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狗眼看人低

她再一次看向了周琅，那個因為剛才實施胸外按壓術額頭上還趟著汗珠的男人此時正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沖著剛蘇醒過來的男人會心一笑。

他笑容當中的那種如釋負重歐陽念慈看得真真切切。

還有他剛才搶救病人時候的那種全神貫注和認真嚴肅的樣子，都讓歐陽念慈不由地眨了眨眼。

他還是那個跟她搶孩子的人販子嗎？

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他到底是什麼人？一個連孩子都不放過的人販子也會有慈悲憐憫的一面嗎？

周琅忽地抬頭看向歐陽念慈，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歐陽念慈慌亂地移開了視線，眼神躲閃著，紅霞早已經爬滿了她的臉。

周琅看著那個嬌羞可愛的小女人，勾了勾唇角后，視線很快就回到還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算你運氣好，遇到我，要不然你早就去見閻王爺了。你現在還要去醫院做一個全面的檢查，看看你身體到底出了什麼毛病，怎麼會暈倒的。」

躺在地上的男人本來臉色就已經很慘白了，聽了周琅的話他的臉就更沒有一絲血色了，艱難地搖了搖頭：「兄弟，我……不去醫院，我……身體……我沒什麼大礙的……」

那男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妻子楊大嫂就已經撲了上來了，伏倒在男人的身邊哭喊著：「我都叫你不要再管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了，你偏不聽！你把錢都給他，現在好了，你生病，連上醫院的錢都沒有！怎麼辦？你說現在怎麼辦？我跟孩子怎麼辦啊？」

「活兒沒找著，卻先病倒了，你說，以後的日子怎麼辦？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聽了楊大嫂的話，人群中紛紛都搖頭嘆息著。

在紙醉金迷的大上海，富有的人可以富到流油，窮的呢，窮到衣不裹腹，就像楊大哥楊大嫂一樣，生病了，連看病的錢都沒有。

「去慈寧醫院吧，錢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的。」

歐陽念慈的話剛落，眾人又紛紛把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特別是那楊大嫂，臉上的表情是既羞愧又尷尬，語氣早就沒有之前的跋扈和潑辣了，小心翼翼又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說得是真的？」

楊大嫂說完了還不忘用疑惑地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歐陽念慈。

只要在大上海的人都知道，慈寧醫院可是上海最久負盛名的醫院，裡面的大夫，大多數都是洋人大夫。診金根本就不是平常百姓能付的起的，能去慈寧醫院的，都是有頭有臉而且多金的人。

雖然這姑娘無論是氣質還是衣著，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是她小小年紀恐怕身上也不會有太多錢吧。

該不會是信口開河的吧？

歐陽念慈笑了笑，點了點頭：「放心去吧，別的事情不用擔心，我說話算話。」

周琅聽了，眸子一亮，隨即爽朗開口：「走，我們這就去慈寧醫院。」

本來還擔心這小女人會趁機跑掉的，沒有想到她會主動提出要去慈寧醫院，還說錢的事她會處理，那她肯定也會隨著他們一起去。

這樣既能打消他的憂慮，又能遂了她的意。

簡直就是一箭雙鵰。

只是周琅不太明白的是，上海還有其他醫療水平都很不錯的醫院，這附近就有廣濟醫院和仁德醫院，這小女人怎麼偏偏就選擇去離這最遠的慈寧醫院呢？

捨近求遠？

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這些醫院的位置在哪裡？

歐陽念慈確實不知道。

她四歲就離開上海，之後就一直寄居在南洋穆叔叔家裡。

別說不知道上海這些醫院的地理位置，就是上海有哪些醫院，歐陽念慈是一概不知道的。

她之所以脫口而出慈寧醫院，那是因為她從小就知道，慈寧醫院是當年外祖父以她娘親歐陽慈寧的閨名創立的醫院，她的母親歐陽慈寧是這家慈寧醫院的所有人。

只是歐陽念慈自己也沒有想到，她第一次回到上海，最先去的地方竟然是慈寧醫院。

不知道慈寧醫院會是一家怎麼樣的醫院呢？

歐陽念慈自嘲地笑了笑，別說她從來沒有去過這家以她娘親名字命名的醫院，就是她娘親本人，歐陽念慈也沒有見過，就算是相片，也從來沒有見過。

就是一手把她帶大的外祖母，也都鮮少會在她面前提及她的娘親。

她只記得外祖母曾經跟她說過，她娘親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所以娘親從小在歐陽念慈的心裡就是一個神秘的存在。

歐陽念慈很想撕開這層神秘的面紗，可是越是觸及，就越是虛無縹緲。

她的娘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既然生下了她，又為什麼要離開她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呢？是不是她不乖，惹娘親生氣了，所以娘親不要了她了？

她的娘親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歐陽念慈一下子就陷入這樣的怔楞中，直到周琅回頭催促她，讓她上車，她才回過神來。

……

慈寧醫院。

「你們眼睛瞎了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放進來！慈寧醫院是什麼地方？慈寧醫院是上海數一數二的大醫院，不是難民收容所！」

「趕出去，趕出去！」

一個身穿著紫色綢緞旗袍，身段婀娜，全身上下都透出珠光寶氣的女人明明是在吆喝著站在醫院門口的那兩個看守，卻讓正攙扶著丈夫剛踏進醫院的楊大嫂硬生生地收住了往前走的腳步。

看到那兩個看守傻愣著站著沒反應過來，那滿身珠光寶氣的女人又是一聲吆喝：「你們是死人嗎？還不快來趕人！別讓這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污染了我們慈寧醫院的空氣。」

那珠光寶氣的女人說完，眼神鄙視，輕飄飄地掃了楊大哥楊大嫂一眼，極為尖酸地哼了一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一副窮酸相，也配來這樣的大醫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緊接著就又一邊翻了個白眼，一邊極盡嘲諷地崩了一句：「不自量力，出門都不照一下鏡子，這裡也是你們這樣的人配來的地方嗎？就算是來擦地板，我也不讓像你們這樣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