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廂情願
雁兒此刻除了感覺幸福之外,腦袋裡什麼都沒有了。只想著青木哥哥可真是個正人君子不愧是自己相中的人。
速速脫了個精光,跨進澡桶坐定,打上巨量沐浴脂膏,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反覆搓洗,直到肌膚被搓得紅通通又紅痛痛,她才肯罷手。這時水已涼,夜更深。
她又三下五除二擦乾了身體。跨出桶,才猛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替換的衣服啊。剛才卸下的衣服,她斷然不會再穿了,不止不會再穿,而且還必須要扔掉才解氣。雁兒扶扶額,立在床榻邊上不知道如何是好,早春寒夜的涼意讓她哆嗦喘粗氣,衣服明日再說罷,抿抿嘴一忽溜就鑽入了被窩。
青木哥哥不同於其他男子,當初他全身傷口潰爛蔓延到筋骨導致無法動彈時,她就給他清洗過身子,全身上下每一處她幾乎都看到過,雖然當時她是半閉著眼眸給他清理傷口的,但是該看的她還是會透過半閉的眼縫去悄眯眯的瞅一眼。以至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比較玄妙又隨意。但是又並非情侶。
…………
「青木哥哥,你進來罷」
雁兒打了個冷顫。剛夯實好被褥,又突然異樣的蹙了眉伸手就往被窩裡一頓摸索,再眉頭輕舒,居然從被窩裡扯出來一截白色的殘袖。這是什麼?
龍青木輕輕推開門步入,復關好門,當他看到地上橫七豎八亂作一團的衣物時,不禁無奈的搖了搖頭,無從下腳嘛!俯身撿起雁兒的幾件衣物輕飄飄的往青色竹架子上一搭,揮動間,一縷幽香迎面撲來,這香味不似花香清甜果香清新熏香馥郁,是一種奇異的從沒有聞過的淡淡的又令人沉醉攝人心魄的香味,視線不由得落到竹架上,……龍青木頓時眉頭一蹙,剛才拿在手上的竟是雁兒的桃粉肚兜兒,又突然想到她應該是沒有替換衣物的,現下恐怕是赤身裸體在被褥下。雁兒的洶湧澎湃頓時盤踞在龍青木的心頭,揮之不去,登時心如捶鼓,全身燥熱到面上騰起了汗潮。自己應該早早給她預備好換洗衣物的,卻不知怎的就給忘了。
「青木哥哥,你也快睡罷」
雁兒輕喚。
龍青木移步,坐到地鋪上。
昏暗的燭光貼心的掩飾了龍青木面上的尷尬之色,讓他不至於更窘迫。
雁兒急切的問:「怎麼有一截袖子在床榻上?」
龍青木蹙額窘然道:「幫你蓋被子時……不小心劃破的,所以被卷在被褥里了……不必在意」怕她打破砂鍋問到底,只輕輕一筆帶過。
雁兒「哦」了一聲,突然又像想到了什麼更要緊的事情,陡然又問:
「青木哥哥,那日是你救了我,你交給我的是神葯阿伽陀,不過被山賊拿了,你後來拿回來了嗎?……你當時為什麼沒告訴我那是神葯阿伽陀呢?」
龍青木聞言怔了一下,輕聲道:
「嗯,拿了……幸好還算及時,……你如何知道那是阿伽陀的呢?……我當日沒與你說清楚,是因為當時我也不知那木匣子是何物,只知道是稀罕寶物!」龍青木努力捋直了舌頭。
「喔……我也是那日聽肥豬跟山賊獻寶,才知道的」雁兒憤然回憶道。
「肥豬?」龍青木面露疑惑。
「就是那個要強娶我的惡徒!」雁兒咬牙切齒!
