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詩會3
夜幕中的青州城門已經合上,時至戌時,在這裡是沒有宵禁的,而夜中的青州也是燈火通明格外熱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接踵而至,路邊販賣小食的攤點也一個個支了起來,不遠處的安林江此刻更是熱鬧非凡,在岸邊不但有著各種小食攤位,在江岸碼頭前還有著雜藝表演,沿著廣闊的江面眺望,隱隱約約能看到十幾個連綿在一起的畫舫,舫上的燈光吸引著岸邊遊人艷羨的目光,而岸邊的這些人皆是囊中稍顯羞澀的士子,儘管他們也想一睹這婉蝶姑娘的風采,可奈何兜里的銀兩維持他們自己日常花銷尚可,若是登舫他們就有些支撐不起了,只能在岸邊遠望著遠處的畫舫,幻想著此刻在舫上飲酒賦詩的是自己。
楚軒抽到的詞是「池塘」,而他們這入圍的十人分別是:江邊,溪水,河岸,池塘,泉眼,石橋,山澗,客船,漁夫,晨露。
十個詞竟是皆與水有關,倒是有幾個白面書生轉瞬之間便作完一首中規中距的作品,餘下的只是這樓上楚公子和鄭公子,眾人皆知最後的關鍵還要看這楚公子,前二輪這楚公子是出盡了風頭,以至於無人去關注其他人的作品,而這第三輪樓上的鄭公子卻一鳴驚人,一首《客船》力壓全場,饒是青州第一才子寧成弘也不由得正視起了這個鄭公子,若是前二輪拋開這楚軒不談,單說這鄭公子的二首作品皆是隱隱凌於在場眾人之上,端得是才學過人,只可惜楚軒橫空而出一首能引出眾人心中萬丈豪情的《涼州詞》加上一首眾人皆有共鳴的《桃花庵》,導致眾人都忽視了其他人的作品。
「不如明月樹孤蟬,
跡斷催發我最閑。
笑捧吹笛相送罷,
漁竿載樂天地間。
且金無數磐石重,
一去朱藤萬少年。
不見擊楫多少隱,
江東渡口落花天。」
一首客船引得場內眾人紛紛叫好,也不由得替這鄭公子捏了一把汗,畢竟楚軒珠玉在前,若是今夜只有這楚公子一人倒也罷了,可偏偏兩位才學過人的公子撞在了一起,不免讓人有些既生楚何生鄭的感覺,客船里的意境是孤獨的,明月孤蟬代表高處不勝寒的孤寂,而自己吹笛相送自己是何樣的一種孤獨,如果說桃花庵寫盡了天下文人的無奈,那這首客船便是道盡了文人的孤寂,可是終究輸了這桃花庵一頭,所以場內眾人皆是又紛紛將目光放在了樓上,感受到在場眾人的目光,饒是楚軒不懂詩,卻也明白這鄭公子作了一首好詩,於是轉頭對著旁邊鄭公子的窗口行了一禮,畢竟自己是抄襲,人家是原創,致敬一下沒問題吧。
而廂內的鄭長安看到楚軒竟然給自己行禮,原本被楚軒壓著打的鬱悶之心頓時少了許多,其實鄭長安年紀不小,他是風登郡人士,只不過應友人相邀來這青州友人家中做客,忽然遇上這凝香樓的詩會,以他的才學定然是要來見識一番,於是今晚便登上了畫舫,只是不喜吵鬧便叫小廝給自己安排了個雅間,可誰想本來信心滿滿的兩首作品卻絲毫未引起別人的注意,要知道,這些文人士子不怕你瞧不起他們,最怕你瞧不起他們的文章作品,更何況還是根本無人關注,這不免讓鄭公子起了好勝之心,可是一首桃花庵出世,引得鄭長安共鳴,也是對著對面的楚公子肅然起敬,於是一首寫盡了孤寂之感的客船便出世了,此刻見居然桃花庵的作者都給自己行禮,頓時通體舒泰,猶如種在土中千萬年的種子終於頂開塵土重見天日一般,連忙起身回了一禮,畢竟在文人圈子達者為師,鄭長安是不敢託大的,若鄭長安知道他對面的楚軒連大字都不會寫,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楚兄,就差你了。」周自允似是有些焦急,楚軒抬頭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
