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至於所說的「魂魄」,我是沒有看到,起碼目前對於我來說,我是不相信的。

我悄悄再次轉到爺爺身後,恐懼感雖然猶存,但已不那麼強烈。看著眼前的一切,冥冥之中我對這裡充滿了好奇,對爺爺產生了仰慕與崇拜。原先我以為爺爺所做的只是為受到驚嚇的孩子叫叫魂而已,現在我不再這麼以為。於是我心裡產生了一個念想,如果我能親眼目睹所謂的「魂魄」,我一定會為他們尋得良好的去處。

我數了數室內的棺材,南北朝向,東西並排,一排兩個,總共六棺。東端末排的一副與眾不同的石棺,吸引了我的注意。放眼細視,上面畫的像網格一樣的白線,規整有序,格外顯眼。我挪步前移,不時地回望已在案台前請香的爺爺,以增加自己的勇氣。

走到石棺前,我又回望了一眼爺爺,此時的爺爺正持香而燃。我左手伸進褲兜,我顫抖的右手在淺意識的指引下觸摸了下石棺。哪料想,一股麻麻的感覺像電流一樣瞬間傳遍了我的全身,令我站立不安。白色的網格線「嗞嗞」地散發著的金光,刺激著我的眼睛,令我的眼睛一陣酸痛。我猛然抬手而離,眼前卻突然一片黑暗。

「爺爺,怎麼這麼黑呢?你在哪兒呢?」我霎時喊道。

爺爺未應。恍惚間彷彿有人向我靠近。「爺爺,是你嗎?」我再次問道。

爺爺仍未應聲。這時,像是有人把絲線繩之類的東西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直到一句「好了」,我才知道是爺爺。我摸了摸爺爺戴在我脖子上的線繩,線繩上串著的一顆圓圓的東西,撫摸上去凹凸不平。它散發著的時涼時熱的溫度,直達我的眼際,頓時我的眼前又是光明如初。

還未緩過神來,我右側大腿部的陣陣灼熱感,又吸引了我的注意。我連忙伸手於褲兜,掏出手機時,我傻眼了。整個手機卻莫名的「嗞嗞」地冒著黑煙,「哎呀!怎麼會這樣呢?」唯恐爆炸,我連忙扔在了地上。手機「砰」一聲,火花四濺,就此變成了廢鐵塊兒。「哎!我六千多元的手機呀!」我很是心疼。

「剛才進來時,你是不是又偷拍什麼,發那啥博了?」說著,爺爺用扇子敲了下我的頭,「你這傢伙!」爺爺有些生氣。

「我……我又不是如實的往外發。」我自覺有錯,「爺爺,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了?」我詢問著岔開了話題。

看著我滿臉的疑惑,爺爺給出了解釋。說我剛才的失明是我觸碰棺材時,我手機上的電磁與棺材上畫的封棺線,由於陽與陰的結合,產生了正負極效應,致使電流刺激到了我的眼睛,導致成了我短暫性的失明。爺爺說這是好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機緣巧合下的好事。

當我捏著戴在我脖子上的線繩,看到它的面目時,頓時小有驚愕——一顆像琉璃彈珠般大的骷髏頭被紅線串著,在燭光的照耀下,又如琉璃般晶瑩剔透閃著湛藍色。

從爺爺的解釋中,我得知這個東西不但對我的眼睛有明目作用,而且還能讓我看盡陰陽,在陰陽兩界暢通無阻。爺爺最後說,再完美的東西,也有長短之分。就像是人,一旦得到了什麼,就會失去什麼。

看著爺爺右手持著的摺扇朝左手心裡碰了又碰,低頭如有思索地嘆著氣,我越發的感覺我的猜測是對的。

「爺爺,怎麼了?」我故作不知的追問道。

爺爺甩開扇子,默然搖頭,朝我微微笑,「沒……沒事。」看我不信,便用扇子輕輕敲了敲我的腦門,「不過,君明你可得時刻記著別讓這顆骷髏寶石離開你啊!」爺爺還是忍不住地提醒我,「記住,千萬要記住!」爺爺再次重複道。

「為什麼?」我問。

「你懂的。」

爺爺的這句話讓我啞口無言。想想也是,自己心裡明明有了答案,卻還要爺爺當面說出來,這的確不好,這不就是明知故問嘛!哎!這有什麼可驗證的呢?

