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一)
天還未明,千代便在急促的吱呀聲中驚醒,睜開眼時,枕邊人早已不見了蹤影,按照當時的規矩男人們在妾室屋中過夜是有時間限制的,如果超時,妾室就會被妻室懲罰,她的陪嫁丫鬟意澤在旁侍候,她圍起來光鮮喜慶上好紅綢所作的被子,坐在床上。意澤便有條有理道,「格格,王爺早朝了,看你睡得正香,沒叫醒你,王爺吩咐,讓格格早點起床先去福晉屋裡請安,在陪同福晉一起去宮裡請安。」而她似聽天書一般,一頭霧水,好在有意澤操心,點了點頭,黔首道「嗯,我要起身了,梳妝吧!」
意澤又令另外兩名侍女打來熱水,騰騰的熱氣十分氤氳,將臉圍個滴水不漏千代,熱水中泡著白芷,茯苓,玫瑰,還有碩大的幾粒珍珠,氣味濃厚,滋補極致。雙手伸入其中,直覺溫潤,拿起濕毛巾輕輕拂面若春風撫鬢,卿然去了,似弱柳扶腰般的溫存隱隱不絕。
再看另一旁,小小的刷子倒是精緻巧妙哦,這刷子邊緣由上好的馬尾毫所制,第二圈是藍孔雀毛,最裡邊的一層乃是棉花和絲綢揉捏所致的短線,剛柔並濟,這才能伺候了皇室子弟們,如此已經是萬般的豪奢了,卻遠不及了這由沉香木所做的刷柄,其中部鏤空,如許名貴香料盡藏其中,在溫水中浸泡,幽香煥然。
這刷子是要沾著牙粉來刷牙的,而這牙粉更是上好的物件。荷花,蓮子,稻禾,蘭穗,玉蘭等物煮水濃縮加入圓明園中荷塘的露水製成香露,留渣,將渣用文火燒成白灰,白灰中加入珍珠粉,寒水石粉,硼砂粉。使用時先是用刷子蘸著牙粉,在牙上輕輕刷拭,在用白米醋漱口,後用香露再漱幾遍,直至唇齒留香,這才算醒來床,如此恩典也只有春宵一刻才有而已。
千代才伸了個懶腰,一身輕鬆,又穿了內服,才懶洋洋地朝梳妝台走去。
意澤又似以往紮起以往的姑娘頭,只是把辮子做成了燕尾。
千代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忙叫停「意澤,你梳的髮髻可不行,如此花枝招展,是招蜂引蝶嗎,會落人閑話的,如今我可不僅僅是鈕祜祿氏,更是愛新覺羅氏的側福晉,方方面面都得注意,免得落了人話柄口實。」意澤聽至此處,覺得很是有理,只是如此的條條框框會不會把人給悶壞了。再看此時,方覺滿意,露出喜態來。又施以米粉,珍珠粉,胭脂,桃花粉,玫瑰露,又挑出最適合的簪子。
「素一點的就好」於是簪上了珍珠串子,帶上了白玉翡制蝴蝶雙飛,又以淡黃色的菊花裝飾,她穿著杏白黃色旗衣,上面綉滿了她最愛的蘭草,蘭草長出冰晶般的嫩黃色的花,收拾妥當后才出了門,抬頭望見點點星星,想還有斑駁月影。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婢子阮玉來報,說是側福晉來請安了。那婦人整理一番,端莊正坐於正堂之上,示意她請人進來,她衣著華麗,不失靈秀,只是面容微帶憔悴,似有血氣不足之相。
「請福晉安,」千代走來還不及抬頭說一句話,便跪下作了屈膝禮。
鎖煜道「你快起來吧!抬起頭來!讓我仔細瞧著。」千代抬起頭來,眉峰如聚,眸似秋水,點綴著白皙潤紅的肌膚,不似他人面如桃花。鎖煜端詳著,讚不絕口「果真如此標緻!」千代分明看到鎖煜打量之時眉心微微皺起,但又以雷霆不及眼耳之勢消失,不留絲毫痕迹。
方回過頭來,才說道「瞧我,光顧著看了,竟忘記了讓你起身,快起來吧!阮玉,賜坐。」千代連忙起身,謝過福晉。鎖煜又說「千代啊,如今可是王府的側福晉了,王府里人多,有格格劉佳氏,沈佳氏,大家都要和睦相處才是。」千代點頭。又吩咐「阮玉,快去備茶,等會我眾姐妹還得暢聊。」
「妾身早早聽人說,福晉乃王爺的助手,從小便是青梅竹馬,恩愛不變。」千代也打量著這位福晉,衣著樸實無華,但是高貴典雅之氣息若遊絲一般貫徹深滲,雖然一言不語,但眼神中充滿了故事,臉龐上的風霜倒已是凝重,思量幾分,與其姐妹相稱,不如尊為福晉,倒也是尊敬有幾分,多了幾分和氣。
鎖煜抿了幾口茶來,風輕雲淡便是驚鴻一面,微微笑道「我與王爺同年而生,確實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四十一年,皇上親賜我們二人成婚,乃至今日,一路走來到也是相愛相知,相敬相惜。」
千代道「福晉和王爺伉儷情深,妾身倒真是欽慕你們的心有靈異一點通,十多年來,矢志不渝。妾身喜歡安靜,也希望在王府中也可安然度日,侍奉王爺和福晉左右,日後還請福晉多多調教,不至落了方寸,丟了臉面。」
