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孫自可貴
【當洛無雙隨著秦淵站在他所謂的朋友府門前時,其上將軍府字樣,著實讓她嚇了一跳。
到了霍家大門口,時間尚早,門口的小廝慵懶地打開府門,挺著肚子,搔搔腦袋,瞥了一眼洛無雙和秦淵,「嘭」的一聲,門又關上了。
洛無雙調侃:「賢兄交友遍天下,莫不是記錯了府門?」
秦淵不忿,上前砸門理論:「霍將軍的府邸就你這種當值小廝嗎?成何體統?」
門開一縫,那小廝不屑,斜眼看出來:「滾滾滾,我值班要你乞兒管這麼多,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說著,小廝就要拿攔門棍趕人。
秦淵順勢抓住打來的飛棍猛地使勁兒,將那小廝逼退,呵斥:「放肆!本王乃燕冀四皇子,速速傳報你家主子,否則要你狗命。」
那小廝五官本就緊湊,放在一張大臉上格外突兀,因為嘲諷顯得有些扭曲:「喲喲喲,你要是皇子,我就是玉皇大帝,瞧把你厲害的,滿京陵城就你能。」
實不怪那小廝眼拙,現在的秦淵除開那張臉,渾身上下連個「窮人」都算不上。
就連洛無雙也笑得直不起腰,朝他喊:「秦淵,你是見朋友?還是故意在人家府門口碰瓷?」
秦淵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閉嘴。」
霍將軍府門氣勢恢宏,一左一右兩尊石獅,青面獠牙十分活現,一看就是有錢人家,洛無雙覺得,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秦淵是企圖混進府騙吃騙喝的。秦淵這種人放在江湖上,活不過三月。這麼一想,洛無雙的心情格外好,笑嘻嘻地走到秦淵身邊,對那看門人說:「勞煩小哥通報一聲,就說北洲公子來訪。」
那看門的小廝很是給面地仰天大笑:「你們倆一個四皇子,一個北洲公子,擱我這兒演呢?別廢話,有請帖就拿來,沒請帖滾蛋。」
虎落平陽被犬欺,秦淵一咬牙道:「那我在這兒等總可以了吧?」
洛無雙白眼一翻,眼見沒戲,準備拉秦淵走,正巧餘光掃到門口的告示,誠邀江湖勇士進霍府打擂。
天賜良機!
這不就是明晃晃地進霍家的最好的通行證嗎?洛無雙不管三七二十一,輕功運起,一個個跟頭翻去揭了告示,然後穩穩落在那小廝面前,面上得意:「哎,不用同你廢話。我進去打擂,總能放行吧?」
她這一手活兒使得俊,那小廝極不情願地閃出一道縫隙,她當即拉著一臉蒙的秦淵飛身進了府門。
一路橫衝直撞,順著聲兒,拐到霍家後院。
霍家府內,是一個富麗堂皇的比武場。
台上一個青年人,一身束袖短打,面相英氣,手持亮銀槍,浩然之氣油然而生。
說道是江湖英傑,又有些大馬金戈之將意。
台上小將軍使了一套六合槍,身形穩健,直看得洛無雙要鼓掌叫好。而一邊,秦淵已經無遮無攔地衝上前,跟小姑娘再見情郎似的向那處揮手:「少謙!」
青年人一個挑身,槍花掃出一片,「鐺」的一聲落地。
「阿淵,你怎麼來了?」
洛無雙愣了愣,猛一拍腦門。
京陵、將軍府、霍家!
當今朝中還有哪個京陵霍家,這人明明就是霍顯老將軍長子—霍少謙!
亮銀槍主,從不出佞才。
霍少謙少年襲爵,憑著一身真功夫得將軍之位。他的功勛並不過分耀眼,也不借父輩的光圈,實是難得的青年才俊,
是多少京陵女兒的春閨夢裡人。
而對於秦淵的身份,洛無雙倒是能接受些。
當今陛下膝下子嗣不多,四皇子尤其受寵愛,也最能生事。
秦淵在衣食住行上與她一個千金小姐一般奢靡,要不是皇子,那就該是誰家偷跑的孌童了。
老友相見自是惺惺相惜,霍少謙上前兩步迎接秦淵,來回打量他:「這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你也知道我那幾個哥哥……」
你來我往,二人攀談良久,仍沒有停止的趨勢。
洛無雙站在一旁,雖是衣著不當,可家中小廝眼見秦淵與霍子謙交談愉快,再看洛無雙手中拿著那張打擂榜,於是,心思活絡的管事客客氣氣地將洛無雙請上了看台。
洛無雙本就被兩人敘舊折磨得昏昏欲睡,此時看著檯子上排著隊的男人,倒像是見到酒的醉鬼,來了興緻。她二話不說跳上擂台,手無寸鐵,周旋在擂台之上。一個又一個勇士倒下,但是很快便又有人補上來,猶如飛蛾撲火,壯士們前仆後繼地發出一輪輪並不猛烈的攻擊。
洛無雙出招奇巧刁鑽,都是輕起重落,外帶時不時戲弄兩下,當然每每至此,都會受到更猛烈的攻擊。洛無雙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越戰越勇,笑聲連連。
那邊秦淵聽到動靜,見狀急呼:「洛無雙!你給我下來—」
洛無雙興緻高昂,正是戰酣,自動關閉雙耳功能,嘴裡「嘿哈」二聲,手上又是一劈,將那人擊倒,
已是擂台上最後一人,洛無雙竟是力戰群雄,莫名得了個擂主。
霍子謙也是詫異,視線在洛無雙與秦淵之間循了幾次,終是強扯出一個笑:「雖是其貌不揚,但英雄不問出身。霍家既是擺台比武,便尊重其諾!!」
秦淵:「……」
有病啊?說得這麼咬牙切齒,倒像是輸了一座金山似的。
霍少謙口中朗朗,說得清風霽月,卻還是暗暗戳了戳秦淵:「你這小兄弟功夫不錯,是陛下讓你引薦來的?」
秦淵連連擺手:「不是,不是。這是北洲戚老將軍的三公子,玉面三公子戚風棠是也,當下化名洛無雙在江湖行走。」
霍少謙大驚大喜,面色紛呈,如秦淵剛得知時一模一樣的。
洛無雙內心崩潰,幸好啊幸好……沒有再一個戚風棠來揭穿他了。
她連忙上前:「叨擾了,霍小將軍。」
正說著,只見霍府管家帶著方才在門口耍橫的小廝走近。那管家一身圓形方孔的綢緞,配上圓滾滾的肚子,打老遠就聽到聲音:「少爺,看門人上報這兩人身份不明,還口出狂言對我霍府不敬,您還是少接觸為妙。」
那小廝看到少爺正與秦淵一處站著,忙不迭湊上點頭哈腰告狀:「少爺,就是這個人,口出狂言,還自稱自己是四皇子。」
霍少謙聽了,先是疑惑地「哦」了一聲,接著放聲大笑,回:「王管家,你看清楚,此人不正是四皇子?」
金管家趕緊上下打量洛無雙,搖搖頭又把視線轉向秦淵,抻著脖子瞅了兩眼。秦淵懷中那把匕首摸出來,掌心一轉:「王總管,別來無恙。」
那可太眼熟了,當初匕首出了兩把,一把賞給了剛封爵的霍少謙,一把則在秦淵手裡。這玩意兒一出,當即就嚇得金錢豹雙膝發軟,跪在地上。
「四……四皇子大駕,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洛無雙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有這麼嚇人嗎?
