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愫綻露
「勞什子的!」
此刻,吳芷晴寥寂地坐於亭子間,口中不息地詈罵,對此之外則是興味索然。
當夜被易之行冷落於榻上的慍怒至今還未渾然消除,倘使易之行後頭彌補回來便也罷了,可這男子偏是整夜整夜安睡於御書房,政務時刻不離手,久而久之,明白無論做什麼也是勞而無功的吳芷晴索性便也不掙扎了,再不去磨墨沏茶,更不去天子近旁侍候著,反正一切換回的便也只是那句『伶妃,時辰不早了,你該去歇息了』,那自己何必還要討個嫌。
「娘娘,您就莫要氣惱了,氣著身子可不好,那鐵樹還會開花哩!怎的就愁皇上不來後宮呢?現今正是新皇登基的前期,皇上處理政務也是為社稷著想,時日一長,皇上便會惦記著娘娘的好,抽空來瞧瞧娘娘的!到底這皇宮中還有誰人比得過娘娘您?難不成還是那文文弱弱的溫妃嗎?」
一側的丫頭竹螢勸哄起來,卻仍著不了吳芷晴的意。
但見她甩了三甩自己手中的帕子,神容複雜難解。
「哎呀!你不懂!要是陛下當真歡喜上人本宮便也省了心了!可陛下偏偏戀上的是那勞什子的奏摺!你要說比人本宮自然比得過,可要同那沒著沒落的奏摺比,本宮到底又怎的個比法!」
話說著,那旁便來了人,正是那竹螢適才口中的溫妃到來了。但見莫汐茹輕移蓮步,眸光落於一旁的花群上,倒也見不著什麼悲戚抑或鬱結的神色,總之是比心灰意懶的吳芷晴要夷悅得多。
「走!我們去會會看!」
百無聊賴的吳芷晴當即來了興頭,她實在是憋悶得慌,已然急不可耐地想要尋人倒倒苦水了,哪怕斗一番嘴亦是再好不過的,儘管迎來人並不討喜,可到底二者乃天涯淪落人,偏共同攤上了一位不肯圓房的倒霉夫君。
「溫妃你站住!」
吳芷晴的大呼小叫險些讓沉迷賞花的莫汐茹駭得墜入了湖底,她的確驚惶於這風風火火的女子,凶暴,直白,還總愛給自己安上些莫須有的罪名,生性喜靜的莫汐茹自然懼怕迎見她。
「伶……伶妃娘娘……」
微音戰慄,在對上眼前那雙布滿戾氣的瞳孔時,莫汐茹的心臟當即提到了嗓子眼兒。
「走!去亭子間!本宮有話同你說!」
吳芷晴蠻橫地拉過莫汐茹的手便往那旁的亭子間奔去,如坐雲霧的莫汐茹根本未弄明白眼下究竟是怎的一回事,只覺那被吳芷晴拽住的手腕手疼得緊。
「坐下!」
幾乎是命令式的語氣,一聞此音,莫汐茹只能忙不迭地一屁股落座下來,待她一落座,吳芷晴的臉便就此貼近。
「本宮問你,自打入宮以來,你可有與陛下同過房?」
出乎人料的一問登時叫莫汐茹羞紅了臉,震顫之餘,她左看看,右瞧瞧,總覺得眼前人提出了天大的問題,雙頰上的紅暈只漲不消。
「哎呀!你害臊個什麼勁兒!你我皆是宮妃,宮妃不就是一群待著被陛下臨幸才能過活的女人家嗎!總歸要經歷的,莫要害臊!」
此時此刻,莫汐茹的臉孔早已紅漲到再無餘色,她雖羞於啟齒閨房之事,卻也還是迫於眼前人灼灼的目光強使自己吐出了幾字。
「沒……沒有……」
「既沒有,你又害臊什麼!」
吳芷晴登時將貼近的臉收了回來,一副掃興的模樣,而在她收回臉后,莫汐茹的赧紅卻又再度暴漲。
「「抱……抱歉……伶妃娘娘……」
「你同我抱歉個勞什子!得不到臨幸那是你今後的日子難捱!又不是本宮!你該抱歉的是你自己才對!」
「那……那聽聞上回陛下留宿於伶妃娘娘您的寢宮,當真確有其事嗎?」
莫汐茹囁嚅地發問起來,誰料身側的女子竟當場赫然而怒,就差跳腳了。
「別同本宮提上回!想必你也聽聞了,陛下整日醉心於政事,壓根兒不理后妃,雖說如今後妃只有我們倆,本能做到雨露均沾,陛下偏要來個齊齊冷落!你說本宮能不氣惱嗎!」
言畢,莫汐茹竟變得膽大起來,當即對視上女子的雙眸,旋即緊緊地握住了她的雙手,儘管聲音還是冗雜起些許輕微的抖動。
「伶妃娘娘,您也莫要氣惱,陛下現今忙於朝政,咱們這些做后妃的應該理解他。」
「理解他?本宮還不理解嘛!本宮整日給陛下端茶倒水的,陛下卻根本不拿正眼瞧本宮!溫妃,你說!陛下是否那地方出了問題?索性便也自暴自棄,不近女色了?亦或者說陛下是怕露怯!懼咱們倆笑話他?」
霎時間,吳芷晴回握住女子的雙手,繼而將臉孔貼近私語。
「這……不……不是吧……」
吳芷晴瞪大了雙眸,求得便是眼前人的一個苟同,可莫汐茹偏是個羞怯的,當此話一出,她那臉孔便也羞得不成樣兒了。
「怎的不是?本宮瞧這便是事實!這世上再不近女色的男子身旁總歸還有個女人,可陛下倒好,女人送到眼前了,不瞧上一眼偏還推了去!」
吳芷晴至死也不會忘卻當夜自己不顧矜持褪下衣物時,易之行竟帶著滿腦子政務『落荒而逃』的光景,那是其莫大的恥辱,她甚而都有些懷疑自身的魅力所在了。難不成是自己身子的架構同尋常人不同?因此被驚駭到的皇上才隨意尋個借口逃離了?
