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子世無雙

第二章 公子世無雙

【安都城下,千難萬險逃出去的林思渺站在馬背上,伸手揉著眉心,長嘆出聲。

她心裡唏噓:到底還是來了這兒。

孽緣啊孽緣,她心虛地瞧著自己的一身男裝,接著打馬進了安都。

她趕回來可不是回心轉意,同意跟唐凜成個親試試,而是將那俏公子推進火坑后,她心裡總是不踏實。要怪就怪那人模樣周正,被自己打包塞上花轎時,一副被逼良為娼的樣子實在太慘了。

林思渺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後還是來了安都。

唐家堡的柴房內。

嘩啦一聲,柴門打開,刺眼的日光讓裡頭的人下意識閉眼。

匆匆趕來的林思渺依舊一身男裝,看起來比昨日疲憊了許多,一進來就給秦淵解綁。

她粗著嗓子道:「對不起,對不起,您受辱了……上回來不及問,公子叫什麼?」

「叫大爺!」

她扯著人,順手把他一臉花了的妝擦乾淨,兩團胭脂在他眼角揉亂了。她聽著他說名字,很不客氣地因為他的桃花妝笑了。

我做你大爺有這麼好笑?

秦淵黑著臉,推開她自顧自活動手腕:「你送我入這虎狼地,如今算你有良心,你我權當扯平,你可以走了。」

林思渺「啊」了一聲:「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我若走了……你怕是連這個小院都出不了吧?」

秦淵氣得牙癢:「滾。」

「哎呀,行走江湖,我總是重義氣的。前晌也是為了救人,這才唐突公子……如今我既然折返回來了,就斷不會拋下你獨自走的。」

見這人好聲好氣哄著,秦淵才有了好臉色,在林思渺的攙扶下靠著柴火堆緩慢發聲:「你究竟是什麼人,顛三倒四引我來此處作甚?」

她略帶窘迫地說:「我……我乃江湖遊俠洛無雙,因緣巧合與林大小姐結拜為兄妹!她喚我一聲義兄,我自然要助她逃婚。哪知在路上遇到你們那幫人在交鋒,本著……扶弱濟貧的原則。」林思渺講到這兒,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覺得自己像個說書先生一樣,瞎掰能力滿分,「哪知那賊人實屬可惡,竟拿我做擋箭牌,情急之下,我便只得挾了公子脫身。」

林思渺對自己信口胡謅的「洛無雙」這個名字無比滿意。她趁著秦淵怒氣刷滿之前,急忙開口:「我見公子也無處可去,我帶在身邊,也不甚方便……這才……嘿嘿,我也是為了公子你好啊。」

秦淵看著眼前自稱遊俠的「男子」,又刷新了對江湖人士,尤其是遊俠這一角色的認知。

眼前自稱洛無雙的「男人」滿不在乎,一拍肩膀:「我先帶你出去,你莫要亂動。」

她的背很窄,卻仍能將秦淵架起。她輕車熟路地帶著秦淵躲過守衛,翻牆躍出了唐家,一路狂奔。

離唐家二裡外的偏僻小巷子中。

「兄台,你吃什麼長大的,這麼沉?」林思渺把秦淵如卸貨一般扔在麻袋上,一屁股坐在旁邊喘氣。

要不是秦淵身子虛,又灌了風,早就一劍取了她的性命。

林思渺不知眼前人的身份,對她來說,他就是一個需要女人保護的弱雞。

思索間,三個黑衣人沖了上來,目標正是林思渺這兒。她心底暗叫一聲不好,翻身從地上站起來迎戰,銀閃閃的刀光讓人不寒而慄。打了數十個回合,黑衣人幾乎刀刀致命,漸漸佔了上風。

躲在一旁觀戰的秦淵也看得心切,心中卻明白,這樣的死侍不是普通的江湖貨色,這定然是沖著自己來的。今日十有八九,是要交待在這裡了。

林思渺心中也是叫苦不迭,她以為這些是唐家堡派出的殺手,可唐家再兇悍,也不至於只因自己逃了婚,便招招致人於死地吧。唐家定是發現避毒玉被偷了,才如此氣急敗壞的。

眼看林思渺難有勝算,手無縛雞之力的秦淵順手抄起一塊蓋房子用的青瓦磚頭,掄向其中一個背朝他的黑衣人天靈蓋,一擊命中。令人驚訝的是,那人倒地后再也沒有起身。

林思渺與秦淵的目光相對,一個興奮,一個錯愕。

「掄倒了?」

「這也行?」

秦淵彷彿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拖著病軀加入戰鬥。不知是因為秦淵的加入還是二人命不該絕於此,他們竟然從三個黑衣人手中逃了出來,再一次死裡逃生。

折騰大半日,總算是勉強安全了。

兩人坐下休整,良久,林思渺才開口道:「兄台,真對不住,都怪我連累了你。」

林思渺滿臉愧疚,身為江湖兒女卻頻頻牽連無辜的人,實在沒有江湖道義,豪情從心底而升,頗有幾分江湖訣別的悲情?:「在下原本閑雲野鶴,與閣下相遇已是榮幸,無雙不便叨擾太久,就此別過,江湖再見!」

秦淵見她要走,起身挽留:「無雙公子留步,江湖險惡,多一人結伴也能多一份勝算。」

林思渺上下打量秦淵,除了俊俏些,便再無一處入得了她的眼,她忍不住吐槽:「不知公子能做什麼?京陵富寡倒願意將你金屋藏嬌收作男寵,闖蕩江湖可不看臉。」

秦淵摸了摸自己的臉,不但不氣,反而是有些好奇地問:「這麼說,便是你也覺得看臉,我是可以的了?」

林思渺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我可不是富寡,你莫要起旁的心思。」

秦淵「哦」了一聲,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看你也沒什麼銀錢,養不起我。」

我林家養八百個你都行!林思渺在內心咆哮,但懶得和他爭執。

「是是是,大爺您可別跟著我了,我怕你身上的銅臭味太多,招蒼蠅。」說罷,林思渺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秦淵見狀,心中甚是不樂意。這年頭有錢也是罪過了?

