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推測
「劉氏,你現居何職?」不等劉氏發難,長華便飛快地問了一句。
劉氏詫異,但很快便昂著下巴道:「奴婢乃大公主主傅。」自可管教大公主的一切!
「倒還記得自己的職位。」長華點了點頭,眼眸轉冷語氣漸厲:「不過,我看你卻並未記得自己的職責。」
職責?劉氏皺了皺眉,她的職責她很清楚,但大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她在斥責自己?
大公主怎麼會,她怎麼敢?
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劉氏不信。
壓下心頭疑竇,劉氏板起面孔道:「……奴婢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教導大公主,雖討公主的嫌,有些話卻不得不說。大公主言語失當行為放肆,風寒初愈情有可原,卻不可不慎,奴婢以為,當抄法華經三卷以之為戒,送回建康,作為自省,公主覺得如何?」
若是以往,大公主便是再不情願,也要認下的。
然而,今日的劉氏卻只聽少女哂笑一聲,帶著一絲輕蔑與嘲弄道:「母后仁慈,豈會刁難風寒未愈的女兒?傅母既是母後派來,當知母后心思,今日便是母後來了,也當問候我這個病人一聲,為何傅母一來便只有訓誡?難不成,本公主九死一生,僥倖醒來,倒惹了傅母不快?未能死去,確是本公主的不是了。」
少女言辭鋒銳如刀,毫不客氣地拍在了劉氏的臉上。
劉氏啞口無言,眼前這位,真的是大公主穆長華?
但少女眉目宛然,確確實實,如假包換。
「……奴婢並無此意……」到底尊卑有別,即便身負皇后之命,劉氏此刻也只能垂眸低頭。
「閉嘴!」不想,少女竟連一絲情面也不給她留,冷聲斥道:「劉氏,你乃母后所遣,輕慢與我也就罷了,可你適才說,我天分不高,字寫不好,書讀不全,將來會為人恥笑,是在藉機嘲諷我朝開國帝君,本公主的高祖父武皇帝嗎?」
大祁開國皇帝穆業成乃是馬上天子,即皇帝位時還讀不全一本《詩經》,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但到底年代久遠,劉氏失了警惕心,且她這般說也不是一次兩次,在這皇陵之中無人注意,也就越發肆意,何曾料到今日竟會落了口實?
看著劉氏驚愕的模樣,長華輕哼一聲,不等她回過神來便接著道:「我高祖父出身貧寒,無錢讀書,砍過柴種過地,打過漁賣過履,可他滅廢帝抗北夷,立下不世之功,這天下誰能勝得過他?如今你竟口口聲聲地說什麼字寫不好書背不全便沒有皇家風範,會為人恥笑,將來無法自處!看來,便是我的高祖父也難入你這漢室後裔的法眼了?」
若說長華方才的話如同平地驚雷,叫劉氏心驚膽戰,那後面這一句,便如千斤重鎚一般,錘得劉氏暈頭轉向。
自稱漢室血統,乃是劉氏自命不凡的主要依據,就算如今的世道已距漢室數百年之遙,這個名頭也叫她生出了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自然,也更易得人看重——她能從上百人中脫穎而出成為何皇后的心腹侍人,便與她的這段出身脫不開干係。
這向來是她引以為傲的地方,沒想到,今日聽來卻如此刺耳。
還有大公主那一連串的指摘,字字句句都是觸之見血的利刃,而涉及高祖武皇帝,她百口莫辯。
劉氏從未想到,有一天,她竟被握在掌心隨意揉捏的大公主穆長華的逼得如此惶急。
窗外風雪呼嘯,室內卻落針可聞,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隨意坐在椅中的少女越發顯得泰然自若,波瀾不驚。
這還是以前那個毫無決斷的大公主么?
劉氏不解,但此時的她無暇深思。
藐視皇族已是不赦之罪,若真坐實了她譏諷高祖,那就算是皇後娘娘出馬,也不見得能保下她。
此時的她,再顧不得外頭跪著的董氏——本來她先罰董氏一回,是想著以退為進,為董氏洗脫些責任的。
劉氏當機立斷,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以額觸地道:「奴婢不敢!奴婢所言,並無任何對武皇帝不敬之意!不過是對大公主寄望過深,恐大公主懈怠功課,將來有負陛下與皇後娘娘期望,這才一時情急……奴婢委實該死……」
劉氏努力為自己開脫,雖自稱該死,但她自信,大公主怎會越過皇后發落她?
可惜,她這回又想錯了。
少女唇角微勾,淡道:「你確實該死。」
劉氏:「……」
「縱容董氏害我,就不知,是傅母的主意,還是那董氏自作主張?」少女慢悠悠地道。
劉氏此刻已心神大亂,下意識道:「……董氏……她怎會?」
「傅母不信?」長華一瞬不瞬地盯著劉氏,卻見她的面上除了震驚,再無其他。
閃躲與心虛並未出現,甚至因為太過驚訝,連惶恐都來不及表達。
這一刻的反應都能騙人,那長華只能說,劉氏的心理素質太強大。
但顯然,劉氏並非如此深沉之人。
在長華的印象中,劉氏嚴苛冷血,卻城府不深,當年初來時,對自己的輕蔑可在臉上寫得明明白白。
她如今的表現,便是真的不知情了。
這與長華的推測也大致相合。
畢竟,如今的靜齋明面上是皇后在管,真出了什麼事,皇后絕逃不過世人指摘,還有她那個父皇的詰責。
且長華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女,與皇后並無威脅,何皇后沒理由這麼做。
不過,為了對付何皇后,從她這邊下手倒是一招妙棋。
長華心下微冷,若真如此,這背後之人卻是用心險惡。
長華卻又呷了一口茶水,才道:「本公主聽說,董欣並非只是傅母的乾女兒,她還是傅母與董大郎所生之子同父的親阿姐?」
此言一出,劉氏目瞪口呆。
她本以為,自己的這點私事無人知曉,沒想到,一向寡言少語的大公主竟知道的清清楚楚。
劉氏的心中,湧出一絲深切的恐懼來。
大公主未到及笄之年,竟隱藏如此之深,那她這些年來在靜齋的所作所為,大公主是否早已看在眼裡,全然明白?但她這麼多年卻隱忍不發,何其可怕?
看著驚恐難言的劉氏,長華又道:「董大郎當年為得傅母青眼,是休了髮妻致使人家病亡的,這些年,傅母待董欣不可謂不厚,就不知,她是否仍記得當年之事,對傅母有沒有懷恨在心?」
劉氏失神片刻,不得不承認,大公主說的沒錯。
她指望著厚待董欣便可讓她徹底認自己為母,這麼多年,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可,她終究對董家有恩,還將董欣親弟視如己出,董欣她……她真的會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