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 65 章

涼州鐵騎到來后,場面開始變得一面倒。關幼萱不想屈服原霽,然而原霽只要打起架來,他便能輕易搶得主控權——他將關幼萱搶到了自己身邊,張望若威脅著蔣墨。

蔣墨的親兵們輸得慘烈。

黑夜濃郁,戰馬奔嘯,蔣墨脖頸上的血已凝固,他長發凌亂貼面,面容微扭,眼睛滴血一般盯著場中如有神助的原霽。原霽天生適合戰場,他腰間的刀都未曾出鞘,一手拉著關幼萱,一手與四面圍攻他的人斗。但是不像是衛士們以多欺少,真打起來,像是原霽在欺負他們一樣。

舉手投足,凌厲身法,原霽的每一招,都輕而易舉地放倒他周圍的人。他打起來無所顧忌,眼神中的狂野鋒利,讓人步步後退,不敢接其刃。

雄鷹屬於蒼天,狼王來自漠北。長安繁華養不出這樣的人,狼王的一舉一動都為戰爭所生,

蔣墨怔愣,無力地感受到自己和原霽的差距何其大——他沒有原霽這樣的武力,沒有原霽在戰場上這般呼吸一樣自然的氣勢。

蔣墨嫉恨又無奈時,他此方的人被涼州鐵騎逼成了弱勢方。眼見原霽大獲全勝,能成功將關幼萱帶走時,來自長安通衢之道的方向,傳來隆隆馬蹄聲。馬蹄未到,旗幟先亮,兩方都因為通衢之道前來的兵馬而停手觀測。

關幼萱與原霽生著悶氣,她頂多能做到不影響他的戰鬥。他如何打,她一聲不吭。見到原霽就不高興的關幼萱沉悶中,忽然感受到原霽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加重,握疼了她。

下一刻,關幼萱聽到蔣墨吃驚又暗自欣喜的喚聲:「母親——」

關幼萱驀地抬起了頭,向黑暗中燈籠火光深處趕來的騎兵們望去。遙遙的,她看到一騎當先,為首的,雖然在暗夜中看不分明,但衣袂飛揚、雲鬢金釵的扮相,確實是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樣子。

那便是蔣墨的母親,長樂長公主么?

而這位蔣墨的生母,在原霽眼中,又代表著什麼?

關幼萱想到自己聽到的關於原霽父親的情債,心頭像是被針重重刺了一下。她有些心疼地看向原霽,少年側臉冷銳,唇瓣緊抿。他握著她手的力道再次重了一下。

關幼萱忍著痛,並沒有吭聲。

好在原霽很快反應過來,回頭看她。關幼萱眸子溫潤漆黑,無雜無垢。原霽怔忡一下,心尖才湧上的刺,便在她的目光下重新溫軟下去。

他想:有什麼關係。蔣墨有自己的母親撐腰。他有萱萱。

長樂長公主帶著來自長安的精兵趕到,長安精兵包圍住了涼州騎兵。李泗低聲問原霽怎麼辦,原霽昂著下巴,看向那位在他記憶中已經面容模糊的公主。長樂公主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冷漠萬分。

即使時間隔了太久,即使原霽已經從幾歲的孩子長成了獨當一面的涼州少將。長樂公主仍然一眼認出他。

原淮野和金玉瑰的兒子,她永遠不會認錯。

黑暗中,驛舍的驛丞和小吏們躲在牆頭角落裡瑟瑟發抖,探著腦袋偷看他們這裡被層層兵馬包圍,一層比一層的規格高。涼州鐵騎的裝備已經精良,但是來自長安公主府中的精兵,金盔金甲,肅穆明耀。

被圍在最裡層的蔣墨,神色變幻不定。挾持他的張望若輕輕嘖了一下,覺得此番情形有些有趣。

長樂公主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就將目光放到了原霽身上。她帶著寒霜與上位者的睥睨目光,將原霽和關幼萱從頭到尾掃一遍。長樂公主下令:「拿下他們!」

長樂公主盯著原霽:「身為涼州少將,無召而入皇城,視同賊子。若敢反抗,視同謀逆。涼州鐵騎即刻解下刀劍,交出戰馬,朝廷方會饒爾等一命。」

關幼萱驚訝地看著原霽,微微攏起了眉。她沒想到原霽來長安,罪名會這般大……可是原霽並非帶著千軍萬馬來長安,他只帶了一百來人,如此……也算賊子野心,威脅長安么?