可是自己功夫一般,又拖著病體,後頭還有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到的刺客……秦淵眯著眼,看著林思渺的身影,計上心來。

秦淵一隻手拉扯著林思渺的袖子,一隻手假意捂著肚子。

「哎喲,我肚子好疼啊,腳怎麼也使不上勁兒了……哎喲哎喲。」秦淵一邊叫一邊觀察洛無雙的反應,可惜這些小伎倆林思渺在家慣用,所以她並沒有什麼感覺。

他嚷嚷了半天,嗓子都冒煙了,最後乾脆一丟臉面,歇斯底里地吼起來:「你走吧,我的生和死都和你沒關係,反正我就是活該被你劫持,活該在深山老林里被虎狼吃掉!」

林思渺並沒有看秦淵的好戲,她一心要將攀在袖子上的手甩下去。但看著柔弱的秦淵,手卻拉得十分緊,她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人甩開。而秦淵被這一甩,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秦淵本就柔弱,跟個兔子似的縮在那兒,真讓人心生不忍。林思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頗有些「我怎麼遇見你這個煞星」的無奈,只能扶著他,安慰道:「不是我不願意帶你,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你跟我在一起,只會有更多麻煩。」

秦淵聽話音覺得有戲,更加賣力地表演,一臉悲情:「我是從京陵來趕考的書生,哪知路遇歹人,他們看中了我家錢財,要劫持我。我本想交了銀兩保住性命,哪知又被你挾持,與家僕走散,帶到這荒郊野嶺,風餐露宿,食不果腹,追命逃亡,難見……」

「聖顏」二字還未出口,就被洛無雙打住,這男人婆媽得像個娘們兒。

她無奈而又沉重地嘆氣,生無可戀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帶你同行就是。」

「這就對了,進城爺請你吃飯。」

林思渺驚詫於他的變臉速度之快,心態之好。

但經過幾番相處,這人理解起來也不難:富家少爺沒經歷多少磨難,對困難的處境有一種天然的樂觀,俗稱傻子樂。

此時的林思渺自顧不暇,滿心都是盤算,想著進了城如何想辦法把他甩掉。

事實證明,林思渺還是太過天真。秦淵倒是沒拉著她的袖子,可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走了。因為她很快發現,她竟然沒來得及帶茶茶收拾好的包裹。如今的她兩袖清風,是真的一分錢也無。

行走江湖,且不能風餐露宿不是?

吃喝住行,往日里都要依託家裡,如今便也只能仰仗秦淵了。

為此,林思渺也十分識趣,痛定思痛,她要告別林思渺的驕奢淫逸,徹底迎來屬於洛無雙的大俠傳說。

洛無雙闖蕩江湖第一步,十分成功,她成功地為自己尋到了一個錢袋子。於是乎,心懷鬼胎的二人踏上了同程的路。

客棧雅間。

兩天沒吃過一頓飽飯的洛無雙,左手拿著雞腿,右手拿筷子往嘴裡塞牛肉,而坐在一旁的秦淵則自斟自飲,笑看無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她哪是沒見過世面,林家做了十幾年的皇商,見過的山珍海味、珍饈美食怕是比秦淵這個四皇子還要多,只不過她天生神奇,自幼就比一般人吃得多。

秦淵將酒杯倒滿遞給她,口氣溫柔:「慢些吃,無人與你爭搶,喝杯果酒順順。」洛無雙正囫圇吞咽著,想也不想就將酒倒進嘴裡,一杯接著一杯,並不覺得有什麼。

然而秦淵遞給她的不是普通的果酒,而是俗稱「四杯倒」的陳年老釀,兩杯半下肚,洛無雙已經飄得找不到北了,像個呆萌小娃娃,乖得不行。

秦淵捏了捏她臉上的肉,問:「小朋友之後準備去哪兒呀?」

洛無雙奶聲奶氣地答道:「去稷下書院!看書,還有畫畫……」

秦淵覺得眼前的「男人」也不怎麼討厭,哄小孩兒似的揉捏「他」的臉蛋兒:「原來你喜歡看書呀,真巧,叔叔也喜歡看你。」

秦淵無恥地佔著洛無雙的便宜,開心了許多,靜靜地等著她回話。

哪知洛無雙沒頭腦地接了一句:「嘿嘿,叔叔見過我喝醉的樣子嗎?」

「沒見過,叔叔還真挺想看呢。」自洛無雙喝醉,變得呆萌之後,他就沒停下蹂躪她臉蛋兒的動作,若不是喝醉酒,他也不能發現洛無雙這麼可愛的一面。

洛無雙奪過酒壺,仰頭往嘴裡灌,唇如硃砂,映著雪白的脖頸。正常人都該想著這是個女人了,但是秦淵顯然不是正常人,他的第一反應是:原來世界上真有這麼像娘們兒的嬌小男人。

是洛無雙的平胸救了她一命。

她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酒嗝,然後眼神變得越發堅定了,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抬手就將面前一桌子酒菜全部掀翻在地。

不得不說,這一開場,震驚四座。當然,一同震驚的還有距離洛無雙最近的秦淵。

洛無雙的氣場瞬間暴漲,她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去,極順手地將大堂里的酒桌、條椅、板凳統統掀翻在地,佛擋殺佛,人擋殺人,誰也阻撓不了她拆了這家店的想法。

那邊店家聞聲從櫃檯里走出來,抱著洛無雙的大腿:「爺收手吧……小本生意賠不起啊……您行行好,收手吧!」

她哪裡管這麼多,一腳踢開掌柜的,還嘟囔著:「這裡怎麼這麼多礙事的東西,拆掉!」

掌柜的被一腳踹飛,轉為抱著樓梯柱子哀號,連稱呼都換了:「祖宗!求您了祖宗!這都是心血啊……」

秦淵回神后,差點兒笑得背過氣去。他終於明白了,原來世界上還有像洛無雙這孫子一般酒品如此糟糕之人,他倒要看看明天如何收場。

醉里不知乾坤大。

但當洛無雙囫圇清醒,睜眼看到的竟然是房梁,不是床帳。她艱難地活動脖子,手腳冰涼、發麻,也幸虧她身子骨結實。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從地上爬起來。

一站起身,洛無雙就愣住了,放眼望去,如蝗蟲過境似的慘不忍睹—青花瓷碗、釉面凈瓶兒……但凡值點價錢的,此刻都粉身碎骨,散在大堂中間。桌椅板凳也一樣,但凡能看見的都缺胳膊少腿。不知是哪桌客人點的翡翠白玉湯,正順著瓷盆豁口滴滴答答地淌落。

洛無雙蹌踉著往前邁了一步,正好踩在一瓣白菜葉上。那葉子發出滑膩的聲音,洛無雙跟著喉頭哽了一下。

此刻日光透過窗隙照在那滴落的湯汁上,使得整個場面清晰地砸在她的腦袋上:我完了!

早說了不能喝酒,嗚嗚。現在她很後悔,非常後悔。

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洛無雙陷入莫大的崩潰中。她環視一圈,發現掌柜的和小二哥都下落不明,心道:莫非他們昨晚被我打跑了?去報官了?

林思渺思來想去,越想越心驚膽戰。畢竟她是個逃婚在外的身份不明人士,這要是一般的離家出走,被丟回鳳州,父母親賠了銀子就得了。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她在江湖上一拍胸脯,都要自稱「洛無雙」,再也不是那個恣意妄為的林家大小姐了。心理落差宛如墜崖,洛無雙垂頭喪氣地收拾了自己,準備趁人都不在,溜之大吉。

屋外朗日晴空。

多麼好的天氣……多麼倒霉的人。

拔腿之時,她摸了摸腦門,忽然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麼?

唉,拉倒!