秦淵嘴角一撇:「王總管老邁,眼力不濟,怕是不好當家。」
那金錢豹打躬作揖,諾聲連連。霍少謙見狀輕咳一聲,斥去下人,向秦淵、洛無雙道:「難為你二人遠道而來,讓王總管帶你們梳洗一番,晚些我們再細談。」
金錢豹如蒙大赦,忙不迭道:「二位爺請—」
霍家在京陵這一處宅邸,是聖上御批,敕造霍將軍府。
進了正門,方磚滿地,前院有四時花境,後院有一座矮山,那下頭原先是一處溫泉地,直接划進來一道修葺了。
秦淵從前就喜歡來霍家玩,尤其隆冬,拽著霍少謙泡溫泉,上頭松枝有雪,下頭熱霧氤氳。
那會兒他還不是父皇最喜歡的皇子,霍少謙也未隨父出征,每每他來時,都撞見對方在練槍。
時光飛度,今時今刻,他們已不便兄弟相稱。
卧房安排好,慣例泡溫泉。
當洛無雙同秦淵再出來時,一洗了風塵,連自個兒都覺得神清氣爽了。
洛無雙在秦淵面前打晃,跟古畫兒里走出來的翩翩俏公子一般無二。霍家送來的衣服都是京陵老字號綢庄加急送來的,貼合身材,剪裁得當。
二人一見面,同時想起那句老話: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廝穿上果然是個衣冠禽獸。
前走不遠,又到了中堂。
霍少謙換下一身灑青袍,冠上白玉,整個人顯得比方才穩重一些,但和秦淵放一塊兒,練家子還是練家子。
他向這邊一望,眼底都亮了些。秦淵什麼模樣他見多了,倒是洛無雙收拾出來還挺規矩的。
洛無雙被溫泉泡得暈暈乎乎的,根本沒注意,這時候看見擂台,忽然想起來:「對了,府上何事設擂台來著?」
霍少謙笑得她心底一慌。
他說:「比武招親。」
洛無雙:「什麼?」
沒見過這麼草率的,自己家關門比啊?!
「小妹性情跳脫,不願同皇親貴族的女子去雅林書院讀書,正想著選個人家給她嫁出去……唉,幸好來的是三公子。」
你「唉」什麼啊?!
洛無雙給他的變調變慌了,一面擺手,一面偷掐秦淵求助。秦淵「噝」了一聲,正想罵她下手沒輕沒重,但看看她這張小臉,忽然覺得有點兒意思。
霍家早就是父皇指在自己門下的,而其他幾位皇兄也都兵強馬壯,如果北洲與霍家聯姻……
「你看什麼看啊?」洛無雙被秦淵盯得有點不自在了。
妙啊。
秦淵一拍洛無雙:「算你小子歪打正著,撿了個大便宜!」
洛無雙心裡一驚,怎麼覺得秦淵不安好心呢?洛無雙手隨心動,一巴掌便朝著秦淵拍下去,與此同時,一塊木牘從洛無雙袖口滑落。
霍少謙撿起,翻開看見「稷下」二字,「咦」了一聲。
這張木牘三人均有。
秦淵上前狐疑:「稷下書院入學邀請?」
洛無雙:「啊,哈哈,是……是吧。」
這玩意兒竟然是入學邀請函!戚風棠當初隨著鳳翎一起給的小木牘,竟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入學邀請?
洛無雙一把搶過來揣在懷裡,眨巴眨巴眼?:「哦!這就是入學邀請啊?太好了,這下不用秦淵幫忙了!」
這也太蠢了吧,北洲人都這腦子嗎?還是混血混錯了?
秦淵此時忽然由衷地感受到了智商的優越感,如果不是洛無雙這麼蠢,自己也不會白撿一個身價不菲的小打手。
說起來,若是能用洛無雙換到霍府的聯姻,未嘗不是一件美事,只是入學就要讀幾年,聯姻的事就要擱置了。
不等霍少謙和洛無雙說話,秦淵一拊掌:「哎,這不正好嘛!」
洛無雙以為他要唱個數來寶,拿眼刀子剜他。
秦淵說:「霍二小姐不是一直不願意去稷下書院,這會兒好了,她定然是願意去女班了!」
三人日後就是同窗,大舅哥帶著小妹夫,非常可以。
「一家人嘛,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
洛無雙摁著他就想揍得杠上開花,霍少謙不好插手,趕緊問洛無雙吃不吃飯。
正在氣頭上,洛無雙哪還有什麼吃的心思,咬牙一撒手:「吃!」
秦淵捂著被撓花的臉,瞥了一眼洛無雙氣鼓鼓的側臉,嘀咕道:「娘們兒精。」
打架還用指甲,好狠一男的!
看來真要霍家二小姐好好教育教育。
黃昏暮色籠下,霍家宴客廳外有一架蘭草,掛著夕暉。
洛無雙有一種提前吃婚宴的錯覺,於是非常僵硬。相比秦淵,她的臉色難看得十分明顯。三人對坐,位置微妙,恰似一個正三角形。
而霍大少察言觀色的能力欠缺些,竟能在這種氛圍下舉杯,先為洛無雙、秦淵二人死裡逃生,再為即將到來的同窗情誼。
洛無雙杯子里是奶酥茶,所以別人干,她也干。秦淵反正不敢給她酒喝,隨她泄憤灌奶,他就不信還有人會醉奶的。
三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正在醉意闌珊時,庭前響起腳步聲。
一身火燒雲似的紅衣衝進堂中,凌空一道鞭風抽下,正好抽碎了洛無雙的杯子。霍少謙猛地起身,而面前的小美人嬌眉冷橫:「霍少謙,誰准你定下擂主的?!」
洛無雙和秦淵目瞪口呆。
霍少謙上前拽著那人,低斥道:「放肆!看不見你淵哥也在?今天這兒有……貴客,你這像什麼樣子?!」
那紅衣的姑娘正是比武招親的正主,秦淵準備給洛無雙亂拉線的霍雨萌。
「我早說了,我的夫婿,我要自己來挑!打不過我的,便都是廢物!」
順著兄長指向,霍雨萌一眼瞧見了洛無雙,正好此時洛無雙也盯著她,她心下羞憤,當即揮著鞭子就要去打。洛無雙也使軟兵器,對九節鞭很有辦法,她邊躲邊想:眼下面子也不算大事,要是自己輸給霍雨萌,那這比武招親就不算數了不是?
這樣一想,靈台通透,她有意腳下一定,乾脆不跑,只是霍雨萌哪想到那些,剎不住就要栽過去。
滿地可都是碎瓷器。
洛無雙一見,嗓子口都涼了。她就想來混一天半夜的,怎麼鬧出這些事?
