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勢如潮
第五十九章攻勢如潮
渝州數十萬大軍已經圍著泰安兩月有餘了,宋驍發布的勤王令卻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因為顏青摘的到來而燃起的一點兒希望之火此時又被現實無情的澆滅了。
他很失望。
顏青摘也很失望,大淵數萬臣工,數千萬子民,此時此刻除了泰安城中的將士,竟然無一再願滅賊勤王,當年多少人擠破腦袋想要覓得一尺立足之地的泰安城如今卻被人們棄如臭履,何其可悲。
但張高卻異常平靜。
他理解顏青摘的忠義,更看得清眼前的局勢。
「還是沒有消息?」顏青摘問道。
「消息自然是有,但都是程錦尚想要我們知道的消息。」張高道。
「總比沒有消息好,說說看吧。」
「陶臣末領著雲衛精銳南下了,順道還滅了余懷群十萬人馬。」
顏青摘微微嘆了一口氣,緩緩道:「童帥賜大淵生機,大淵卻讓童帥在廟堂之上無立足之地,現如今他的弟子要親手讓大淵還債了。」
「真是可惜,若陶臣末能為朝廷所用,我等必然能再見童帥風采。」張高也嘆息道。
「老夫死不足惜,但陛下不能就這麼沒了,張高,你常年駐守泰安,可知還有退路以保陛下萬全?」
「渝州數十萬大軍早已將泰安圍得水泄不通,莫說人,就是一隻螞蟻也逃不出去。」
「化作難民呢?」顏青摘道。
「怕是陛下不願意。」
「陛下只要活著,大淵就不會亡,化作難民只是一時權宜罷了,陛下得為長遠考慮啊。」
「尚書誤會了,不是陛下不願意化作難民,只是他不願意離開泰安而已。」張高很平靜的說道。
「人要活著才有希望。」
「若是要走,陛下早就走了,何苦等到大軍圍城才想法離開呢,不光陛下沒走,他還下令所有宮中的皇室成年男子都不得離開,包括太上皇。」
顏青摘眼眶濕潤,仰望著灰暗的天空哽咽道:「蒼天在上,可曾見皇帝氣節,若有憐憫,肯賜天運。」說罷,跪倒在地,匍匐不起。
張高也不由得濕了雙眼,也沒有急著去扶起顏青摘,而是轉向了已可見底的護城河和不遠處忙碌奔走的渝州大軍。
與泰安城頭低沉悲壯的氣氛不同,渝州軍營之中洋溢著歡愉輕鬆,一來,陶臣末領著數萬雲衛精銳增援來了,關鍵還順道滅了余懷群十萬之眾,起碼短時間內讓渝州大軍無了後顧之憂,二來嘛,泰安城破指日可待,當今城下的所有人都會是新朝的奠基者,他們不僅可以就此改寫人生還註定將青史留名。
「果然不愧是本王的神將,不光帶來了精兵強將,還順道揍了余懷群這小子一頓,臣末,了不起。」程錦尚見到了一年多不曾見到的陶臣末,自是比誰都高興,連也是年多時間未見的長子程銘緯都晾在邊上了。
「攻城破敵非臣末一人之功,王爺過獎了。」
「行行行,不會讓你獨佔功勞,只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攻下泰安,再論功行賞。」程錦尚已然看到了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所以他很高興。
「泰安已是王爺囊中之物,臣末此來,說是增援不如說是提前為王爺賀喜。」陶臣末也深知程錦尚君臨天下只是時間問題罷了,所以這喜提前賀也是應該的。
「泰安城牆之堅固世人皆知,雲衛精銳本王自然是急需的,但命你南下,本王自然是還有一些其他的打算。」程錦尚很快從幻想之中抽離了出來,正色道。
「請王爺吩咐。」
「其一,泰安城破已是不可逆轉之事,城破之日是大淵的末日也是本王重振乾坤的開端,本王有今日之勢,你與雲衛當居首功,所以你們自須與諸軍一道共踏泰安之地,共享這絕世榮耀。」
陶臣末拜倒,朗聲道:「王爺願與三軍共享盛世之譽,卑職及雲衛全體將士謝王爺厚恩!」
