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妒火森森
「快些吧,妤兒還在待著我們呢。」
隨璟無時無刻不在憂慮隨妤的安危與心緒,而芝嵐本有的大好興頭自也是因為『妤兒』二字當即霧散雲消。她倒也並不懷揣著同隨妤一般的念頭,覺得隨璟非得屬於自己不可,只是隨妤實在惹人厭,無論自己做了什麼,那丫頭往往冷面相待,像是欠了她半輩子的債。芝嵐可非逆來順受之輩,該憎惡的她當然會憎惡。
「好!洒家實在塞不下了,咱們得快些離開才行!」
此時此刻,三人的衣裳皆是鼓囊囊的,收穫頗豐的他們只需按原路翻牆出去便能萬事無虞。
然而,『萬事無虞』這四字從來便不屬於亡命人,當這一行人方踏出去,呈現在眼前的便是他們想也不敢想的『壯闊』。
此時,但見眼前密密麻麻站著的乃是聲勢浩大的侍衛隊列,而立於最前方的便是易之臨以及被其身側護衛以劍光抵住脖頸的隨妤。
「妤兒!」
隨璟大聲呼喚著,尤其在瞧見隨妤脖頸被那該死的劍光抵出血來之時,那洋溢在心尖的苦痛更是慘烈。他已然歷經太多親人離世的困苦,此回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自己僅有的妹妹再被任何奸人所傷,那抵於隨妤脖頸的光刃今刻無疑成了令他心驚肉跳的根源。
不容思襯,隨璟登時丟棄手中珍饈,旋即拔出利刃直指歹人而來,那獰惡的神容不同往常,溫和一面到底是被焦灼的情緒所吞噬。隨妤的淚珠愈發恣肆,隨璟的猙獰則愈發深刻。
望其如此,芝嵐與莽山亦齊齊使利刃出鞘,二話不說,當即同眼前人展開殊死對峙。當芝嵐的劍光與易之臨交鋒之際,女子的心頭竟莫名生起一抹諳熟之感,純粹只是因為眼前人的臉孔頗有些諳熟罷了,但她一時卻又想不起在何處瞧過。
「哼!你這奸人便是殺害我父皇的真兇!賞金最多的通緝者!」
自打望見芝嵐以來,無邊的仇恨便在易之臨的心頭動蕩,他恨不能於今時取下這凶人的人首,然為了揭露易之行的罪行,他卻又不得不忍住這口惡氣,生擒才是妙計,更是當下最理智的作為。
「實在不敢當,想必您便是那位昏君之子吧?替父復仇實屬情理之中,可你也要記著了,我這是替民除惡,而你的『父』又是什麼貨色!倘使我有此等暴虐的生父,我必親手斬殺了他!」
此時,芝嵐才憶起了往昔某些零碎的片段。原來她所眼熟的並非眼前人,而是當夜殺皇時所瞧見的易之行,這兄弟二人屬實有幾分相似,只不過相較於易之行,眼前人的情緒似乎要來得更為真實透徹些,不像那易之行,總讓芝嵐覺得在瞧見他時往往還有一種旁的東西阻隔其間,亦真亦幻,琢磨不透。
「暴虐無需用你這張嘴來評說!殺皇者我必誅之,包括你們的背後主使者!老實交代!你到底是否乃易之行的手下!」
男子的攻勢愈發迅猛,加上旁側人的夾擊,芝嵐難免吃力起來,冷汗冒於額上,緊張揣於心底。
「易之行是何人?我不識得……」
被圍堵得水泄不通的女子只能硬撐著頭皮抵擋,儘管身上落下不少傷痕,痛感磨折著她向來不受侵害的身軀,可她卻還是忍住了淚水,對抗著隨時可能將臨於身的命亡結局。
「你不識得?哼,你莫要信口雌黃了!我知曉,你們這一伙人定然是易之行的手下!倘使你們將幕後真兇交代出來,沒準兒我還能放你們一條生路,如若你們非得是非不分,固守著可笑的忠誠的話,那今日誰人也救不了你們!」
「哼,方才不是還說殺皇者必誅之嗎?今時怎的又肯放我們一條生路?您的承諾還可信否?不過,我可告訴你!幕後真兇自始至終便只是我一人!與在場之人毫無關係,更與那什麼易之行的牽扯不上絲毫瓜葛!你要懲處便沖我一人來,傷及無辜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芝嵐的確無法將當夜殺皇時遇著的男子與易之行這三字對應上,哪怕能對應,她也不會做出拖旁人下水的事情,至少在這等危如累卵的關頭,她的潛意識不允許她出賣自己的良心。
「你這不知悔改的走狗!」
易之臨以及旁側護衛的攻勢再度因為芝嵐的言辭發作起來,雲里霧裡的芝嵐眉頭緊蹙,實在不知眼前人到底吃錯了什麼葯,怎的偏要給自己強塞一個幕後真兇?此番作為難不成是藉由自己之嘴誣害旁人?