「我說周兄,你這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呀。」楚軒不管那些,張嘴就來,而周自允聽聞此言渾身一個激靈,坐在楚軒對面指著他說:「楚兄,你這種話往後可莫要再說,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殺什麼頭殺頭,皇帝他老人家山高皇帝遠難道還能聽到我說話不成,周兄你莫要小題大做的,我又不會傻到跑到街上去見人就吼,也就是咱們兄弟倆之間說說,是吧三子。」楚軒轉過頭正想尋求三子的人頭,卻見三子此刻竟然抱著酒壺倒在椅上,睡了過去,那壺內的酒液灑了出來,打濕了一片衣襟。
「誒呀呀三子,我就說小孩子不能喝酒,讓你少喝一點,你咋不聽楚大哥的話呢,這可多浪費。」楚軒連忙將三子胸前的酒壺拿起來,小心翼翼的晃了晃,心道還好沒有全撒光,剛剛聽周自允說這青竹酒一壺則要二兩白銀呢,周自允看著楚軒耍寶,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這楚軒可當真是個妙人,一會好似滿腹經綸出口成詩,一會又胡言亂語讓人不知所言,可當真是看不透。
等周自允叫人將三子抬了出去,安排在舫內的客房睡下二人方才回到廂內,場中眾人聽著楚軒的嘮叨也都是眼角直跳,這楚公子行事果然與眾不同。
「楚兄,眾人可就等你了,你的詩到底作好沒。」回到廂內,周自允終是忍不住問道,他可不想在看到楚軒跟這燒雞較勁,方才三人酒過三巡點了一桌菜,周自允倒是沒吃幾口,可大半的飯菜全都進了楚軒和三子的腹中,最後是三子不勝酒力不和楚軒搶菜了,楚軒方才放下了筷子,轉身卻和桌上那隻剛剛才端上來的燒雞較勁,這雞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烤的皮酥肉嫩,哪怕楚軒剛剛吃了不少的飯菜,依然是被勾起了饞蟲,撕開一個雞腿大快朵頤。
「好了好了,你就不能等我把這個腿啃完嘛。」楚軒戀戀不捨地放下手中的雞腿,帶著些許埋怨的語氣朝著周自允說道,那眼神彷彿被搶了初吻的少女,嬌嗔的樣子讓周自允忍不住渾身一哆嗦。
「泉眼無聲惜細流,
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頭。」
眾人聽完解釋低眉苦思,此詩雖然未寫明池塘二字,卻將池塘的景物紛紛道盡,不禁讓人心生敬佩,而對比前兩首的一首悲壯豪氣,一首無奈得過且過,這首小池不禁讓人耳目一新,對比起客船則是各有千秋,讓人說不上誰好誰壞,聽著樓下眾人的叫好和讚歎聲,楚軒在此抓起桌上的半隻雞腿和上面的筋膜較起勁來。
「楚公子果然大才,現在我宣布,此輪勝出的則是楚軒楚公子,鄭長安鄭公子,以及呂博瀚呂公子。」隨著一聲鑼響,本次詩會已經結束了前三輪,而寧成弘主持完了前三輪則是下了台,台上之物也全都撤了下去,反倒是畫舫的第三層則是掛滿了羅帳。此刻羅帳放下,原本三樓空無一物的護欄處被一片片淡粉色的羅帳遮掩,隱隱約約可以見到幾個模糊的妙曼身影在帳內站立。
場內原本都在座位上的眾人紛紛來到廳中,眾人皆知這是今晚的重頭戲,婉蝶姑娘出場了。