時不待人,秦淵隔得遠,根本來不及去扶。只瞧著千鈞一髮時,洛無雙伸手虛空一抓,把鞭繩攥在手裡,狠狠扯近,扯來一截榴花似的影子。
霍雨萌眼前一片蘭草,騰地砸進一個胸膛,不甚結實、寬闊,但很溫暖。
洛無雙掌心吃痛,喘著粗氣沉聲問:「你沒事兒吧?」
霍雨萌全然蒙住了。
這懷裡有沐浴后的皂角味和著淡淡酥奶甜香,可腰間的手緊而有力。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猛地推開洛無雙,垂著臉極輕地道了一聲「多謝」,扭身就跑了。
洛無雙被她的鞭子抽得手裡一道印子,心裡幾萬句髒話,只能砸在秦淵頭上。
而秦淵同霍少謙對視一眼。
有戲!
霍少謙主張所謂不打不相識,眼瞧今日真是把酒言歡的好日子,喊道:「來人,重新擺宴!」
洛無雙一臉崩潰,倒回花梨木椅上,生平第一次深思:
如果外面的大小姐都是霍雨萌這樣,那自己「溫柔嫻靜、端方有禮」真不是花錢胡吹的吧?!
霍家臨渠亭。
此亭左鄰山丘、右傍河湖,而洛無雙對這樣的好景緻毫無興趣,她現在只想回屋睡上一覺。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時逞英雄,砸了人家比武招親的場子,又隨手拉扯了一把人家妹子。
這下好了,晚宴吃成夜宵了。
亭下有好月色,落入秦淵的酒碗中,而洛無雙看不見,她被一團更為皎潔的顏色遮著,是換過一身衣服的霍雨萌。
她說是前來賠罪的,大大方方地走到洛無雙跟前,隨行侍女捧上一柄綠如意。洛無雙手足無措,見那丫鬟正要把東西送她面前,連忙推謝。
霍少謙向秦淵遞眼神,秦淵清了清嗓子:「人家一番心意,你好意思讓姑娘一直站著。」
隨著他說話,霍雨萌也是耳根一紅。都說觀美人,一要月下,一要燈前。
此刻她瞧著洛無雙少年冠玉模樣?,只覺得男人身上也未必不可用?。她從來沒有像今日那會兒那樣,對哪個男人如此動心,既然兄長有意做媒,這人又合自己心意,她也乾脆認了這份姻緣。
她雙手在袖間揉搓,看洛無雙攤開掌心還有鞭痕,一時也是羞愧,直說三公子不收,便是不肯與她修好。
洛無雙哪懂什麼「修好」,覺得大概就是結個朋友,便伸手挪來那裝著玉如意的錦盒,道:「我收下了,你……你也坐吧。」
滿座除卻這個收禮的,其他人都是一派喜色,霍少謙甚至頗為興奮地拍了拍秦淵的胳膊,又請霍雨萌坐下,調笑著什麼。
洛無雙根本不知道,這綠如意是霍家傳給未來女婿的寶貝。
她不明就裡,簡直稀里糊塗就隨秦淵把自個兒賣了。
燈火搖曳,霍少謙推盞與洛無雙:「舍妹年幼,日後還要勞煩多加照顧。」
洛無雙一聽,這什麼話啊?你自己妹妹你不管了?她也喝了半杯茶,心裡不大舒服,倒是秦淵陪酒十分愜意,儼然有兩分親家對坐的意思。
觥籌交錯,霍雨萌有些醉了,望著洛無雙的目光都矇矓起來。都是小姑娘,洛無雙一讀她的心思就慌得不行,私下拉扯秦淵好幾次,說是天色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
敷衍著匆匆回屋,路過一個長長的迴廊,洛無雙越想越不對勁,猛地一停步,後頭秦淵冷不丁撞上來,撞了一身槐花釀的酒氣。
「你好好走路行不行?」
隨著一隻手推來一個錦盒,秦淵蒙然抱住,聽洛無雙壓低嗓子怒斥?:「你為什麼讓我收下綠如意?你是不是和霍少謙串通一氣,想蒙我當上門女婿?」
喲,瞧不出來,這小子還有點腦子。
秦淵有些後悔沒灌他幾杯,狀似寒暄湊近:「你糊塗啊你!這不是先應付過去再說?你不靠霍家,怎麼一路去書院,外頭還有你哥的人追殺你吧?」
這話猶如當頭一盆冷水,澆得洛無雙無所遁形。
哥哥沒有,唐凜比哥哥可怕多了。
見他沉默,秦淵以為他心動了,再言哄道:「再者說,霍家家大業大,娶了霍小姐也沒什麼不好,合不合口味,那還不是走著瞧。」
洛無雙無語應答。
這是人話嗎?還口味不口味,你當買零嘴兒呢?三觀不合,多說半句也是廢。洛無雙捧著綠如意扭頭就走。
「哎,你別是個斷袖吧?」身後是秦淵莫名其妙的聲音。
回應他的只有門板重合聲。
「奇了怪了。」秦淵抹了把臉,他衣襟上還有洛無雙身上的奶味,又甜又香。
唉,今晚睡覺鎖著門吧,真是斷袖自己掰不過他。
…………
深夜,尚有燈未熄。
霍少謙剪短燭心,好使光亮更明更透。同屋裡還有一人,正在案前翻卷,五指在燈下如凈瓷。他翻到第四面,忽地頓住,那捲上有好幾處硃筆做的記號,顏色比較陳舊,像褪了色的血。
「怎麼,這裡有問題?」
秦淵緘默,順著那行硃筆閱下,不答亦不頓,直到看完整面才道:「有幾處賬目被拆散,分成幾份藏了起來。」
霍少謙掃了兩眼:「我搜來是搜來,但這上面賬目煩瑣,沒有細看。」
秦淵沉思著合上卷。
這位兄弟單槍匹馬能闖七殺陣,一桿槍下挑過無數敵人的首級,但若要去找他查個什麼,那真是強人所難。好比手上這本近三年來霍家軍中下來的糧餉,他們只管收著,有沒有被人動手腳,一概不知。
直到一年前的冬月,秦淵又來閑聚,寒暄時霍少謙提到這一年三軍的冬襖好似不太對。當然這是酒間一句碎語,起初無人在意。
三月後的春初,有人來叩將軍府門,說是四殿下托他搜一本賬簿。
這本賬簿上,記了近三年撥下的糧銀。
秦淵一路也累,燈花看瘦了,他還沒看完,到這一頁才發現短處。這是必然的,因為搜賬本前,他就知道是貴妃那裡的人動了手腳。若有人能在他此次與霍少謙會面的路上動手腳,那一撥人必定也是貴妃的人。
「咔嚓……」屋外似有枯枝被踩踏的聲音。
二人對視一眼,霍少謙厲聲道:「誰在外面?」
窗外一陣窸窣,霍雨萌的聲音響起:「哥,是我。」
進屋之後,霍雨萌給兩人倒滿薏仁茶,秦淵接盞時順手一推,案上好幾本書隨著那捲密卷砸在一起。他裝模作樣去撿,聽霍雨萌說:「哥,我聽說洛公子洛無雙是個化名,他應是北洲戚將軍的三公子?」
霍少謙的手一頓,倒也不瞞:「不錯,是那個戚風棠。想不到戚老將軍有心掩玉,還是被我們拾到。說起來,這身世門第,倒也堪堪配你。」
霍雨萌心直口快,立刻便問起若她願意是不是就要嫁去北洲。霍少謙聽得嗆了一嗓子,連連擺手,心想真是女大不中留。