程錦尚伸手扶起陶臣末,說道:「本王不是沽名釣譽之人,臣末你無需如此,這是你與雲衛必須要參與的,當然還有其二。」
「王爺請講。」
「你可知現如今鎮守泰安的是誰?」
「這個卑職倒還真未細細打聽,按理說應當是京畿衛大將軍張高吧?」
「他是其中之一,不與你賣關子,還有一個可是你我的老熟人了,他就是顏青摘顏老尚書。」
「什麼?顏尚書何時來了泰安?」
「何時而來我們不得而知,但現在他確實就在這城內,本王先前曾與他有過對話,看起來老尚書是準備與泰安城共存亡了。」
「這確實有些不好辦了。」
「泰安城防堅固,若是硬拼,必然會增加很多不必要的傷亡,再者說,算上前朝,泰安城屹立於世五百年之久,本王不想一場大戰將之毀於一旦,更讓本王為難的是老尚書當年對本王頗有提攜,對你也自然是有大恩,如此兵戎相見,本王很是不忍心。」
「所以王爺希望卑職去說服顏尚書,盡量避免大戰?」
「不錯,這就是本王讓你南下的另一個目的。」
「卑職願意試試看,只是大淵江山有老尚書的一份心血,卑職不敢保證能成功。」
「老尚書對你我都有恩情,對朝廷又忠心耿耿,不管從何種角度來看,他都不可苛責,只是大勢如此,他這般固執必然會有損傷,你我都不願見此局面,所以只能做到仁至義盡,試試看。」
「王爺說得對,卑職願意一試。」
聽聞城下有一個叫陶臣末的人要見自己,顏青摘面容一動,他清楚陶臣末此行的目的,但還是決定一見,畢竟他自己也不是沒有目的。
因為泰安被護城河包圍著,要想出城就得放下弔橋,張高擔心程錦尚藉此機會攻城,但顏青摘很相信陶臣末,他不會利用自己的,更何況只下一橋,數十萬兵力哪裡擠得過,所以他最終決定放下正門弔橋,與陶臣末就在橋上相見。
「晚輩陶臣末見過尚書大人。」
顏尚書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眼裡滿是欣慰,又有些許無奈,帶著兩分微笑,說道:「臣末,上次一別,應有五六年時間沒見了吧,你比那時候更精神了,眼裡更有光了,但是好像瘦了些。」
陶臣末不由得眼眶濕潤,若不是時局如此,這一次見面應當是溫情的,甚至還應當有一壺老酒。
「是有好幾年了,晚輩長歲數了,尚書您也多了幾條皺紋。」
「哈哈哈,快七十歲的人了,不長皺紋還能長什麼呢?」顏青摘由衷的笑道。
「老尚書,晚輩尤記得當年您的訓話,讓晚輩要律己自知,忠君報國,對不起,晚輩沒能做到。」陶臣末低聲道。
顏青摘拍了拍陶臣末的肩膀,說道:「起碼做到了不隨這污穢朝風,只是辦法有些極端罷了。」
「老尚書當真打算死守嗎?」
「老夫並不愚鈍,知道你們已經無可阻擋,但老夫是大淵的臣子,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你今日前來定然不是為了與老夫敘舊,可是你轉告程錦尚,老夫會與大淵共存亡,你們做自己該做的事吧。」
「老尚書,大淵國運已終,何苦還要數萬將士搭上無辜性命呢?」
「老夫想問你一個問題。」
「尚書請講。」
「若你恩師還在,你還會反嗎?或者說,今日守城之人是你恩師,你當如何?」
「萬事自有因果,大淵朝堂若有先師立足之地,臣末自然無從得這一生才學,自然也就不會有今日之局面,既有今日之局面,說明大淵的命運早就註定了,尚書大人又何來如此假設呢?」
「如今這局面不是不可以改寫,你與程錦尚大可就此歸了朝廷,天下群雄自然也會效仿之,當今陛下經此磨難,定然會痛定思痛,勤於朝政,再還天下一個海晏河清,何必非要推倒從來呢,更何況,大淵如此並非當今陛下之過啊,何苦要讓他來承擔這一切呢?」
「當今陛下是什麼人,臣末並不清楚,但臣末可以斷定,若不是形勢如此,太上皇與秦庸必然還會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朝政依然會烏煙瘴氣,百姓依然會朝不保夕。」