那旁,在隨璟與莽山的聯手下,隨妤終是被無虞地救出,當他們二人注意到芝嵐時,這女子早已被易之臨以及他那些精英護衛磨折得體無完膚,莫名的痛感與愧怍再現於隨璟的內心,他義無反顧地將懷中的隨妤交給了莽山,旋即直朝芝嵐的方向而去。
剎那間,芝嵐便被隨璟護在了身後,男子替她阻擋住不斷駛來的劍刃,可芝嵐卻『毫不領情』。
「你在作甚!快帶著你妹妹與莽山離開!他們要擒拿的人是我,你們何必在此白白浪費性命!反正如今我也不可能活著出去了!快走!別逼我翻臉!」
芝嵐從未歷經過今日之劫,她雖自幼習武,卻亦鮮少經歷血雨腥風的時日,除卻偶時遭逢的浪蕩子與官吏,在那小國寡民的地方似也用不著這一身武藝,正於此時,她才徹底感受到了痛感與血流的感覺,這是一種瀕臨死亡的無望,與其如此受盡磨折,倒還不如被歹人一劍刺穿喉管來得痛快,她的確不想苟活著了,生性便懼疼的她也想縱容自己今時懦弱一回。
「不行!這絕無可能!你必須得給我活著!我絕不會讓你一人在此伶仃死去!」
近乎於嚴苛的謾罵,隨璟一把拽住了幾欲放棄的芝嵐的手,幾乎是死命拽著她前行,而他手中的攻勢更是在守護著她。
被男子拖拽著前行的芝嵐頭一回感受到了某種被守護的堅定,這種感受確乎令人訝異,芝嵐險些便要像個女人家抹起淚來了,幸而被無力感裹挾,因此此刻的她才不致於流露出軟弱的一面。
「你當真是個瘋子!快走!你不要你妹妹了嗎!」
「我當然要!可我也……絕不捨棄你!」
此言一出,芝嵐終無了反駁的理由,如今逾越痛感給予她強烈感受的是隨璟手中的溫熱,一腔莫名的熱淚強忍下來,兇惡的話語亦被她吞回了肚子里。她咬著牙,竭力規避著痛感,僅剩的幾餘力氣竟被芝嵐用來回握住那個豁出性命守護著自己的男子。
「芝嵐!我知道你很疼。再堅持一下,就堅持一下!我定能帶你逃出去的,相信我,好嗎?」
隨璟的言辭縈繞耳畔,芝嵐孱弱地輕笑一聲,繼而無力地倒在了男子的懷中。
恰是這一刻,終撥亂了那旁被莽山時刻守護著的隨妤的心弦。
明明現今該被兄長保護的是自己才對!怎的會成了芝嵐?為何自己往往是被莽山守護,而過往那時刻守護自己的兄長此時又怎能背棄自己轉而選擇旁的女子呢?這等轉變根本叫人沒法容忍!
諸多亢奮的疑嫉洶湧駛過隨妤的腦海,她無法自控地顫抖著,戰慄著,怒目圓睜著,瞧著那在自家兄長懷中安然淺笑著的女子,她恨不能當即掐死她,狠狠地掐死她,掐得滿手是血,血肉橫飛!
不知這一妄念是否能以得逞,至少眼下的光景的確是血肉橫飛沒錯了。
哪怕僅僅只有三人能夠行武,可易之臨的手下卻也被殘害了不少,尤其是當隨璟出現在芝嵐的身前時,易之臨更是無法接近她了。
「說!你到底是否乃易之行的手下!倘使你想救這女子,便告訴我真相!」
「什麼易之行?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無論如何,今日我也絕不容許你們傷害她!」
易之臨的舊話重提待來的卻是同樣的結果,依他瞧來,這群人明擺著便是偏袒易之行,他不會相信往日的殺父兇手於今時的殺父真兇會碰巧地出現在同一夜,而殺害父皇的過程竟只有那往日兇手才能目睹到全貌?簡直荒謬!
此時,已然被痛感磨折到神思恍惚的芝嵐卻在下意識地捕捉隨璟的聲響,人愈發在這等迷離無望的時刻,耳畔傳來的聲聲篤定與懷中切實的溫熱便也莫名放大了功效,至少在此刻,芝嵐的情感悉數歸屬於那正時刻守護著自己的男子。
這一刻,無力卻又溫柔,恍惚卻又堅實,在這死亡枕藉的時分,芝嵐的思緒竟跳脫出瀕死的無望,反而落入一片岑寂的湖。
與此判若雲泥的卻是彼方的少女,她早已墜入一方烈獄火海,那裡燃燒著妒忌的火苗,勢頭迅猛得凶暴。
哥哥是妤兒的!哥哥是妤兒的!哥哥只能守護妤兒!不能守護旁人!芝嵐真該死!那女人真該死!
猩紅的雙目淬著恨意,宛若被搶走了心愛的玩具,少女的眸光死死糾纏住芝嵐已至崩決的身軀。
莽山只顧著殺敵了,至於懷中少女的心緒他是分毫也未注意到,可他卻莫名覺得后脊背一涼,機敏地意識到不測似乎即將發生,哪怕角角落落都曾留心的他卻死活未曾將疑忌投至懷中少女的身上來。
當四人逐漸接近的剎那,未等莽山注意,隨妤猛然掙脫他的束縛一躍而下,旋即趁著隨璟不曾注意的時分,一把將他懷中的女子狠戾地推了出去,而推出去的方向恰是歹人劍口駛來的方向。
這一刻,除卻隨妤那始終如舊的陰毒之容,莽山與隨璟皆呆愣住了,任是誰人也不會料到如此一幕的發生,而那雖是恍惚的芝嵐卻也知曉究竟是誰人在此時對自己伸出了那滿淬著罪惡的凶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