關幼萱心裡著急萬分,她的擔心超過了她對原霽的氣恨。原霽再可惡,也是因為救她而來的。她怎能看著夫君因此而入獄問罪?

關幼萱上前一步,就要說話,原霽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卻讓她動彈不得。關幼萱想開口,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她瞪著原霽,見原霽長眉一揚,似要開口。關幼萱滿心期待時,見原霽動作頓了一下。

她順著自己夫君遲鈍了那麼一瞬的動作,向黑暗中看去。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包圍向他們的兵馬外,一支長箭劃破黑夜。那長箭直直飛向正下馬走向原霽的青年將領,青年將領本是聽長公主的命令而來解除原霽的武器,壓根沒發現背後射來的箭。

原霽腳步極為微妙地向一個方向移了一步,他伸手將青年將領一推,同時抬臂格擋。黑夜中飛來的箭只擦過原霽臂上的鐵甲,凌厲的力道兩相交加,鐵甲上濺出飛爍的火花。

眾人皆驚,眼看那箭被原霽一擋后,才向外擦去,「砰」地一聲插在了地上,穩狠至極。

原霽面色不虞,長樂公主神色難看,蔣墨目光閃爍。而其餘眾人,都驚嘆般地仰頭,看向箭只射來的方向——

月色冷暗,星光如銀鋪陳天際。騎著褐色高馬的男子衣白勝雪,雪衣翻飛。他手握長弓,長弓拉滿,那射出的一箭,自是來自他手。隔著距離,眾人無法看清他相貌,但其如玉之姿,已讓人心生嚮往。

離得近的張望若,聽到蔣墨苦澀喃聲:「父親……」

張望若詫異仰目:那便是……涼州曾經的軍神,狼王,大名赫赫的原淮野么?

原淮野騎馬在高處,一箭射出,阻止了軍士們的行動。他聲音似帶著幾份催金撥玉的笑意,在寒夜中清晰傳開:「原霽並非無召入京,原霽一行人,不入長安,乃是受我與行之的安排,來參與鐘山下的馬球賽事。鐘山角是長安邊郊,嚴格來論,不算長安城。

「我手中有與行之的書信作憑,殿下若有疑問,但來查看。如此,爾等可解兵了吧?」

行之,是原讓的字。

原霽出涼州之時,原讓知道攔不住自己的七弟,只能讓偵查鷹送信,與自己的三叔提前商量好此事的解決方式。原讓唯恐原霽衝動之下入了長安,便說不清,特提前告知原淮野,讓原淮野提前在長安城外攔住七郎。

不想原霽馬速比原讓推測得還要快。

原淮野還未出手,原霽便先遭遇了長樂公主。

--

原淮野為他們解了圍,直接御馬離去,並未上前來與他們相見。此番行為,讓長樂公主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然而緊接著,公主凝視著原淮野在幽暗中御馬離去的背影,白衣若雪,清寒孤寂……她心生苦澀。

她已許久未曾與他好好見過面,說過話了。

長樂公主怔怔地盯著駙馬遠處的背影看,她身後針鋒相對的勢力解除,蔣墨磨磨蹭蹭地到她身邊,低聲叫了一句:「阿母……」

長樂公主扭頭,盯著自己兒子精緻白皙的面容,以及肖像原淮野十成的桃花眼……她一下子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暗夜中清晰的巴掌聲,將蔣墨的臉打得側了過去,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關幼萱吃驚地望來,原霽面無表情。

蔣墨緩緩抬頭,幾分陰鷙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母親。他強忍著屈辱,僵硬著面孔,肩膀微微顫抖。