本人先行一步,你們追債慢慢追,山高水遠,不要相送—

於是,當身在二樓的秦淵好整以暇地推開門,活動著手腕準備看戲時,一眼就瞥見了貓著腰甩袖就往外沖的人影。

「嘿,你跑什麼?!」他揚手一指門口,邁開步子,幾步從二樓柵欄處躍下。

洛無雙被嚇得一愣,竟然跑都不跑了,抱頭蹲下就嚷嚷:「我……我……我錯了,我錯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抓我去見官,我給你洗盤子行不行……」

二樓卧房那床板不行,硌得秦四爺一宿沒好睡,身嬌肉貴的他不習慣木板,熬到天明躺累了才入睡,所以到晌午才醒過來。他的功夫大約就比洛無雙好那麼一星半點兒,腳下快慢,全看當時發揮。說實在的,要是這人不當場求饒,還指不定誰追得上誰。

當然了,這可不能給她知道。

秦淵暗自緩著氣,瞧她那倒霉樣子,玩味一般掐著嗓子道:「你還跑,你跟我上衙門吧小子!」

完了,江湖未入,先落大獄。

洛無雙鼻頭一酸,都要落下淚來,連忙抬起臉想要解釋,正撞上秦淵想低頭瞧她真哭還是假哭,兩張漂亮面孔撞在一處。洛無雙「哎喲」一聲,倒在門檻上。

「他」腦門真軟。

混亂間,秦淵心底忽然湧出這麼一句,這讓他自己都吃驚了。

可他摸了摸腦門,忽然發現面前的一團又小又軟,低頭時露出的一截脖頸,白皙細嫩……像個,像個小姑娘似的。

秦淵被這突如其來一擊,腦子撞蒙了。他想著想著,就聽面前人啐了他一聲,隨後從地上爬起來,叉著腰道:「你有病啊?」

還以為是店家抓人,敢情是這孫子在裝神弄鬼。洛無雙這下想起,倒是把他忘了,氣得咬牙切齒,一時都不曉得是先算昨晚灌酒的賬,還是報這一腦門的仇了。

她的眼珠子烏溜溜的,在初醒后還有些水霧,當然也不排除是剛才哭的。她就這麼瞪著秦淵,隱約瞪出了些驕縱風情。她頂著腦門上的一個紅印說:「你走不走,不走我先撤了,你留著洗盤子吧。」

聽這話,對方想甩了他散夥?情急之下,秦淵一把拽住洛無雙,道?:「你走,是逼著官府下通緝令嗎?實話跟你說,賠錢的話,銀子我還是有的。」

洛無雙抬起頭來:「賠錢?銀子?你要幫我賠?」

「啪啪!」

還沒等洛無雙下一句話說出口,秦淵抬起摺扇照著她的腦門敲了下去,正好還是剛剛撞疼的那處。洛無雙捧著臉,模樣委屈,聽秦淵拿腔拿調地道:「賠什麼賠?你給我老實點兒,酒品這麼差,本公子為什麼要幫你賠?」

洛無雙哼唧兩聲?:「不賠的話,那你說什麼?還有,你……你扇子哪兒來的?!」

秦淵:「……」

散夥散夥,都別活了。

可能是假酒害人,這二位借著前一日未散的酒勁兒,在門口大吵了一架。

當話題向著一個詭異莫測的方向滑過去時,掌柜的才從後院苦著臉出來。昨晚那場面,他後半輩子回想起來都驚心動魄,半夜拉著自家婆娘將就一夜,直到現在被外面的動靜驚起,才敢出來瞧瞧。

掌柜長了一張苦瓜臉,秦淵有點兒見不得醜人,儘可能地想避免雙方交談,於是趕緊把腰裡玉佩摘下來,道:「這賠你。」

那店家接了玉墜,也瞧不出好壞,把他們推進堂里,關上門,便上當鋪瞧成色去了。秦淵和洛無雙對坐在大堂內,吹鬍子瞪眼。洛無雙實則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想著萬一那是個貴重的東西,他浪跡天涯什麼都沒帶就掛了它,這下還賠給了酒樓老闆。

她越想,越覺得這人真是倒霉:出門遇刺受傷;將要脫險被自己殺了個回馬槍;刺客跑了,他也被自己抓了丟上了花轎;好不容易毒解了,得救了,生活還不能自理,一個人完全沒法活……

她用餘光偷偷打量秦淵,他的側臉在白日里輪廓分明,鼻尖唇面像玉雕的,此刻微垂著眼,籠下來一片陰影,像個扇形。就是還有點柔弱,不像自家大哥,硬朗得很,感覺能活一兩百年。

唉,可憐,怪不得他受傷了,他家侍衛那麼難過。

二百五的腦子,白瞎這張臉,掛牌一夜三萬金。

洛無雙咋舌,忽然嘆了一口氣。

秦淵莫名其妙:「拿你玉牌了?輪得到你嘆氣?」

「嗯嗯,沒事兒。」

而秦淵低著頭玩著扇子,翻了個白眼。他也不知道洛無雙腦子裡有多少坑,此時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筆錢花得冤啊!

約莫等了半盞茶,掌柜終於風風火火地趕了回來。

確如秦淵所說,這玉牌價值連城。豈止是價值連城,上面的皇族紋飾幾乎閃瞎眼,又有哪個當鋪敢收?當鋪也算好心,告訴掌柜的這位爺是個惹不起的,好吃好喝伺候走了就算阿彌陀佛了。

於是,掌柜進了鋪,看見秦淵一臉出神的模樣,還以為是大人物等急了,趕忙點頭哈腰地倒水。

秦淵被這種有人伺候的感覺捧著,算是找回點自我,點頭道:「如何,玉佩可值點錢?」

值錢?確定不是抵命嗎?

掌柜心裡壓著苦,賠笑:「值,值!兩位爺爺看著還想砸點啥,不要客氣,就當自己家裡一樣,可勁兒糟蹋,不心疼,不心疼……」

秦淵滿意地向洛無雙飛個眼神,洛無雙的嘴角抽搐。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狗腿」的人!

秦淵一擺手,和掌柜的耳語兩句,掌柜的便差人送上了文房四寶。洛無雙看得一愣,就見那掌柜的拿筆舔飽墨,秦淵開口道:「今有洛無雙,資不抵債,仰賴秦淵大俠仗義相救,為報知遇之恩,願捨生忘死,肝膽相護。生死有命,概無數年。」

「等等,等等—」

洛無雙越聽越不對,撲過去盯著那張紙:「你幹嗎啊?這寫的什麼破玩意兒?」

秦淵:「天下還有白吃白拿的道理?我幫你免了牢獄之災,你自然要以身相許……」

「許你大爺—」洛無雙一掌劈下去,秦淵輕輕巧巧地側過身去。

「說起來,我此行倒也要往稷下書院去,你……」

這句話讓洛無雙心思一動。

「你想辦法幫我找一份文書,保我進稷下書院—」

「成交!」

秦淵笑眯眯地抓過洛無雙的手,牢牢地在那文書上落了個手印,一切塵埃落定。

洛無雙看著秦淵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在心裡默念了一千遍:我是林思渺,不是洛無雙,想跑就跑,你奈我何?!