「秦庸已死,當今天子每日殫精竭慮,就算時局如此不利,他也未曾想過要明哲保身、自顧逃命,如此陛下怎會不愛萬民呢?」
「知屋漏者在宇內,知政失者在草野,大淵是好是壞,大淵臣工說了不算,大淵天子說了更不算,而是臣末身後這幾十萬原本只是百姓的人說了算,尚書為官數十年如何不明白這一點?」陶臣末道。
「老夫何故不明白,只是陶臣末你可知,泰安,」顏青摘轉身手指著巍峨的泰安城,說道「是大淵最後一座城了,你不見當年泰安金磚琉璃、華光萬丈,你更不知當年文武鼎盛、萬國來朝,老夫是大淵臣子,怎可見帝國之都崩於眼前而袖手旁觀?」
「大人忠心,天地可鑒,然金磚變碎石,琉璃作破瓦,忠賢散草野,四夷皆可欺,月無長圓國無永固,今義軍臨城,做的就是重振乾坤之事,大淵崩而黎民起,舊朝故而新威生,這才是如今的道義,大人!」陶臣末抱拳說道。
顏青摘擠出幾聲苦笑,緩緩道:「何曾想,最後竟是你我為敵?」
「只需大人一退,泰安便可不見血光。」
「陶臣末,你太天真了,程錦尚既要取而代之,皇室貴胄豈能萬全?」
「若是百姓臨危,貴胄子弟又可甘相助?現如今為何要讓城中數百萬百姓陪他們一起受罪?」
「行了行了,臣末,老夫勸不了你,你自然也說服不了老夫,你且去吧,老夫一定會與泰安共存亡。」顏青摘語氣恢復了平靜,擺擺手說道。
「大人!」
「老夫不會怪你,你我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顏青摘拍了拍陶臣末的肩膀便即轉身往回走。
「大人保重!」陶臣末跪下行了一禮。
「哦,對了,若是有可能,還望你們饒那些不相干的人一命。」顏青摘突又轉身說道,並向陶臣末拱手躬身,也算是是回了一禮。
「怎麼樣?」見到陶臣末回來,程錦尚迫不及待的問道。
「老尚書已決意與大淵共存亡,看來,我們不得不兵戎相見了。」
聽陶臣末這麼一說,眾人都覺得十分無奈。
「老尚書只提了一個條件。」陶臣末繼續說道。
「什麼條件?」
「他希望王爺放過皇室中不相干的人等。」
「只要他們願降,本王可保他們太平。」
「皇室中人自是有願降者,只是尚書大人如此堅決,反倒怕是會害了他們。」瞿紅袖道。
「老尚書既然不願意獻城,各位就不要再報什麼幻想了,傳令三軍,一旦萬事俱備,隨時準備攻城。」程錦尚道。
程錦尚所謂的萬事俱備,自然就是橫亘在兩軍之間的護城河,經過數萬大軍月余的努力,主流已經被截斷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幾處河面相對窄一些的地方進行填充,以便攻城械具能夠順利運達城下。這項任務可不輕鬆,一來,選地必須要同時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要盡量避開威力巨大的龍淵弩的射擊範圍,二是要盡量選在河面相對較窄的地方,二來嘛,守城將士自然不會放任渝州大軍對護城河進行填充,渝州將士在城下運送土石,大淵守軍就在城上放著亂箭,如此反覆,渝州大軍傷亡也是不小。
王金易連試數天,進展卻不怎麼樣,只得召集眾人商量對策。
王金易、陶臣末、任蒹葭、王立陽、魏文忠、李秀、季河清、陳振剛等等一眾名將著實被泰安的防事難到了,怎麼跨過護城河的問題之前不是沒有遇到過,但泰安這護城河著實太過寬大了,莫說最寬的有十餘丈,最窄的地方也近四丈,而且水道極深,常年河水平緩,這水一斷了就竟是淤泥,要想從河道直接越過,人就得陷進去,那可就成了守城將士的死靶子了。
「填不成就架橋。」眾人商議良久后,李秀說道。
「架橋難度怕是會更大。」王金易道。