昨兒還橫豎不要招親,現在連婆家都自己擇好了。
「你且嫁不了呢,明兒收拾好,我們就要去稷下書院,學有所成之前,不得回來。你現在要嫁,是打算代他去北洲孝敬雙親?」
聽了這話,霍雨萌拍手表示帶她同去不是最好。秦淵拾起密卷壓在最下面,並不表態,只瞧著霍小姐糾纏。
這場景,小時候也不少見。
果然,不多時,嘴硬心軟的霍小將軍就無可奈何了,向自家心肝繳械投降。
「行,行,你回去好好休息,同我們一道出發。」
只是誰也沒想到,第二天天明,霍少謙敲開洛無雙與秦淵的房門時,裡頭人去屋空,連被褥都是涼的。
話分兩頭。
那邊霍家好好的客人一夜間就不見了,這頭安都唐門中,更是陰風驟雨好些日子了。
唐凜在屋內,盯著地上兩個跌碎的陶人。
那是幼時,林思渺同他一道做的。陶人十分粗糙,顏色都沒上,就那麼灰溜溜地擺在案前,至今也有十幾年了。
而眼下,他把它們砸得粉碎,只因為多日前他的新娘無故跑了。
從林家來的花轎內,竟然是個男子。
從那之後,江湖人對他「斷袖之癖」的各種猜測甚囂塵上,甚至民間的書坊、茶肆都開始杜撰以他為原型的話本。
有幸,他三日前想出門逛一逛,也散散心,興許半路抓到林思渺也不一定。而當日的茶樓內,人聲鼎沸,上頭一年輕人穿著青袍大褂,說的不是其他,正是五月十七他迎親那天的事。
這間茶樓,從第二日起再沒開張。
「少主,老爺找。」
「知道了。」
唐家堡的門院十分多,廣進廣出,中堂有一個四方的天井。
唐凜去時,在天井下短暫地停留。他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初春,林思渺跟著林老爺來探訪,那時她不常來,所以不知唐家堡四時都不開花。粉雕玉砌的小人在天井底下轉悠,讓唐夫人抱著擱到躺椅上,在天井下曬日光。
林思渺眯著眼睛,腮幫子讓暖光照得又粉又軟。她對唐凜說「你這兒不好,都沒有花兒」。唐凜低頭看她,她就突然睜開大眼睛,說「喂,下次來我給你帶花花」。
唐凜後知後覺地點頭。
但在那以後,就是兩人在林家干架,緊接著江湖路遠,一別不見。
十幾年過去了,唐凜從少爺變成了唐家少主。
天井下的一架茉莉開了,風住沉香,那地方再也沒有擱過躺椅。
唐凜想,她不來,花也不知道開給誰看了。
他倒是要把人抓回來,狠狠地教訓一頓,再告訴她:唐家堡根本不需要花。
過廊前,書房門上兩漆紅灑金聯,唐凜不習慣見父親,進去前還要叩門。
「進來。」
唐箴原本想給自家煩心的少爺開門,無奈此刻,他正在書桌前臨摹畫作。
唐凜進了屋,他爹案上擱著卷,卷上是兩隻雀鳥在枝間跳躍,胖的那隻小眼圓圓,讓他無端生氣。唐老爺一邊添著底下花枝,一邊道:「聽說你前兒出去了。」
唐凜冷著臉:「嗯,辦了點兒事。」
「茶樓是喝茶的地方,你不該去撒氣。」
唐老爺打小就如此,說話又慢又讓人生氣。而唐凜則不同,他手段狠戾,甚至有些極端,他聽到他爹說:「你能毒啞一個說書的,還能毒啞天下說書的?」
「咔嚓」一聲,唐凜手扶著的酸枝木桌子被猛地掰裂,一根木刺插入掌心往下滴血,沒有人對此有任何反應。
最後,唐箴題完卷上最後一筆,叫唐凜回去好好等著。唐家堡的人辦事不是不利落,要找一個無依無靠的林思渺,還要不了半輩子工夫。
唐凜沉默頷首。
臨走前,唐箴想起什麼,提起那個柴房裡不見的男人。唐凜咬牙說找到林思渺就行,倆人必在一處。唐箴好像有什麼要問,最終沒有開口。
回到院中,唐凜想不明白自己和父親之間感情是否太淡,而唐家堡間一向如此,又無從記恨。
此刻,唐凜屋中無人敢進,所以碎片還在地上。他忽然覺得自己最想做的,就是親自把林思渺這個禍水千刀萬剮。
最好把那些都帶走,那些茉莉花,那些陶片,別再無端煩他。
當夜,唐凜做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夢。
有一個瘦高的人推開了門,而後褪下一身水光瀲灧的紅,光溜溜地摸進他的被子里。空氣間有浮動的暗香,他神思混沌,恍惚間以為那是林思渺—十八九歲的林思渺。
「她」用手腕勾著他,身形柔軟,足尖從被褥底下拱上來。唐凜被激怒了,惡狠狠扼住對方喉嚨,翻手掐進枕頭間:「你還敢來?!」
那人驚慌失措地張著口,喉骨在唐凜虎口處亂滾。突然他意識到什麼,又閉了閉眼。
他手下掐著的是個塗脂抹粉的男人。
唐凜臉色一冷,鬆開些力道讓對方緩過勁,才問:「你是什麼人?」
男人咳得要死不活,直說他是個花巷裡賣茶的流鶯,有人雇了他來爬唐凜的床,別的什麼也不知道。
唐凜攥指如鬼爪?:「為什麼找你,而不找個女人?他們給你多少錢?」
「五十兩……他們說……說是想知道……您到底喜不喜歡男人。」
「夠了。」
男人打了個哆嗦,以為是在叫他不要說了,而下一秒無邊的黑暗籠罩下來,寂夜間骨骼脆響一聲。
被留在床上的人,那惶惶然的一雙黑瞳中,再沒了生氣。
五十兩,買他一顆不要命的好奇心綽綽有餘。
第二日,唐家堡急發出十三道密令:追殺林思渺,取迴避毒玉與紫金芒刀。
若無法生擒,死人也要。
…………
五月三十日。
林思渺逃婚當日,林老爺就被請到唐家堡「商議」對策,實則以軟禁的方式把林老爺囚禁在唐家堡。
好在唐凜並沒有「恨烏及人」,對林老爺也算恭敬,每日好吃好喝地招呼著,只是偶爾會限制他人身自由罷了。
細數下來,整整十二天。
林懿在此已經十二天了,他不知道林思渺在外如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畜生還在外頭逍遙,而且帶著兩家的寶貝,不知道她要鬧到什麼時候。
無論待遇多好,這唐家堡林懿是實在住不下去了。思來想去,他去梅耋院找唐箴,希望唐箴看在兩家多年情誼的分上,能夠及時放自己回去。只是還未到門前,他就被攔住:
「少堡主有令,閑雜人等不得靠近梅耋院,老堡主身體不適,需要靜養。」
前些日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身體不適了?