洛無雙和秦淵也不久留,只歇了一會兒就啟程上路了。他們幾乎沒有包袱,只從掌柜那兒淘換了幾套衣服和一些乾糧。秦淵身上還有個小的紫金葫蘆手把件,他想跟店家換些銀子賬票,沒想到掌柜不但不收他的,還給他們獻上了大幾十兩。

洛無雙第一次覺得,行走江湖,賺錢也是件非常方便的事。

出了酒家,洛無雙仰望酒家門匾,直說要記在心裡,下次還來。

掌柜留下了「感動」的淚水。

此刻日頭不毒,兩人出了客棧沒多久,秦淵就發現了不對,他們身後彷彿始終有目光追隨著……秦淵猛然轉身,街角幾人條件反射般地遮住了臉。

那不像遮陽,倒像是怕被發現。

秦淵心裡咯噔一下,怕是昨天鬧得太大,露了身份……又或是,他的玉牌。

該死,怎麼忘記了。

這兒的街道在午市后頗為熱鬧,秦淵拽著洛無雙看似漫不經心,腳下卻加快了,哪裡人多往哪兒鑽。走了三四條街,洛無雙停住不走了,問道?:「你要晃悠到哪兒去?從這兒去稷下書院,打馬半天就到,咱們不趕緊去買馬?」

這二傻子。秦淵暗罵,又不能當場發作,只把摺扇一發,低聲道:「有人跟蹤我們。」

「啊?」洛無雙一僵,當時就要回頭,被秦淵掐著胳膊咬牙切齒低吼:「別看!你缺心眼兒啊!」

不看就不看,你動什麼手啊?

兩人停在街邊,正巧是個賣小物件的攤前,秦淵作勢低頭挑著東西,手指從幾個發簪上點來點去,只瞧一夥黑衣的人越靠越近。洛無雙心裡發虛,一面學他,一面忍不住張望。

「二位,瞧上什麼了?小本買賣,買一支送給家裡娘子啊。」

十步。

秦淵算著,眉心一擰匆忙抬眼,根本沒聽對方說什麼,隨手拿了一根簪子塞到洛無雙手裡,高聲說了句「這個好」,隨後一掐掌心:「小心,情況不好。」

洛無雙咽了口唾沫,握住五指,滿手是冷汗。

老掌柜的眼睛都直了:「二位,這……這簪子是女款,要不換……」他來不及說完,洛無雙忽然肩膀一抖,向秦淵打個手勢,指了指後頭三個黑衣男人。

掌柜:「換個男款,這兩支一樣,可以湊一雙……雖是斷袖,但也需個定情物不是?」

此時秦淵哪能讓她亂指,趕緊推了一把,盯著掌柜也不管他結巴什麼東西,含笑一點頭,高聲:「嗯,是,您說得對!」

六步。

洛無雙倒是沒再轉頭,因為她的腿都有些軟了。她以為唐凜又帶人來抓她了!

逃婚、戲弄唐家少主、偷走嫁妝。

她肯定會被唐凜揪掉所有頭髮的,嗚嗚嗚……

思及此,洛無雙下意識去抓秦淵。此刻秦淵還在算著逃跑路徑和幾成把握,突然被人一握,還有些吃驚。他瞥了一眼洛無雙嚇白的小臉,壓低嗓子安慰道:「別怕。」

四步。

「一會兒聽我說話,你就跑。」

老闆高興地將兩支一樣的玉簪分別插在了兩人的發間,和藹地笑道:「瞧瞧,多般配……真是一對璧人,比尋常男女還養眼呢!」

兩人高度緊張,完全沒在意老闆說些什麼,只是身後的人已經近在咫尺。

兩步。

一步。

黑衣人已經來到攤前,狀似無意,伸手一搭秦淵肩頭:「你—」

「去你的吧!」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秦淵將肩一矮極快地躲開了。而對方的五指果然在落下時變掌為爪,鷹爪似的抓下來。秦淵咒罵一聲,揚手掀翻鋪子,東西如雨點一樣往那群人身上打。他急促地喘著氣,抓住洛無雙的手腕,眼風掃來,凜冽非常。

「跑啊!」

洛無雙被秦淵拽著,拼了命地跑。秦淵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滑到了她手上,兩個人的手牢牢握著,竟然逃出了一股子亡命天涯的英雄氣概。

幸而,他們鑽在了人最多的一條街上。

他們在人群中穿梭,身後是小攤老闆的亂叫聲,兩人拐進一個窄巷后,雙雙撒開手,靠著牆腳躺下,喘得要死要活。

秦淵重傷初愈,又睡木板床睡得腰酸背痛,跑了這麼一趟跟渡劫似的,好半天說不出話。洛無雙叨叨:「怎麼辦?出去肯定要被抓!可這城不大,他們遲早會找過來,而且,萬一他們一人堵一個出城口,那我們就插翅難逃了……」

秦淵踢了踢她:「怎麼辦?涼拌!要不你出去,再給他們表演一個一杯就醉,看看能不能求他們放了你?」

呸,像話嗎?

「我倒想呢!」唐凜也得愛看啊。

秦淵一皺眉:「嗯?」

洛無雙擺了擺手:「沒什麼,要不我們喬裝一下?」

這鬼小子眼裡亮晶晶的,秦淵心裡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秦淵:「你想幹嗎?」

洛無雙:「嘿嘿嘿。」

春末夏初的京陵一場急雨,澆透滿城繁華。

這場雨來得毫無預兆,行人匆匆躲避。人群中有雙手拾起掉落在地的油傘,「咦」了一聲,兀自打了起來。

那雙手十分白皙,骨節勻稱,可見該是個美人。

只是這人垂下時的衣衫破爛得不像樣子,再往上看,就更不得了,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布,全是撕破的布條或掛著或勾著,還像模像樣地在腰間別了一把扇子。扇骨兩面側邊鏤有蘭草花紋,墜下一個拇指大小、月牙形狀的玉把件。

見過潑天富貴,見過襤褸乞兒,還就是沒見過這樣的「混搭」乞丐。

這人身量高挑,把一身乞服穿出三分洒脫放浪。當他撐起傘,從後頭很快走來一個矮半頭的人,輕巧鑽進傘里,又一巴掌打在撐傘人腰間。

洛無雙的嘴角還有瓜子殼,她呸呸兩下,隨性抹掉,站在傘下沖著秦淵搖頭:「你能不能不站這麼板正,顯你個兒高是不是?」

撐傘人無他,就是堂堂四皇子,秦淵。

他最近與洛無雙相處,習慣了洛無雙這時不時好動手的習慣。他白了一眼沒說什麼,只抬開傘望了一眼。

天幕青灰一片,遠處陰雲還有挪近的趨勢,看樣子,這場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他們在茶樓聽書,台上的老先生穿著青布大褂,正說前朝一些雜章野紀。秦淵聽得很入心,時不時還拍案叫好,尤其在誇讚本朝天子時,巴掌拍得又響又脆,還愛丟銀子。倒是洛無雙,睡了醒,醒了睡,醒木幾乎就是她的叫醒服務。