爺爺走到面前這副被網格線封著的石棺首端,嘴裡嘰里咕嚕地,像是在默頌。或許是我脖頸上戴的這顆骷髏小寶的緣故,爺爺的默頌我聽得一清二楚:「乾坤萬物,各有生息。陰陽不調,自然不諧。你本有命,可嘆自棄。軀體完膚,化無甚惜。借屍還魂,生且恆矣。」

默頌罷,爺爺將摺扇一合,塞進脖后的衣領里側。接著,昂首挺胸扎馬步,雙臂伸直,手掌頂向棺材首部的棺材蓋,長吸一口氣緩緩而舒,棺材蓋便從首端慢慢向尾部移動。我緊聽爺爺發出的指令,首先,急步於案台前取出寫有「常」姓的竹筒,雙手合十於掌心內。其次,在棺前的右側走八卦小步,從首走到尾罷,又從左側從尾走到首,兩側合之,正好一圈。而且每走一步,都要默頌剛才爺爺頌過的口訣。做完后,石棺蓋剛好被爺爺從首推向尾,敞開。然後,我又按著爺爺的指意,揭去竹筒上的黑布塞,將灰燼朝棺裡面的裸屍身上灑去。緊接著,爺爺連忙捧起牆根前其中的一隻陶罐,急步轉回棺首,捧著陶罐的雙手,一個半空猛拋,右手迅速取脖后的摺扇而開,左手順勢應變五指朝上就托住了陶罐的底部。最後,右手持著扇,「去吧,你身在此。」對著陶罐口就向石棺內的裸屍揮去。

此刻,我胸前的骷髏小寶時涼時熱,我的眼睛一真酸楚。恍惚間,模糊了又清晰。霎時,我看得清清楚楚,一個瘦瘦的年齡與我相近的男孩像玻璃一樣透明,如雲霧般之飄飄然,附在了棺內與之同齡的但卻偏胖的裸屍上。

胖胖的名叫「張照望」的裸屍,瞬間大變樣,就與「常」姓的魂魄融為了一體。頓時,一個現實版的「借屍還魂」在我的眼前上演,即「張」的屍體已與「常」姓生前的肉身一模一樣。為了不讓此時的「常」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之經歷,爺爺並未讓其處於清醒狀態,而是讓其像夢遊一樣,對此一無所知。

爺爺做的這些是否合乎常規倫理?由此我便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聽到爺爺接下來的解釋之後,我的這些疑惑又是多餘的。

原來兩個人,一個是自殺,一個是意外。張照望這個屍體,生前交了個女朋友,結果把女朋友甩了,女朋友重情重義不願意分手。直到有一天,女朋友去他的寢室找他。然而,張照望做賊心虛,拔腿就跑到了樓頂以死相逼。畢竟是工廠,人多勢眾,圍觀的人潮霎時湧來。不大會兒,消防隊員也接警告而至。

「真不是男人!」、「什麼玩意兒」、「瞧他那樣,他敢嗎?」、「你倒是跳啊!」、「兄弟,有啥想不開的能給哥聊聊嗎?」……

那一刻,什麼聲音都有。張照望面對著樓下的人群,也越來越激動:「小蝶,我和她分手了,是她老纏著我,我愛的是你!」

話音剛落,圍觀的人把目光聚集在了另一個女生——小蝶身上。

「爺爺,最後呢?」我問。

「還用問嘛,不肯分手的現任女友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手。而被他這麼一鬧,小蝶也默默轉身離開了人群。也正是小蝶轉身的那一刻,張照望憤然躍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爺爺沉重地說道。

