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願將腰下劍

幾年前，當突騎施守忠被后突厥的另一個可汗默啜殺死，默啜的兵撤走後，守忠的部將蘇祿便趁機聚集餘眾，統率起了突騎施。

由於蘇祿很會安撫屬下且賞罰分明，再加上勢力又大，且還繼承了守忠的幾乎絕大部分勢力，所以，西突厥十姓部落都很服氣並逐漸歸附於他。

很快，其部眾便猛增至約二十萬人，同時還佔有著西域的大片領地。

在神龍九年前後，當那個突厥可汗默啜被殺之後，奚、契丹、拔野古等部落都歸附唐（周）朝，沒有了敵人的突騎施蘇祿便趁機自立為可汗，聲勢一時無二。

到了現在，蘇祿的部眾已經日益壯大，雖然蘇祿的突厥施仍舊按時向唐朝納貢並稱臣，但是……他的心中其實早已有入侵大唐（周）邊地的意向，特別是在看到在某個女皇帝的命令下唐兵開始撤退，罷黜了安西四鎮的邊防之後，他心下就更是忍不住要蠢蠢欲動了。

要知道，在突厥施的部落里，不管是黃姓的突厥人部落還是黑姓的突厥人部落，女人的地位都是很低很低的，甚至可以說除了作為生育的工具之外，壓根就沒有什麼太多的地位，也就比奴隸要好一點點？

而現在，大唐（周）帝國的皇帝竟然是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又一次罷黜了安西四鎮，這讓作為突厥施新的可汗，作為一個早就很是不滿對一個女人當政的帝國進貢的蘇祿來說，那可是個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

因為，現在安西四鎮這一大片的地盤可是一直都空著的。

天山山麓南邊的龜茲、焉耆、于闐、疏勒等地方他們突厥施暫時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且那裡還有吐蕃人在虎視眈眈，他哪怕想占也是有心無力。但是，天山山麓北邊的北庭都護府這一大片暫時『無主』的地盤，他就肯定是有點想法的。

事實上，他現在已經在開始將想法付諸於行動並實施了。

北庭都護府的庭州那邊據說還有不少的唐軍，且也有些兒遠，所以，他就並沒有敢輕舉妄動，但是，西邊的碎葉、俱蘭和怛邏斯等水草豐美、氣候適宜，適合農牧以及處於商旅必經之地的發達地方，他就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的，並已經開始作著打算了。

就像現在這般，他蘇祿率領著兩萬餘人的突厥騎兵和一萬多的步卒來到了俱蘭這裡，並開始對這個已經被他確認唐軍早已撤走，目前就只剩不到一千人，同時還不是太重要的城池展開了試探性的圍攻。

可哪想……

這麼一個守軍僅僅只有不到一千人，算上臨時拼湊和動員起來的人手，最多可能也就兩千人左右的這樣的一個小地方，他又是圍困又是攻打地折騰了半個多月，在死傷了數千之後，別說是破城並佔據這裡了，竟然連城頭都沒有能夠登上去的？

所以，哪怕現在夜深了，可俱蘭城外，在他們突厥人大營的這一個最大的且最精美，有著不少黃金寶石以及金銀裝飾的巨大金帳里，蘇祿可汗正坐在他的主位上，對著這個大帳里的那些正低著頭的部下，特別是那些黃姓部落的首領們大聲地怒斥著：

「廢物！」

「都是廢物！」

「小小的一個俱蘭城，不到兩千人，你們打了半個多月，竟連城牆的邊都沒有摸到，你說，留著你們還有什麼用？」

原本，他打算先佔了俱蘭，再攻怛邏斯，最後看看唐（周）朝的動靜，如果等個一兩年仍舊對他們突厥施不聞不問的話，他乾脆就直接佔了那個碎葉城，進而攻佔北庭都護府的其它地方？

可哪想，小小的一個俱蘭，一個只剩下不到一千兵馬，其中更是只有三兩百老弱病殘唐軍的俱蘭城，竟然擋了他足足半個多月，還殺傷他數千人，這讓他顏面盡失？！

「三天！」

「再給你們三天！」

「要是還打不下俱蘭城，你們就都不要來見我了！」

最近這些天都主要是那些黃姓的突厥人在攻城，死傷最慘重的也無疑是他們！

不過，蘇祿可汗卻並不在意，也不管那麼多！因為，他是黑姓的，那些向來對他不太服氣的傢伙，死傷再多他都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他們可不是一個部落的，死了他也不心疼！