這兒的守衛比任何時候都多,多到林懿誤以為唐凜把自己的父親也關了起來。
他低著頭一邊走一邊想,突然眼前一黑,因是逆光,過了好半晌,林懿才能認清眼前的人。原來是唐凜,差點成為自己女婿的人。
林懿對唐凜總是心虛,只訕訕道:「賢侄,哪裡去?」
唐凜眼皮子抬了抬,不曾開口。
林懿是長輩,也不好與小輩多說,只準備要走,一時又被人攔住。
身後人口吻涼得像冰,說是要他到前廳一敘。
「唐凜真心實意求娶,卻搭上了半卷密圖,還有我唐家避毒玉。」正午的暖日高照,林懿卻覺得手腳發涼,聽著唐凜緩緩道,「這件事,林老爺欲如何辦?」
林懿自知理虧,也不好反駁什麼,只說?:「……林家與唐家原也是世交,賢侄不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林懿。」
懶得聽他再道從前,唐凜忽地不耐煩起來,冷聲也不講客氣話,直言:「唐家今早對林思渺下了十三道密令。
「你應該知道,那在江湖上意味著什麼。」
「你怎麼敢?!」林懿手下一送,茶碗「啪」的一聲落地,「你父親容得了你如此,他……」
林懿沒有繼續說,因為唐凜的表情已經變了,他不像是從前跟在唐箴身邊,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子,也不是當日被逃婚時,怒砸了整個婚宴的莽兒。
此刻,唐凜只用那雙眼睛盯著林懿,甚至示意林懿將自己所想說下去。唐凜的眼底有些東西太過於怨毒,即使林懿與唐家親厚多年,也不免心悸。
「唐凜,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唐凜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像毒蛇突然收了蛇信:「我做了。
「我關了我的父親。
「我還發了十三道密令,我要林思渺出現在我面前,生死不計。
「我還知道,林家多年為朝廷供應軍資,如今功高震主—皇宮裡的那位打算卸磨殺驢了。」
林懿一時竟不知道該懷疑是唐箴向唐凜說出了這些,還是唐凜自有手段。
的確,林家在一年多前就隱隱有大勢將去的趨向。為此,林凈川終日奔波打點,希望江湖中曾經交好的世家能在林家遭難后,扶持相望。而最讓林懿擔心的不是偌大家業,是懵懂年幼的林思渺。
她年歲甚小,如何捨得讓她跟隨自己流離失所?
世人道他賣女求榮也罷,林思渺如何誤會也罷,只要她嫁去唐家,今後林家天大的風波都與她無關了。
可這孩子還是被他寵壞了。
唐凜瞧著林懿面色變換,心裡一時覺得無趣,甩手道:「我平生最後悔的事,就是明知道你們利用唐家保護自己的女兒,我還心甘情願娶她。
「林伯父,好自為之。
「唐家堡與林家的情意,今日便盡於此。」
六月初二,送回林懿的馬車一路顛簸,到了鳳州。
而當日,林家對外宣布:即日起,將林思渺逐出宗籍。
若只為一把紫金芒刀或是一塊避毒玉,林懿這一手「賣女求榮」的棋,可謂走得一步一栽,山窮水盡了。
一時,江湖人如霧裡看花,遍惹紛議。
霞光如紅綢一般鋪灑空中,洛無雙趕著板車,與秦淵在稷下書院山下的一間客棧落腳。
此刻江湖上謠言四起,關於林家二小姐的風語堆起來,唾沫星子都能啐死人。同時,唐家的十三道密令猶如一支無形的箭,從安都射來,在千萬人眼底戳進林思渺—洛無雙的脊背。
只是一心趕路的洛無雙哪裡知道,她眼下正坐在客房內,喝著一壺頂苦的普洱,一面喝一面等秦淵蘇醒。
那天晚上,她輾轉反側,決心不能留在霍家坐以待斃。於是,在後半夜她便毅然決然地摸進秦淵房間理論。結果就是,秦淵這個人根本就是個畜生,字裡行間透露著想把她賣給霍家的理想做法。一怒之下,她敲暈了他,帶著他,趁著天未亮就跑路了。
這次她偷了馬,但沒偷著馬車,於是情急之下,她用板車拉著秦淵走。乾糧、銀兩,秦淵包裹里都有,她還順手摸走了一些小玩意兒。做這些事時極其熟練,洛無雙由衷地感慨自己真是個能成大事的。
距離他們從霍家跑出來已經有幾天了,眼看到了書院山門前,洛無雙心裡竟然犯了難:他們進去了,勢必遇見霍少謙,到時怎麼說呢?
而……
秦淵到底多弱不禁風?只是簡單一個手刀,他就足足睡了三日。
洛無雙心情複雜地走到榻前,秦淵睡著的臉五官標緻,漂亮得像一幅山水畫。
「不就敲了一下嗎?怎麼這麼不經打?」
洛無雙心煩地抱起胳膊,袖角掃在人臉上,秦淵眉心挑了挑,未睜眼。
他倒是醒了,可這一路又顛又磕,要了命了。
眼看有免費的苦力,秦淵便泰然地裝起死了,還能偷偷休息休息,遠比和洛無雙吵架來得好。
京陵和安都的相交處,就是稷下書院所在地。
眼下六月初,春花早敗了,倒是茂林翠得很,此地也多雨,使它們生得很好。
一隊官轎從驛道而來,在隊伍最前面有個春衫人,白面卻不似書生,正是霍家小將軍,霍少謙。
從後頭有人匆匆打馬來報,說是小姐讓停,霍少謙等著馬車來了,翻身下馬。
霍雨萌在車廂里被顛得七葷八素,皺著臉同自家兄長撒嬌說歇一歇。前頭便是驛道外客棧,霍少謙讓車馬停步,留宿在此。
霍家護衛隊在一樓休憩吃飯時,一乘不甚引人注意的青色軟轎低調地停在客棧門口。待轎子中的人下來,霍少謙面色一冷。
秦策身邊沒帶許多人,看樣子不像是路過。他進了店環顧著,瞥見往這兒瞧的霍少謙,眼底光亮一動。
「霍將軍。」
霍少謙也沒想過能在這碰到神龍見尾不見首的二皇子,此人與秦淵的關係差到小時候每一次,秦淵進霍家門時都以嚷罵秦策開口,以詛咒秦策結尾。
霍少謙帶著霍雨萌上前,因在外頭,不好多拘禮,只打過招呼。
秦策是個面上永遠朗月清風的人,不熟悉的人恐怕會認為幾位皇子中他是最為和善、好親近的人,然而熟悉的人卻深知,那張如沐春風的笑臉背後是防不勝防的算計與狠辣決絕的手段。
霍雨萌跟在兄長身後問過好,就一直好奇地打望。事不如料,霍少謙原指望秦策是公幹到此,沒想到問起時,秦策也拿出一塊木牘,笑道:「你我日後便是同窗了。」
不管秦淵與洛無雙是因何事而走,但霍少謙知道,不久后,他們一定還會回到書院。
霍少謙笑得勉強,他忽然有些懷念霍府安逸的生活,稷下書院的日子怕是不得安生了。
他們在堂中用過飯,其間默然無語,甚為尷尬。
外頭日頭正好,秦策為了緩解氣氛,向霍少謙提議,再不遠就是學院門,不如他們賽馬而去,也添些野趣。於是,二人在霍雨萌的揮絹下揚長而去,霍雨萌則由秦策的車夫照顧,徐徐上山。
山路崎嶇,她的心思更是彎彎繞繞。
不知兄長是否已到,是否贏了那二皇子……不知道洛無雙與秦淵哥哥,是否也在此。
…………
山道兩旁林茂草盛,隱隱有一點極亮,瞧著好似什麼物件在反光。若有人近些滾進灌叢,定會發現此處早早埋伏了一隊人,個個持劍佩刀,正占點盯梢。
最前面一人穿得華貴非常,倒是絲毫不在意地藏身其間。那點光亮,正是從他手上西洋鏡里晃出來的。
江湖上動蕩,朝野眼下也不是平穩時候。
老皇帝即將立儲,而幾個皇子中,四皇子秦淵最為得寵,二皇子秦策功績最好,不出所料,儲君將從二人間擇其一。當初後宮紛爭,高位擇子過繼,秦淵養在皇后膝下,秦策養在貴妃膝下,大約從最開始,這場二龍奪嫡的戲碼就被安排好了。