小常這個魂魄,離開陽世前,則不是為情所困。他是個小兒麻痹症患者,家境貧寒。他很是自強,每一撥困難的來臨,他都能一一的戰勝之。大學畢業找工作時,沒有一家肯用他,於是他就萌生了自己創業的想法。他的老師、同學得知后就紛紛捐款或者入股,給予他資金上的支持。然而,師生還沒有把錢送到,他卻因為出門時輪椅側翻,後面的車輛剎車不及,就被碾壓死了。

聽到這些,我的內心滿是對爺爺的崇敬之情。就在我意猶未盡,還沉浸在兩個人的遭遇之中,不能自拔時,爺爺一把扇子又把我敲之。我揉了揉頭。爺爺繞有欣慰地看了看我,便交給了我一個迫在眉睫的任務,讓我把此刻借屍還魂后的小常送回家。

「天啊!我什麼都不會,這不是難為我嘛。反正,我才不學著你那樣,像湘西趕屍似地拿著個銅鈴,『叮呤呤』、『叮呤呤』,跟在走屍後面走。什麼年代了,多俗啊!這還只是其一。那若是讓走夜路的人看到,那還不得嚇過去啊!」

爺爺撲哧一聲笑了,持扇的右手將欲伸來敲我腦殼,我側身一閃,爺爺便落了空。

「混小子,誰讓你趕屍了。他現在是個活人,還用趕?你想學趕屍,現在我還不教你呢!免得你沒事出去嚇人。」

話落,爺爺步履穩健地走到石棺右側而停,兩眼直視棺內,表情嚴肅,語氣委婉:「小常,出棺吧。」

夢遊中的小常像是聽到了似地,緩緩折身坐立,起身,便從棺內走出來站在了我的面前。他雙眼微閉,兩臂鬆弛向下耷拉著。我試探著伸右手摸了摸他光滑的身體,彈性而有溫度。也許是脖子上小寶的緣故,我的眼睛竟然能透視小常的胸腔,清晰地看到他蹦跳有力的心跳。

看著此時站在我面前的健健康康的小常,我似乎明白了我的角色——指路者。

可是我該把他指向何處呢?車禍現場?急救車上?還是醫院?……如果把他指向車禍現場,或者急救車上,這時間也不符合呀,別人會怎麼看?這豈不是穿越了,活見鬼了呢?畢竟這距車禍的時間,都過去一個多月了。

此時的爺爺,右手持扇在胸前不時地輕搖著,左手捋著鬍子不停地捋順著,如有所思。突然他停了下來,「你的考慮都是對的,按你的思路想下去,就是答案。」他開口道。

順著爺爺的提示,頓時我恍然大悟:「醫院?對了,醫院的太平間。」

從急救車把小常拉到醫院,到醫生宣布死亡,這期間小常的家人並未來到醫院。恰好,間隔的這段縫隙正好可以充分利用。至於宣布小常死亡的那個醫生,也只能由他背鍋——當成是誤診的結果了。「對,就這樣了。」我隨即拿定了注意。

我凝視小常的雙眼,從小常微閉的眼睛中,看到了他的記憶路線,並找到了市協和骨科醫院的太平間。由於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世人未知的,自然也是小常的心裡盲區。我隨即就把借屍還魂這個室間到醫院太平間的路線,給複製在了我胸前的骷髏線墜上,然後又選擇了面前的一塊相對光滑的牆壁,讓其通過牆壁就像顯示屏一樣,把這段路線顯示了出來。

爺爺見此,連連點頭,很是滿意。

我著手後續,直視著顯示出來的路線圖,潛心默記。爺爺也不敢怠慢,踱步前移,將扇子插回門旁一側的小洞中輕輕一擰。石門應聲而升,再次緩緩而開。

也許是骷髏線墜的緣故,不論我想什麼,做什麼,一切都顯得得心應手。甚至冥冥之中,能感覺到爺爺每時每刻都在指導著我怎麼做似地。有時就像能走進他的內心,有時就像能看透他的心思。不,不是,又像是他故意敞開內心,故意吸引我教我怎麼做似地。總之,很奇妙,這些奇妙我說不準。

