靜靜沉睡著一個小小的身體，柔軟的四肢，漂亮的小臉。
但令人驚懼的是，這個嬰兒只有從臉到胸前、再到肚子、到四肢的前半段身體，他的後背並不存在，從身後的大洞看進去，能夠看到破碎的腸胃、心臟等等一系列器官。
而注入氣泡中的藍色溪流，則化作了密密麻麻的光點，正湧入那斷截面中，緩慢地長成剩下的那半身體。
再往周圍的氣泡望去。
有的嬰兒已經幾乎長成，有的嬰兒像眼前的這個一樣是殘缺的，還有的……那不能算作是一個嬰兒了，那只是一些看不出形狀的碎肉。
從屍體上散出的光點，被收集到此處，變成了一個個新生命。
「我一直以為孩子是父母誕出的，從本能，到孕育，最後是出生。」
伊斯特走到了他的身邊，「可直到我看到了這些，我才忽然想起，在以前的鎮子里我其實從沒看過一個真正的孕婦……雖然我沒有看過，但這個認知卻像一個定律一樣深深紮根在我的腦海里，這讓我恐懼。」
「明明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為什麼，卻被所有人認為是對的。」
伊斯特望向楚雲，翠綠色的眼中有光芒閃爍，「於是我開始回想，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中……是否還有更多的不合理之處。」
「我找到了。」伊斯特冷漠道。
「許許多多的不合理之處，從出生到死亡，有那麼多既定的認知，但許多時候甚至人這一生都不會去經歷。種種的矛盾，以及傳聞的不合理，都讓我有了懷疑——
「——我們所存在著的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