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辯論
聽她居然有膽量應戰,薛紹北不屑的冷哼一聲,當即從策論中挑了一段:「……恥言過行,古昔有訓,而競靡以炫者,招利口之羞……使捷巧不得與渾樸齊聲,悃幅不至與輕浮共譽,又今日所當速返者也……」
這一段是整篇策論中相當難的一部分,薛紹北不信眼前的女子能夠解釋的出來,是以好整以暇:「這一段,霍小姐懂得是什麼意思嗎?」
霍念卿又怎麼會不懂得?她甚至記得當初自己寫下這每一個字的時候,是怎樣的心境,儘管那已是前世之事——
「恥於言談而敏於行動,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訓導……」
霍念卿緩聲開口道:「對於那些競相奢靡撒謊吹牛之人,理應讓他們受到輿論的羞辱……使敏捷靈巧的人不得與糊塗遲鈍的人獲取同樣的名聲,使誠實的人不得與輕浮的人得到同樣的榮譽,這才是當今所應當迅速恢復的做法……」
洋洋洒洒解釋完這一段內容的含義,霍念卿看也未看對面因為隨著自己的開口,臉色越發難看的薛紹北,而是轉向了一旁的趙夫子:「趙夫子,我解釋的可對?」
「霍小姐解釋的沒錯,正是這個意思。」
趙夫子忙道,此刻他對眼前這位傳聞中不學無術的丞相府二小姐已無半分的輕視,反而十分欣賞她的這份篤定。
薛紹北沒料到她當真能解釋出來,氣得眼角都是一跳。
「只一段,能證明些什麼?」
他不死心,一把從旁邊伺候的書童手中搶過那篇策論,快速的翻動著,然後從其中千挑萬選出了更為艱澀難懂的一段,迫切的讓霍念卿解釋。
霍念卿幾乎不假思索的就答了出來,而且是言簡意賅,通俗易懂,完美解釋了其中疑問。
若說第一次她可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恰好解釋對了,那麼如今霍念卿的表現,卻真真切切驗證了她確有才華,絕非投機取巧,或是一時僥倖。
回想起前幾屆英才會這相府二小姐的種種表現,眾人一時之間皆不禁有些一言難盡,實難將從前那個言語粗鄙、胸無點墨的草包與眼前的女子聯繫在一起。
那薛紹北更是心頭一片混亂,原本尚算英俊的一張麵皮上,更是一忽兒白,一忽兒紅的,臉上神色變了又變,宛如開了個五顏六色的染坊,十分精彩。
眼見著他仍是不服,霍念卿卻不打算再給他刁難的機會,道:「我方才已按照薛公子的提問,解釋完了,眼下是不是該輪到薛公子自己了?」
「你儘管問,」薛紹北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音,彷彿惟有這樣,才能掩住心底莫名的慌亂和驚懼:「本公子一定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霍念卿不理會他的虛張聲勢,隨意挑了一段讓他解釋。
許是得失心過重,又許是此次絕不容有失,那薛紹北將那幾句話翻來覆去的在心底輾轉了數遍,反反覆復的確認著其中的意思,最終躊躇滿志、胸有成竹的開了口——
「這還不簡單嗎?」
薛紹北侃侃而談:「治國本就是依靠賢士,以人為政,以政圖治,若所用之人與所行的政法不足以理清四方,那麼便需用律法來約束群臣與百姓……」
語畢,薛紹北洋洋得意的瞅著面前的女子,頗有出盡心中一口惡氣之感,彷彿轉瞬之間,他又變回了那個才華橫溢、令人艷羨的貴公子,趾高氣昂、不屑一顧。
「如何?本公子解釋得可準確?」
薛紹北摺扇輕搖,目無下塵。
只是,還未等他充分享受這一刻勝利般的快意,卻聽面前的女子突然開口道:「錯。」
一個「錯」字,沁心染骨,如一方巨石,轟然砸入湖底,將那本就暗流洶湧的一池靜水,攪起天翻地覆。
「霍念卿,你說什麼?!」
他臉上方才的得意笑意尚未褪盡,便被一腔惱恨生生折斷,兩種不同的情緒在他的臉容上不斷撕咬拉扯,將那一張本就氣急敗壞的臉容襯得越發的猙獰與扭曲。
「我說你錯了……」
相較於他的幾近瘋狂,霍念卿卻依舊氣定神閑,不慌不忙:「你根本就不明白這篇策論,說的到底是什麼……」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不明白這篇策論說了些什麼?」
那薛紹北似氣極反笑,冷聲道:「難道我方才解釋的不對嗎?好,霍念卿,你說本公子錯了,我究竟哪裡解釋錯了?你說!」
他咬牙切齒的將問題拋回給面前的女子,死死瞪著她的一雙眼睛恨之入骨的倒映著她的身影。
「這篇策論以『君正莫不正』為題……」
霍念卿語聲泠泠,如山間泉水,沁涼清潤,緩緩流淌:「著重的是,君王的仁義之心……所謂恪君心之非,乃是引導君王之心歸於仁義,以仁義之心治家、治朝、治軍、治國,這才是這篇策論的立意……」
「薛公子你只看到了御臣治國之術,卻沒看到君心為本……是以,我才會說你錯了,大錯特錯。」
霍念卿淡淡道。
她的聲音不大,卻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沉默,偌大的比試場上,一片沉默。
許久,薛紹北彷彿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一派胡言!」
他怒而一甩衣袖,雙目如燒紅的銅鈴,狠瞪著那個幾次三番令他顏面盡失的女子,恨不能上前將她口鼻拿糠塞了,令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說本公子是錯的?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不過是區區女子,竟還妄圖打算教訓本公子,你有什麼資格說本公子是錯的?難不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要本公子說,你說得才是謬之又謬,大錯特錯!」
他神情激動,幾乎跳腳,宛如被狠狠戳中了痛處的一隻獸,齜牙咧嘴,目露凶光,瞧來可怕又狼狽。
霍念卿憐憫的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明明一敗塗地卻仍是不肯接受自己輸了這一事實的潑皮無賴。
她甚至不想再多費唇舌跟他辯駁。
那薛紹北卻不依不饒,還打算繼續說下去,突聽人群中一道聲音打斷了他——
「霍小姐說得沒錯……薛公子你的解釋從一開始就錯了,霍小姐所說的才是正確的……」
那聲音略顯蒼老和沙啞,卻自有一番威嚴之勢。
眾人下意識的循著聲音看去,待看清說話之人的一瞬,卻是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參見齊太傅。」
眾人紛紛起身,恭謹行禮。
人群中,一鶴髮白須的老者身姿挺拔的站在當中,正是當朝太子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