龍青木心裡咯噔一下,轉頭看向床榻,「……為何……會突然嫁人?」話語迫切焦急。
「我……,說來話長,總歸是我不願意又沒辦法的,」雁兒微微嘆息一聲,
「我想聽」龍青木斬釘截鐵道。
雁兒聞言只覺著青木哥哥如此迫切想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嫁人,這便是關心在乎她的表現,心裡乍然一暖,便把事情經過前前後後一五一十都說予他聽,從爹爹被人訛騙豪賭到自己為救親爹走投無路再到如何聽到阿珈陀如何被山賊羞辱,事無遺細,並著重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被迫如何不情願,並且這個不情願的原因不止是因為那個人粗鄙醜陋噁心卑鄙無恥這當中更包含了是因為對某人心有所屬,所以不甘心嫁做人婦。
龍青木認真傾聽著,她父親的嗜賭成性,那些人的卑劣勾當,通通隨著她的訴說一一呈現在他眼前,讓他心燒怒火憤懣不平,他一定要讓那些欺負她的人付出慘痛代價!當雁兒無比嫌惡的說到肥豬的噁心和山賊的無恥時,龍青木眼底儘是奔騰的殺氣,膽敢覬覦他的女人,他勢必要讓他們不得好死!他也沒想到在江湖上神速崛起、區區一年就放倒武林八大高手、並以鐵血手腕著稱、讓人談虎色變的浮屠門的門徒居然流竄到這僻壤窮鄉,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浮屠門的人緣何會認識強娶雁兒的那廝?……
又心道半年不見竟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如果自己在雁兒身邊,定不會讓她受屈,可是……他能做什麼呢?把她帶回凌雲堡?他雖身為少堡主,但凌雲堡少堡主有好幾個呢!況且父親似乎對他也並不格外垂青,每一次派給自己的任務都是極其險峻,任他遍體鱗傷體無完膚也毫不懈怠,說是利刃都從磨礪出,百鍊方能成鋼,說青木你還有很多不足,須得更加用功,方能將勤補拙之類……
而且最要命的是,父親對於自己婚事有絕對的主導權,自己妻子人選父親似乎早就意指慕容世家的二小姐,…………龍青木眉頭深鎖,面色陰沉,喪氣的低著頭,止住紛亂的思緒,心下只剩難受和不知無措。不過最後他還是聽出了雁兒話里夾帶的那個意思。她……她心悅於自己?她的心思他隱隱然是知曉的,每次看向他都是那幽幽依依盈盈秋水的驚鴻瞳眸;冒著狂風驟雨撐著一把殘破的油紙傘,只為了讓他能按時吃到飯,他還記得當時雨水霏霏順著她的羽睫和秀美下巴緩緩滴落時,她的臉眸如雨後春荷般楚楚動人,一頭名為心動的可愛小麋鹿就這樣噠噠噠的一頭撞進了龍青木原本緊閉的心扉;當他傷愈立在陽光下熱淚盈眶拉起她軟軟的小手時她那緋紅的羞答答的臉眸,他彷彿看到了空氣中都漂浮了不計其數的無形粉色泡泡。他知道的。可即便如此,他仍舊不想為情所困。不亂於心,不困於情,方得自在逍遙。這亦是父親言傳身教,望他務必謹記的。
時間像凝固了似的,雁兒窩在被窩裡,視線穿過朦朧的燭光幽幽凝視著他,良久,龍青木只說了句
「等我辦完手頭要事,定幫你料理那些歹人」
雁兒心想就這?又稍等片刻,始終不見他再開口,她終於明白了他似乎並不想對自己的相思之情有所回應。望穿秋水的雁兒煞那間變得黯然傷神起來。
又不忍他如此為難,總不能因為自己當初救過他性命,就強求他愛上自己吧!可雁兒的直覺又悄悄告訴自己龍青木對她跟旁人是不同的。內心隱約又覺得有戲。
悵然的噘噘嘴,感慨道:
「我飲下了毒蕈水……為什麼卻沒有死呢?」她確實十分疑惑。
「毒蕈水?……毒蕈熬的么?」龍青木抬眸嗚呼哀哉道。
「呃,……嗯」雁兒中氣不足。她想起之前他叮囑她不要擅自製毒,毒物無情,自己又不通曉藥理,只怕個萬一不小心灑到手上、眼睛里、臉上之類,到時候大羅神仙都回天乏術。聽他說擺弄毒物的人往往自身也身負奇毒。
龍青木一陣膽寒,想說什麼卻找不到突破口,心裡只覺得堵得慌。只記得她說過寧願死也絕不嫁自己不喜歡的人。看來是自己間接害了她。
他黯然垂眸,只靜靜凝視著自己略顯無措的手,若有所思。
雁兒又白目的問:
「為什麼我沒死?我親眼見過山羊誤食了這種白底帶紫色花紋的蕈子,一會就滿身的爛瘡死掉了哩」說到爛瘡時的語氣竟然帶著几絲興奮。
龍青木心一突,疾言厲色道:
「雁兒,你當真對自己如此狠心」
雁兒被龍青木突如其來的發難,給猛的嚇了一跳,她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片刻,待確認自己並沒有聽錯后,雁兒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瞥向龍青木,他在說自己狠心,他居然說自己狠心?