那玩意兒一響,洛無雙就驚醒,開始嗑半場瓜子。

直到老先生下台,洛無雙還叼著瓜子問秦淵:「戲開場了嗎?」

秦淵:「都講完了!來,我給你說說……」

出樓時天陰,不一會兒雨點就打了下來,洛無雙壓根兒不想躲,非但不躲,她還拉著秦淵,表示你也來淋淋:「幕天席地淋過雨,咱倆就是真的丐幫了,哈哈哈!」

秦淵對洛無雙的建議嗤之以鼻,但最後他們還是一道走在了雨里。

這麼些天來,秦淵也是發現了,洛無雙這人的腦子不大,但就那麼一點兒還挺精華。那天他們被追殺逼到巷裡,眼看前後無路時,洛無雙竟想到扮乞丐混出去,並且行動力很好,先拉上他,然後就近敲暈了兩個在角落乘涼的大哥,將他們剝乾淨,再給他們留下些銀子。

上天做證,若不是命在旦夕,他秦淵怎麼也不願意去搶乞丐的東西……還要扮成乞丐。

這人吧,由奢入儉難,但他們倆作為乞丐,可是真不給丐幫丟人。行頭換好了,洛無雙就拉著秦淵上街體驗生活。

演技滿分的洛無雙等到兩個銅板以後,秦淵狠狠地砸了那個破碗。

秦淵鄭重地將腰上的錢袋拿出來,給洛無雙展示了一番。意思很明顯,雖然他們是乞丐裝扮,但是別入戲太深,好歹大家也是懷揣巨額銀票的貴族,不用真的跪著生活了。

於是接連兩天,洛無雙和秦淵都在京陵城中遊盪,吃喝玩樂,好不快活。攜手逍遙,快活無邊,什麼書院,什麼仇家,什麼未婚夫追殺,統統忘了乾淨。

經過磨合,洛無雙很快就發現她和秦淵在吃食、品味、生活經歷上是同道中人,不由得摒棄前嫌,一時間將其引為知己。

傍晚,一襲破爛衣衫的兩人又到城中最大的萬仙樓胡吃海喝,洛無雙更是什麼貴點什麼,絲毫沒有作為乞丐的自覺。兩個特別有錢的乞丐吃起來,很快就引起了在萬仙樓附近駐紮的丐幫分舵小分隊的倆弟子的注意。

乞丐甲:「大哥,你說他們倆是什麼來頭,咱丐幫什麼時候有了這兩號人物?」

乞丐乙:「怕是有人混入我幫之中,要敗壞我大丐幫在江湖中勤儉節約、樸實純真、堅持光碟行動的名聲!」

兩人一合計,立即上報了長老們。八袋長老一聽就罵:「這還了得?速速讓我加入……不是,速速讓我查清楚他們的底細!」

八袋長老即刻就帶著幫派里的兄弟們雄赳赳地趕赴八仙樓,準備前去圍堵秦淵和洛無雙。

而此刻,八仙樓內。

一股子酒色財氣在十里浮紅間晃蕩,是銷金窟好夢,美人膝銷魂。

歌姬舞動著曼妙的身姿招攬客人,絲竹管弦奏出的靡靡之音消磨人的意志。

臨窗二樓,洛無雙難得逛花樓,有些興奮,以茶代酒,向秦淵舉杯?:「好兄弟,講義氣!自此之後,有我洛無雙一口飯吃,就絕不能讓兄弟你喝湯。」

秦淵敷衍點頭,看著對面這位一口氣乾杯,後知後覺吐茶葉的傻樣。

沒想到兩天幾頓飯的工夫,自己就把眼前的傻小子徹底俘虜了,看他長得挺機靈,敢情是拿顏值換了智商,不過這樣也好。秦淵把著扇柄,頗有興緻一轉。

這樣的洛無雙,不必提防,便於自己控制,再好不過。

想著,秦淵亦舉杯:「無雙兄弟,你我現在也算生死之交,這些客氣話不說也罷。」

生死之交。

這話聽得洛無雙心頭一熱。

初入江湖就結識了這麼個好同伴,這真是讓人十分感動。

洛無雙抄起酒壺就給自己斟了一杯,白酒燙喉,嗆得她咳嗽不止,漲紅了臉還要硬逞能說自己酒量極好,不需要秦淵照顧。

秦淵嚇得直攔,上去護著酒壺:「洛……洛兄弟,有話好說,不要動酒!」

秦淵第一次同洛無雙喝酒就知道,這矮個子大俠的酒品極差,可惜他阻攔的速度趕不上她吞咽的速度。

果不其然。

一杯白酒下肚,洛無雙已經雙頰飛霞,加上她白白嫩嫩的肌膚,哪裡是什麼江湖大俠,整個兒一油燜大蝦。她晃晃悠悠的,一拍秦淵,又夠不上肩膀,就著這個彆扭的姿勢說:「你……小子,夠意思!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大哥!」

秦淵:「……」

你不是我大哥,我大哥見我就想弄死我。

酒過三巡,顛倒紅塵間無人不醉。

只有秦淵是根本不敢多喝,他扶著洛無雙上樓,可洛無雙醉得一塌糊塗,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差點兒從樓上栽下去。幸虧他手快,否則洛無雙就要摔破相了,她渾身上下就這麼點優點也糟踐了。

「你……你別管我!」洛無雙被秦淵穩住后,頗為驕傲,覺得是自個兒定力好,轉身抱著漆紅的大柱子,上躥下跳,振臂高呼,「底下的人聽著—」

絲竹聲一時間全停了,在眾目睽睽下,秦淵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彷彿回到安都唐家,他在花轎里被拎出來那天,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是差不多丟人。

洛無雙打了個酒嗝,又道:「今天!我!洛無雙!有幸找到了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這就別親兄弟了吧!秦淵捂著臉。

洛無雙力氣奇大,毫不費力地把秦淵拽到自己身旁,很是有江湖氣息地連拍他的肩膀,接著未說完的演說:「原來我們是互看不起的,是丐幫讓我們相知相許!今天,我要請全城的丐幫兄弟在這八仙樓吃飯!」

秦淵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洛無雙:「你瘋了吧?你哪來的錢請全城的叫花子吃飯?」

洛無雙滿不在乎:「怕什麼,我兄弟秦淵有錢。」

秦淵欲哭無淚,後知後覺的冤大頭是也。

樓下人起鬨,就連樂師也應景地奏了幾首歡快的秦淮小曲兒。

而就在眾人歡躍、把酒言歡的時刻,一個老乞丐躍入樓內,未語先耍了一套打狗棒,耍得虎虎生威,花樣子唬得眾人拍手叫好。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

