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恥無信
「什麼?借溪水運?你當我是愚人嗎?」
隸臣聽了聶傷的建議,頓時暴怒,指著路邊的小溪叫道:「溪水如此之淺,細枝都飄不起來,焉能浮起千斤巨木?」
他越說越怒:「難道是我這兩日善意相待,讓你這賤奴不知好歹,故意戲弄與我?」
「啪!」一鞭子就抽在聶傷左臉上。
聶傷感到面上刺痛,一摸一手血,不禁怒氣攻心,殺心乍起,差點沒忍住就要動手扭斷此人的脖子。
他大口吸氣,好不容易才把怒火按捺下去,立刻彎腰低頭免得暴露心思,低聲道:「大人且容我細說。」
「哼!」隸臣把鞭子在空中虛抽幾下,背過身去,氣咻咻道:「好,讓你說道,若敢亂言一句,那邊兩個人頭就是你的下場。」
聶傷看了眼樹樁旁已經被雨水洗刷乾淨的人頭,嘴角抽了一下,平定氣息,緩緩解釋道:「若是在平日,溪水自然運不了巨木,可是今日卻有不同。」
「不同?」隸臣狐疑的朝四周看了看,忽然抬頭看著天空,臉色轉喜道:「你說的是……下雨嗎?」
「正是。」聶傷也抬頭看天,接著說道:「看樣子這雨會越下越大,溪水定然暴漲,此時正可借用水勢運木。」
隸臣依舊有些懷疑,擰著手裡的竹鞭思索了半天,又道:「這溪水一路形勢我也曉得,有好幾處泥塗淺灘,好幾道深溝急彎,就算溪水暴漲,也過不得這些地方。」
「大人,事在人為!」
聶傷抬起頭來,鏗鏘有力道:「遇淺灘,當挖掘通道,逢彎道,便拖上岸來,抬行幾步,即可再入溪中,阻礙雖多,卻並非艱險難過。」
「可是……掘道?那要花費多長時間?」
「小人仔細觀察過溪水形勢,據小人估算,水漲至髀,要挖掘十一二處,高至腰,只有五六處,至胸,則一處皆無。」
「而且只要將淺灘挖開一道水口即可,不需要全部挖掉,在溪水湍急時,泥塗會被水流沖開,極易挖掘,最多只需……」
聶傷看著那隸臣發光的眼睛,遲疑了一下,一咬牙道:「半日!最多半日,就能掘開。」
「待打通水道,所運之木,皆可順流而下,輕鬆運至家門。那時別說七十料木材,就算一百料,也可以在一天內運達。」
「這……」隸臣聽的臉色通紅,搓著手,原地不停的來回踱步,還是猶豫不定。
那戍長蒼在一邊聽著,不耐煩道:「既然有法子,就趕緊用,你還等什麼?」
隸臣道:「我是擔心,萬一此奴的辦法不可行,豈不白白浪費半天時間。想找貞人占卜也來不及了。」
「切!」蒼嗤笑道:「反正你也完成不了任務,還不如試上一試。」
「嗯,兄長說的有理。就用這個法子!」隸臣終於下定決心,打起精神,焦躁之色一掃而光。
他用竹鞭頂著聶傷胸口道:「你叫傷是吧?奴傷,我命你立刻帶甲棚之奴去開掘水道,一切行止皆可自決,定要在午時前打通水路。」
他靠近聶傷,緊盯聶傷的眼睛,一字字道:「這次若事成,我拔你出賤奴,若敗,你知道後果。」
「拔出賤奴?」
聶傷心臟猛跳,要是能和家奴一樣,自己就再也不用擔心被屠宰獻祭了!
他難抑心中激動,大聲道:「大人放心,小人定不負所托。」
……
得了命令,聶傷立刻召集甲棚奴隸開始做準備工作,隸臣又問蒼討來那顆尚未烹制的心臟,重新向雨神祈道:「……雨勿停,降急雨!」
……
這趟任務最大的難處在於缺乏挖掘工具,只能把抬杠一頭削尖一頭削扁湊合著用,又討來幾卷麻繩和數個籮筐,便帶人拖著一根又粗又沉的原木,急急奔入溪中。
此時果然雨下的更大了,溪水已經沒過膝蓋,眾人把原木推入溪中,只能勉勉強強浮起來一點。
見同行的隸臣臉色難看,聶傷忙下令眾人分作兩伙,站在溪水兩邊,拖曳繩索拉著水裡的原木前行。
借著水的浮力,奴隸們像拉縴一樣拉著大木,比岸上抬著輕鬆百倍,只不過時不時會被石頭、水草、泥灘阻礙,遇到這種情況,聶傷立刻便指揮人跳下水,將阻礙清除乾淨。
一路清障,很快就趕出了一里多地,前方遇到了一道幾十步長的滲水石灘,溪水都變成了涓涓細流從石縫裡流過,尋不到主流。
「停。」
「大人稍待。」
聶傷命人停下,又安慰了臉色不停變幻的隸臣,忙跑過去探查地形。
「但願不是很難挖。」他在堅實的碎石上走過,心中暗自祈禱。
依靠溪水運木,本來就是個很不完善的想法,因為他根本沒有親自考察過整個溪流的情況,如果不是今天下大雨,工作艱巨,機會又難得,他絕不會冒險獻策。
「已經賭上性命了,贏了不再做人牲,輸了被吃掉。呵呵,這把賭的好刺激。」
