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夜宵
寂靜的夜晚,寒冷的街頭,沒有行駛的車輛,沒有行人。亮起的路燈寥寥,沒有了炫目的霓虹燈,沒有了往日萬家燈火的盛景。省城的夜晚居然比縣城更為蕭索寂寥。
姜鶴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經過一個又一個路口,或拐進暗巷,或出現在某個小區的某棟樓里。
她停留過的地方,總會留下或痛吟、或昏迷的男男女女,普通人居多,還有極個別的一兩個修士。
某個精品公寓樓十五樓東戶。姜鶴抓著男人的睡衣領子,把人像拖死狗一樣拖到客廳中央,隨手鬆開,再把男人的手機塞進男人的手裡,語氣平和地說,「給你父親發語音,說你錯了,向你父親說對不起。」
男人被揍的鼻青臉腫,一點反抗的想法都不敢有。他抖著手,手機解鎖,找到父親的通訊號,嗚咽著發了一條道歉的語音。
姜鶴一腳踹在男人的小腿上,「聲音不對。撤銷,重來。」
反覆幾次,男人終於過關。
姜鶴又說,「告訴你父親,養老院的錢你出,你一次性交了五年的費用。」
男人想說什麼,剛一張嘴,腿上又挨了一腳。他心裡暗恨,卻不敢表現出來,趕緊照做。
姜鶴再踹,「聲音又不對。撤銷,重來。」
男人照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和平常一樣,重發了一條語音。
「給你父親轉錢,五年的養老費一次付清。」
男人縮著脖子說,「我不知道養老院的費用是多少?」
姜鶴沖著卧室的方向勾手指。
偷看的女人倒吸一口涼氣,可想到半夜闖進自家的這女人的手段,哽咽著挪了過來。
姜鶴冷眼看著女人,「你說。」
女人身體一抖,脫口而出,「十萬」。
姜鶴狠狠瞪過去。
女人嚇的喊,「二十萬。」
姜鶴點頭。
男人抹了一把眼淚鼻涕,一臉肉痛地給父親的賬號上轉了二十萬過去。
「敢找你父親麻煩,你收賄受賄的證詞明天就上頭條。」姜鶴一把推開擋道的女人,走過去開門。
徐謹斜靠在對家的門上,沖著明顯嚇了一跳的姜鶴無聲地問,「完事了?」
姜鶴走出來,帶上身後的門,向樓梯走去。
徐謹雙手插兜跟在了她後頭。
出了這棟樓,姜鶴才說話,「你跟著我做什麼?」
徐謹已經戴好帽子和脖套,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和她並排走在一起,「請你吃夜宵。」這個冬天,瀟洒、形象可以丟一邊去,怎麼暖和怎麼來就對了。
「不吃。」
「怎麼能不吃呢!大半夜的跑了半個城市來追你,就為了請你吃一回夜宵。看我多有誠意!」
「行,我吃。」
「不對啊!你不是應該拒絕到底嗎?怎麼這麼容易就同意了?」
姜鶴轉過臉瞪他,「到底請不請?」
「請,請,怎麼可能不請!」徐謹說著,動了動揣兜的左手,「要不要挽我胳膊?」
姜鶴愣了一下,抬手就打。
徐謹往旁邊躲開,笑著說,「哎!你怎麼打人?」
「因為你有病。」姜鶴收回打空的手,沒好氣地說。
走過十字路口后,徐謹往右拐,「走這邊。」
還在直走的姜鶴退回來幾步,跟上,「不早說。」
大概又走了四分鐘,徐謹停在了一輛巡夜的武警警車旁,敲車窗。
這時,後邊的車門打開一條縫。
徐謹拉開門,拽著錯愕的姜鶴鑽進車裡。
前排全副武裝的兩武警居然什麼也沒問,車子緩緩開動。
姜鶴覺得奇怪,小聲說,「蹭武警的車,你挺有想法。」
徐謹把帽子和脖套摘下來,「誰讓我遍地是朋友呢!羨慕嗎?」
姜鶴決定不理他。
「我說,你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以後可別大半夜在外頭逛盪了,多危險啊!」