「直木橋可行,當年卑職在黔州之時,因為總是山河,這個手段沒有少用,只需夠長的直木,推平后數根拼接,而後運至河邊,先立后落,自然城橋。」
「我看可行,而且要多搭,不然數十萬人只靠幾架木橋顯然只能是被守衛當成活靶子。」陶臣末若有所思道。
「這河面極寬,窄的地方被守軍盯得極緊,如此過河定然會增加傷亡,至於那些寬處,要去找幾丈甚至十多丈的直木,怕是並不容易啊,如果前後相接,一架橋上短時間內起碼要保證數萬人馬通過,這木橋怕是承擔不住呢,一旦橋斷,先衝過去的人馬必然會被城頭守軍圍射,後果不堪設想啊。」王立陽也有些疑慮道。
「我看這樣,既然有想法了咱們就先試試,城外便有方圓數十里的叢林,先派些人砍伐一些,照著夠大夠高的挑,咱們可以按照這河的大致寬度先架幾座,然後讓人馬衝上去試試,如果效果不錯,就架他個幾百座,要讓眼前這天塹變通途。」陶臣末道。
「我看行,光靠填河徒增傷亡,而且效果不好,現在咱們一邊架橋一邊填河,到時候就一起上,盡量往城的兩翼河面較窄的地方突破,我就不信這大半個天下都打下來了,還能讓泰安這座孤城難住我們不成。」王金易也同意試一試。
既然兩位大將軍都同意這麼辦,而且這個辦法目前看起來也還不錯,所以其他人自然是沒有什麼意見。這件事既然是李秀提出來的,那他就負責帶人去城外找樹,完全按照他的標準來。
相比城外井然有序的忙碌,泰安城內可以說是了無生機,被圍兩個多月,糧草雖然還足夠,但百姓鹽糖等物資已經開始捉襟見肘,大家都有吃的,這城內也還算有序,但一旦肚子開始發慌,人心自然也就亂了,因為搶鹽搶水而發生的打架鬥毆事件屢見不鮮,輕則擦傷破皮,重則身首異處,更少不了那些趁火打劫、燒殺擄掠的人了,泰安一點兒也不康泰平安了。
宋驍從來沒有這般清晰的了解過民情民生,現如今他只管一城,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可以知道,為了防止城內生亂,他下令將宮中還有一些貴胄府邸的存鹽都拿出來,就在宮外按量派發,但奈何城內人實在太多,有些人又重複認領,那點兒存鹽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富時存朱玉,潦倒求口糧,望著倉庫那些金銀財寶,宋驍直覺與城頭磚瓦無甚區別。
這個時候,有太監來報,說太上皇自決了。
宋驍急忙趕往太上皇宋繼的寢宮,上吊自裁的宋繼已經被太監們放下來了,旁邊幾個宮女嚇的面如土灰,眼裡滿是驚懼的眼淚。
「父皇,你就算死也不願與兒臣共患難,行吧,你先走一步,兒臣要不了多久就會隨你而來了。」
宋驍有些後悔,就在昨日,太上皇宋繼曾經來找過他,勸說他打開城門,然後他們一起混入難民逃出城去,但是被宋驍斷然拒絕了。宋驍的意思很簡單,既為君王自當與大淵同生死,宋繼雖已不掌朝政,但他卻是活生生的太上皇,就連太後秦牧都已經表態要與宋驍共進退,作為一個男人,宋繼卻時時在想著如何活命,更何況他宋驍現在所遭的罪更多的是為他宋繼擔待的,所以宋驍心中有氣,他並不想讓自己那個向來都無意國政的父親毫無擔當的就這麼走了,當時的話說得有些難聽,恐怕這宋繼是想到已無生路,不如就此了斷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因為自己的堅決害死了他,宋驍心裡多少有些不好過,但現如今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守靈盡孝,反正他是亡國之君,斷送先祖打下的萬里江山,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孝了,再加一二又有什麼呢?