長樂公主厲聲:「和原霽搶女人,搶輸了還要自己母親救……你這個混賬!給我回去面壁思過!」

她說罷,騎上馬便掉頭就走。她不看原霽,不問原霽如何住,去哪裡。她知道原淮野會安排好他的兒子……騎在馬上的公主手握韁繩,手卻顫抖萬分。

她背脊挺得筆直,用嚴厲的語氣,讓僕從帶走蔣墨,說自己要如何罰蔣墨。她怪兒子不爭氣,怪兒子丟臉。但她更怪的,是她的兒子,只有她會為其打算。

她要管好墨兒。

原淮野有他的兒子,她也有自己的兒子。

--

原霽本想找到關幼萱,就將關幼萱帶走。但因為公主要治罪他無召而入京、原淮野又為其解圍的緣故,原霽不得不留下來,耐著性子去鐘山下打馬球的地方居住幾日。

原淮野雖未見他們,卻在那裡為他們這些人備好了住舍。

原霽牽著馬,帶著關幼萱和其他人一同前往鐘山。原霽沉默萬分,他不提自己的父親,其他人也只好坐立不安地當做原淮野不存在。

如此,一夜混沌過去。

次日,蔣墨立在原淮野在鐘山所居的府宅大堂中,頂著自己母親昨夜贈送自己的臉上的巴掌印。他被母親訓斥了一晚上,心中如何惱怒不提,天亮時,卻還是到自己父親這裡請安。

立在堂外,蔣墨隱約聽到裡面傳來的什麼「孔明燈」之類的話,在聽到他來請安時截住了。

蔣墨扯一下嘴角:孔明燈。呵,必然又是為了原霽。

屋中武士出去,蔣墨進去。他立在堂中,見原淮野穿著家常的灰色文士袍,在自己家中,也銀冠束髮,衣著不苟。原淮野坐在案前翻看兵部送來的文書,低頭批閱的姿勢排他性十足,此番模樣,又與昨夜那個倜儻萬分的人格外不同。

但是在蔣墨印象中,這才是自己父親的樣子。昨夜那個父親,才是不尋常的。

蔣墨記憶中的父親,正是這般沉寂,冷淡,可以一整日偏居一隅,一句話也不說。

蔣墨低頭,向原淮野解釋自己的行為,磕磕絆絆地狡辯自己帶走關幼萱,是因為原霽待關幼萱不好,自己並不是惡人。

原淮野對此不予評論,他手握狼毫寫字不停,口上問:「東西呢?」

立在父親面前的蔣墨愣了一下:「什麼東西?」

原淮野:「你去漠狄帶回來的東西。」

蔣墨怔住,他盯著低頭批閱的父親,剎那間,一句話說不出來。他千辛萬苦地從漠狄出來,為此受重傷,性命垂危,可是原淮野一封信,就將對他的關心說完了;自己擄走原霽的妻子,哄騙關幼萱到長安,自己母親氣怒自己不爭氣,原淮野卻提都不提那事。

提都不提。

絕不會是因為原淮野對自己的理解,寬容。

只能是因為原淮野的漠視,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好不好,壞不壞。不在乎自己做好事,還是壞事。自己作惡多端也好,成為國之棟樑也罷……原淮野都無所謂。原淮野在意的,只有原霽。

好,既然公事公辦,那大家都來公事公辦。

蔣墨袖中拳頭握緊,他眸子赤紅,拚命忍耐,才咬牙道:「東西我帶回來了,但我現在不想交給你。你雖是兵部侍郎,但你如今手中沒有文書印章,你無權現在要看我拼了性命搶回來的東西!到了長安我才會交去兵部!」

原淮野終於抬頭,向他看來一眼。

蔣墨挺直背脊,桀驁的眼神,不加掩飾。他用這樣的方式激怒自己父親,只盼原淮野發怒也好,責罵也罷。

不想原淮野盯著他半晌,說:「你現在不交出來,不要後悔便是。」

蔣墨陰沉的:「我為什麼會後悔?」

原淮野淡聲:「你保不住自己手中的東西。」

蔣墨當即冷笑,刺他一句:「是,我保不住。在你眼中,只有原霽能夠保住,只有原霽能完美完成你交給他的任務。我這般長在長安的貴族郎君,如同廢物一樣,根本不被你看在眼中。」