瞬間怒火中燒道:
「我……什麼叫狠心?……誰又不怕死呢?哪個姑娘願意遍體鱗瘡呢?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誰願意受那樣的折磨呢?……難不成青木哥哥,是希望我隨便跟個雞鳴狗盜之徒了此一生?或是就該屈服於草寇土匪淫威苟且偷生嗎?」雁兒越說越覺得委屈,這青木哥哥居然說自己狠心,他一點都不理解自己,鼻子越來越酸,一眨眼功夫眼淚便決了提,淚如雨下,自己難道還做錯了不成?難道就應該認命去讓肥男強娶,讓那山賊強暴才叫做不狠心?
龍青木聽到哭聲身子一僵,趕緊起來奔到床榻邊上去瞧她,只見她身子蓋著被褥,手緊緊扯住被角抵著下巴,哭的花枝亂顫我見猶憐,淚珠啪啪的往下掉。龍青木急得趕緊解釋
「雁兒,你誤會我了,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隨便就捨棄了自己的生命,你要知道有命才有希望,命沒了,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雁兒聞言,只哭得更厲害了,什麼隨便捨棄生命,事關女子名節,怎能叫隨便捨棄。他當真是不愛自己,才會覺得自己名節毫不重要,如果被輕薄的是他心儀之人,他定不會如此淡然吧!雁兒愈想就愈發悲痛難當,淚如泉湧,連空氣中都似乎流動著肉眼可見的悲傷。愴然道
「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被那山賊強暴了去才好,被那肥豬搶娶了去才好」
刺骨的寒意襲卷而來將她團團圍住,雁兒又赫然冷聲補刀道:
「老蟲山那日你來追我,想必也只是因為你的阿伽陀還在我這兒罷!」
龍青木被她哭得心下大亂,正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她氣語連珠開門見山一頓狂轟亂炸,龍青木心不由得就是一驚,面色大變。
心想著,這不是越描越黑了嗎?他哪裡說了什麼要讓她被什麼人強暴強娶啊,根本沒有!他只是想告訴她,在名節和生命無法共存的危急時刻,要選擇生命,即使失去了名節,只要有命在,就有翻盤報仇和重燃希望的機會。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是父親告訴他的。
當日自己前來追她,一來確是因為阿伽陀,此物必須得帶回去復命。二來,也是因為雁兒,他當然不會甘心放手眼看他另嫁作他人婦。倘若沒有阿伽陀,那這個可人兒早就因為服毒自戕而一命嗚呼了。自己必定追悔莫及,哪裡還能和她在這交談得難分難解呢?