因為，他們突騎施又稱為『三姓突騎施』，也就是核心為三個大的部落，而這三個部落便是突騎施、處木昆以及車鼻施。

而他們突騎施的幾個部落，雖說是合稱突騎施人，也主要源於烏孫後裔，但類似於突厥人分『藍突厥』和『黑突厥』一樣，他們突騎施部落的人也同樣分為『黃姓突騎施』和『黑姓突厥施』。

他這個突厥施目前的可汗蘇祿，就是車鼻施人出身，但由於他不是突騎施部落的『黃姓突騎施』出身，所以，他這個可汗的嫡系勢力就一直被稱為『黑姓突騎施』人，並不認為他是正統。

而這，就是他今天故意對那些『黃姓突厥施』人大發脾氣，還勒令對方要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死傷再多的族人也要在三天之內攻下俱蘭城，進而威逼怛邏斯的真正緣由所在！

他就是想要借著攻擊侵佔和蠶食原大唐的北庭都護府的機會，一邊壯大自己的部落並一邊削弱那些對他一直都不太尊敬的黃姓部落的突厥人以及別的歸附部落，從而達到讓自己徹底掌控整個突厥施的目的。

畢竟，從突騎施守忠被后突厥默啜殺死到他蘇祿自立為汗就還並沒有過去多少年，他的威望還沒有達到足以徹底掌控突厥施的地步，再加上他又是一個『黑姓』的突厥人，所以，如果他不一點點地去改變和打壓別的部落的話，他蘇祿只怕很快就會落得跟之前的那個突厥施守忠一樣的下場了，那由不得不讓他心下警惕。

『……』

『……』

在蘇祿訓斥完之後，大帳中的那些個突厥人的將領和部落頭人們並沒有敢說話，就那麼唯唯諾諾地低著頭不作言語。

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們蘇祿可汗眼下的心情正很不好，那可不僅僅是因為小小的俱蘭城久攻不下的原因，那還有著不久前碎葉城的那場大敗的緣故！

在他們突厥施出兵近三萬突襲俱蘭並兵圍這裡之前，他們還同時派遣了好幾個千人左右的騎兵隊伍向著碎葉城、稅建城以及怛邏斯城等附近地方偵查和襲擾。

原本計劃一直很順利，直到他們大軍來到俱蘭這裡之前，幾個方向上的襲擾騎兵隊都一直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那些唐朝軍隊們確實是如同情報里說的一般，已經徹底放棄了這裡，所以他們就那麼在碎葉、稅建以及怛邏斯等地劫掠以及耀武揚威著，並等著俱蘭這裡的大軍的下一步命令。

可結果……

在碎葉城附近活動的那一個全部由部落青壯年組成的，同時也是蘇祿可汗麾下最精銳的虎師騎兵隊，那個有著千人左右規模的騎兵，竟然被人殺得只剩下了幾十人狼狽且零散地逃了回來？

且據說，殺散他們的，竟還只是一個年輕的漢人？

這也就是他們的這個蘇祿可汗這些天為什麼會那麼暴躁，剛剛又為什麼會怒斥他們並下了那道嚴厲軍令的主要起因，那就並不是沒有任何緣由的！所以，那些突厥將領們便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就最好是不要在這個關鍵時候去撩對方的虎鬚比較好。

「就那麼說定了！」

「你們出去！」

恨恨地說了兩句，覺得看著眼前的這些傢伙們就煩，且夜色已深，也漸漸有些困意了的蘇祿可汗，便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

『是！』

『大汗，我等告退……』

聽到對方的話，那些個突厥人將領和部落頭人們便紛紛如蒙大赦一般，行禮后忙不迭地簇擁著退了出去。

「呸！」

「我蘇祿就不信了，一個俱蘭城，三萬人馬都打不進去？！」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后，蘇祿可汗沒有再讓人進來，而是恨恨地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馬奶，然後一飲而盡。

接著，有些色厲內荏的他，便如同是給自己壯膽一般，將那黃金鑲嵌、犀牛角製成的珍貴杯子給狠狠地摜到了鋪著名貴地毯的大帳地面上。

「大唐……」

說實話，蘇祿心底下就還是有些畏懼大唐的。

別的就不說了，單單是現在，那俱蘭城裡最多不過三五百唐軍的老弱病殘率領的千兒八百的雜兵就抵擋了他們半個多月的『猛攻』，雖說那主要是他們攻城準備不足和試探性攻擊的成分居多，但是，那也足夠讓他心下泠然和膽寒了！