原淮野似詫異地瞥他一眼。

原淮野道:「你是長公主的兒子,長安城中的公子墨。你母親與我為你安排好了仕途之路,你不必和原霽比,好好地走自己的路便是。」

這般平靜的語氣,氣得蔣墨後退一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淮野提筆,繼續開始寫自己的文書。蔣墨不交給他那好不容易搶來的東西,原淮野就不要了。他這副無所謂的樣子,正是蔣墨已經領教了無數次的樣子。原淮野偶有風流外露的模樣,但大部分時候,原淮野都是這般冷漠的樣子。

這樣的原淮野,真的是大家口中那個厲害的、曾經的涼州狼王么?

蔣墨立在原地半天,盯著自己這個靜到極致、冷到極致的父親看許久。原淮野開口:「既然無事,你便退下吧。」

蔣墨不走,他突然問:「阿父,原霽今日可曾到你這裡請安?」

原淮野手中狼毫一頓,抬頭看向他。

蔣墨冷笑:「不曾對吧?你為他安排好了住處,他人都到了這裡,可無論是他,還是他夫人,都不來看你一眼。你對他掏心挖肺,人家根本不在乎。」

原淮野再次重複:「既然無事,你便退下吧。」

蔣墨:「你為什麼總是不想和我說這些?每次我問你的時候,你都迴避問題?我阿母和你鬧了這麼多年,金姨被你也折騰得死去了那麼久……為什麼你還是不想提?你什麼都不說,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是你兒子,我實在、實在厭惡你,你知道么?」

原淮野靜靜地看著他。

蔣墨身子發抖,眼眸隱隱浮起戾色。話已出口,他便再不想忍了:「你後悔么?你的兩個兒子互不理睬,互相敵視,你可曾想過這一日么?你是怎麼想的?如果你回到當初,你還會繼續那麼做么?」

蔣墨向前一步,顫聲:「你為什麼、為什麼……非要囚禁金姨!非要這麼將大家折騰到這一步!如果你不囚禁金姨,金姨不會抑鬱而死。我母親不會痛苦又怨恨,與你鬧成今天這樣。原霽不會出生,他不會像今日這般怪你;而我……我也可以成為讓你驕傲的兒子,你也可以悉心教導我!

「可你就不!你非要那樣,你真的不後悔么?」

蔣墨厲聲:「你為什麼總是不說話!總是不辯解!你說啊!我想聽你說一句——為你自己辯解一句!哪怕一句!我的父親是神,是天上的鷹,是涼州的狼王……他不應該是我看到的這個樣子!不應該是讓兩個兒子都心生怨恨的父親!」

原淮野靜坐。

他盯著蔣墨,目中光並未閃動。

待蔣墨發泄夠了,原淮野才緩緩道:「心生怨恨有何不好?有的人,連怨恨都生不起。」

蔣墨怔忡。

原淮野目中如蒙著一層灰,他明明就在蔣墨面前,他說話的聲音,卻隔著霧一般聽不真切。蔣墨努力聆聽,才聽到原淮野淡聲:「我從不後悔我做的所有事,也不否認我犯的所有錯。

「我這一生,家族,涼州,國之大義,家國天下……綁了我一輩子。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出於公心,為了公心。得到金玉瑰,是我唯一一次私心。

「那是我給自己的安慰。只是結果不好……但我什麼也沒有,唯獨只有這個安慰了。你想聽我辯解,想聽我說。有什麼好說的?我這一生,早就結束了。

「我,無話可說。」

※※※※※※※※※※※※※※※※※※※※

21527155扔了1個地雷,大蘿蔔扔了1個地雷,哎呀.扔了1個地雷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小淑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小淑女
上一章下一章

第 6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