中宮一向奔著養太子的勢頭帶秦淵,早惹得貴妃恨不得掐死秦淵這個小兔崽子。前些天,在鳳州驛道間失手,竟然讓秦淵跑了。貴妃決心借書院一事,先讓秦策出些風頭,正好秦淵下落不明,不會礙了她的事。
此刻在山間紆尊降貴埋伏著的,就是與秦策同氣的六皇子秦築。
原計劃是他帶一隊人在山間,埋伏即將路過的丞相府千金的馬車。而這位千金大約會與秦策一前一後而過,可以藉機讓他這二哥英雄救美一次,有機會與丞相千金舒遙相識。若雙方日後能結姻,再好不過。
貴妃的安排縝密,卻不為秦策所喜。秦策一向自命不凡,主張大開大合的陽謀之策,不愛擺弄這些陰私之行。所以這次的計劃,貴妃對秦策隻字未提。只是秦築這個馬前卒,一力安排了這場大戲—按計劃守在山間,等著舒遙的車馬經過。皇天不負有心人,舒府金玉馬才入眼帘,後頭秦策的車隊已經靠近。
天時地利人和,秦築一聲令下,刀光朝著馬車衝去。
已經可以預料的一場英雄救美,秦築都準備好認舒遙這個嫂子了。
說時遲,那時快,在舒遙驚慌求救的同時,秦策的車簾翻飛,九節鞭凌空抽出一聲,一眾手下都慌了。
主子囑咐他們是演戲,不是真動手啊!這些刀劍用刀背在招架,怎麼對面一甩鞭,那鞭風擦著臉都疼?
而躲在樹林間的秦築也傻眼了。從他二哥馬車上下來的不是本人,怎麼是個姑娘?!
料天料地,料不到秦策用車換了霍家一匹駿馬,與霍少謙先一步從山北小徑打馬去了。而現在揮著九節鞭、一臉怒色的這位,正是在馬車裡被吵醒的霍雨萌。
秦策的車裡有熏香,霍雨萌昏昏沉沉的,滿心都是即將再遇洛無雙,一顆心無處安放地亂跳著。誰承想半路遇到不開眼的,打擾了霍二小姐的春閨夢。刀光才起,霍雨萌聞聲便是心下一驚,抄著鞭子就跳了出去。
秦策的車夫眼見拿著短刀十分面熟的「劫匪」,被自家車上下來的小姐打了個七零八落,想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這一沉吟,霍雨萌的長鞭已是遊走龍蛇般將「劫匪」都甩了個人仰馬翻……
混亂間有三聲哨響,兩長一短—這是情況有變的指令。
秦築猛地一合手上西洋鏡。
哪兒來的丫頭?他眉頭一擰,向隨侍揚手,林間又起兩聲哨響,十分短促,帶著凜然肅殺劍意。霍雨萌有些詫異地望了望。只這片刻,原本只躲不攻的人群忽然來勢洶洶。霍雨萌很快就被打得節節敗退,當又一把刀從眼前揚開,她才後知後覺:剛才那短促的兩聲,是有人對她下了殺令!
霍雨萌此刻滿心懊悔,膽怯地退了兩步,手下的勁兒也小了。她將將退到那馬車前,迎面一劍已經刺來,千鈞一髮之時,破空一顆石子「鐺」的一下彈開劍鋒。霍雨萌向來處張望,忽而欣喜地高聲叫道:「無雙!」
可見話本並非永遠杜撰,藝術總來源生活。
再說洛無雙當日在二樓廂房,苦著臉決心帶秦淵上山—自己認的豬隊友,哭著也要一起走。
而此時樓下的霍子謙也與秦策商量好了賽馬事宜,先行一步。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該相遇的還是得相遇!
洛無雙抖機靈跑了一路,最終還是回到了起點—她又一次路見不平,救下了她千辛萬苦剛躲開的霍二小姐。
石子撞劍,叮咚一聲脆響后,洛無雙就聽到了霍雨萌堪比愛慕者後援團的呼喊。洛無雙心頭一熱,好歹自己也是有愛慕者的人了,儀式感不能丟。於是,已混於殺手間抵擋的洛無雙,抽空回了個頭,向霍雨萌揚臉一樂。
翠葉山幕下,洛無雙像個遙遠夢境中不可一世的英雄,不必騎高頭馬,也不必握長槍,她甚至只是在山肆間路過,順手便解救下落難的你。
霍雨萌心悸,無法揮鞭,她在生死間竟然還會為洛無雙的趕到而心懷感激。
「快—躲開!」
而在她腦後,還有兩三人正衝過來。
洛無雙大驚,上前截下三四把劍,將霍雨萌擋在懷裡匆忙問她:「你沒事吧?」
霍雨萌搖搖頭:「沒事,有你在,我是什麼也不怕的。」
洛無雙因習武修行,個頭要比平常大家閨秀高許多,稍一低頭就能感受到霍雨萌崇拜的眼神。她意思意思摸了一下霍雨萌的腦袋,心底有些惆悵。
意外,真是意外。
我也不想一不留神就被姑娘青睞。
雖然崇拜受用,但是強烈的愛意讓洛無雙無福消受。她暗想,等趕走了這群刺客,一定要當面同霍小姐說清楚。在這種心理的驅動下,洛無雙出手招招直擊要害,再也不藏著掖著,一心想要結束戰鬥。
秦築眼看著一個個死士在他面前倒下,知道場面已經完全超出自己的控制。他也顧不得繼續導戲,帶著兩個心腹狼狽逃走。臨走前,他眸色深深地看了洛無雙一眼,將這個害自己任務完不成,還折兵損將的人狠狠記下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是好巧不巧,就是這一眼引起了洛無雙的注意。
原本秦築躲于山間灌木中,不甚起眼。可好巧不巧,混戰中的洛無雙還是注意到了這人,倆人對視了一瞬。確認過眼神,洛無雙立馬看出這就是罪孽的根源。她哪能容對方逃竄,腕走掌翻,飛針一出,秦築立時中招。
兵敗如山倒,秦築心裡知道,眼下不是糾纏的時候,若是被更多的人看到,他便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的。他強忍疼痛,低聲嗷嗚,拔掉肩膀上的三枚銀針,極其幽怨地看向洛無雙等人,灰溜溜地跑了。
秦築和洛無雙之間的梁子,就算這麼結下了。
霍雨萌雙頰飛雲,一副非卿不嫁的姿態,頻頻朝洛無雙拋媚眼。在她滿含愛意的注視下,洛無雙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誤人子弟。
二人幾乎同時發聲音。
「你不愧是我喜歡的人!」
「對不起,比武招親只是一場誤會。」
說完兩個人都愣住了,霍雨萌眸光帶霧,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了一遍:「什麼誤會?你不是自願的?」
洛無雙面帶愧疚,雙手無處安放,只好不停地搔腦袋:「在下並不知道那是令兄設下的比武招親擂台。那日被困在霍家門口情急之下才揭了榜進府,十分愧疚,綠如意也已經歸還小姐,就此別過。」
霍雨萌容貌上等、家境優渥,放眼整個京陵,她也是數一數二的,絕對不會落到嫁不出去的地步,自然將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退婚視為奇恥大辱。
「不要,你明明就是看清楚了才揭榜的!」霍雨萌高聲反駁。
洛無雙只好拿出撒手鐧:「無意冒犯小姐,只是在下無意糾纏兒女情長,還望小姐就此放過。」
霍雨萌十分委屈地拉著洛無雙的手,感受心愛之人的體溫,終於忍不住,一顆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打在洛無雙的手背上:「沒關係,你不願成婚,那我就等到你願意娶我的那天,反正萌兒還小,還能等許久。若是你喜歡江湖,我也願意一生追隨你行俠仗義,只要你不拋下我……」
洛無雙最不忍見女孩子哭,更何況還是這麼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但是她自己也是女人,實在給不了對方想要的幸福。等到愛已深,霍雨萌再知道自己所託非人,豈不是更加悲痛?