宋繼接手大淵之時,明眼看來,大淵並不見什麼頹勢,反倒在他前一朝,因為「大淵三傑」的原因,不說文治武功直追鼎盛時期,起碼大淵能夠依靠及其強大的兵力威服四海,如果他夠聰明,就應該好好反思當年四夷為何要不斷侵擾中原之地,這明顯就是大淵的威德已然不夠的表現,但他不僅沒有居安思危,反倒是寵信奸臣,貶謫忠賢,懶政怠工,不思進取,以致不到三十年時間,大淵帝國就轟然崩塌了。
三十年足夠一代人成長,也足夠一代人毀滅。
李秀不負眾望,經過一個多月的不斷努力,直木橋的試驗效果非常不錯,按照計劃,他帶領萬餘將士和工匠打造了數十座,這足以在泰安的護城河之上搭起一條通途。另一方面,王金易將巨型投石器另作他用,不斷朝著護城河拋送土石,每日一試,這護城河已經一點點的填了起來,雖不規整,但起碼少了一大半的淤泥之憂,到時候就算直木橋被壓斷,將士們也不至於掉進淤泥被陷住,更關鍵的是經過數月的不斷進攻,泰安城頭的箭矢已然是捉襟見肘,遠距離的攻擊兵器沒了,渝軍的威脅自然而然就解除了一半,顏青摘等人為了保存遠程攻擊能力,也不得不越來越節約箭矢的使用,所以很多時候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渝軍越來越明目張胆的接近泰安城牆活動。
萬事俱備。
明靖四年五月初十,隨著寧安王程錦尚一聲令下,千餘架投石器攜卷著數十噸飛石齊齊砸向屹立於世五百餘年之久的泰安城牆,瞬間碎石遍地、塵灰漫天,泰安守軍直覺這敦厚城牆不斷顫抖,比那心跳還要快上許多。
顏青摘與張高心有駭然但面不改色,指揮專人利用龍淵弩有針對性的對遠方渝軍的投石器進行射擊,一箭不足毀便繼續射擊,直到射倒為止。
龍淵弩威力巨大,只要命中目標,基本兩箭便可毀掉一座投石器,如此反覆,不到半個時辰,渝軍投石器已被射翻數十座。王金易見狀不妙,立馬招呼左右控制投石器的將士對準龍淵弩擺放的大致位置進行猛攻,瞬間飛石如流星,傾瀉而下,雖不精準,但人堪能避過驟雨,總有幾塊能砸中目標,如此一來,泰安城頭的龍淵弩也被毀了不少。
顏青摘見狀立馬下令停止使用龍淵弩,這是保命的本兒,得留著些。經過投石器的狂轟濫炸,泰安守軍的士氣明顯被壓制住了。戰鼓起,人聲鼎沸,數十萬渝州大軍如潮水般湧向了泰安城,人人都巴不得就這麼一股勁將那城牆沖塌。大軍如密密麻麻的螞蟻,先前打造好的直木橋則像他們覓得的肉塊,一寸寸的隨著蟻潮湧向了護城河岸。
「起!」長達數丈的木橋被立起。
「放!」隨著士兵手中長繩逐漸放鬆,立起的木橋開始由立而平的鋪在了那些早就選定好了的河段,緊接著,渝州將士按照演練的方式開始由木橋渡河,緊跟他們身後的是早就打造好了的攻城塔,沒錯,河道雖有王金易先前投石器所投的土石的填充,但太過粗略,也不平整,若是人過倒是勉強可以,要利用滾木將攻城塔運到城下就不現實了,所以,木橋的另外一個作用就是保證攻城塔能夠順利運抵城下。
渝軍先以飛石壓制,而後架橋渡河,步步為營,從容不迫,這並不出乎顏青摘的意料,畢竟程錦尚、陸守夫和冉明栗是大淵后三傑時代最有名氣的三位將領,冉明栗被奸人所害先且不說,陸守夫可是被程錦尚所擊垮的,其用兵的能力自是毋庸置疑,再加上其手下還有陶臣末等一干青年俊彥,在他們的共同作用下,渝軍早就有了王者之師的氣質。