「各位公子,奴家婉蝶在這裡謝過大家對凝香樓的支持以及對婉蝶的抬愛。」皓齒輕啟間一聲悠揚婉轉的聲音響徹場上,聲音不大,但是場中眾人個個屏氣凝息,場面出奇的安靜,導致婉蝶的聲音異常的清晰。
「乖乖,這素質也太高了,追星追成這樣也是沒誰了,不過這聲音是真不錯。」楚軒讚嘆不已,在他眼裡這場面不亞於某世的明星見面會,但是這裡的粉絲素質卻比那些粉絲高出了一大截,二者也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各位公子,婉蝶這一年之中見過許多博學多才之人,也有過許多人為婉蝶寫過詩詞,可是卻未有一句能入我心,今日承蒙各位公子憐愛,婉蝶斗膽這第四輪便由各位公子以我入詩,若有一首能讓我滿意這第五輪便無需再比了,若不能咱們再開始第五輪如何。」那帳中之人含嬌細語,聲音清脆的宛如黃鶯出谷,場上之人紛紛附和,包括哪些未入選之人也是鬥志昂揚的準備作詩一首,雖然咱們尚未入選,主角仍是今晚的楚鄭呂三位公子,可萬一有幸被婉蝶姑娘看中了呢,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在場的百餘位文人墨客皆是愁眉緊鎖的想著如何作出一首能討得婉蝶姑娘芳心的詩句出來。
「儒之,你說這楚公子和鄭公子,怎麼解決。」此刻在二樓的一間包廂,一個面容蒼白的青年整看著站在他身邊的灰袍男人,此人便是入圍的第三個人,呂博瀚呂公子,這呂博瀚說實話,在青州的名聲並不好,此人及其好色且手段毒辣睚眥必報,這青州城內但凡有點身份的人都不想和他沾染什麼關係,可偏偏這人還非常討嫌,你若不理他他還會上趕著找你的麻煩,當真讓人頭痛,若不是這呂博瀚父親乃是這江南軍大都督,估計他早被許家兄弟給弄死了,不為別的,本是因為一年前這凝香樓來了一對孿生姐妹,名為春水夏冰,這姐妹論容貌只是中上,可是姐妹二人的琴瑟合奏卻是這凝香樓一絕,極為動聽,原本姐妹二人被這許家兄弟看上了,準備替這姐妹二人贖身迎回府內,誰料這呂搏瀚橫插一腳,硬是多花了一倍的價錢將姐妹二人贖走,要是到這裡就結束了還沒什麼,許家兄弟也不會記恨上這呂搏瀚,可是這呂博瀚僅僅半月不到便將這姐妹二人折磨至殘,臉蛋也被刮花,原本彈琴的纖纖玉指也被一一碾碎,之後便被趕出呂府讓這姐妹二人自生自滅,之後姐妹二人回到凝香樓,香姐看這姐妹二人可憐便給了二人一兩銀子就打發二人走了,這香姐做的也沒什麼不對,當這姐妹二人被贖身之時便和這凝香樓沒什麼瓜葛了,可是這一兩銀子說多不多,若是二人有家室還好些,可偏偏這二人命苦無父無母,又是被自己大伯賣到這凝香樓中,自然是無處可去,姐妹二人偏生又被這呂博瀚折磨廢了,於是日日跪在安林橋頭乞食,許家兄弟見這姐妹可憐,於是給姐妹二人置辦了套宅子,當這呂搏瀚聽說了便四下宣揚,到處說許家兄弟拾他呂公子用過的物件,傳到兄弟二人耳中的時候,兄弟二人猶如吃了沾滿了蒼蠅的冰糕,噁心的許家兄弟二人整整兩天沒吃一口東西,從此這呂博瀚和許家兄弟的梁子算是結下了,而這呂博瀚偏生還不自知,在這青州城算是坐實了紈絝子弟的人設。