「以後都是一家子,自是身系王府的生死榮辱,你是皇上欽賜的側福晉,又出身於鑲黃旗鈕祜祿氏,你能來到王府,定可以為王爺盡心儘力。」
王府請安如此做法,先是側福晉給福晉請安,再是格格侍妾們給福晉,側福晉請安,時間上是錯了一點的,在福晉的帶領下,一干眾人去宮裡向皇帝的正三品以上的妃子請安。
千代想著一會就要見的這幾個人,論年齡,自是她們年長,論資歷也還是他們老些,只是我這十四歲的小丫頭輕輕鬆鬆就成為了側福晉,她們難念不會心生怨言,畢竟在王府這麼多年了,沒名沒份的,自然不好活,落人閑話。故此,千代是不肯多說一句話,亦不肯多邁一步子,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是細細思量的,免得讓人輕賤了看去,畢竟也是仕宦大族鈕祜祿氏。
「請側福晉,福晉安。」未聞其人,先聞其聲。千代卻先看到這說話的女子屈膝於地上。看她穿著翠色紫紗帳百蝶穿藍綉夾衣,頭上頂著一簇茱萸子,眉眼明明,喘息微微,也是極致的美人了,只是青絲不再光刃,倒也有一張慈善臉孔,自是劉佳氏硯冰了。方才千代聽得仔細,想必福晉也聽得仔細,她先給側福晉請安,又給福晉請安。若是因了我是新人,先給我請安,自是往好處想了,若是有著不良用心,噹噹是陷落了我和福晉的關係,讓我孤立無援,這便是惡的想法,想著宮中府中的艱險,我便必不得不留心她了。
「快快起來,姐姐比我早進王府,是王府的老人了。」福晉伸起手來盡顯端莊大氣,一派和顏,千代也笑言頻頻點頭示意。待沈佳氏請了安,二人皆被賜座,福晉便又轉過頭來,「這便是那二位了。」母親常說,雖是側福晉,當在王府中也要對那些進府較早的女人們尊敬一些,畢竟人謙遜一點,總不會讓人厭惡的。千代便起了身「千代何德何能,凌駕作威作福,勞擾各位姐姐們!還希望你們日後多多指教!」劉佳氏對千代笑容致意,她的笑竟令人如此近人舒服,漸漸的放下了心中的警戒。
「千代呀,初次見面,也不知送你什麼好。聽說你甚喜蘭花,我也甚喜花草,正好有一壇盆素冠荷鼎,這花香遠益清,有宜睡眠,正打算送給你。」福晉命阮玉端了那花,正值八月清秋,這花正開的正旺,一絲甜香悄悄的充斥了整個鼻息,沁人心脾,花中聖品果然不同反響。千代甚是喜愛,忙命意澤收下。綿寧正躲在屏風后,本來天不明就得送往宮中讀書了,可嘉王爺命綿寧見過側福晉后再進宮。
綿寧走了出來,見過了福晉,又給千代請了安,千代一眼就認出他來,對他一笑,他也笑笑,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眾人這才乘了馬車進了宮中,到了宮中,見過了穎妃巴林氏,淳妃汪氏,噓寒問暖一番,硯冰去送綿寧去翰林院,而這硯冰又借口身體不適離去,只余了千代綿寧意澤二人。
「千代姐姐,我不想去讀書,要不咱倆逃課吧!」綿寧拉起千代的手說,才九歲的他充滿了孩子的稚氣,他們約定在有人時,綿寧要叫她額姨,在沒人的時候叫她姐姐,千代本以為嫁入王府,以後就會受到種種羈絆,在孤獨和冷寂中度過,沒想到王府還有這個小糯米糰子般磨人又黏牙的傢伙。
千代蹲下來,用手托著下巴,反瞪大了眼睛,嘟著嘴道,「逃去哪?不瞞你說姐姐,我最擅長的的就是逃課了,要不我帶你去景山上去玩。」意澤笑了笑,竟沒想到還挺有趣。景山遠遠望去,枯黃紅艷,在曦陽的照拂下,披霞萬丈,三人一路越過神武門,踏著泥濘和露珠,直奔景山山頂,自山頂向下而望,整個紫禁城金碧輝煌,在浮霧中若隱若現,因太陽的照付燁燁生輝,氣派安然。
「你看,這就是咱們的紫禁城!漂亮吧!」千代抱起綿寧,向遠方望去。
順著景山的草木一眼望去,數不盡的金碧輝煌,直到正午這才,命人提了轎子,回了王府。
身在王府,王爺每天朝務在身,白天里也顧不得閑暇,也就晚時能見幾面,每天夜裡依窗對月,當真生出了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的思緒來了。每日里,在王府無非就是寫寫字,吟詩作對,刺繡針線,若在附庸風雅一番,便是吹笛撫琴玩弄一氣。她收道母親家書母親稱自己年老色衰,恩寵不再,家中有迎娶好幾位姨娘,時世愈發艱難,父親也因生存重壓,官場排擠而性情巨變,不願相信,可事實如此,那些年到底是哪些年了。
有時便會在夢中追憶起小時候和父親一起騎馬,寫字,闔家團圓的景象,時常想的淚水留下,只是一切終究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