但顏青摘並不覺得此時就到了認輸的時候,他下令重新啟用剩餘的龍淵弩,對準木橋上前進的人群瘋狂射擊,這一箭出去就是一串人斃命,但有些遺憾的是渝軍所選擇搭橋的地方並不是所有的龍淵弩都可以覆蓋的,加之他們搭的橋又不是單單一座,往往都是數座橋達成一片,儼然是成了通途,更何況還有不少人乾脆從河道越了過來,單單幾隻龍淵弩哪裡能阻擋得了,好在這些人來到城下,弓箭和滾石又可以派上了用場,所以當不少渝州將士衝到城牆之下后,等待他們的又是守軍的飛箭和滾石,一時間,渝軍的進攻又遲緩了下來。而且讓陶臣末等人沒有考慮到的是攻城塔需要用滾木推進,但現如今這城下都是些碎石爛木,攻城塔過了護城河卻無法再更進一步靠近城牆,更讓人無奈的是這些碎石還有不少是他們自己先前投送的。
只不過泰安城牆如此綿延,也總有空隙之地,所以還是有幾座攻城塔順利的抵達了城下。
攻城塔的作用很快就發揮了出來,藉助堅實塔身的掩護,不少渝州將士開始登塔之後由搭板登上城頭,顏青摘征戰四方卻是從未見過如此怪物,一時間不知作何應對,但眼見部分攻城塔抵達城下,頂上欄板已然搭上城牆,顏青摘立馬親自搭上龍淵弩想要將其射翻,奈何這塔身巨大,一兩支箭弩穿透塔身欄板但卻無法將其射翻,顏青摘改變策略,一面令將士最大限度用上石脂,然後飛箭點燃,另一方面將巨大的弩箭套上繩索,利用龍淵弩射穿欄板后命人拉扯,一旦將欄板拉垮,藏在塔身內的士兵就暴露在了亂箭之下,他們一旦防範著守軍的飛箭自然就無暇攻城,與此同時,顏青摘看清了攻城塔的運作方式,那就是靠人力墊滾木推進,他立馬下令城上士兵將城上巨石全部拋下,力圖在城牆之下形成一道防線,雖說阻止不了人,但起碼可以阻止眼前這個攻城怪物。
相比守軍,畢竟攻城塔瞬間的兵力輸送有限,更要命的是其他的攻城塔被阻攔在遠處,無法與之呼應,所以最終抵達城下的幾座攻城塔顯得孤立無援,出口被燃燒的石脂阻攔,在龍淵弩的不斷牽引下,塔身欄板開始被扯垮,飛箭已可以傷其身。
陶臣末見狀不對,立馬命令士其他士兵利用攻城梯攻城,意圖緩解攻城塔上士兵的壓力,奈何這泰安城牆實在高大,與之對應的攻城梯很容易被守軍推到,一時之間,渝州將士的進攻陷入了停滯,為了減少傷損,陶臣末等人不得不下令暫時退兵。
戰鬥從天明持續到夜幕,雙方都損失不小。
「敵人兵力強盛,我們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已經疲憊不堪且負了不少傷的張高靠著城牆,仰望著星空說道。
「但凡此刻有一支援軍到來,程錦尚就休想踏進泰安城半步。」顏青摘緩緩道。
「援軍是指不上了,我們雖然打退了他們這一次進攻,但在我看來,他們只是為了減少傷損才退的,城內的箭矢所剩無幾,將士們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如果再有幾次這樣的進攻,我們真的守不住了。」
「張高,一旦城破,你就帶著陛下混在百姓之中走吧,老夫年級大了,走不動了。」
「尚書大人你這是什麼話,莫說陛下不願意走,就算陛下願意,我也不會丟下老尚書一個人的。」
「天子在,大淵就不會亡,老夫會為你們爭取一些時間。」
「出不去了,渝軍一旦入城,必然會嚴加排查,不抓住陛下他們是不會放任何一個人出城的。」
「程錦尚會趕盡殺絕嗎?」顏青摘問道。
「就算不殺陛下,陛下這一生恐怕也是難見天日了。」
「所以我們沒有退路,必須得守住。」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城肯定能破,但傷亡太大了,要得天下,可不僅僅只此一戰,北境還有強大的北棄虎視眈眈,西境還有衛戎也不是省油的燈。」渝軍帥帳,王金易憂慮道。