出身林家,精修不敢說,雜學百家也得觸類旁通,這可唬不住洛無雙。

她醉眼矇矓,看了個七八分,忍不住出言諷刺:「好好的棍法讓你耍得跟個娘們兒似的!怎麼,丐幫是不是後繼無人了啊?」

來的自然是八袋長老。

他立身一聽,哪裡還能忍,跳起來回罵:「無恥狂徒!我丐幫祖傳打狗棒法,豈容你置喙?非我幫派弟子卻要穿我幫派服飾,意欲何為!」

洛無雙酒勁上頭,哪裡聽得見那老頭說些什麼,她站在原地認真地思考許久依舊不明白,於是很是冷漠地選擇不回應。

對於跳樑小丑,你越是冷落他,他越是非要得到你的目光。

瞅著洛無雙不搭理他,丐幫長老更是振振有詞:「你莫要害我丐幫百年清譽,丐幫子弟一向本分做人,哪有你這種驕奢淫逸的弟子?爾等究竟是何人,速速報上名號,本幫便饒你們倆不死!」

話音未落,一片金葉子凌空直去,直衝那老頭眉心,老頭險險躲過。秦淵站在高台之上,冷聲道:「百年?你們是哪朝的遺老,敢在這年月里稱勇?」

這後生輩眉眼清俊,一身破衣穿著也能瞧出是個富家公子。而丐幫有點仇富,撞見少爺沒事都要打兩招,長老急火攻心,揮動著打狗棒,就要上前教育洛無雙二人。

一旁的狗腿子見狀,更是率先發動攻擊。

洛無雙醉步盤旋,身子左右搖擺,讓人看不出章法,重拿輕起,就近從八仙桌上挑起三根木箸,只聽到咻咻咻三聲,方才上前的丐幫弟子就被強力擊得連連後退。洛無雙無心取人性命,此刻用醉眸睨人,倒有幾分藐視眾生的俠者風範。

丐幫人大驚,這就是失傳已久的醉拳?若是能當眾打敗了醉拳傳人,豈不是揚我丐幫威名?丐幫幫主之位更是囊中之物,勢在必得。在這種心理的驅動下,八袋長老雙眼放光,看見洛無雙簡直就像是瞧見了捧著金碗的乞丐,高興得發傻。他大跨步上前比試切磋,可堪堪過了十幾招就敗下陣來。

丐幫的男人,不能輸。

待洛無雙稍一喘息,他就逮住機會反撲,攻她最為薄弱的下盤。秦淵見狀,長臂一伸,將洛無雙拉到懷裡,疾步走到窗前,要越窗而出。

八仙樓內燈火迷濛,燈下秦淵的臉觸手可及處,一層浮紅的光在他眼底流光溢彩。

此刻洛無雙迷迷瞪瞪的,還對著秦淵傻笑:「嘻嘻,你長得真好看啊。」

秦淵哪有工夫細聽她說些什麼?

他緊蹙著眉,一把把人在摁在懷裡,背過身,結實吃了五六下悶棍,咬牙滾身闖出門外。

樓外雨勢不減,雨幕中,秦淵急促地喘著氣,而街市上圍來的丐幫弟子人數眾多。他暗罵一聲,乾脆停在原地,一面緩著肩背的鈍痛,一面腦內高速周轉。

眼下的情況,他們根本無法脫身,

而這還不是最讓他頭疼的。

秦淵被大雨澆透了,他懷裡的洛無雙倒還好些,此刻正極其不老實地扭動著,嘟囔著「你弄疼我了」之類的話。他憤恨地攥緊拳頭,卻怎麼也落不下去。

不知為什麼,這時候的洛無雙看起來就像個小姑娘,整個人如小動物似的蜷起來,白白軟軟的。秦淵幾下推搡,洛無雙還迷迷糊糊的,四周的丐幫弟子已經舉著棍子靠近了,秦淵一把捏住洛無雙肉乎乎的臉,道:「喂,喂你醒醒!咱倆要死在這兒了—」

夜雨落得又急又猛,洛無雙被當頭一淋,清醒了大半。她猛地坐起來,扯著嗓子嚷嚷:「怎麼了,怎麼了?誰……誰要殺我們?」

唐凜來了?!他是不是要薅自己的頭髮啊?

洛無雙驚慌捂住頭,看著秦淵,面色慘白。秦淵一把扯起她,往她懷裡塞了一把小刀:「拿著,沒時間擋雨了!」

洛無雙也來不及追問秦淵為什麼在身上藏刀,因為已經有棍風劈頭蓋下。洛無雙與秦淵就地一滾,進入戰圈。丐幫的人雖多,但多是混混。起初秦淵和洛無雙兩人還能招架,可惜洛無雙喝多了,體力漸漸不支,不一會兒,他們就落了下風。

見情勢大好,窮追不捨的八袋長老在後面欣喜地助威:「別讓他們跑了,能抓住他們倆者,重賞!」

秦淵眼風利掃,暗罵一聲:「這老東西,單挑打不過就群毆!」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洛無雙忽然喊他。他不明所以地靠過去,就聽洛無雙大喝一聲,兩隻手擁在他腰際,用力一摸。

秦淵被洛無雙摸得脊背都僵住了,反手一巴掌:「你有病吧!」

這回是真情實感的一巴掌,順著清脆響聲,洛無雙揚手丟出一個錦囊,裡頭洋洋洒洒給對面下了一陣銀子雨。

秦淵越看那錢袋越覺得眼熟,猛地一拍腰間:「銀子呢?!」

這會兒洛無雙剛從那一巴掌里緩過來,眼前還有星星,也顧不上罵秦淵,喊道:「別廢話,快走吧!」

大雨夾著白花花的銀子,看得一眾丐幫弟子異常亢奮,紛紛拿出看家本領,用身體的各個部位接受銀子的洗禮,然後假裝倒地把銀錠悄悄地裝到自己懷裡。

當他們再回頭時,哪裡還有洛無雙和秦淵的影子?

「世人都說大俠好,大俠天天吃不飽。」

京陵外無名山道下,洛無雙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有氣無力地哼著歌。秦淵抱著柴,正從遠處走過來,聽著風裡的小調,拐得山路十八彎,忍不住丟過去一根木棍。

「別唱了,一會兒把狼招來了。」

洛無雙「哎喲」一聲,也沒有心思打鬧,而是仰躺下來。

星垂平野闊,這夜的風又柔又輕,如果他們不是正在逃亡,實在應該安靜地躺下來看看夜空,談談人生。

可惜,現在又渴又餓,只能靠在秦淵堆的火堆邊,長吁短嘆。

由於三日前一場鏖戰,盤纏都讓洛無雙當水灑了,兩人生活水平直線下降。

原本為了避險,秦淵就把身上值錢的小件都變現了。現在他們沒有銀子,貴重的玉石也當不出去,只剩一把刀,也淪落為削柴火棍的玩意兒。

本來為了保險,銀子分了兩份,洛無雙身上一包,秦淵身上一包,可架不住他倆一路吃吃喝喝,花錢如流水,洛無雙那一包死撐到今天,已經空了。

對於此,其實洛無雙想得極開。

她是真不知道疾苦,腦子裡沒錢的概念,大不了少吃幾隻鮑魚海參,權當體驗生活。

更何況—

她的目光落在秦淵身上。

秦淵正在添木柴,躍動的光照著他玉色的面孔,落進他漆亮的眼底,這讓洛無雙無端想起了那個混亂的雨夜。在八仙樓近百盞的燈火間,秦淵身上的光讓洛無雙心悸。

因為那不像是燭火照下來的,而是秦淵原本就比燈火鮮活剔透。

洛無雙打量著,伸手托住軟乎乎的腮幫子,品頭論足著:唇薄而翹,是個寡心冷情的人。

眼窩春桃,風月里最吃這樣的看客。

寬肩窄腰,身材比例也不錯。

洛無雙頗為滿意地點點頭。

嗯,實在不行就讓這傢伙犧牲一下,出賣色相換點盤纏,反正大男人被吃點豆腐,都說不上誰虧。她一面盤算,一面忽然想到了什麼,怪叫一聲,伸手拽住秦淵的衣袍。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秦淵掃了一眼抓住自己衣袍的爪子,默許洛無雙問。