姜鶴,「……」。
「說錯了,現在不流行說姑娘。應該說,你一個年輕漂亮的女生,女生。」
姜鶴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閉嘴吧你,話那麼多。」然後就不肯開口了。無論徐謹怎麼拿話逗她,她就是不接話。
徐謹唱了會兒獨角戲,覺得沒意思,給姜鶴手裡塞了一板巧克力,開始閉目養神。
姜鶴盯著手裡的巧克力看了一會兒,因為光線不好,看不太清什麼牌子。她撕開包裝,掰了一塊兒放進嘴裡含著,任其一點一點地融化在唇齒之間。
巡邏車走走停停,一個多小時后開進武警駐地。
車剛停,閉目養神的徐謹就睜開眼睛,拽著姜鶴下車。
姜鶴左右看了一圈兒,「你請吃夜宵的地方挺別緻。」
「那是。」徐謹抓著她的手腕,拽著她往一棟建築走去,「你有口福了。」
姜鶴甩了幾次,沒能甩開徐謹的手,小聲說,「鬆開,老抓著我手腕幹嘛?」
「別多想啊,我這是怕你走丟了。」
姜鶴,「……」。不多時,她才知道徐謹帶她來的地方是食堂。
深夜的食堂還亮著燈,有值班的廚師,有三個穿軍裝、四個穿武警制服的人圍坐一起吃麵條。
程鷹看到徐謹,自然就看到了被徐謹抓著手腕的姜鶴。另外六個人注意到程鷹的視線,同樣看了過來。
姜鶴不自在地小聲說,「到地方了,不用擔心走丟了,鬆手。」
徐謹沖著程鷹點了一下頭,把姜鶴拽到站在窗口內的值班廚師跟前,這才鬆手,跟廚師說,「師傅,我們想吃烤肉,材料自帶,能不能幫忙做一下?」
廚師有點為難,「這個……」看向程鷹那桌人。
面色冷硬的明顯是領導的男人點了一下頭。
廚師立馬說,「可以。我看看你們帶的食材。」
「謝謝,謝謝!」徐謹笑出一口白牙,站到姜鶴身後,打開姜鶴背的大背包的拉鏈,伸手進去翻。
姜鶴,「……」,找食材為什麼翻她背包?
徐謹的動作很快,包裝好的牛肉、羊肉、豬肉各一盒,背包里掏出來塞姜鶴手裡。處理好的蘑菇、魚丸、幾樣蔬菜各一盒,最後遞上調料包。
姜鶴神色複雜地把徐謹塞過來的東西一一轉手交給廚師。
「師傅,麻煩你了。我們吃不完,做好了給我們一半就成。」
廚師給了個收到的手勢。
徐謹拽上姜鶴選就近的一張桌子,面對面地坐好。然後像突然想到似的,一臉恍然地問姜鶴,「咱們是不是帶草莓了?」
姜鶴,「……」。
徐謹一臉認真地說,「我記得帶了。你看看,有就給程指揮他們分一點嘗嘗。」
「……」。姜鶴帶著一言難盡的表情,取下背上的背包,抱在腿上翻找根本不存在的草莓。她這才注意到,她充樣子塞進背包的兩件衣服和一些零食少了一半。
當然了,不讓背包內的東西減少,徐謹的那些食材要怎麼解釋。姜鶴後悔的不行,早知道不來了。這夜宵吃的,完全摸不清徐謹的套路。能怎麼辦?沒有草莓也要給變出草莓來。她翻出兩個挺大的飯盒,放到桌上。
徐謹挨個兒打開兩個飯盒,看到裡頭齊整地擺滿的大草莓,拿了一盒送到程鷹他們那一桌,回來就捏了一顆草莓吃,「嗯,還是那麼好吃。」
姜鶴不想理他,打了個哈欠,掏出幾根散牛肉乾放到飯盒蓋子上,背包放到旁邊的座位上,拿了一根牛肉乾吃。
程鷹看著飯盒裡的大草莓,聞著它的香甜味,想到縣城駐軍食堂的草莓。縣城駐軍是入冬后臨時派駐到縣城的,因為沒有其它合適的地方安置路連長的一個連,地方上就把空置的老武裝部倒出來給臨時駐軍。
路連長這一連的駐軍是突然調派的,後勤補給這塊兒,食材肯定要從當地買。一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二是當時正經歷大降溫和雪災,周邊大棚蔬菜損失嚴重,市場上一度蔬菜緊缺。
