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書
長華在皇陵長大，對獻殿並不陌生。
自記事起，每日她都要來獻殿進香，祭祀殿中供奉的惠帝與太后，如今再見那些熟悉的牌位，恍如隔世。
雖然是來祭拜盧貴妃的，但有惠帝和太后的牌位在，自然要先向這兩位祖宗進香，之後，長華才重新取香，親自點燃，鄭重地插進了盧貴妃牌位前的香爐。
她與盧貴妃不過一面之緣，但印象極好，那時的三皇弟還是個靦腆孩童，盧貴妃還是個溫柔典雅、面籠輕愁的美麗女子，何皇後為難自己，盧貴妃還為她說過話……不想數年之後，盧貴妃竟倏忽而歿。
想及此，長華也頗為感傷，她結結實實地拜了三拜，禱告之後，這才起身。
站在一旁的少年始終無言，也沒有什麼動作，但長華卻看得出來，少年的眼尾越發紅了。
雖然痛失至親這種事是安慰不來的，但她還是忍不住道：「盧貴妃仁善，如今必然已登極樂，三皇弟也莫要太過傷懷。」
穆元景好似沒聽見，仍舊站得孤傲寂寥。
長華也不催促，就靜靜地陪著，好一會兒后，少年動了動，終於開了口：「多謝大皇姐。」
「要說謝字，倒應我謝你。」長華聲音誠摯：「適才多謝三皇弟援手，解救我阿姆與水火之中。」
少年目光幽沉，瞥了長華一眼，卻道：「不必。」
不必便不必吧，長華也不計較，仍舊溫柔耐心：「三皇弟雖不在意，與我而言，卻是大恩，阿姐記你的情。」
少年張張嘴正要說什麼，卻聽外頭響起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兩人向外看去，就見小丫頭飴露一臉驚惶，她站在獻殿門口，卻是不敢進來。
長華皺了皺眉，直覺有什麼事情發生，出去一問，果不其然。
「……公主，董姑姑，董姑姑她……」飴露顯然被之前看到的場景嚇住了，小臉煞白：「董姑姑她懸樑自盡了，還留下一張血書！」
董欣懸樑自盡了？
長華心中猛得一跳，可見她之前的猜測沒錯，這場風寒果然有蹊蹺。
「怎麼回事？血書呢？」
「血書在祝陵令手中。」飴露當時奉長華之命打探董氏之前的行跡，自也留意著劉傅母院中的動靜，見劉傅母帶著董氏回了，不久之後便是一片混亂，她趁亂混進去，這才見了第一現場。
「當時劉傅母好像也嚇到了，愣在一旁沒動靜，還是奴婢發現了董氏手中的血書，可惜沒能取下，祝陵令便來了。」說到這裡，飴露還十分懊悔。
拍了拍飴露的肩膀，長華道：「帶我去看看。」
劉氏居住的院子距離靜齋不遠，從獻殿這邊過去也沒多少路程，長華並湯阿姆和飴露，還有穆元景很快便到了——長華本無意帶著這位還不算熟的三皇弟，但他要來，便也隨他。
反正董氏這一死，事情是壓不下去的，整個皇陵都會知道。
長華腳步匆匆，心中卻並不暢快。
她這場風寒被人動了手腳，她當然不會善罷甘休，鬧不鬧大無關緊要，她要的是揪出背後真兇，以牙還牙。
但董氏死了。
董氏有罪，即便該死，也不該是這樣的死法。
且這樣一來，線索便斷了。
至於那一封血書，長華倒不抱太大的希望：董氏是自殺還是他殺尚不能確定，那血書就更沒法判斷真假。
不過，既然董氏留了血書，或者說，有人讓她留了血書，那自然有其目的，多少可以幫長華確定一些事情。
劉氏的院落內外已被陵衛戒嚴，祝陵令平時散漫，關鍵時刻的反應速度卻不慢。
長華看在眼裡，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帶著人向里走。
守門的陵衛欲攔，卻被一旁吏員打扮的中年人抬手制止。
那是皇陵主簿閻陟，祝陵令的左膀右臂。
有閻主簿的放行令，長華一路順暢，直接來到了董氏懸樑的屋子。
此時的屋中早已不復最初的模樣，董氏也被放了下來，陵令祝纓站在房中，本正向劉氏問話，見長華與穆元景自門外而來，便上前行禮，道：「公主和殿下且到外面等等，此地不詳，莫要踏入。」
長華卻毫不在意，直接走了進去，道：「祝陵令可至，本公主也沒什麼可懼的。」
她快速地在房中掃視了一圈，卻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這是一間柴房，連窗子也沒有，除了門口，別無出路，他殺的可能就小了很多。
她還想看一看董氏的屍身，祝陵令卻攔住了她：「公主尊貴，此等污穢之事，交予仵作吧。」
見長華還想堅持，祝陵令沒說話，只將血書從隨侍手中接過來，呈到了長華面前：「這是董氏所留，公主不妨看看。」
一旁的劉氏嘴唇囁嚅，想要說什麼，卻沒能說出口。
長華展開那一張泛著血紅的白布，其中字跡模糊，卻依稀可辨出幾個字，乃是：罪奴當死，害公主，與乾娘無干。
這……
長華不禁看向劉氏，怪不得劉氏一臉慘白，董欣這般留書，劉氏能脫了干係才怪。
本來董氏的行跡就沒有完全敗露，除了長華，更沒有人疑到劉氏身上，如今董氏大張旗鼓地把「害公主」三個字寫出來，又特地強調「與乾娘無干」，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不能更明顯。
這血書是要害死劉氏啊！
劉氏乍見董欣弔死，又被這血書兜頭打了一棒，心中震動，一時反應慢了，但此時回過神來，她立時跪到長華面前，卻艱難道：「公主——」
董欣血書之上並未指摘她，甚至還在為她開脫，劉氏想要喊冤，也無從說起。
況且，她待大公主並不好，大公主想必早就對她懷恨在心，以前大公主懼怕她乃皇后侍人處處忍讓，可如今呢？
董欣犯下這樣的大錯，她是董欣的乾娘，誰會相信董欣所為與她無干呢？
大公主……必不會放過她的吧！
劉氏想到這裡，頓時心中絕望，更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