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挑禮
朱載墐內心強大,看著眼前的朱厚烈,面色的從容和眼神的冷峻,自也不是偽裝做作。
「長哥兒,你……」
不知怎地,朱厚烈一陣心慌,原想再斥責幾句,話到嘴邊卻又是咽了下去。
「永春王說話要謹慎小心,長哥兒是你叫得的?」朱載墐冷冷的道:「還有,侍上要恭謹有禮,本朝制度,親郡王相見禮節,永春王,對了,還有你貴溪王,你們倆都沒學過?」
朱厚烈和朱厚曾兩人都是一滯,這還真是萬萬沒有想到,朱載墐居然在這時候挑這個禮?
太祖定國之時,對天下諸般事情都重新釐定,雖然有蒙元殘餘的影響,大明朝頗有胡風遺留,但禮節衣冠之道,還是盡量恢復了漢唐威儀。
品官相見之禮,命婦相見之禮,甚至庶民之間的長幼相見之禮,這些東西在洪武年間就是有了明確的規定。
甚至人們的門開幾間,用什麼顏色,穿什麼衣袍,什麼人夠資格穿靴子,什麼人沒有,這些都是有規定。
洪武年間,有坊間少年違反了穿靴的規定。
朱元璋是何等狠人?
逮到的幾十個違制的少年,統統被砍了腿腳,從此成了廢人。
打那之後,洪武年規定的各項規矩就沒有人敢違反。
這種「質樸」之風,一直是到成化之後才逐漸被打破,到了嘉靖和萬曆年間,民間思潮解放,穿衣戴帽,甚至百姓家也敢門戶用朱紫,普通人照樣衣著朱紫,穿靴坐轎,這些事朝廷和官府已經摞開手,不理會了。
就拿眼前來說,親郡王相見禮,親王居正中,郡王在側先長揖,親王居中還以半揖。
論禮節之重,王府博士拜見親王,是在西長揖,親王居東還半揖,這是因為博士是王府師傅,屬於賓客,不算主臣。
親郡王相見禮,則是有明顯的主臣禮儀感覺。
在此之前,永春王和貴溪王都是朱載墐的長輩,相見之時,兩王都從未主動見禮,反而是太妃說朱載墐是侄,不可對叔父拿大,是以每次是朱載墐主動見禮,諸多叔王草草還禮便算見禮過了。
此時朱載墐拿出親王尊貴的身份,指斥兩個叔王違禮違制,永春王和貴溪王都是一楞,萬沒想到,眼前這大侄兒親王,居然在今日此時,正兒八經的挑這個禮。
「族親倫常不可廢,禮也不可廢。」
朱載墐站在殿門正中,盯視著兩個郡王,沉聲道:「永春王,貴溪王,還不見禮?」
朱厚烈和朱厚曾兩人都象吃了蒼蠅般的膩歪,朱厚曾看不到自己的人,心裡已是慌了,再看神色從容,眼神冷峻的朱載墐時,心裡不知怎地是異常的心虛。
朱厚烈帶著盛氣過來指責,原本想看到朱載墐慌亂認錯的模樣,增長自己在榮王一脈的聲勢……生母雖然是當家的太妃,但永春王自己感覺母親更偏疼貴溪王,明面上的賞賜是兄弟二人都一樣,沒甚區分,但私下裡母親給貴溪王塞了多少,那是誰也不知道的事了。
如果能借著壓制侄兒增加自己的聲威,朱厚烈也不介意多踩侄兒幾腳。
只是,這一下卻是要崴了腳了……
四周寂寂無聲,所有人都散開在大殿內外,廊檐下,石階上,院落,配殿,殿門處,到處都是站著的人群,戴紗帽的,戴三山帽的,戴襆頭的,穿圓領藍袍的,穿綠袍的,也有穿曳撒的,穿貼里的,穿直身的……人群形態各異,袍服五彩斑斕,但這些穿戴不同,高矮胖瘦不一,心思也各異的人群,此時就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不僅無人動彈,甚至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也就只有趙顯和趙元等人,這些穿圓領長袍,腰系鞓帶掛著刀劍的武夫,神色間才更從容自若一些。
不過武官們也是少入內廷,又親眼見親郡王相爭,說一點不緊張也是假的。
只有趙元神色從容,嘴角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生性憊賴,不知怎地從小就不喜和貴人結交,但這一次從入王府前到入府之後,眼看著殿階之上的那位大殺四方,說心裡不痛快也是假的,並且隱隱也是從內心深處生出些尊重出來……
王府此前的事趙元不知道,但怎麼看眼前這位也是個心底磁實的,看來此前是隱忍著,這一次被投毒暗害,才是把這位給真的激怒和惹急了……
「永春王朱厚烈,見過榮王殿下。」
「貴溪王朱厚曾,見過榮王殿下。」
朱載墐挑著禮,兩個叔王也是毫無辦法。
大明至今,在科舉上是朱子理學為主的八股文取士,在朝堂到民間,禮法二字已經是深入人心,人心一定,再想更易就難了。
眼前朱載墐拋下「禮不可廢」的大帽子,哪怕永春王和貴溪王氣的牙痒痒,當面卻也是不好頂撞了。
傳揚開來,不光是名聲不好,無禮抗上之輩,誰能喜歡?
就是有御史風聞彈劾也可能是有的,天子倒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如何如何,但有旨意下來斥責也是必然之事,為著一點小事弄到被天子訓斥,也是實在不值當。
只是眼前這一口惡氣,也是委實難以咽的下去。
兩個郡王躬身長揖,朱載墐神色淡然的在正中將手一拱,並沒有彎腰,這便是還以半揖。
朱厚烈和朱厚曾起身後,朱載墐已經放了手下來,看起來就象是白受他們一揖一般。
朱厚烈眼神直能殺人一般,惡狠狠盯視著朱載墐,說道:「榮王殿下,太妃傳召多時,請進殿吧?」
朱厚曾在一旁道:「殿下,我府中奴才吳錦也去催請殿下,怎麼不見人了?」
朱載墐頓了頓,答道:「你說那個犯上無禮的奴才?他對我口出不遜,犯上無禮,已經被我令人開發了,你若要他屍首,就派人趕緊去尋,天黑之前,多半要推送出城丟到亂墳崗裡頭去……」
「什麼?」
朱厚曾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派去的宦官,居然就被眼前這位輕描淡寫的給弄死了。
「開發了」,當然就是直接處置了。
奴才犯上,親王下令處死,這是多大的事?
不要說這是在榮王府內,就算是各家郡王府里,朱載墐以親王族長的身份,聽說哪個府的奴才不懂上下規矩,派人去直接弄死,哪個敢說什麼不是?
朱載墐回頭,看著面色悚然的貴溪王,那張英俊白皙的臉龐已經滿是驚懼之色,他微微一笑,也就不復多言。
權力不用,就以為權力不復存在了?
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