所以長痛不如短痛,洛無雙道:「小姐,我並非良人。」
霍雨萌不甘心,急忙辯解:「無論你什麼樣都好!我百搭!」
…………
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太矜持,霍雨萌開口?:「你不要著急拒絕,日久生情,咱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相處。」
洛無雙哭笑不得,只好回她:「這……若是你願意,我們可以一直做朋友。」
霍雨萌咬牙,心想不妨緩一緩,慢慢地,洛無雙發現自己的好,還怕他不樂意?
身後忽然有些異動,洛無雙心神一凜,兩人這才想起那輛被劫的馬車。
舒遙從車上有些惶惑地向外看,目光里盈盈有光,與洛無雙一對,極蹊蹺地躲開。
洛無雙腦子裡「嗡」的一聲。
哇,好熟悉的眼神。
我是拿錯我哥的劇本了嗎?
當然怨不得她熟悉,因為那眼神……就是那個意思,和霍小姐一樣的意思。
舒遙出身相門,養在深閨,極少見到刺殺和武林中人,對於外面世界的了解無非就是《七俠五義》之類的話本子。她真正接觸江湖,這還是頭一次。
方才透過青縵帳,舒遙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個人影衣袂翻飛,動作輕盈,身手利落,現下看見洛無雙,她又覺得熟悉。
比春山多情,又比暖溪朗氣。
舒遙頷首道:「多謝公子與姑娘相救,小女子舒遙,方才一見,二位身手真好。」
話是真心的,聲音清脆,如清晨的泉水,因而聽著分外悅耳。
洛無雙見舒遙氣質非凡,一顰一蹙都帶著貴氣。她想象了一下,若是舒遙跟霍雨萌對打,大約臉都會被撓花,那真是非常可惜……希望她不要中意自己。
如此想著,洛無雙學著林凈川平時的死樣子,板著臉「嗯」了一聲,惜字如金:「洛無雙。」
洛無雙萬萬沒想到,舒遙這種見多了阿諛奉承的大小姐偏喜歡這種愛答不理的人。
所以,當舒遙肉眼可見紅了耳根的時候,洛無雙感覺旁邊的霍雨萌整個人都站正了些,大有一種護食的姿態,她說道:「我姓霍,家兄是京陵霍將軍,姐姐叫我雨萌就行。我與未婚夫一道上山,見有人劫你的車便出手了,都是仗義之舉,江湖上不講究這些俗禮!」
舒遙在聽到「未婚夫」三字后,面色明顯一僵。而洛無雙當即否定,好似生怕大家誤會:「女兒家名譽最是珍貴,什麼未婚夫,霍小姐休要亂說!」
大庭廣眾之下,洛無雙十分不給自己面子,霍雨萌一時情急,道:「什麼不是,我兄長都同意我嫁去北洲,你究竟有什麼顧慮?」
此言一出,舒遙與洛無雙都愣住了。
「北洲?」
「是啊。」霍雨萌望一眼舒遙,頗有傲意,「我夫君是北洲戚老將軍的三公子,養在中原,一貫無人認識,你不曉得也是尋常。」
洛無雙的冷汗都下來了,她見舒遙忽而又一俯身:「家父曾多次提起老將軍威名,贊老將軍驍勇善戰,當真虎父無犬子。」
洛無雙訕笑,試探問道:「令尊是—」
「當朝丞相—舒靖。」
好的,洛無雙感覺自己離遇到北洲的「親人」不遠了。
因為這一身份,一時間三人僵持著,只聽後面有人嘟囔:「聊夠了沒,能不能走了?再不走,天就黑了,你們仨在這兒喂狼吧!」
霍雨萌「咦」了一聲,叫道:「淵哥哥?」
秦淵衝到洛無雙面前,指著她的腦門大罵:「你小子!英雄救美挺能耐,這兒還有個喘氣的呢?!背我背得好好的,亂扔什麼?當我是貨物嗎?」
「抱歉,抱歉,我—」
洛無雙剛有一些歉意,轉念一想?:「等一下,你怎麼知道我背了你一路?」
秦淵原本氣勢洶洶的樣子忽然一僵,輕咳兩聲,偏開臉:「呃……喲,舒小姐也在。」
舒遙看清楚人:「四殿下?」
秦淵頷首,很巧妙地錯過了洛無雙殺氣畢現的眼。
他們自然是認識的,舒靖常在前朝走動,請個宴,擺個酒,頂兒上不見面兒上也見。舒遙對於秦淵怎麼在這兒不驚訝,只是訝異他滿身狼狽,而又是怎麼認識了洛無雙這樣的人物。
秦淵與舒遙一邊說,一邊就要往前走,身後洛無雙目眥盡裂。
我的天哪,這個人根本沒昏迷?
讓我一個姑娘家背他上了大半座山,還躺在那兒看他們打完架?
「無雙哥哥,你怎麼好像不高興啊……」
不等霍雨萌關心,洛無雙怒從心頭起,攥緊了拳頭跨步上前,搭著秦淵肩膀抬臉一樂:「兄弟。」
「嗯?
「你幹什麼?
「啊啊!!別……別打臉啊!」
洛無雙:我去你的別打臉!
山道之間隱隱已有暮色,而一個斷斷續續的哭聲時隱時現,讓人汗顏。
「不如就這麼一拍兩散吧。」
秦淵哽咽著說,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雖沒有破相,瞧著倒是十分可憐。他道出這一路如何幫助洛無雙,兩人如何互幫互助,又是怎麼做的兄弟,可洛無雙為了女人竟就這麼忘恩負義,真真叫他心寒。
洛無雙心中也是一陣心虛加內疚,畢竟他說的都是添油加醋的真話,而自己,連名字都是假的,還混吃混喝一路,生生混到了稷下書院。
要說對不起,自然是她對不起人家。只是她還來不及張口,就見秦淵一邊憤恨地說著,一邊拿出七彩翎羽,就要折斷。
洛無雙:什麼?