洛無雙神色莫名:「你……你有沒有被唐凜……」

秦淵:「啊?」

洛無雙一閉眼一咬牙,捂住臉道:「你有沒有被他糟蹋了啊?!」

咔嚓。

秦淵掰斷了一根樹枝。當然,如果情況允許,他想把這根樹枝換成洛無雙的頭。

火堆在荒原上,被風吹得打晃。

洛無雙捂著腫了的腦門,亦步亦趨地跟在秦淵後面。他們剛才動了手,秦淵憑藉身高這一微弱優勢,摁著洛無雙彈了好幾下腦門后,抄著行李就往前走。

洛無雙心知,自己這事兒問得是有點兒欠。

人家一大老爺們,被她騙上花轎不說,還要被懷疑是不是跟男人這個那個了。前者可能是面子受辱,後者可就是尊嚴問題了。

四野狂風嗚嗚地刮著,落在洛無雙耳邊有些像鬼夜哭,她本來就在這上頭膽子小,此刻跟同伴鬧了一場,孤立無援的,更是心慌。

這片荒原,可不是無名之地。

京陵城外斷魂崖,不知在哪朝哪代起被一群殺手當作一個殺人拋屍的根據地。大約是從京陵到最近墳頭也有點距離,好些人殺了人,沒地方處理,就順手丟在這兒。

丟著丟著,就丟出一個殺手圈的觀光地。

據說,到了這一朝,若是一個殺手到京陵城來,不管你出差公幹還是旅遊探親,哪怕是度蜜月,也要提個人頭過來意思意思,頗有點寒食節祭祀的意思。

保佑你這一年刀下無活口,想殺誰就殺誰。

洛無雙不是殺手,這個黑道風俗是當年她哥給她說睡前故事時說的。

由此可見,家裡有個兄長,多麼長見識。

由此可見,林凈川的皮相得有多好,才能在擁有這種性格的同時擁有頗好的女人緣。

算了,不要想他了。

洛無雙嘆了一口氣,繼續盯著秦淵的後腦勺走。不是害怕想家,而是這大半夜的,想起林凈川,真的冷。

聽到後頭傳來的嘆氣聲,秦淵也放慢了腳步。畢竟洛無雙比他小些,腦子裡的想法又奇奇怪怪的,他也生不起氣來,只是想儘快前去。秦淵停下來,感覺後面的人還在走著,他想回頭看看洛無雙往哪兒走,突然手腕一涼。

「啊啊!」

也不知誤踩了哪一塊,洛無雙走著走著,忽然腳下一空,猛地就向一面斜坡迅速滑落。情急之下,她伸出手,有什麼就握什麼,拽著秦淵摔在了山崖底下。

尖叫聲劃破夜空,驚動了一片好月色。

不知暈了多久,洛無雙從劇痛中轉醒,周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她勉強活動四肢,幸好骨頭沒問題。

她這才想起,自己滾落時好像是秦淵攬住了她。

那秦淵呢?

……不知道秦淵現在怎麼樣了!

她怕引來狼群,又擔憂秦淵的安危,急忙在黑暗中摸索,於是就摸到了溫熱的皮肉。她縮了一下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那是秦淵。

洛無雙壓著嗓子,仍能聽出顫抖的哭腔:「秦淵,你怎麼樣啊?」

秦淵的手因失血過多而逐漸發冷,身體也因崖底寒氣太重變得有些僵硬。當洛無雙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蹂躪、掐捏秦淵,秦淵都沒有反應的時候,她終於接受現實:再不離開這兒,他們今晚都要死在這裡。

洛無雙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往外爬,手腳並用,嘴裡還不停念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我們能活著出去,等我出去了,一定給您老人家塑個金身……」

聽聞亂葬崗旁邊都會有九死還魂草,只要嚼爛了給人送進嘴裡,鐵定能活著出去。此刻的洛無雙全憑不知從哪兒來的小道消息給自己壯膽,順著一排排白骨摸過去,她突然摸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出於好奇,便使勁兒拽了拽。

突然聽到吃痛的一聲悶哼,洛無雙坐在地上,接連往後挪了兩三步,驚恐試探:「誰?是人是鬼?」

夜漆黑的,即使雙方面對面也沒法辨認誰是誰,更何況在這人鬼和諧的斷魂崖下呢。

「姑娘……」那道聲音沙啞,幾乎微不可聞。

洛無雙一下子蒙了:「我……我只是途經此處,無意冒犯,無意冒犯的!」

風裡有低促的喘息聲,洛無雙把秦淵抱起,護在身後。在無邊的絕望孤寂中,她聽到一聲輕笑:「抱歉,嚇著你了。」

這樣一聽,洛無雙才後知後覺:什麼鬼不鬼,只怕也是個和他們一樣落下來的人!

她連滾帶爬,摸索著前進。前頭山壁間隱約有個黑影,她不敢伸手,忐忑開口:「你……你還好嗎?」

靠得近了,洛無雙才嗅見那人身邊有濃重的血腥味。

那人慢聲道:「大約,撐不住了。」語氣倒是有些稀鬆平常,「所幸遇到姑娘……也是老天垂憐,不願讓我枉死在此。」

那人雖是進氣多出氣少,思緒卻分外清晰。一段斷斷續續的交流后,洛無雙大驚,面前這個垂死的人竟然就是戚風棠。

據傳,北洲戚老將軍晚年得子,有一個私生的幺兒,十分受寵。將軍投身生殺帳,仇家甚多,於是這個金貴的小兒子從不為外人所見。聽說他樣貌隨母,清秀出麗,內里卻隨父一般俠肝義膽,時常化名,在江湖中行俠仗義。