「這……我們不該私下議論陛下的長短,我們是宮妃,還是守好本分為好……哪怕……哪怕陛下當真如伶妃所說的那般,汐茹亦心甘情願……」
莫汐茹的雙頰又一次自顧自地赧紅起來,她輕聲表達著對易之行的心意,更理解他一切行徑,無論真相如何,她皆願安逸地守在自己的寢宮等待,不搶不奪。
本是女子對陛下的心意表露,可偏叫那吳芷晴聽出了旁的意蘊。
「這麼說,溫妃也認為是陛下身子有疾了?本宮就說嘛!本宮的揣測准沒錯!這世上便沒有不近女色的男子,除非那男子自身有隱情難言!」
吳芷晴沾沾自滿,私以為自己的揣度受到一致的贊同,可她身側的莫汐茹卻在拚命搖首否認,方才的羞赧今刻皆化為了驚惶。
「不是!不是!伶妃你果真誤會了!汐茹不是這個意思!」
「哎呀!莫要遮遮掩掩的!你是那個意思便是那個意思,本宮又不會胡亂言說,這件事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便也就罷了!」
「伶妃娘娘,汐茹當真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好了,本宮懂你。」
之後,無論莫汐茹如何解釋,待來的皆是吳芷晴唇畔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她算是鐵了心認定易之行身子有疾了,也鐵了心認定旁人都與自己抱持著同等的想法。
是夜。
芝嵐睜開了昏睡許久的眼眸,迎面躍入瞳孔的卻是一方詭秘的晦暗。
顯然,這是某間屋內,屋內無燭火,晦暗到無法辨別屋子內里的狀貌,依稀所能嗅到的便也是這裡頭時刻散逸出的詭譎氣息,而這氣息近乎於血與沙,灰與塵混雜的空寂氣味。
下意識地,芝嵐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因為當時昏厥之前自己確乎是被隨妤那死丫頭推到歹人的劍口之上。直至此時,芝嵐才發覺自己的手與腳皆被冰涼的鎖鏈困縛著,幸而鎖鏈不短,她才能準確地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幾乎安然無恙。既如此,在那之後究竟又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誰人救的自己?
諸多疑慮划於心間,下一刻,不安分的女子恰觸碰到身旁的人形,她猛然驚駭一下,私以為此處是囚牢,而身側的便也是那些忍受不住熬煎死掉的囚人了。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生了如此念頭,總之她對身旁的肉身退避三舍,直至傳來了咳嗽音。
「隨璟!」
幾乎是不自覺地喚了出來,本有的恨意與疑慮打此刻起煙消火滅,現今唯一緊提女子心頭的便是這聲咳嗽音,她敢肯定,它絕對出於隨璟之口。
興許是被芝嵐的聲音喚醒了,男子在極端的苦痛與混沌中輕微啟開了眼眸,同芝嵐先前所瞧見的光景一樣,眼下除卻晦暗什麼也沒有,可隨璟卻在此時感受到了身子襲來的溫熱。
「隨璟!是你嗎?是你嗎?」
由於伸手不見五指,芝嵐只能藉由自己雙手的觸感撫著眼前人的身體,然而她所觸及到的竟是隨璟不著衣物的上半身,而胸口處似乎還有緊纏的繃帶。
不知這繃帶從何而來,更不知這莫名嚴峻的傷勢又是何時而起,芝嵐緊蹙眉頭,急促發問著。
「你……你這是怎麼了?胸口是怎的一回事?你這繃帶又是誰人幫你綁上的?」
「芝嵐,是……是我……我無事,都是輕傷罷了,養些時日便也好了……」
口吻稀薄而孱弱,毋庸贅述,隨璟之後落下的傷勢早已逾越芝嵐。
莫名的愧怍與疼惜在芝嵐的心頭肆意擴張,她驟然意識到自己的胸口為何沒有落下任何可以致命的傷勢了,更明白過來隨璟胸口的繃帶又是怎的一回事。
「抱歉……是我拖累大家了……」
淚水在女子的眼眶內翻騰,幸虧此時誰人也瞧不見,那淚珠便也不像從前那般忸怩不下了,芝嵐本以為默然落淚不會被任何人察覺,殊不知那淚珠恰好墜於隨璟的肌膚之上。
下一刻,隨璟一把握住了芝嵐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旋即又費力地以另一隻手試圖摸索女子的雙頰,儘管那觸碰到臉孔的手與鎖鏈皆是冰涼的,但那撫去淚珠的動作卻足以融化積蓄在女子心底十餘載的寒意。
這是芝嵐頭一回被旁人發覺到軟弱,可偏偏就是這一回,她想卸下悉數的心防與剛厲,趁著晦暗,趁著懦弱,將心底的不恥與柔情統統交予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