買不到蔬菜,戰士們就吃不到蔬菜。後勤正鬧心的時候,碰到個賣菜車,解決了燃眉之急。買了幾車菜后,賣菜的老闆送了戰士們四框草莓。之後草莓成了後勤採購單上的常駐客。飯後每人一顆草莓成了臨時駐軍的慣例。
程鷹原本是要到省城臨時駐軍報道的,可人到縣城就發生了寒潮襲擊。他臨危受命,留在縣城,擔任縣城的應災總指揮。最初特別特別忙,這兩天才清閑了一些,於是住到了縣城臨時駐地吃食堂。
作用特別的蔬菜,他已經知道了。草莓卻是吃食堂才知道的。一樣的氣味,一樣的個頭,巧合?他看別人都不吃,捏了一顆草莓放進嘴裡。他這個人非常內斂,是那種很少情緒外露的人。
他神色如常,草莓卻吃了一顆又一顆,引得同桌人頻頻看過來。
跟他一樣穿軍裝的兩人反應過來,齊伸手。
三個大男人一起吃,剩下一半的草莓立馬就沒了。
省城武警這邊的四個人,「……」,大男人搶草莓吃,還是軍方的大老爺們兒,簡直沒眼看。想起另一桌上的草莓,轉過臉看。
徐謹一臉享受地慢悠悠地吃著草莓,飯盒底還剩十幾顆草莓。
三個軍方、四個武警共七個人,「……」。這還是男人嗎?一盒草莓一個人霸佔,連女朋友都不給吃。
程鷹多看了兩眼姜鶴,站起來,收拾自己的餐具,送到指定的位置放下,往外走。
其他人見了,紛紛清了碗底,緊隨其後。
姜鶴咬著肉乾,左右看一圈兒,「就剩我們了。要不別吃了,走吧。我們走了,廚師也能早點休息。」
徐謹一指門的方向,「我們不走,食堂也會不休息。」現在是特殊時期,不能讓夜裡巡邏的武警餓肚子是上邊的指示。
姜鶴不解地看向門的方向,很快就聽到了腳步聲。然後門開了,進來幾個穿武警制服的人。
他們的烤肉和烤串出來時,那幾個武警也吃上了麵條。不愧是訓練有素的武警,吃飯就跟打仗似的。姜鶴還沒吃上幾口,人家那邊收拾餐具離開了。
總之,姜鶴覺得今晚的這頓夜宵吃的是一言難盡。
從食堂出來,姜鶴準備走人。
徐謹一把拽住她,「去哪兒?」
姜鶴不滿地瞪他,「怎麼又來?鬆手。」
「大晚上不睡覺,你一個女生在外邊瞎逛什麼?走,到我那邊將就一晚,有事明天再辦。」
「明天辦不了,就得今晚辦。」
「不就揍人嗎?明天揍一樣。」
「不要。今天揍才解氣,明天我就沒有揍的心情了。」
「……揍人還要看心情?」
「當然。」
「一定要揍嗎?」
「必須的。」
「走,我陪你揍人。」徐謹拽著姜鶴的手腕往外走。
「……」,姜鶴被拽著走出武警大門,反應過來,「哎,你幹嘛?我揍人你摻和什麼?」
「咱倆誰跟誰!夜宵一起吃,揍人一起揍,沒毛病。」
這天夜裡,上了姜鶴黑名單的倒霉蛋們,三十多人,二十一個被揍成豬頭。剩下那十來個,因為天亮了,逃過一節。
這些人,全是天災期間,趁著短暫的混亂搞事情,被姜鶴注意到的「幸運兒」。
猥褻女生的中年男人,揍。如果不是修士恰好從附近路過,女生不會僅僅是被猥褻。
欺負老人孩子,搶東西的,揍。
霸佔父母的房子、財產,把父母趕去養老院,還不肯出養老費的,揍。如果不是那個養老院在欠費的情況下收留了這對老夫妻,一場寒潮過去,邁入暮年又無處容身的老人會是什麼下場?
重男輕女的奶奶丟下孫女,差點讓孫女凍死的,揍。
因為討厭老年痴獃的婆婆,故意開門讓婆婆出去凍死在外頭的兒媳婦,揍。
世上有很多好人,也有很多壞人。
看到好人好事,總覺得世界是如此地美好。
看到惡人惡事,總會想人心怎麼會如此黑暗?恨不得全部弄死。
好的壞的,短短七天時間,她見到了太多太多。
她想要發泄,她想揍人,所以她就揍了。
如果不發泄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瘋掉。
徐謹看著她揍人,看著她發泄,心情有點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