今日居然讓她碰見了。

由於他不停地咳嗽,洛無雙根本聽不清他還在說什麼。風裡一直帶著血的氣味,洛無雙心知,他大約活不到天明了。

洛無雙表示自己可以幫他,只是不知道怎麼做。黑暗中伸來一隻手,血跡斑斑,一把扯住洛無雙的衣擺:「翎羽……幫我……交還給父親。」

慘白的月色從雲后照下,那隻手青筋突起。

這本該是一雙縱馬挽弓的手。

洛無雙的喉頭有些發哽,她接過七彩翎羽,緊緊地握在手中,還想說些什麼,但戚風棠的手跌回了沙石間。

大約如他那位兄長所願,永久地沉默了。

洛無雙無法去深思這中間的糾葛。在權力的車輪下,如戚風棠一般在荒野深谷中喪命的人,好似過江之鯽。他們不是少數,也不是死得其所,只是政治撕扯的犧牲者。

可惜戚老將軍如此費心保護他,卻忘了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戚風棠活在大千世界的刀光劍影中,卻死於手足兄弟之手。

洛無雙上前,借著月色,為這個萍水相逢的人闔上雙眼。

戚風棠很年輕,面上也乾淨,只有一點血濺在唇邊。如果不是死在此地,他也可以娶個門當戶對的小姐,生一雙兒女,讓哥哥給妹妹講斷魂崖鬼故事。

不可否認,洛無雙此刻十分想念林凈川。

她從來不知道外面這樣危險,她只知道林凈川十四歲就能背著一柄劍獨自離家,像個天生的俠客。

等她落寞地回到秦淵身邊,才發現他在輕聲喚她的名字。她立即緊握住他的手,聲音溫柔:「我在我在,你醒了,能動嗎?」

秦淵喉嚨發乾,艱難地舔嘴唇,沙啞地說著:「水……水……」

洛無雙見狀,連聲答應著。四下尋找水源,最後薅了一大把雜草,順著葉尖,將點點露水倒入秦淵的口中,濕潤他乾裂的唇。

月光下,秦淵本就白皙的臉龐顯得有些失真,側臉如同雕刻般五官分明。

儘管水少得可憐,洛無雙仍在不懈地努力,想儘可能地多給他一些水。杯水車薪,不過徒勞。

沒有什麼天生的俠客,世界造你,也可以不愛你。

望著秦淵蒼白的臉色,洛無雙崩潰哭出聲:「秦淵,你醒醒,你不能死在這兒……」

飆飛的淚水落在他唇上,淌進嘴裡,從舌尖掃過,鹹鹹的,還帶著一點涼意。秦淵腦子裡滿是洛無雙帶著哭腔的呼叫聲,黑暗中努力尋找她聲音發出的方向。

緊接著,他就收到一個潮濕而溫暖的擁抱,帶著撲面而來的草木汁漿的清香。

這一夜,洛無雙不敢睜眼。

等秦淵在昏迷中安穩些,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洛無雙戰戰兢兢地在崖底摸索,上去的路只能爬不能走,直上直下的,順著崖壁下還有零碎屍骸殘骨,分不清是人是畜。

若不儘早上去,他們的下場可能也落得如此。

兩個人爬山崖,洛無雙實在無法辦到,但是一閉眼,她腦海中閃過的都是秦淵蒼白如雪的臉,和下落時攥緊她的那隻手。

蕭蕭風捲雲舒,荒崖下重疊的人影顯得無助又寂寥。

洛無雙一咬牙,背起了秦淵。她繞著崖底走了幾圈,幸而在山左的確有個小坡,比直接滑下來的山坡要好爬許多。這一處並沒有多高,洛無雙費了老大的勁,倒是把自己和秦淵丟了上去。當脊背挨著正經的地面,又困又累的洛無雙終於無力支撐,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昏沉中感覺有人在身旁,洛無雙感覺有人為給她蓋上了衣服。在無光的夢境中,她奮力向對方呼救,希望能有人去看看秦淵。

她是真的擔心他。

天光撕破黑幕,掙扎著透出稀薄微光。

等到洛無雙醒來,她以為自己被人救了,身處的環境已大不同:身下是乾爽的稻草,睜眼是木頭支撐的斗拱紅梁,他們在一個破舊佛堂內,而當她撐著坐起來,發現沒什麼救命恩人,

只有秦淵坐在火堆旁邊,安靜地烤著野雞。

「醒了?」

洛無雙茫然點頭,猛地想起什麼:「你……你沒事了!」

秦淵一隻手拿著烤雞,沖她笑了笑:「真讓我感動,我以為你會先想著吃雞。」

這什麼話?

洛無雙很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點頭又搖搖頭。秦淵擺擺手,示意自己還好,然後把她叫了過來,撕個雞腿給她。

一時間,兩廂無話,只有吧唧吧唧的咂嘴聲。洛無雙實在餓了,風捲殘雲地吃了半隻雞,才發現秦淵有些不對勁。她擦擦嘴,心裡有些忐忑:「你總看我幹什麼?」

秦淵面上風雲莫測,目光移開,盯著火堆,忽然問:「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洛無雙抹嘴的手一僵,捂住臉,心底嗚呼一聲。

他是不是發現自己是女子了?!

見洛無雙一副痛苦思索的模樣,秦淵嘆了一口氣,伸手遞出一樣東西,是戚風棠的七彩翎羽。受人所託差點辦差了事,洛無雙將七彩翎羽拿了過來,直說自己糊塗。她小心翼翼地把翎羽收進懷裡,這動作讓秦淵的誤會更深了。

他輕咳一聲:「沒想到,你竟然是北洲的人。」

「嗯?」洛無雙愣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駁,抬眼就看見秦淵那副神情,洛無雙想說的話,一時間都噎在了喉嚨里。

秦淵淡然:「戚家三子,大公子驍勇善戰……二公子出口成章……如何看,你都不屬這兩種!難不成你是那個素來神秘的戚風棠?戚家三公子?」

「啊……我……我不是……我……」

秦淵瞭然頷首:「你是被兄長擠對到這兒了?那這些時日,你如驚弓之鳥,莫不是……」秦淵眸光一寒,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一般,「所以之前一直追著我們的那群人,莫不是追你的?」

權力的廝殺,他再清楚不過。而此時忽然靈光一現,秦淵第一次開始由衷地懷疑,難不成自己才是被連累的那個?

洛無雙已經被這一連串的問話問蒙了,然而秦淵還沒打算放過自己,繼續侃侃而道:「說來也是巧……之前你要挾我帶你入稷下書院!我心裡便盤算著,戚風棠素來神出鬼沒,我為你偽造一份入學邀請讓你扮作他便是,沒想到竟是正主。」

洛無雙苦笑:是,現在正主就在你腳底下呢。

但是想到稷下書院,洛無雙便也不好再多解釋什麼,權當是默認了秦淵的一番鬼話。

「這樣,我有個摯友就在京陵城內,我們可以先去他府上修整,再做打算。」

洛無雙噎了一下,你這會兒又有朋友在京陵了,你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我啊?

她不好發作,只困擾思索片刻:「這……就怕打擾你朋友。」

秦淵來不及開口,她就又問:「什麼時候出發?」

「你再休息一會兒,午時啟程。」

她頻頻點頭,拍手稱好,並極力表揚了秦淵的溫柔和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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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萌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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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公子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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