「這樣攻城兵力太分散了,咱們得另想他法。」陶臣末道。
「諸位可有妙計?」程錦尚問道。
「形勢如此,只有強攻,泰安無論是守軍還是軍備肯定都已捉襟見肘,咱們不能有太多顧慮,該打還得大,現如今這護城河已經不是問題,該更進一步就要更進一步。」魏文忠道。
「能最大限度減少傷損自然是最好的。」程錦尚道。
「多面牽扯,重點攻擊。」陶臣末看著泰安城防圖,若有所思道。
「說來聽聽。」程錦尚迫不及待道。
「泰安城牆十分堅固,投石器分散擊打根本就無濟於事,依卑職意見,所有投石器專註攻打這一區域。」陶臣末指著泰安南城門側說道。
「為何是此處?」王金易問道。
「此處設置的龍淵弩已經被擊毀,而且我們的橋多數都是架在此處,這裡河道也相對較窄,先前的進攻已讓這裡的城牆毀損不少,現在就把投射重量最大的投石器都用到此處,一定要把這面城牆攻塌,咱們就從這裡進,靠攀爬城牆進攻,代價太大了。」
「可以一試,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辦法慢慢找。」程錦尚毫不猶豫,拍桌定論。
顏青摘不斷催促張高,讓他多少歇一會兒,但張高哪有心思睡覺,就這樣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城牆上來回走了差不多一宿,實在是累得不行,便坐下倚靠在城牆上,想要踹一口氣,可能實在太累了,這一靠便既睡著了。
張高做了一個夢,是新年,在泰安。
人流如潮,歡聲笑語,西境雜耍,東夷滑戲,愉悅充斥著街道的每一個角落,雖說並無星辰明月,但黑色幕罩之下卻是燈火通明,輝煌可比天宮。突然間鞭炮齊響,煙花漫天。
「張將軍!張將軍!」正聚精會神盯著五彩斑斕的煙花的張高被人搖醒。
「叛軍攻城了。」來人無比慌張道。
張高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睡著了。
「不要慌,應戰便是。」張高很快清醒過來,起身提刀望向城下,天色還不是太亮,但卻能清晰的看見敵軍如潮湧,掀起的人浪巴不得將這高聳的城牆一波拍倒。
「傳令將士們,無論如何都得守住,若能再一次抗住叛軍的進攻,叛軍士氣必落,戰局必將扭轉。」張高向身邊的幾名士兵吩咐道。
這幾人領命而去,轉到無人的角落,其中兩人相互給了個眼神故意便落在了後邊,等到其他幾人都離去后,這兩人扔掉了手中兵刃,麻利的脫下鎧甲,頭也不回的跑了,事實上,他兩人並不是第一個這麼乾的,這一夜之間,已經有不下百人莫名的失蹤了。
只聽城外喊殺聲震天,張高等人以為程錦尚必然又是一次全方位的衝擊,所以他們根本沒注意正門南牆並無渝軍蹤影,相反,沒過多久,漫天巨石全部朝著南牆奔涌而來,連番衝擊之下,泰安守軍只覺整個城牆都搖搖欲墜,本就顫抖不止的心更是被震得惶惶不安。
顏青摘很快明白了程錦尚的意圖,立馬招呼左右去往南牆,但整個南牆到處是飛來巨石,一個不小心便會被砸成肉餅,沒有人願意靠近。
「其他各門都是佯攻,叛軍想要從此破城。」顏青摘對張高說道。
「讓精銳都集結於此,一旦牆塌,準備肉搏。」張高吩咐左右道。
在被狂轟濫炸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隨著一聲巨響,南牆終於被砸開了一道大口,城牆根基雖在,但渝軍已完全可以藉助城下堆砌的巨石登上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