聶傷一邊自語一邊在石灘上爬高摸低的查看情況,很快便挑選了一條石塊較少、地面軟爛的線路,招手叫人來挖,先將表面的石頭撬掉搬開,再用尖木頭挖地下的爛泥。
「今日事成,爾等可倍食七日!」隸臣也鼓勵群奴。
眾奴隸抖擻精神,三十多人冒著大雨一起動手,在爛泥里奮力挖掘,很快就在石灘上挖出了一條一米寬深的水渠來,拖來原木一試,不費絲毫人力就自己漂了過去。
「好,爾等快快上來,繼續前行。」
一旁躲雨的隸臣見狀,喜不自勝,又急不可耐的催促聶傷加快速度。
再往前不遠,是一道急彎,原木拐不過去,聶傷按照之前所說,命人把原木拉上岸來,拖行幾十步,繞過彎道,再次將原木拋入水中。
就這樣連克幾道障礙,打通了六七里水道,前方出現了一處三四丈高的矮崖,溪水流到這裡變成了一道瀑布,落到下方小潭裡,又散作四五支更小的溪流分別往四處而去,只有其中一道很小的通往目的地。
要是沒有下雨,這支溪水通常還不到三尺寬,水淺的剛到腳背,隱在草叢裡難以發現。此時因為漲水,水流大了幾倍,但也不足以用來運輸大木,哪怕助人拖行也不行。
「這下該怎麼辦?難道把後面整條溪都挖一遍嗎?」隸臣站在潭邊,喜色已經消失了,黑著臉問聶傷。
聶傷沒有回答,蹲在潭邊聚精會神的打量著幾道溪流,忽然站起身來笑道:「此事易爾。」
隸臣疑惑不解,鼓著眼睛像只蛤蟆一樣瞪著他。
聶傷指點著幾條溪水的形勢,對隸臣道:「截斷其他溪流,引水至水道即可。」
「……」隸臣愕然無語,他好像明白了自己的智商不如眼前這個曾經是貴族的賤奴,不再多言,一揮鞭子道:「你看著辦,我只要結果。」
聶傷立即開始安排人手,一部分人搬運石塊,在其他溪流源頭處砌築堤壩,另一部分挖掘泥石,加深加寬水道。
不過幾條小溪而已,很快就被堵的嚴嚴實實,潭裡溢出的水只能流向已經拓寬的水道。
雨越發大了,溪水越漲越高,那條小溪被灌了大水進去,很快就變成了一條水流急速的渾濁水渠,水都漫了出來。水勢倒是夠了,不過還是太窄。
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聶傷、隸臣、家奴、大群奴隸還有幾條狗都緊張的站在渠口,看著那根原木從矮崖上落了下來,在水潭裡翻滾幾圈后,被人用繩子牽著引入水渠。
只見它剛進入水渠,便瞬間加速,不用人拉,自己就快速漂走了,抓著繩子的奴隸唉唉大叫,反而得跑起來才能追上它。
「通啦!通啦!」
奴隸們興奮的又跳又叫,經過半天的奮戰,大夥總算不用辛苦扛木頭了。
「天助我也!先祖佑我!」
隸臣也激動的張開雙臂,仰天大呼。
「成了!」
聶傷興奮不已,終於能脫離賤奴身份,不再擔心被隨意宰殺了。
他一臉熱切的看向身旁的隸臣,卻見那隸臣仲柏面色一冷,背著手看了下天色,淡淡的說道:「午時已過。」
聶傷如遭雷擊,呆在當場,這尼瑪的太陽都看不見,你怎麼確定午時過了?你看手錶了嗎?
「不過看在你屢次獻策助我,特別是這次開掘水道,你不但獻出良策,出力也最大,我就免你的死罪。且安心勞作,我不會讓你難過的。」
隸臣說完,轉身躲雨去了,留下落湯雞一般的聶傷在大雨中發獃。
……
采木之事,瓶頸就在於運輸,伐木其實並不太困難,解決了運輸難題,此事就可以輕鬆完成。
現在水道打通,大雨一時半會也不會停,隸臣立時放鬆了下來。他心中喜悅,不再逼迫掘道的奴隸,命他們在水路盡頭稍事休息,又派出家奴去不遠處的家裡取來酒肉吃食和兩筐糟團來。
隸臣和家奴一夥聚在避雨處吃著酒食,躲在樹下淋雨的奴隸也一人賞了兩個糟團,大家都十分滿意,吃完糟團又都下水摸水產。
聶傷坐在一棵大樹下沉默著,其他奴隸奉上的螺蚌蟹蛙等物擺在面前也無心食用。
「傷,怎麼了?水道通了,大夥不用再抬木頭受罪了,你也立下了大功,怎麼還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眇老見他神色不對勁,過來詢問。
其他人都不知道隸臣的那番話,聶傷也不打算說,瞅了眇老一眼,強笑道:「無事,就是累過頭了,渾身無力。」
「哦,也是。你今天奔波來去,又賣力幹活又喝呼指揮,的確太累了。」
他從籮筐里挑出一條大泥鰍來,用水沖了沖,遞給聶傷道:「多少吃點東西吧,有食物墊肚子,會好一點。」
聶傷盯著那條渾身滑膩拚命擺動的泥鰍,忽然一把奪了過來,放到嘴裡狠狠的嚼了起來,血水濺的滿嘴滿臉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