「少爺,以您的才學自然可以力壓楚鄭二人,無需擔心。」此刻呂博瀚身邊站著的是他家護院,陽拳傳人陳旭,也是他呂博瀚的保鏢,他爹深知自己兒子名聲如何,怕這呂博瀚哪天橫屍街頭,所以安排陳旭陪著這位少爺,而呂博瀚今晚則純粹是為了婉蝶而來,這婉蝶姑娘出道一年他呂公子還未見過這位魁首的容貌幾何,這在呂博瀚心中是個疙瘩,於是聽說這凝香樓詩會的時候便準備在今晚一睹真容,可是當他信心滿滿的賽過了三輪竟然發現他的作品無論是內涵還是意境竟然都遜色於楚陳二人,頓時這呂公子就起了嫉妒之心,若是拋開這呂博瀚的品性來說,他的學識可以排進這青州前十,可怪就怪在他爹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從小自然嬌生慣養,以至於現在的品性如此惡毒。
「今晚若我不能抱得美人,記住給我除掉他二人,一個外省來的區區鄉紳和一個山野村夫,也敢與我爭美,可笑至極。」面容蒼白的有些病態的呂搏瀚陰惻惻的說道。
「全憑少爺吩咐!」站在呂博瀚身邊的陳旭立即回道。
而在廂內的楚軒卻不知道有人正在算計自己,和周自允聽曲兒喝酒好不痛快,在這場中眾人皆在低頭苦思之際這楚軒如此洒脫不羈也算是獨一份了,趁著眾人思索的間隙,婉蝶姑娘竟是撫琴唱曲兒,給場上公子們助興。
「周兄,這婉蝶的聲音當真好聽,為了這曲兒,咱們兄弟二人要干一杯。」說罷便舉起了酒杯朝著周自允伸了過去,自允聽著楚軒牽強的勸酒詞,不免有些好笑。
「楚兄,難道你無需思索嗎?」
「思索什麼。」楚軒有些奇怪,周自允則是有些無奈:「婉蝶姑娘可是說了要以她作詩,楚兄難道無需準備一番?」
「哈哈,周兄不必多慮,今晚我定然讓你見到這婉蝶姑娘,咱們先把酒喝完再提不遲。」楚軒恍然大悟,原來這周自允是怕自己作不出好詩,而周自允聽罷也是說不出話,只有相信楚軒了。
一曲動人的江南調唱罷,身旁的清音將琴收了起來,婉蝶轉過身朝著樓下望去,一眾士子皆是紛紛在廳內站立,而其中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開口朝著婉蝶念著自己剛剛為婉蝶寫出的詩句。
「各位公子稍安勿躁,未晉級的公子所作可以到廳中夥計處要些筆墨將自己的作品寫下讓人拿上來,稍後婉蝶便會一一翻看。」隨著婉蝶一開口,場中眾人安靜下來,有些人則是朝著身旁的小廝討要筆墨準備將自己所作給佳人送上樓去,而更多的則是期待著今晚晉級的三位公子又會做出怎樣的佳作。
「楚公子,鄭公子,呂公子,不知三位公子可有腹稿了?」婉蝶則是開口對著三人問道。
「婉蝶姑娘,老夫只是來此湊個熱鬧,未曾想過竟能賽進三甲,承蒙姑娘不棄,我便先來吧。」說話的是鄭長安,說實話這鄭長安年紀確實不小,已然五十有餘了,不過在這舫上與他年齡相仿的也不在少數,像他如此直白自稱老夫之人卻半個也無,畢竟來此之人皆是有著一顆愛美之心,你會在美人面前服老嗎?
「既然如此,那便有勞鄭公子了。」婉蝶隔著羅帳對著樓下行了一禮。
「婉蝶未現見羅帳,
憑欄遠眺月露香。
舫中忽聞江南曲,
美人唱調月依牆。」
眾人細細聽完,這鄭長安竟是將今晚之見入詩,短短四句卻頗有意境,連婉蝶本人聽完也是面露淺笑,不由開口道:「鄭公子有心了。」
「婉蝶姑娘客氣了,此詩就叫《觀美人》吧。」鄭長安躬身回了一禮,隨即坐下不在言語,他自然知道自己這首詩並不出彩,今晚怕是與美人無緣了。
「婉蝶姑娘,在下不才也小作一首,望姑娘品鑒。」在二樓傳來一聲略顯沙啞的聲音,聲音的主人自然是呂博瀚,自小他就體弱多病,長大之後又夜夜笙歌不知節制,自然是健康不起來。
「那便有勞呂公子,請。」婉蝶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