怎麼到他手裡了?自己可是答應了戚風棠,要將翎羽回送北洲。如今自己是鳩佔鵲巢,佔用了人家的身份不說,不能連人的臨終遺願都不完成吧?這也太不人道了!
所以,這能讓他折嗎?當然不能!
洛無雙大叫著阻止,而秦淵裝作淚眼婆娑,但是思緒還是格外清晰。這本就是象徵性地嚇唬洛無雙。人家的信物,他哪敢真的折斷?
等洛無雙日後反應過來,怕是能直接打死自己。
見他發愣,洛無雙循循善誘:「你乖啊,你把人質……呃,不是,你把翎羽還我。」
秦淵「哦」了一聲,然後將七彩翎羽收回懷中。整個操作行雲流水,看得洛無雙三人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洛無雙一個頭有兩個大,好言相哄:「你哭個什麼勁兒?我對你是責之深,愛之切,一路上你不也幫扶我很多……那你看,能不能把信物還我?」
秦淵想著法兒折騰洛無雙搞事情,一會兒說洛無雙不用管自己,一會兒又說如果洛無雙走了,他自己就活不下去,搞得洛無雙都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了。
被逼無奈,洛無雙舉手投降:「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都聽你行了吧?」
霍雨萌也在一旁干著急,胸大無腦的她直接道:「殿下,無雙哥答應了,他會對你好的,我也會雙倍對你好的。」
秦淵沖霍雨萌翻個白眼,心道:我要你對我好了嗎?你對你哥都那樣,我敢讓你對我好嗎?
秦淵面上並不理會霍雨萌的言語,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淚痕,義正詞嚴地對洛無雙說:「那你跟我約法三章!」
洛無雙一心只想把拿回翎羽,咬牙切齒:「好好好,你說你說。」
「第一條,你要聽我的!」
「聽聽聽……不過有些事情我要自己處理。」
「不管!你要是不聽我的,我就把翎羽毛都揪掉!」
「聽!」
「第二條,你不能離開我。」
這話聽起來,真的是非常容易讓人誤會了。可是洛無雙無暇顧及許多,她遲疑著該如何回拒。因為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在稷下書院偷到《蒼柏巡山圖》后,就要去給北洲王送還翎羽,之後才開始真正屬於自己的江湖之旅。她一直待在秦淵身邊,不可能。
秦淵見洛無雙沒有反應,眯著眼睛思索,看來這小子是動了異心。他下意識地從懷中拿出七彩翎羽。
洛無雙的小心臟都要跳出來了:「秦淵,你這是在搞事情!」
秦淵仍堅持說:「你是簽了文書的,你得一直待在我身邊!」
洛無雙惡狠狠地瞪著他,一咬牙:「行!!」
秦淵又換上那副純真無害的笑容,一巴掌把洛無雙的頭按在自己胸口,用力地胡亂抓了兩把洛無雙的頭髮,並單方面決定要與洛無雙結拜為兄弟。
這傻小子真是蠢得可愛,除了自己,誰也不能欺負他。
洛無雙一向神經大條,權當多個朋友多條路,並不排斥。
這下算是皆大歡喜,單純如霍雨萌也拍手稱樂。只有舒遙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打量洛無雙與秦淵。
在刺客風波之後,眾人來到稷下書院。
此時黃昏,已經有不少新生在山門口等候,其中不乏洛無雙的老熟人—霍少謙等。
還沒等洛無雙上去打招呼,秦淵已經先一步冷哼出聲,擦肩直接走了過去。
「那個人二皇子是秦策,淵哥哥跟他有仇呢。」
秦策?
洛無雙心裡一驚,下意識摸到腰間。她那兒有一塊玉佩,材質十分好,原本是藏著托底的寶貝,不到萬不得已不拿出去當,而這塊玉佩就是那天那個叫秦策的男人留下的。
不會這麼巧吧?她腹誹著,又想那男人也是京上來的。這時霍雨萌已經上前攀談,秦策開口。還真就是他!
都說天下之大,其實是該說天下之小吧!
秦淵這個四皇子,此刻才讓洛無雙開了眼。高門子弟間,秦淵是如魚得水,熟不熟都能聊上兩句。洛無雙百無聊賴,看著眾人嘰嘰喳喳、你來我往,好似大型認親現場,格外無趣。
眾人敘著舊,忽地有個男人上來一拱手:「戚三公子,都說這一屆會盛邀你前來,我們都以為是謠傳,卻沒想到是真的。」
洛無雙渾身都涼了。
「什麼……什麼三公子,你認錯了吧?!」
這人難道認識戚風棠?!
不是說江湖上沒人見過嗎?虛假消息啊。
洛無雙臉色變來變去,看得那人愣了一下,他反問:「帶著北洲七彩翎羽還說自己不是,難不成這是你偷的?」
他問這話本是打趣,誰承想撞在了洛無雙的痛處。洛無雙一下子也急了,嚷嚷著捂住翎羽:「誰偷東西了?!你是誰啊?我認識你嗎?」
她調門高,一會兒大家全湧上來看。
秦淵本在一旁同幾個擁護自己的重臣之子談笑風生,眼風撇過洛無雙這邊,瞬間就沒了談話的興緻。秦渡是自己的好兄弟,洛無雙也是,看這架勢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秦淵趕忙跑回來,掰開兩人鬥法的胳膊,沖著洛無雙數落:「你幹嗎呢?一會兒看不見你,你就惹事兒!」
洛無雙驚魂未定,難得不跟他反著來,還十分委屈扯他。秦淵不知道情況,想這小子一下子見了這麼多人不習慣,又向那個年輕人訓道:「秦渡,你也是,你們認識嗎,你就動手,這麼大人了,毛病還是不改改。」
被叫秦渡的人垂著頭,道一聲抱歉:「四哥,原來你們認識。」
幾人走到一邊,秦渡問起洛無雙的身份,秦淵點點頭,又示意不必怎麼宣揚,秦渡委屈道:「他把那信物掛在腰上,我還要如何宣揚?」
洛無雙一臉蒙。
秦淵好心地把她垂掛在腰間做配飾的七彩翎羽遞給她看:「你幹嗎呢?裝大公雞?看給我弟弟弄的。」
洛無雙簡直要被自己蠢死。對啊!她怕秦淵再偷翎羽威脅自己,索性把它系在腰間,以便時刻看著,這也怪不得秦渡會認出自己的身份。
不過,這也從側面印證了秦渡這個人根本不認識自己。這還硬要攀關係,這人什麼毛病?
如此一想,洛無雙很是不屑,對著秦渡直翻白眼:「小爺我樂意,掛在那裡好看,你管得著嗎你?你又不認識我,還擒住胳膊,著實讓人煩躁。」
秦渡連連道歉。秦淵看著他們倆,心底不知怎麼,隱約有些不自在。
他和洛無雙,是好兄弟,好兄弟自然要偏袒。
—只是從前,他還沒有為別的人,訓過阿渡一句重話。
真是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