幸虧俱蘭城裡的唐軍並不多，也幸虧唐軍的主力確實是撤離了這裡的，要是那三萬唐軍仍舊常駐安西四鎮的話，只怕再給他蘇祿兩個膽子，他都不敢來打這裡的主意吧？

不過，現在想什麼都沒用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為了自己的威嚴，為了自己日後能繼續掌控突厥施，無論如何，他就都要攻下俱蘭，霸佔怛邏斯，進而拿下碎葉城！

「哼！」

再一次冷哼了一聲后，蘇祿只是胡亂地用那張兮兮的皮毛衣袖一抹嘴，理都沒有理會被自己摔到角落裡的那隻珍貴的犀牛杯子，也沒有脫衣服，就只是踢掉了腳上那已經有些發餿發臭的汗腳，然後直接躺到了大帳角落裡的那氈毯子床上。

今天他的心情不好，所以，他連那些最近才捕獲的，像水一樣白嫩的漢人女奴們都不想去享用了……他就只想先好好地歇息一個晚上，然後親自督促明天那些傢伙們攻城，務必要在三天內攻到那個小小的俱蘭里！

然後，他就一定要調集更多的大軍向那個碎葉城殺去！

他倒要看看，那些廢物們說的是不是真的有那麼玄乎，真的有人能一人一馬一劍就殺散他麾下虎師的一部千人規模的人馬？

『……』

漸漸地，想著想著，蘇祿可汗便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嗚唔嗚…..』

『嗚唔……』

然後，一陣陣像是某種野獸的如雷般的呼嚕打鼾聲，便朝著大帳的四周傳去，讓周圍的那幾名在大帳旁邊站崗的突厥勇士們都不禁有些被感染一般，疲憊地打起了一個個的啊欠。

……

????

夜，更深了……

『不好！』

『敵、敵襲！！！』

『殺啊！！』

『快！擋住他們！！』

『！！』

『唐、唐軍劫營了，快跑啊！！』

『快來人！』

『該死的，你們別跑，快攔住他們！』

『準備放……啊！！！』

『什麼人？』

『啊！！』

鏘！！

唰！

哐鐺！！

遠處，某種混亂的喧囂聲猛地響了起來，同時，劇烈的火光以及喊打喊殺聲、兵器碰撞聲也開始在遠處暴起。

「！！」

「怎麼回事？！」

終於，剛剛入睡沒有多久，很快就被大營外邊的喊打喊殺聲以及兵器碰撞聲給驚到了的蘇祿可汗都來不及穿鞋子，便那麼赤著腳，抄著他的那鑲嵌著寶石和象牙的彎刀衝到了營帳的大門前，並對著那兩個同樣顯得很是緊張，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護衛們叱喝著問道。

『回稟大汗！』

『好、好像是有唐軍殺來了！』

『您看那邊！』

『！！』

『不好，他們過來了！』

『大汗快走！！』

隨著其中的一個正惴惴不安的護衛伸手朝著火光以及喊殺聲最大且正漸漸逼近的方向指去，很快，努力睜圓著還有些迷濛的雙眼的蘇祿可汗便終於看到：

不遠處的黑暗和火光中，有一個身穿白衣，跟普通的戰將完全不一樣，完全沒有著甲，也更沒有戴頭盔，同時手裡還揮舞著一柄細長的可笑長劍，正以和對方的裝扮完全不一樣的兇猛的姿態朝著他們這邊殺來。

然後他還看到，對方所過之處，他們那些上前阻攔的突厥施勇士們竟紛紛被斬落地上，手腳胳膊或者腦袋紛紛飛離軀體，哪怕是遠遠地看去，都直讓蘇祿可汗自己心下和頭皮一陣陣地發麻？

「那是……」

雖說，他自己也自忖勇力，赤手空拳對付三五十人也如等閑！

可是，像遠處的那個白袍身影一般，一劍過去十數人或者數十人直接倒下一片，甚至連營帳和火盆都被斬成兩半的可怕架勢，就真的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唔？！」

不會是碎葉城的那個吧？

看到對方后，蘇祿可汗便下意識地想起了之前從碎葉城方向逃回來的那些個潰兵們的供述。

『！！』

『不好！』

『他們過來了！』

『快！』

『快帶大汗先走！！』

看到遠處的那一隊數量並不多，但是攻勢卻極其威猛且無人可當的唐軍正高舉著一面破舊的旗幟並朝著他們大帳這裡猛衝而來，看到多少人衝上去都攔不住對方之後，沒有等蘇祿可汗反應過來，他的那些忠實的手下們便紛紛一擁而上，將他直接抬著拖著離開了大帳，就留下了那幾百個正匆匆從被窩裡爬出來，並在某個頭目的叱喝下，於火光閃耀的大帳前列陣的突厥步卒近衛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