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青月明
在震驚,憤怒,還有些許惶恐畏懼之後,這杜太妃倒是想起一樁隱秘事來。
看眼前這朱載墐的模樣,似乎是和天子當年的舉措十分相似。
嘉靖皇帝雖是被張太後作主迎奉入京,但這位皇帝性子偏激執坳,對群臣不假辭色,大棒子一打就打死幾十個,這也罷了。
在內廷中,就因為張太后在,嘉靖帝感覺受到掣肘,先是在外逮著張太后的兩個兄弟,逼迫張太後下跪求情,到末了還是沒饒了前朝的兩個國舅,張太后激憤之下,在後宮直接上吊自殺而死……
這事情內廷諱莫如深,但消息早傳遍天下,嘉靖皇帝也是聽不到民間議論,否則的話,怕是要興起腥風血雨。
便是這榮王府內,對這件事也是沒少議論,杜太妃還記得當年老榮王私底下的口言片語。
當今天子,剛愎自用,刻忌寡恩,且又是聰明人,這樣的稟性加上天賦,委實也是一位十分難伺候的主上……
杜太妃打了個寒戰,眼前這位,難道又是當今天子那般的人物?
殿中太妃,永春王,貴溪王神色都是異常難看,甚至都可以說是面如死灰。
原本以為順手而為的小事,到現在算是徹底陷入了僵局。
殿中一時無人說話,內侍和宮女們哪敢在這個時候多嘴,個個站的筆直,眼皮子往下垂著,連呼吸都是儘可能放輕再放輕一些,唯恐這時候稍有不慎,出了岔子,貴人們彼此相爭正在憤怒之時,一句叉出去打死,那可就真的打死了,誰敢在這種時候替人求情?
死一般的寂靜之下,杜太妃胸膛起伏不定,五十多歲老婦,一生順遂,就算在此時知道了厲害,心裡也想著退讓,但是一則捨不得每年開銷的那些銀錢,那種散漫用錢的自由令得太妃難以割捨,若真的放棄了,不要說不能貼補兩個親生的兒子,就是太妃自己以後的用度也會受到極大的限制,想想便是心有不甘。
另外一條,便是太妃對眼前榮王的憤恨。
現在太妃已經可以確定,眼前的朱載墐在此前的怯懦都是一種偽裝,若十年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少年親王敢顯露一丁點兒獠牙,太妃豈能容他活到現在?
當然,那會子的承奉正和長史都是老王爺留下來的,將整個王府內外整肅的滴水不漏,服侍朱載墐的內侍宮女都經過嚴格的挑選,就算太妃當時想做什麼,也是千難萬難……
老王爺的布置,保了朱載墐多年,然後懵懵懂懂的朱載墐根本沒想著接手布置自己的身邊人,更沒有得力的親軍武官護衛,這幾年下來身邊真是千瘡百孔,不光是大權被人竊取,就連自家的人身安全也沒有得到保障。
朱載墐的振作,在太妃看來就是隱忍之後的報復,是反覆無常的小人……
若以太妃眼下的心思,自是恨不得一腳將眼前這逆孫踢死,一想到交庫出去,太妃便是心疼的無以復加。
一旁肅立的永春王和貴溪王自是都明白母妃的意思,兩個郡王也是有了默契……憑你朱載墐載怎麼口燦蓮花,反正母妃不張口同意,這內藏庫的鑰匙就算臨時借用,最少也不算合法傳交,將來有了機會還得想辦法再拿回來……郡王府的出息是相當有限,畢竟四周能買賣或是強行兼并到手的田畝,早早的就被親王府弄到手了。
好的買賣生意,親王府也是大頭,郡王府在後頭湯也未必喝的上。
設稅卡,親王府有這權力,郡王府卻是沒有,地方官員賣親王三分臉面,對郡王卻根本不加理會。
各郡王府也有自己的鎮國將軍到奉國中尉,每家都有一堆宗室要養活,天長日久,宗室人丁滋生,不想辦法多弄銀子,將來怕是日子窘迫。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兩個郡王自己手面頗大,一旦停了太妃從內藏庫發出來的銀兩,怕是立刻就要捉襟見肘,是故此時雖然陷入僵局,兩個郡王卻是肅立在旁,根本不為所動。
「殿下?」
殿外突然傳來人說話的聲響,殿中原本是死一般沉寂,有人出聲,所有人目光都是向殿門口看過去。
「天已經快黑了,儀衛司就要鎖閉宮門,請殿下示下,是不是要送兩位郡王殿下即刻出宮?」
說話的是趙顯,他自是找了個借口由頭進得殿來。
五六個戴襆頭,穿圓領箭衣的武夫,按著刀站在殿門處,正目光炯炯的看向殿內。
殿內諸人看著這幾個武夫,感覺壓力如水一般逼迫而來,一股殺機竟是形如實質,在殿中各人眼前瀰漫著。
特別是貴溪王,他感覺這伙武官中有好幾個拿眼盯著自己,握刀的手也是緊了再緊。
這幾人抱拳一禮之後,便是掃向兩個郡王,再看向榮王。
若榮王發話,就算按禮制是不能殺掉這兩個郡王,當堂拿下,折辱一番后強行送回郡王府,就算朝廷知道了也沒話說。
天黑在即,郡王賴在親王府里不出去,這算什麼規矩體統?
朱載墐點頭道:「送兩位叔王出去。」
永春王眉頭一緊,心中隱隱有些惶懼。
再看身側的貴溪王,已經嚇的面色慘白,身體也在瑟瑟發抖。
太妃也是面容大變,下死眼盯視著那幾個武官,嘴唇蠕動著,看著是想要喝斥,卻是最終沒有說出口。
「太妃可還有垂訓?」朱載墐適時說道:「若無訓斥,孫臣要告退了。」
「沒有了。」太妃嗓子都暗啞了,忍著氣道:「既然殿下已經能自己做主張,內藏庫的鑰匙此後就由殿下管,新的庫大使,也由殿下自己挑選吧。」
這便是完全的退讓了,朱載墐定住身形,屏住呼吸,鎮定片刻后又深深吸了口氣。
一種無與倫比的爽快之感,湧上心頭。
這陣子,步步驚心,也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的經營,處處如外人一般的盤算著,明明是自己的王府,幾個郡王每天昂然而入,出入自如。
王府奴婢,除了少數幾個,多半都是跟著太妃,甚至心向永春王,貴溪王。
今日此時,終於是拔開雲霧,見得天青月明!