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劉氏
長華雖體弱，但皇陵清凈，她的日常作息十分規律，往常甚少生病，偶有風寒，也都無大礙，這次卻莫名的病重，若非那一場大夢結束時強烈的悸動，只怕長華真的便無法醒來，這樣的情況實在稀奇。
莫非，這其中還有隱情？
長華緊盯了董氏的雙眸，見她瞳孔微縮眸光閃躲，正要開口質問，就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板正高挑的婦人被人簇擁著出現在靜齋門口，身披厚氅風塵僕僕，方正的面上生就一雙厲目，整個人威嚴十足，正是公主傅母劉氏。
劉氏身負教養之職，本是不能隨便出皇陵的，但長華這個公主都不管，皇陵之中便無人可以約束她，五日前她外出，將靜齋事宜全權交給董氏，本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之後長華就病了，再加上建康城中盧貴妃薨逝，靈柩即將歸陵，屆時皇陵中的一切都必將引來諸多關注，劉氏不得不趕了回來。
雖然來的路上劉氏便已得知了大公主醒來，還要罰阿欣的事，但她絕沒想到，眼前的情形會是這樣：董欣跪在廊下，其他侍者都如鵪鶉一般縮著腦袋，任憑大雪刷刷地落下，也一動不敢動，往常乖順的大公主則如一個絕對上位者一般，單單站在廊下，便已氣勢萬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公主，為何變了個人一般？
劉氏心中驚訝，面上卻穩的很，方才大公主的話她已聽見，此時便不得不按下心思，先料理眼前這件事。
「公主，」劉氏如往常一般微微一禮便起身，看了一旁的董氏一眼，道：「公主所言不錯，董欣身為掌事姑姑，不知變通，不分輕重，委實失職！小懲大誡，掌嘴二十吧。」
什麼？
董氏震驚抬頭，就見劉氏瞪了她一眼，面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厲色。
董氏垂下頭，便聽劉氏冷道：「怎麼，還要我親自動手？」
「不……不敢。」董氏囁嚅著回了一句，只得硬著頭皮抬起手來，扇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一聲，在靜寂的院中格外清晰。
這樣的聲音董氏自入宮后聽得不少，但都疼在別人的臉上，一開始她也不忍，可聽得多了，除了聲音大小，她便全無感覺。
有劉氏看顧，她在宮中沒受多少折磨，掌嘴的事更是一次都沒有過，這次疼在自己臉上，她才體會到那種羞窘憤怒，是多麼難受。
看著董氏艱難的模樣，劉氏一動不動，她留意的，是大公主的神情。
這一看便越發心驚。
對於自己的先聲奪人，大公主始終不言，面上並無不滿，但又與以往的小心沉默不同，少女淡然的雙目中，劉氏只看到了處變不驚……
一場重病，真能讓一個困與皇陵十幾年的卑弱少女生出如此氣度？
怕是不行。
劉氏皺眉，難道，這幾天大公主見過了什麼人？
對，盧貴妃難產而崩，陛下欽許盧貴妃靈柩入皇陵，聽說昨日三皇子已扶柩而至，莫非……
劉氏兀自猜測，而她眼前的少女卻已不再關注劉氏自導的這一出苦肉計。
長華看向押著飴露飴沙的健婦，淡道：「放開她們。」
若是方才董氏被罰之時，健婦們或會聽從，可如今的情勢又不一樣，劉傅母歸來了，她們乃劉傅母自宮中帶出，皇後宮的曲嬤嬤雖未明言，可她們也都知道，在這皇陵，她們只聽命於劉傅母……
直到看見劉傅母微微地點了點頭，她們這才放開了手中押著的兩個丫頭。
飴露和飴沙一得了自由，便趕緊去了嘴上的口塞，兩人跌跌撞撞地爬起，連身上的積雪都顧不得拍，便小跑著跪到了長華身前，只一看旁邊威嚴的劉傅母，便又都收斂著喜悅，向長華輕聲道：「多謝公主！」
靜齋之中無有不懼劉氏之人，兩人這般反應，長華也不例外。
她點點頭叫飴露飴沙起了身，便轉身回了房中，這期間，沒給一直留意她的劉氏一個眼神。
劉氏站在廊下，目中閃過一絲慍怒。
大公主倒是越發無禮了。
董氏已經打完，但沒有劉氏發話，她自然不敢站起，只得頂著紅腫的面頰繼續跪在雪地里。
董氏乃劉氏乾女兒，自入宮后便是劉氏一手帶著，這麼多年，總有些感情，況兩人還另有一層關係……劉氏離開，本是十分放心，孰料歸來的路上才聽說大公主風寒昏迷了！
倘若公主出事，她這個傅母並阿欣這個掌事姑姑豈能脫得了干係？
只湯媼並飴露飴沙兩個小丫頭，又怎能扛住陛下的怒火？公主若出事，一手安排了她來皇陵的皇後娘娘必將受到陛下斥責，娘娘受了斥責又能罷休？到時必將遷怒與她，說不定她的性命都將難保……
劉氏越想越怒，瞪了董氏一眼，這才挺了挺背脊進了大公主房中。
她在這靜齋，向來也不需人通報。
房中倒還是原來的模樣，只坐在屋中的少女已與之前迥然不同。
劉氏皺眉，瞥了少女裙下肆意長伸的雙腿，嚴厲道：「公主雖病弱，亦不可忘皇家之常道，禮法之典教。謙恭卑弱，常含畏懼，方為女子存世之道。輕狂縱恣，散漫無法，行止無矩，公主如此，將來必會為人恥笑！奴婢以為，不可取也。」
聽著這些久遠而又熟悉的說辭，長華微微挑眉，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來。
劉氏口舌之利，她再次領教了。
不過是坐得舒坦些，劉氏就這麼多教訓，也難怪以前的自己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此催逼，能鮮明快活了才是怪事。
見大公主並不如往常一般點頭稱是，還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劉氏更加不悅，加重語氣道：「將要及笄了，公主的字還寫的不成樣子，女誡也背不全，哪有半點皇家風範？且公主天分不高，便更該多加努力，否則，失了皇家顏面，公主到時如此自處？」一番疾言厲色后，劉氏定下了結論：「落下的功課不可耽擱太久，公主既已醒來，便需如數補回，加倍努力。」
「若是我說不呢？」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絲輕快，彷彿無拘無束的翠鳥一般，毫無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