她生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是個男人都會動心垂涎,這是既定事實。他當然絕不希望任何人染指她,誰輕薄了她,他絕對會將那人大卸八塊剝皮抽筋,他在乎名節,但是他更在乎她是否平安。當然他也絕對會拼盡全力去保護她,不會讓她給任何人輕薄。只是他現在的處境還不允許將她留在身邊啊!他不能!而此時可人兒還是一副無視自己性命的任性模樣!彷彿下一次自己不在身邊時再意外被人輕薄,她還會選擇一了百了來解脫。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要將她時刻栓在自己褲腰帶上,帶著她深入龍潭虎穴衝鋒陷陣然後也讓她九死一生?不說仇敵如林,單父親這關就無論如何過不去!以父親雷霆手段,絕對會毫不留情把可人兒除掉以來維持他做父親的尊嚴。
還是……還是將她藏匿起來,不讓任何男人有覬覦她的機會?
龍青木焦頭爛額,各種面的思緒纏繞成結,亂作一團。
他只知道他唯一指望的是,待自己九轉功成之際,將這可人兒帶在身邊如膠似漆永不分離。可在這之前,也得先有命啊!
龍青木見雁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到緊咬著被褥邊角的臉上青筋暴起,被窩也劇烈抖動著,彷彿下一秒就會哭厥過去。
再這麼哭眼睛還要不要了。想靠近去安撫她,卻又因找不到切入點導致無從下手,手只能胡亂的停頓在空氣中,他心急如焚,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想著不好好解釋清楚,她真能把自己眼睛給活活哭瞎,用力嘆了口氣,語重心長情真意切道:
「雁兒,你別哭了,我會儘力護你周全,但是在我顧及不到的範圍內,你如果身陷囹圄,一定要等著我前來相救,而不是還沒等到我你就先捨棄了自己性命。」
他只能解釋這麼多,其他的他不想多說,自己當日確是為了她而來,但是他不想告訴她,只盼她不要再無理取鬧才好。
雁兒現下哭得正忘我,哪裡聽得進他的廢話,她根本不明白他為何就不能直截了當的同她說,他那日就是為了她一人而來,而不是因為阿伽陀,並且他再也不會讓她受到任何人的覬覦和傷害,他會……他會把她永遠帶在身邊朝夕相處。甚至……她期盼著她的劫後餘生能讓他有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能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頓悟自己在他心裡的重要性,從而承諾娶了她。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跟她想象的大相徑庭,他……根本就不愛自己!
這樣自輕自賤的想著,又變本加厲的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龍青木已然崩潰,頭痛欲裂。
他言辭懇切的同她講道理,她卻執意去糾結自己當日是為何而去追花轎。
果然,父親說得沒錯,女人都是麻煩!不如把心思花在運籌登高求索武學上來得實際。
擺擺手,
「雁兒,你勿要再無理取鬧了,夜已深,什麼事明日再說」
說罷,徑直坐到地鋪上兀自扼腕長嘆,雙眼空洞愁眉深鎖著輕輕搖了搖頭,不再理會雁兒,更不願意再多費唇舌。還是讓她自己去想通吧!自己只會越描越黑。拉過被褥背對著床榻方向側身而躺,閉目養神,內心卻是愁腸百轉。
雁兒越是往悲傷里鑽,就越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不管自己再怎麼變換著花樣變換著音調去哭嚎,青木哥哥都置若罔聞。
就這樣不知道死哭了多久,直到哭不動,青木哥哥不哄她,她也沒有哭的動力了。
可是這心裡真是肝腸寸斷啊,他不哄她,任由自己不住哭泣,可真是鐵石心腸!將自己和盤托出的心撕得是鮮血淋淋,拼都拼不起來。他當真是不愛自己!他……他本來就不愛自己的啊!雁兒腦子轟的一下,猛的被這個事實給嚇到了。原來他關心她、對她好不過就是因為自己曾經救過他的性命而對她報恩而已!她其實內心裡一直有數,可就是因著自己的錯覺,才讓自己不死心的產生了夢幻泡影。如今就連這最後的泡影也都覆滅了。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場嘆,一生為一人。
看來一切都是自己痴心妄想!縱神女有心,奈何襄王無意!終究是痴心錯付罷。
夜涼如水,孤枕難眠,輾轉反側。
雁兒默默在心裡起誓:
我,林鴻雁,再也不要一廂情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