我遵從爺爺內心對我接下來的指引。當我恭敬地站好身子,開口默念出「還魂間」時,爺爺便朝後挪步一移,右手於門外一揮:「讓……路……嘍!」

一聲長喊的拉音將停,小常仿若風吹起的紙頁飄飄如然,就出了還魂間的門。爺順勢把扇向右一擰,石門又下落而閉。左手按了下牆壁上的圓形石塊,室內天頂的啟明燈閃了又閃,便就暗了下來。緊接著天頂上就出現了像現代實時監控畫面似的影像。不過與其還是有些不同的,因為它亮得發著金光色。爺爺說,這東西是黃道口,而從上面看到的小常正處在其中。

我按順序默念著路線位置上的點名,爺爺觀察著黃道口為小常指引著。小常飄行在通道,通道內的各個卡口的石門就像得到授權的指令似地,每遇小常則自啟而開。

眨眼間,就到了一個豎直的井口。井蓋自開時,小常仿若突然點燃的火箭,一躍而起,就沿著通道外的路線於空中奔醫院飛去。

到達醫院的上空,爺爺像是又給小常施了什麼法,小常從下落到飄進太平間時,周圍明明有許多人,可這些人卻什麼也看不見。小常在借屍還魂前的床位躺了上去,白色的被單將蒙蓋於身,一陣勻稱的鼾聲便起。

太平間內,光亮如晝。一個熟悉的醫工,此刻推門而入。我剛要觀其什麼反應時,路線點的名稱這時已被我默念完畢。還魂間內,天頂上方的黃道口的畫面也出乎意料的突然消失。我追問其因。爺爺說,借屍還魂后的小常就不是我們所關心的事了。

聽爺爺所言,我們做這行的人只能關注前因,不能思量後果。不然,如若我們對事事都施以影響,那過程必將是繁瑣的,以至於把事情的著力點引到了我們自身。有什麼因就有什麼果?對此,我是有點懷疑的。

內心的使然讓我對任何事都充滿了好奇,也正是我太過於注重結果的個性,爺爺好像不想讓我失望似地,將左手重新放在了圓形石塊上,輕輕一按。而天頂上所再次出現的畫面,也就此把我的視線轉回在了我對永鵬的疑惑身上。

星辰稀疏,虧月懸挂高空。老寨西門的十字路口交叉處——即西北角的南北路西側,一片大小不一的墳群,林木叢中陰森可怖。墳群中一熟悉的瘦高身影,鬼鬼祟祟,哆嗦著步伐。沒錯,正是永鵬。

定睛而視,方知旁有一身著白衣的女子,飄然若仙,忽遠忽近,像是試探又像是與之搭訕。突然便停留於永鵬面前,兩者對目而視。我細觀於二者,永鵬眼神欣往並無恐懼。女子微笑怡人,沒有惡意。片刻,女子揮手飄去。

看到這一幕,我內心的疑惑再次加深了許多,尤其是女子的身份問題成了我最大的好奇。我向爺爺問道:「爺爺,剛才那個女子是鬼還是神?我怎麼看著不是現代人呢?」

爺爺右手持摺扇而合,微閉著眼睛半仰面,右手裡的摺扇輕輕在左手心裡敲了又敲,若有所思。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心想既然不說,想必不是時候吧。

就在這時,爺爺給我說起了永鵬的事。也正是這一說,我對永鵬與我做搭檔的事,有了一知半解。

爺爺說,永鵬是子時出生,而我是午時。子時正是萬物至陰的階段開始轉向陽的時間。午時則是萬物至陽的階段開始轉向陰的時間。正是這一陰一陽周而復始階段的生辰時間的巧合,讓我與永鵬和而有諧,是天生因彼此互補欠缺的同命體。

倒是永鵬這小子,由於陰性較重,陽界之外的人總與他糾纏不清。若想解開他身上的疑惑,爺爺說我不可或缺。而我及其家族的秘密,則也缺他不可。

「那我什麼時候找他呢?還有,我們家的事豈不讓他也知道了?那還有什麼秘密而言?」帶著這些擔憂,我問道。

這時,爺爺笑了。從爺爺的笑聲中,我看到了無所謂。彷彿我的疑問,一切都是多餘的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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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寨魅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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